這時放舟湖上,緩緩游賞西湖十景。湖上風光正盛,遊人甚多。
然而王若蘭獨自倚舫外眺,心中一片寂寞。著名的曲院花港,那風亭水榭,圓荷垂柳,都陡然令她憶起兒時遊湖的歡樂歲月,花港的湖水極是清澈,游魚在荷葉下往來,歷歷可數。
湖風挾著荷香,把她鬢邊的秀髮吹得有點凌亂。她抬手輕輕掠好,癡癡地看著湖裡游魚多麼自在快樂啊!我雖是綺羅披身,珍餚充席,但為什麼仍然像是不及魚兒快樂?我像是失落了什麼,和欠缺了什麼地覺得空虛。可是細想之時,卻又沒有可以失落和欠缺的,真是奇怪……」
她悵惘地歎口氣,抬頭望時,只見已置身平湖之上,右前方有座湖亭,三面臨水,外面有欄杆圍住兩棵大樹,幾個遊人在樹下靠著欄杆,正在指點湖景,談笑未休。
這湖亭乃是西湖十景中的平湖秋月,若在清秋晚上,在亭上憑欄眺望,冰魄懸空,千頃一碧,直使人恍疑身於廣寒宮殿。
她漸漸被四下景色迷醉,心情恢復平靜,忽見一隻小舟,飛棹而來,夕陽斜照之下,破水劃至。
船頭坐著一位姑娘,長垂的秀髮以及軟薄的羅衣,迎風飄拂。
她定睛瞧時,原來那位姑娘正是董香梅。
小舟靠著畫舫停下,她輕盈地上了大船,大聲道:「用小舟遊湖有趣得多,不像這艘大船那麼慢吞吞地……」
說著話,一頭鑽人艙中,瞧王若蘭一眼,道:「你信不信?」
董夫人王若蘭尚未回答,一個蒼老的男聲道:「姑娘雖然說得不錯,可是小舟卻太過危險一點,而且……而且不能帶著小婢服侍吃喝人影隨著語聲,走人艙中,原來是管家許保,他跟著笑一下,道:「姑娘敢是找吃喝來的?」
董香梅小嘴噘一下,道:「你那句拋頭露面怎不說出來呢?「敢情這位心竅玲瓏的姑娘,已聽出這管家許保言中之意,哪裡是因為危險或不方便?其實意思卻在於婦道人家不應拋頭露面這一點。
許保道:「姑娘你年紀還輕,又是一身絕藝,目下扯不上這個。「言外之意,卻是說給王若蘭聽的。
董香梅這才心平靜氣,得意地瞅王若蘭一眼。卻見她泛起苦笑,並且騰開位置,意思叫她一起坐著。
忽然一陣同情之感,掠過她的心頭,但她面上卻裝出毫不在意地,在她對面坐下,拒絕了她的好意。
管家許保又出艙去了,大船緩緩在湖面移動,湖波在夕陽下閃爍起千百度彩霞,使得船上的人,都要瞇縫著眼睛。
雷峰塔在夕陽下屹立,塔頂隱約可以瞧見有些小樹盤生。一種古拙和莊嚴的景象,使得右邊的淨慈寺失掉應得的讚賞機會。
董香梅凝望了一會,自語道:「這塔真好看……」
王若蘭道:「那邊的保叔塔也很好看。有人說雷峰如老僧,保叔如美人。這評語真不錯,不過,雷峰塔因為有白娘子那段傳說,故此聞名天下……」
董香梅嗯了一聲,細細再瞧那雷峰塔幾眼,忽然道:「那個男人太薄情了,若果我是她,哼,早就把他殺了,還有那老和尚,也是該死的東西……」
王若蘭低喟一聲,歇了片,才輕輕道「能夠那樣地去愛一個人,總是件好事。」幽幽的語氣,似乎惘然若有所失。
董香梅吃一驚,細細品味她的話時,卻覺得自己不能接受。不過,她仍沒有反駁。
她們在暮色蒼茫,回掉言歸,醉人的酉子湖,被夜幕徐徐地籠罩遮掩起來。
自從這次遊湖之後,董香梅便對這位繼母有了不同的觀感。不過,她仍然不肯和她作進一步的接近。
然而這一點卻是須要她十分吃力才能夠堅持。
她自己也沒個伴侶,這是因為那些扭捏作態的小姐們,和她堅強粗野的性情格格不人的緣故。
因此,她只好獨自一個人,駕一葉扁舟,老是在西湖中飄蕩。不久,這個方圓十五里的西湖,已被她遊蹤踏遍。
這天,她將小舟繫在湖亭下;自個兒走上亭中。這時,正是中午時分,遊人甚少,只在那邊欄杆有一個少年面湖凝仁。
她在這邊對著湛明湖水,心中也是空空蕩蕩,宛如那一湖靜水,把她的心浸洗得空明靈淨。
那邊的少年忽然朗聲吟道:「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
她禁不住回頭去瞧,只見那少年自個兒搖頭擺腦地吟誦著。心中便想到:「原來是個書獃子。」
只見那少年搖擺得十分有味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少年聞聲回顧,四目一觸,把個董香梅嚇得芳心大跳不止。
原來那少年面皮白淨,眼若寒星,修眉膽鼻,映出一團風流模樣。分明正是那日偶然瞧見韋千里的真面目一般。
她嘴唇微張,欲言又止,再定神看時,那少年的衣著雖然甚是樸素,卻是大方適體。
少年似乎不慣與姑娘周旋,失措地攏手一揖。
董香梅見他失驚之狀,反而定下心來,又是噗嗤一笑,故意調侃他道:「古人說禮多必偽,你說可對?」
少年直起身,聞言又是一愣,竟不會回答。
她道:「你姓什麼呀?」
少年覺得這位小姑娘太不客氣,但仍然說道:「在下魏景元,乃是本城人氏。敢問姑娘尊姓芳名?」
董香梅有點失望地晤了一聲,率然答道:「我姓董,名香梅,即是暗香浮動月黃昏的香梅兩個宇。」
魏景元但覺她的眼光十分銳利,可不敢和她碰眼光。同時,立刻也將小覷於她之心收起。
只因為告訴他名字時的字眼,隨口念出林和靖詠梅的名句,這一句裡面雖然只有個香字,但因這一句乃是詠梅詩,故此她沒有再說梅字,這種心眼兒,可也太多了點。」
「董姑娘的口音,似是遠來之客,仙鄉何處,可肯見示?」
董香梅一徑瞧著他,卻見他不敢作劉楨平視,這神態就像韋千里那樣。不知不覺中,又使上對付韋千里那種頑皮態度。
她道:「祖籍吳頭楚尾,如今非豫非鄂,你猜猜看吧!「魏景元知道所謂吳頭楚尾,乃是指江西豫章,可是後一句非豫非鄂,根本便不知作何解法,不覺大為驚訝這位姑娘胸中所學之博雅。猜想所謂非豫非鄂定是從什麼罕睹的典籍中取用的冷僻成典。
當下只好含糊地嗯一聲,可是董香梅再問道:「你可猜得出來?」
魏景元面上一紅,囁嚅道:「在下孤陋聞寡,不敢妄作蠡測……」
她款款走過去,人未到,香風先送,魏景元吸一口氣,腦中一陣暈淘淘的。
董香梅衣袖一拂,直奔魏景元的身上。
這一袖要是拂上了,魏景無非給摔飛不可。
可是在衣袖及體之際,她忽回味過來這人並非韋千里,這個玩笑開不得,連忙猝然撤回力量。
但衣袖仍然拂在他身上,把個魏景元拂得更加發暈。
他玉面通紅,不能抬目。
「啊,對不起,我瞧著你面熟得很,就像那個常跟我開玩笑的人一樣,所以我….,,魏景元震動一下,心頭冷了半截,忍不住酸溜溜地問道:「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如今在哪裡?」
「他姓韋,名千里,我們都叫他書獃子,長得跟你一樣,年紀也差不多。他如今就在非豫非鄂的老家處……」
他哦了一聲,哺哺道:「在老家處,那麼你們很熟的了?」
「當然很熟,我們很好呢!」她沒有注意到魏景元的面色驟然變了一下。
「對了,你剛才念什麼重來又是三年,那麼你是剛回到杭州來的麼?」
魏景無道:「是的,我昨天才回來,可是風物不殊,但人面已非。那最疼我的祖父已經去逝了。我是隨著叔父到楊州去學做生意的,現在,我可要留在家裡侍奉母親……唔,這三年光陰渾渾噩噩地浪費了,一事無成,依然故我,如今重返故鄉,眼中風光如昔,故此心裡甚多感觸……」
她同情地點點頭。
魏景元又奮然道:「風月豈唯今日恨,煙霄終待此身榮,未甘老負平生,我總不甘心就這樣默默無聞地負卻此生……」
這一剎間,這位俊美少年一點也不像怯懦的韋千里。他那種豪氣干雲的樣子,面上的神情,組成大丈夫的軒昂氣概。
她宛如當日忽然瞧見韋千里撥起覆額亂髮,露出俊美的廬山真面貌時的驚訝心情一樣。
這位和怯懦的韋千里極相像的少年,驀地流露出軒昂的丈夫氣,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景象,使她不禁凝目無語,癡癡地瞧著他。
他生像是得到鼓勵,傲然笑一下,劍眉斜斜飛起,朗聲道:「我雖然身困市塵麝俗之間,可是,我仍然孜孜不倦地研討經世之術。不管有什麼艱難阻險,但此志終不渝……」
董香梅同情地嗯一聲,輕輕道:「你一定會成功的。」
平湖上蕩過幾葉輕舟,天光水白,一片溫柔寧靜中,傳來操槳的咿唔數聲。
魏景元勾起連年落魄的悵惘,也觸起生平的雄心壯志,一時心馳神越,伸手捉住她的脂白柔荑,道:「你真的相信我嗎?」
她輕輕點頭,那顆心兒卻一陣鹿撞,王也似的臉龐上,泛起紅暈。
兩人肌膚相接,如受電觸,一時情思飄逸,不知身在何方。
直到傍晚時分,暮色悄悄來到人間,董香梅才回到府中。
她沒有去用晚膳,自個兒和衣躺在繡床上,癡癡望著香羅帳頂在出神。
使女一點也不敢驚動這位脾氣極壞的姑娘,任由她在床上靜靜地躺著。
此刻董香梅的芳心裡,正氾濫著一股奇異的情感之流,她說不出這是什麼滋味,一會兒喜,一會兒愁,似是快樂,卻又有點怔忡不安。她恨時光過得太快,但又害怕時光真會停頓。
冥冥中一種奇異的力量,使她尚未全開的情竇趨向於成熟。剎時間,她像懂得了許許多多以往從來不會想及的事物道理。雖則,她也沒有真個好好地思維,卻是自然而然地領悟。
人生往往便是這麼奇妙,能愛的時候,青春已逝。
未曾懂得愛的時候,卻突然遭遇上了,於是,這些人們只好迷迷糊糊地去實現冥冥中已安排好的結局。
自從這次會面之後,董香梅每隔三天兩日,總到西湖和魏景元見上一面。
每逢將屆約會的時候,董香梅便覺得坐立不安,簡直不知幹些什麼事兒,才能排遣那一小段時間。
少女的矜持,又使得她不肯讓自己太早赴約,苦惱到極點之時,回心一想,這個約會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呀,於是又啞然失笑,似乎能夠安靜下來,然而天曉得,只不過頃刻功夫,她又焦躁恍惚起來。
大約過了半個月光景,他們的湖畔密約已超過六次之多。可是末後這兩次,董香梅回來時,芳心總覺得十分彆扭,因為她憑借女性的特別靈敏的直覺,已察出魏景元似乎忽然對她產生了一種距離。
兩人之間的感情不但沒有增進,反而比以前還疏淡了一點。
她感覺得出這位英俊的少年,不過只為了臉嫩心軟的緣故,所以還和她殷殷訂下後約。
然而,她並不是要求這種偽裝的感情,說得好聽點便是含蓄的感情。她渴望的是赤裸裸的,大膽的和奔放的感情。
因而,她不免偶爾會記憶起大師兄曲士英有力的臂膀的擁抱,以及那壯健得像石頭似的胸膛。
最後的一次見面,董香梅甚是氣惱,故此臨到分手時,訂下的後約,竟是期旬之久。然而魏景元並沒有反對的意思。
這可使董香梅倍加氣惱。回到府中,獨個兒躺在繡床上,真有點愁腸百結,芳心盡碎的淒涼況味。
距離約會還有四天時,七步追魂董元任以及小閻羅曲士英已回來了。
董香梅在傷心之餘,便拉了小閻羅曲士英一同遊湖解悶。
曲士英雖說剛剛回來,但神采飛揚,一點也沒有旅途勞頓之色。
兩人駕著一葉輕舟,在西子湖中緩緩泛游。
小閻羅曲士英在夕陽下,細細打量董香梅幾眼,手中一面操槳,心裡一面忖道:「個把月不見,小師妹長得更美麗了。難道這湖光山色,真個可以使人早熟和更美麗嗎?」
「大師兄,你和爹出這趟門,去得太久啦…——」
小閻羅曲士英禁不住微笑一下,想道:「她居然也掛念我,否則她怎會覺得我出門太久?「
他明白這位小師妹不會問他出門幹什麼去。
因為他乃是和嚴峻的師父一道靜悄悄地出去,在師父沒有宣佈之前,那是決沒有人敢問的,即使是師父的女兒董香梅。
「師妹,你猜我和師父去了什麼地方?」
董香梅搖搖頭,並不做聲,但那雙澄澈烏溜的大眼睛,卻詢問地瞧著他。
「你總聽過金蜈蚣龔泰這個名字吧?對了,便是那個衡山派葉徒金蜈蚣龔泰。四十年前他被逐出師門,便到北方揚名闖四方,不及三年功夫,黑道上幾乎都推崇他為北方領袖人物。其後,他更將勢力南布,隱然成為南北道盟主,就像咱們今日白骨教榆樹莊的聲威一樣。」
他歇一下,見董香梅果真凝日聚神地聽他述說,便傲然笑一笑,繼續遭:「可是,師父在三十年前,忽然向黑道上發展,以咱們白骨門的威望,天下武林無不震動。其中最感威脅的,當然是金蜈蚣龔泰,事情醞釀了兩年,終於爆發而見了真章,決定究竟誰是黑道盟主。
師父以一雙肉掌,不讓師叔等幫忙,便輕易地將當年所謂燕趙四凶打個心服口服。這燕趙四凶乃是金蜈蚣龔泰手下最著名的人物,就等於我在白骨門的地位一樣……」他又傲然一聲。
董香梅卻覺得他似乎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厭煩地皺皺眉頭,小閻羅曲士英覺察了,立刻斂住笑容,歇了片刻,才繼續說下去:
「金蜈蚣龔泰出自名門正派,天資穎慧過人,在被逐出師門之時,已是衡山派第一高手,別出心裁打製了兩柄形如蜈蚣毒鉗的利鉤。稱為蜈蚣鉤。鉤頭附有劇毒,沾肉必死。他便是憑了這雙蜈蚣鉤,縱橫江湖,得到金蜈蚣的別號。這時,他不得不親自下場應戰。師父仍以一雙肉掌,施展咱們白骨門最厲害的白骨陰功,掌風發出,三尺之內,竟能將蜈蚣龔泰仗以馳名天下的蜈蚣鉤逼住。
三十個回合之後,金蜈蚣龔泰忽然反身退走,敢情這一下乃是以退為進,準備施展最厲害的天蜈噴霧絕技,加害師父。豈知師父外號稱為七步追魂,焉能讓他從容兵器上噴出毒霧?眨眼之間,身形一起,已趕到半空,和金蜈蚣龔泰走個並肩,一下子擊落龔泰雙鉤。
這一手躡空追蹤的絕技,震駭天下所有黑道第一流人物。從此以後,金蜈蚣龔泰便算是在黑道上沒有了這麼一號人物。而師父則安處豫鄂交界處的榆樹莊,正式成為南北黑道盟主……」
這一樁事,董香梅並非不知道,但她卻沒有聽人述說過詳細情形,只曉得結果而已。故此這時也聽得津津有味。
小閻羅曲士英繼續道:「那金蜈蚣龔泰不知隱遁到什麼地方,聽說重新向那些自命正派的人打交道。那時候衡山派人才凋零,比他輩份大的本來只有一個掌門大師兄,卻已故數年之久。故此便惟有他是衡山輩份最高的人。是以,便傳說他乃是回到岳麓歸隱去了。二三十年下來,現在師父也退出江湖,悠遊西子湖濱。
可是,便因上次中州華源鏢局之事,哄鬧起風波。大致原因是為了那個金童許天行。他本身倒沒有什麼,但有個拜把兄弟乃是峨嵋派的弟子,名喚王天遠。
這姓王的一聽金童許天行回去的話說,加上華源鏢局也歇了業,便大為不滿。鏢行中人也紛紛暗中計議,卒之由王天遠返峨嵋請出青陽道人撐腰,想找回一點面子。這種種情形,我們早就打聽到。
其實那青陽道人雖說是天下著名峨嵋劍派的名手,但也不敢無端趟這場渾水,卻是金蜈蚣龔泰這老頭得知此事,親自跑到峨嵋約青陽老道下山助拳。說老實話,這些人久想和咱們白骨門拚個高下,只因白骨陰功名揚天下,故此不敢率爾啟釁。這一下子可以對上勁了啦,金蜈蚣龔泰又連忙跑武當華山兩處,卻都不得要領,據說他幾乎要遠訪崑崙,可惜路太遠點。他對這幾個大劍派打完主意之後,又想搬動少林和尚,誰知也不成功。於是只好兩個老頭兒來應付。」
「薄師叔連忙請來師父,說句實話,薄師叔雖說在江湖上與師父齊哈,但要是細究功力,只怕還在我之下咧,這是因為他昔年殘毀肢體之故。」
他稍為頓一下,果見師妹董香梅流露出欽慕之色。
「師兄你果真贏得師叔麼?」她問:「那麼豈不是白骨門除了爹爹之外,便輪到你是最高手?」
小閻羅曲士英點點頭,道:「你說的一點沒錯,可是除了師父之外,我還怕一個人呢!」
董香梅一聽之下,不覺大奇,連忙追問道:「你還怕一個人?是誰啊?」
閻羅曲士英笑一聲,道:「你自家也不知道嗎?便是你嘛……」
董香梅把面一沉,顯然並不欣賞他這個玩笑。
小閻羅曲士英一生嚴寒冷酷,想不到破天荒想輕鬆一下,卻慘敗得可憐。事實上他的確不適宜開玩笑,因為他的聲音太冷酷了,連開玩笑之時也如是。
他碰了個釘子之後,自嘲地對自己苦笑一下,繼續道:「那峨嵋的青陽道人以及衡山金蜈蚣龔泰兩人挑戰白骨門之時,霎時傳遍了大江南北,只要是在江湖上走動的人,都知道有這麼一件武林大事。可是除了有限的人外,全部不知道什麼地方舉行這場龍虎相爭的約會。
我隨著師父,算準時間,就在約會舉行的晚上,趕到開封府。這場約會,便是在開封府的華源鏢局之中舉行。
我們到達時,比約定的子夜三更還早了一點兒,師父囑咐我留在屋上嚴密監視,必要時,先現身下場。
我隱身屋頂暗影之中,將下面大廳裡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只見廳堂前面的寬大天井,兩旁安放好些椅子,騰出中央三丈方圓的一塊空地,似是作為動手比鬥武功之用。
然而此刻卻杳無人跡,天井四面高燃數十支火炬,映得整個天井和廳堂也光如白晝。幸虧這華源鏢局地點較為偏僻,而且外面還有一重院,否則外面的人眺望見燭天火光,恐怕會以為失火而驚駭。
直等到三更時分,更鼓剛剛響過,廳堂內東西兩房裡,忽然一陣腳步雜沓之聲響處,湧出高矮丑不少人,每一廂約有七八個人,一直走下廳堂的天井裡。
我這時心中才恍然明白,敢懦師叔薄一足早已率領了歐陽兄弟以及榆樹莊中三名好手,到達華源鏢局,只因時間未到,故此在西廂房內暫住。至於東廂走出來的共是八人,其中兩個老頭子最惹人注目,一是高冠峨髻的老道士,後面跟著一個年約三旬的道人,背上交叉插著雙劍。
另一個老頭子發須如銀,身材高大,面色紅潤如嬰兒,虎目含威,在亮光白晝的燭光之下,炯炯有光。背上插著一對奇形兵刃,閃出萬點金光。
另外一個相貌俊美的人,便是我曾見過的金童許天行。旁邊一個身材瘦削的漢子,眼神極足,背上斜插利劍,料是那峨嵋派的王天遠。
還有三人,其中兩個一瞧便認得是鏢行中人物,都在五旬上下年紀,後來我才知道是北方鏢行中名望極高的五虎刀黃大剛,一個是江南武林有名人物蟒鞭陳名度,這兩個人足可代表南北武林人物對咱們白骨門的仇恨。勝下一個乾乾瘦瘦的老頭,看起來其貌不揚,我便沒有去注意他。
雙方在各據一邊的椅子坐下,這時我又發覺一件事,便是這一場生死之約,僅是咱們白骨門應戰非黑道的武林人物。
薄師叔一頓鐵拐,錚地大響一聲,跟著宏聲喝道:「咱們如今既已沒有什麼話需要交待,就爽爽快快在武功上比劃,強存弱亡,痛快了斷……」
金蜈蚣龔泰穩坐不動,大聲道:「姓薄的快人快語,就這樣決定好了。」他回頭顧視自己這一邊的眾人一眼,卻見眾人盡皆點頭同意。便又道:「可是老朽尚有一言,話先說在頭裡,老朽並非輕視各位,那便是姓薄的你白骨門本以七步追魂董元任為首,但如今只有你率同小輩的人物,這個似乎……」
薄師叔似乎是暴怒起來,厲叱一聲,道:「姓龔的你又扯到什麼地方去了?本莊主既然應約至此,自然負起一切干係。」
「哦,原來江湖傳說董元任已經洗手退隱一事,果然無訛……」
他的話是對青陽道人說的,可是那老道一徑垂下眼簾,寂然端坐。這時只微微點頭,沒有回答。
金娛蚣龔泰倏然離座步出天井,這一走動,尤其在這駑張劍拔,生死相排的緊張場合裡,更顯出他的氣派極大,果然不愧為昔年一代領袖群雄的人物。
他道:「薄文玖你出來,咱們無須多費時間,鬧那無謂虛套。」
薄師叔仰天厲笑一聲,道:「好,好,你居然還記得我這三十多年沒用的名字,哈,哈……」
笑聲甚是淒厲,使得旁聽的人覺得比哭聲還難聽。
金蜈蚣龔泰面上掠過一絲詫異之色,冷冷道:「老朽雖然隱居已久,但白骨門下三英的大名,卻無法忘懷,還有那位迷魂倩女呂明玉,當年也是威震江湖。老朽今晚既然只會著三英之一,此心仍是自耿,異日尚要逐位拜訪,再晤高明……」
薄師叔又是一陣淒厲笑聲,劃破岑寂子夜。
金蜈蚣龔泰宛如淵亭嶽峙,穩立當地,臉上泛慍怒之色,眸子裡也射出煞氣威凌,使人不敢迫視。
師叔叫道:「白骨門下三英,只勝下大哥和我薄老二,姓龔的你衝著我來便行啦!」
話聲甫歇,師叔旁邊兩人躍將出來,原來便是師叔的弟子歐陽兄弟。當時我在屋上有點兒著急,因為憑他們兄弟,絕不是人家敵手,這一點從人家說話時含氣斂勁上便可推知這老頭兒功力的確極為深厚,便師叔親自動手,也不能絲毫大意,歐陽兄弟們能有什麼道行,居然先擋這一關?可是我身形只動了一下,卻沒有現身躍下。
薄師叔這時笑聲未絕,只不過聲音極低。
我知道這時他心中暴躁痛極的特徵,暗想若以師叔此刻心情激盪時而應敵,恐怕更加凶險。
於是我連忙蓄勢戒備,一等兩位師弟有什麼必要時,立刻出手挽救。
歐陽昆兄弟似乎已得師叔默許,再不多言,跨步直奔金蜈蚣龔泰。歐陽煜也上前數步,那樣子是準備應接。
金蜈蚣龔泰似乎也瞧出師叔失常的神態,雙眉一皺,瞥了歐陽昆兄弟一眼,似乎嫌他太過年輕,有以大壓小之嫌,不願動手,回頭一瞥自己的人,還未曾招呼出口。歐陽師弟大喝一聲,倏然施展白骨門絕妙掌法,一式「鬼王揭錄」,雙掌交叉襲敵,既掃且拍,雙掌一遞出,已生出無量變化。
師妹你也知道咱們白骨門這套九陰掌法,一共只有九招,但每一招俱有極妙變化。這起手式第一招「鬼王揭錄」,全是攻勢,凌厲陰毒之極,尤其是配合起白骨陰功,那股無形的陰柔之力,得隙即人。
金蜈蚣龔泰雖然背轉頭,卻已察覺出師弟毒辣功勢。以他的身份歲數,斷不能縱開門避,當下一回頭,斷喝一聲,雙掌齊出。掌力之剛勁沉雄,我雖在屋頂上也能覺出厲害。
歐陽師弟乃是以全力進擊,加上這一招乃是全攻之式。在這剎那之間,已覺察出敵人內力造詣,並非他未曾練成的白骨陰功可比,並因對方掌勁沉雄之極,陰功毒力無隙可乘,但其時已無法撤招,竟然對上了掌。
啪地大響一聲過處,歐陽師弟面色陡然變得慘白驚人,連退三步。可是那金蜈蚣龔泰的身形也禁不住微微搖晃一下。
那正是白骨陰功在自己身體內激盪的現象,甚為危險,動輒有走火人魔之厄。
另一位歐陽煜師弟手足關心,大叱一聲揮掌便撲。
我一見薄師叔這時神情恍惚,似乎心靈上的震盪未曾平復,故此沒有注意到歐陽昆的危險。
霎時間我更深刻瞭解何以師叔無法與師父比擬之故,那便是不但在武功造詣上有關,最要緊的還是做人處事,那種克己自製的功夫和修養。
有一點師妹你也許不知道,那便是師叔當年與三師叔奪魄郎君上官池,因同時愛上師姑魔魂情女呂明玉。
二師叔因自己無望,便設計哄騙三師叔誤會師姑愛上咱們莊中的一個英俊下人,使得三師叔驟下毒手,將師姑殺死。
薄師叔又和三師叔火拚,細論起來,三師叔武功比二師叔更強,但在殺師姑之時,曾受微傷,故比火排結果,兩敗俱傷。
其後師父回來,卻把三師叔逐走,大概早已曝屍亂山之中,如今骨頭已化為灰燼啦。
董香梅聽他述及師姑愛什麼英俊下人之時,不知怎的聯想到韋千里身上去,嬌軀微微一震。
「為什麼爹會趕走三師叔呢?」她又發現了疑點,禁不住開口問。
小閻羅曲士英收槳看見小船在岸邊柳蔭下蕩漾,含有深意的笑一下,道:「師父當然有他的道理。」
「什麼道理?」她極快地忖想一下,仍無頭緒,便嚷嚷小嘴再問。
曲士英沉吟一下,忽然瞥見明淨的湖水下游魚數尾,在船邊游動,下意識地一掌拍下,咚的一聲微響,水面現出一個巴掌大的漩渦,直徑半丈的湖底。幾條自由自在的游魚,驀然投人漩渦,一直捲沉下湖底,埋在泥中。
他猛然抬目一瞥董香梅,道:「這是因為師父也在心底愛上師姑之故。」
董香梅愣了半晌,低低道:「師姑也恁可憐,雖然很多人都愛她,可是結局如斯,大師兄你曾經見過她嗎?」
曲士英點點頭道:「那是三十年前之事,我那時剛投人師門,雖然僅有八歲,但印像仍甚深刻……」
「她長得美麗嗎?」
「美麗極了,無論是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美不可言。只是她老是那麼冷冰冰的,總像是想著一些奇怪的事……」
董香梅忽然發覺這位聲音特別冷酷的師兄,這時不但面上流露出懷念追思的神情,甚至聲音也變得甚是溫和。
她道:「是的,她是在幻想美麗夢境中的一切……」口氣中儼然是作個結論,隨即又問道:「究竟歐陽二師兄怎樣呢?」原來那歐陽兄弟兩人,大的名昆,小的名煜,董香梅管叫做歐陽大二師兄。
「我一見情形不妙,正待現身,忽聽那金蚣蜈龔泰洪聲一笑,身形乍閃,已飄退兩丈之遠,大聲道:「你們年紀太輕,老朽只等老的動手。」昆師弟恨聲一哼,瞥見兄長面色灰白,立刻走向他身邊,便沒有時間追趕。
我瞧樣子那金蜈蚣龔泰似乎極為慎重,不敢有輕視之意,至於說這兩句話之用意,該是發覺師叔心情震盪不安,故此出言激他立即出手。
薄師叔果然怒哼一聲,鐵拐一頓,當地巨響一聲,但身形始終穩坐不動,師叔倒底是大風大浪中的過來人,雖然忿怒之極,卻也不肯貿然出手。
右邊座位縱出一人,正是峨嵋派的俗家弟子王天遠,看他的身法卻是不俗,一躍到圈中,先向金蜈蚣龔泰拱手行禮。
龔泰叮囑一聲小心,便退回原坐。
王天遠嗆地撤下寶劍,戟指道:「峨嵋王天遠,特來領教白骨門功夫。」語氣狂傲之極。
昆師弟哼一聲,打腰間撤下一樣特別兵器,便是咱們師門特製的十三節白骨鞭。猛然一縱步,已到了王天遠面前。煜師弟自個兒回到座位上去觀戰。
王天遠還待通名問姓哪知昆師弟怒火之下,竟不多言,白骨鞭揮處,鞭梢末端橫綴著的精鋼白骨,發出嗚嗚之聲,疾掃過去。
王天遠嚷了半聲,便急忙住口發招,卻使出峨嵋派最著名的陰陽劍法,斜卸半步,上身微微側間間,右手劍已平刺而出。
須知劍之一道,大凡劍勢平出,在敵則易於撩開,在己則門戶大敞,雖狠則不穩。這種道理,王天遠豈非不明白,分明是有心輕視。
我一見他出劍,立刻知道這廝雖然是使出峨嵋陰陽劍法中著名的天狼中矢之式,可是以他的功力火候,這一招用得破綻多於威力。若是我出手時,這一招便可將他立斃掌下。
昆師弟嘿一聲,猛然叫勁坐腕,白骨鞭往下一沉,明看是砸纏敵劍,實則只要向左一跨步,便可將招式化為鬼王三撥扇,連環攻出三招,著著以鞭梢的橫骨撞擊兩處大災。
果然這一招大奏奇功,王天遠挫腕收劍,變招換式,哪知白骨鞭挾著勁風,疾射而至,座位中青陽老道身後的中年道人大喝一聲,要提醒王天遠注意時,昆師弟白骨鞭招數已施展開,如狂風驟雨般連環三鞭。
王天遠疾退不迭,但到第三招時,他根本已使不出劍招抵擋,當一響鞭身撩著劍刃,以白骨陰功陰柔之力,盪開敵劍,王天劍忽然重心一失,仰跌地下,正趕上昆師弟一鞭盤打而過,恰好逃得一命。
那中年道人驀地縱出來,劍光一閃,疾襲而至。可是昆師弟更快他一步,猛可抬腿一踹,王天遠吃他迎面一腳踏至腔骨之上,立地腿骨斷裂,慘叫一聲。
昆師弟一腳成功,立地飄退,正值敵人劍光如虹,追射而至。
這一騰開地位,便恰好搶鞭盤舞,一式「抽撒連環」,絞敵劍,打敵穴,招數用得甚佳。
卻見那中年道人矯若游龍,道袍飄飄,快得異乎尋常地,繞到側面,也是一式「天狼中矢」長劍平平推出。
這一劍威力迥異,似慢實快,虛實兼備,狠辣到極點。
昆師弟復使故智,沉鞭猛砸敵劍。接著便應是左移兌位,使出鬼王三撥扇之式。
哪知那中年道人哼一聲,腳下如風移轉,但長劍出處不變,疾戳而去。方位既已改變,昆師弟以鞭砸劍之舉已是徒勞,反而讓敵人的長劍戳將進來。
同來的榆樹莊好手之一黑蝙蝠秦歷,斷喝一聲,凌空飛來,一身黑衣,玄色氈帽,活像頭黑蝙蝠凌空疾掠。
中年道人明明聽見黑蝙蝠秦歷雄勁的叱聲,卻像自恃地毫不理睬,長劍疾如電光石火般刺出。
在這短促的一瞬間,那柄劍已變了兩處重要部位,是峨嵋劍派能手,凌厲之極。
昆師弟一子落錯,全盤皆輸,硬生生踢出一腳。
劍光鞭影驀然消斂,昆師弟慘哼一聲,騰退開數步,左肩頭血光崩現,敢情已被敵人長劍紮了一下深的,可幸一腳踢得及時,才算沒有被敵人傷著穴道。
這時,他一對判官筆,仗著功力深厚,閱歷豐富,聲勢大是不同,加之佔了先著,竟把個中年道人困在雙筆之中。
薄師叔憤急交集,鐵拐一頓,當地大響一聲,但仍然沒有離座。
那中年道人原來乃是峨嵋名手孤雲劍客。他的道號便是孤雲,只因劍術極其高妙,並且早歲經常仗劍行道,故此得到劍客美號。
那孤雲劍客道袍飄飄,劍圈縮得甚小,似乎一對上手,便發覺這名震江湖的黑道煞星黑蝙蝠秦歷的厲害,故此先求不敗,然後言勝。
黑蝙蝠秦歷早知對方劍術精奇,功力深厚,雙筆招數雖如疾風驟雨般進擊,但每一招一式都幾經思量,絕不敢馬虎發出。
眨眼間也拆了二十餘招,孤雲劍客清叱一聲,倏然劍泛光暈,改守為攻,使出峨嵋陰陽劍法連環絕招,連擊三劍,每一劍又化出數劍,直是一片劍網,疾罩敵人。
其時我在上面觀戰,發覺孤雲劍客這一招雖然極是神妙,但在第三招出手後,仍然有隙可乘。
可是以黑蝙蝠秦歷的功力,卻未能達到乘此空隙敗敵傷仇的地步,甚且久戰下去,還會落敗為辱。是以心中一動,猛然長身飄飛而下。
當我身形一動之時,陡聽一個蒼老而清勁的口音朗朗道:「屋上之人何不現身?」
我當時吃一驚,怎的青陽老道人會發覺我在屋上?但立刻已想到早先身形曾經移動一下,故此已被青陽老道人懷疑屋上有人,如今我一飄身而起,因是準備現身,故此毫無忌憚,青陽老道便能夠斷定。
下面眾人聞言仰首驚顧之時,我連忙施展師父秘傳輕功,疾如閃電般躡空飛下那兩人戰圈旁。
那邊金童許天行是見過我的,立刻告訴那一方的人,顯出有點兒騷動的樣子。
我卻沒理睬他們,負手在兩人筆風劍影之外觀戰。
那邊的瘦老頭忽然走出來,瘋瘋癲癲地大笑數聲,細看又似在哭。
他走到我眼前,我看也不看他,心中認定這些隱身風塵的人,各有護身的一套玩意兒,我可不值得去理睬,惹翻我時,一單打死,省得囉嗦。
那瘦老頭在我身旁站定,歇了片刻,見我沒理睬他,忽然又走回座位去了。
我深知黑蝙蝠秦歷的造詣功力,這時見他略略屈居下風,便低聲指點他的招數。早在敵招欲發之前,制機佔先,果然秦歷一連三招,便將孤雲劍客攻退五六步。
本來在兩人交手之時,出聲指點,大犯武林禁忌,但我卻存心激那兩個老頭出手,故此這等做法。
我再指兩點,便將孤雲劍客又迫退數步。果然兩個老頭子同時阿叱一聲,齊齊起座。我一看兩人上來,那還得了?連忙仰天大笑一聲,故意叫他們兩人同上。
兩個老頭子這才知道一時急了,齊齊起座而鬧了笑話。當下商談幾句,結果由金蜈蚣龔泰出來。
那瘦老頭子又離座走過來,我在這個當兒,繼續教了兩招,把個大名鼎鼎的孤雲劍客迫到差點兒歸了座。
黑蝙蝠辛歷仍在疾攻猛打,我一見老頭子出來,自知分心不得,忙命他退回,於是兩人乍分,秦歷收筆倒縱飛回,那邊的孤雲劍客兀自橫劍瞪眼,甚是氣憤。
驀然廳上有人咳嗽一聲,那嗽聲顯得中氣內力俱已臻達化境。我不由得心中一駭,暗想此人功力遠在我之上,轉而看時,敢情師父穿著一件白紡綢長衫,足踏無憂履,一搖三擺地走出天並來。
金蜈蚣龔泰抖丹田朗朗長笑一聲,屋瓦也為之震動。
他還未來得及說話,師父身形一閃,宛如行雲流水般到了我面前。
金蜈蚣龔泰饒他武功高強,經驗豐富,這時也禁不住身形一挫,面上微微作色,甚是戒備的樣子。
哪知師父連望也不望他一眼,一徑向那瘦老頭子躬身一禮。
這情形可把一眾的人,不論敵我全都愣然瞪口。
我一瞥他們的神色,便知道敢情連他們也不知道這位瘦老頭子的來歷,怪不得方才坐在末座。
「金老前輩別來丰神如昨,還記得當年鼎湖峰初陽洞外的小僮麼?」
那鼎湖峰又名仙都,即道家第二十九洞天,相傳黃帝軒轅氏在此跨龍升天。
瘦老人搭垂的眼皮第一次真個翻起來,敢情這位瘦老人限內有一層薄膜,遮擋住真正眼神。這時雙目一翻,精光電射。
「哦?你是西門歐陽冰的弟子?」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這瘦老人之言一出,全場震駭,便連薄師叔也大現訝愣。
董香梅道:「你倒是很注意師叔的動靜嘛?而且,為什麼你不先出手而任歐陽師兄們受傷呢?」
小閻羅曲士英用力瞧她一眼,率然道:「我就是打心中討厭他們三個,自家也說不出是什麼緣故?」
話說完,目光如隼,凝視著她。
董香梅啊了一聲,忽然回味過來,便搖搖頭,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小閻羅曲士英微笑一下,繼續原先話題,那時師父立刻應聲道:「正是晚輩董元任。」
瘦老人忽然鳴金振玉般長笑一聲,眾人但覺聲音人耳,似乎直鑽入心,甚是麻癢難受。
「怎的老丈又是千慮一失,偏偏碰上你這孩子。」這瘦老頭竟然喚師父做孩子:「兩番都是白骨門的人,你大概已盡得西門歐陽冰的真傳了吧?」
師父恭言相答道:「晚輩豈敢妄比先師……」
瘦老頭沉吟一下,然後環顧眾人一眼,只見一於人中,別說年紀較輕的,便連青陽老道和金蜈蚣龔泰兩人,也自面露詫駭驚疑之容。
顯然這兩人仍不知他是何許人,當下大不服氣地搖搖頭,道:「偏偏趕上你這孩子認得我,這樣說來,我豈不是要走開?」
師父朗聲道:「還請老前輩按照昔年規矩,讓晚輩等自行解決。」
「這還有什麼說的。」他道:「我且問你,西門歐陽冰是怎樣死的?」
師父猶疑一下,才道:「先師是在四十年前坐化的。」
「坐化?哈哈,你敢瞞我?」
師父為難地哼了一聲,舉目瞧瞧二師叔。
二師叔似乎得到暗示,大聲道:「大哥,你那時雖不在師父身側,但師父的確是坐化的。」
瘦老人長笑一聲,道:「你們白骨門也有坐化的麼?真是走火入魔,火焰焚心而死,仍要隱諱真相?不信再過幾年你們便也知道了
話剛出口,跟著又長笑一聲,忽地一族身,風力卷刮得四面的火焰全部搖晃不定,眾人一眨眼間,已不見了他的人影。
這等來去無蹤的最上乘內家功夫,比之師父馳名江湖七步追魂那種躡空蹈虛的身法,更見高明神妙。連師父也因之而嘿然無語,眾人更不必說了。
歇了片刻,師父忽然仰天大笑道:「我說,青陽道長和龔老師俱是當代高人,怎會不識這位前輩來歷?哈,哈。」
青陽老道人和龔泰齊都面上變色,十分掛不住的樣子,卻又不能因此事而發作反譏,情形甚是尷尬。
「想這位三危老樵金莫邪年逾百齡,早在四十年前,已經算得上是海內風塵俠隱中三人之一。
如今更是碩果僅存,足可獨步天下。我董某若非識得來歷,按他的規矩,只要道破出來,他便撤手走開,只怕今夜白骨門一場禍劫是萬難倖免,哈,哈!」
那得意的笑聲,把對面兩個老頭子都笑得惱恨之極。青陽道人驀然離座,走出場中,正好和金蜈蚣龔泰站個並肩。
他先向龔泰稽首道:「龔兄這一場請讓貧道先上。」
金蜈蚣龔泰一拱手,道:「道兄可要小心……」說著話已退開一旁。
青陽道人近年來都在峨嵋隱修,從不下山。名望極重,這刻想是身受奚落嘲諷之言,故此一反早先持重的態度,挺身索戰。
師父可真不敢輕視人家,驀然抄起衫角,掖在腰間。卻見那青陽道人也將道袍掖起,神態甚是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