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劍秦重勃然大怒,厲聲道:「胡說八道,你才是大麻瘋!」
白鳳朱玲凝神向秦重望去,只見他白皙的面龐上,浮起一塊一塊淺紅色的痕跡。
她一生只聽過「大麻瘋」之名,但從來未曾親眼目睹過,因此甚覺疑惑,不知是也不是。
魔劍鄭敖上前道:「老胡,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你知不知道大麻瘋是怎麼回事?哼,哼,這個玩意兒弄上了,可就六親斷絕,一輩子都死活兩難啦,你曉得不曉得?」
胡猛漲紅了臉,哇哇大叫一聲,卻說不出一言半語來證明。
史思溫道:「大麻瘋又名天刑病,無藥可醫。胡大叔怎會識得的?」
朱玲接口道:「胡大叔,你不要著急,他們不是以為你說謊,但因為此事十分嚴重,所以他們都不敢遽然相信。」
她一開口,胡猛就覺得情緒平伏下來。朱玲又道:「胡大叔你說一說看,為什麼你會說他是大麻瘋呢?」
仙人劍秦重怒罵道:「他一個混蛋說得出什麼道理?」
史思溫和鄭敖齊齊向他瞪眼,鄭敖怒聲道:「你才是大混蛋,老胡一生誠實正直,從來不說假話,更不會害人……」
胡猛歡然道:「對,對,我老胡不講假話的!」
朱玲道:「大家別吵,靜一靜,都聽我說……」
於是大家都靜下來,這時秦重雖然身上十分痕癢,但這刻死也不敢去搔,只癢得齜牙咧嘴,當真比死還要難過。
朱玲緩緩道:「先說秦重,你面上似乎起了紅雲,的確和平常有點不相同。難怪胡大叔會驚叫起來,你如果沒有事,等弄清楚以後,胡大叔自然會向你道歉,你說可好?」
仙人劍秦重傲然道:「自然要這樣辦,他一個渾人我不會十分計較!」
朱玲勉強笑一下,轉面向胡猛道:「胡大叔,你怎會識得大麻瘋這種絕症?」
胡猛瞠目道:「什麼是絕症?」
朱玲柔聲道:「就是沒有法子醫好的病症,叫做絕症!」
胡猛直點頭道:「對,對,大麻瘋沒有藥可醫,在我們那裡,凡是大麻瘋都被趕出村子,別的人見到都要打死他,所以大麻瘋的人都躲在深山野嶺。」
朱玲道:「這些我也知道,但我們都未見過大麻瘋是什麼樣子,所以……」
胡猛高興起大聲插口道:「就是這種樣子,你瞧瞧他就行啦!」
仙人劍秦重忍不住怒斥道:「真真是胡說八道,看我殺死你這王八蛋!」
胡猛漲粗了脖子,大聲嚷道:「你才是王八蛋」他突然愣了一下,立刻又嚷道:「不,你是大麻瘋!」
秦重氣得不得了,拔出長劍,只聽鏘鏘鏘連響三聲,原來朱玲、史思溫、鄭敖三人都齊齊亮出長劍。
朱玲道:「秦重你自己答應要把此事弄清楚的,如果你心中害怕,可以馬上走開,我們當如從來沒有認識你。」
秦重真想照她的話去做,但轉念一想,此事如不弄個水落石出,自己豈不是永遠背上「大麻瘋」的名聲,日後如何見人?
這麼一想,登時回心轉意,道:「好吧,我不出聲就是。」
鄭敖憤怒地瞪瞪眼睛,心想這廝居然肯聽朱玲的話,可見得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比尋常。但目前不必發作,所以只瞪瞪眼睛也就算數。
朱玲向胡猛道:「胡大叔你可知道,剛才你的話不合道理,譬如有人問你,那把劍是誰的,你一定會說是鄭大叔的,是不是?」
胡猛頷首道:「是呀,那不是他的麼?」
朱玲道:「不錯,確實是他的,但別的人不曉得,一定要問,你怎知道是他的呢?你怎樣回答呢?你不能說因為那劍是他的,所以就是他的,對不對?」
胡猛現出迷迷糊糊的樣子,率然道:「我不曉得對不對?」
朱玲柔聲道:「當然不對,你一定要告訴那人說,那把劍是什麼樣子,有什麼記號。這樣就可以和別的劍區別出來,人家也會想到假如那劍不是鄭大叔的,而你沒有見過的話,你就說不出那劍特別的地方和記號?是不是?」
胡猛歡然道:「是,是,是,這樣回答別人就十分相信了!」
朱玲道:「那麼你剛才說秦重是大麻瘋,你怎知道他真的是呢?」
胡猛想了半天,還沒有回答,對面的仙人劍秦重一身癢得不可開交,但縱然熬得齜牙咧嘴,卻也不敢伸手搔癢。
胡猛又想了一陣,道:「我不曉得如何說,但我以前見過不少大麻瘋的人,所以我知道他也是大麻瘋!」
秦重厲聲道:「胡扯,多少人一生都未見過大麻瘋,偏偏你就見過?」
胡猛望著朱玲,道:「人家都要打死那些大麻瘋的人,但時時都是我幫忙讓他們跑掉,或者遠遠扔些東西給他們吃。我們那邊在深山裡時時見到……」
魔劍鄭敖大叫道:「是了,這種絕症在南方屢見不鮮,北方較少,難怪別的人未曾見過!」
仙人劍秦重面目變色,神情十分沮喪,顯然他自家也相信了。
白鳳朱玲面色泛白,歎了一聲,道:「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玉亭觀主史思溫對此事雖是一手導演,但他仍然感到十分不安和難過。
他輕歎一聲,仰天自語道:「現在怎麼辦呢?既然已證實他是……」
魔劍鄭敖道:「患上這等絕症,不但親戚朋友,就算是至親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識,我們自然不能和他交友!」
仙人劍秦重聽了「就算至親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識」的話時,腦海中「轟」的一聲,但覺天旋地轉,感到有點昏迷,不能自已。
魔劍鄭敖舉劍指一指秦重,放輕聲音道:「他目下心神震盪,已呈反應呆滯之象,若然我們要處置他,正好乘此時機……」
白鳳朱玲雖然聽見,但沒有理會,既不表示贊成,也不表示反對。
鄭敖凝望著她,心中突然泛起一陣強烈的快感,暗自想道:「她目下作如何想法呢?假如她和他沒有做出污穢淫行,她大可以置身於度外,頂多不過替秦重微感難過罷了。可是現在她卻夠受的了,她一定在驚懼自己有沒有被染上這等絕症!哈!哈!」
他心中的笑聲味道十分苦澀,因為這個女人,他曾經秘密地愛上她,因而對她到底有一份感情,而現在……想到這裡,他迷惘地歎口氣。
朱玲突然問道:「史思溫,你對這大麻瘋絕症十分內行麼?」
史思溫愕然答道:「不,一點也不內行,我從來未見過……」
朱玲沉吟一下,道:「那麼你今日的種種安排,是什麼意思?」
史思溫道:「就是要他顯示出大麻瘋絕症的跡象……」
朱玲道:「我不懂你的話!」
史思溫道:「他乃是經過劇戰之後,累得筋疲力盡,再喝一點冷水,就可把大麻瘋症狀顯示出來。」
朱玲緩緩道:「思溫,你得說出個道理來,你起初不是說,對此症毫無認識麼?」
史思溫道:「師母說得是,徒兒以前對大麻瘋絕症毫無認識,但是……」
朱玲接口道:「但是什麼?」
史思溫恭容道:「但是今日中午時分,我們在鎮上打尖時,曾經遇到一個人。」
他們正說話時仙人劍秦重仍在迷惘之中,只見他雙手在身上搔個不停,長劍已插在面前的地上。
史思溫繼續道:「那人把我叫了出去,告訴我說他患上大麻瘋。」
「且慢!」朱玲道,「那個將此事告訴你的人,可認識我們?」
史思溫搖頭道:「不認識,我們都未見過面,他也不是武林中人。」
朱玲道:「你怎會相信他的話?」言下之意,不啻是覺得此中大有可疑之處,只因以常理推測來,誰也不能輕易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說話!
史思溫道:「徒兒起先也不敢相信,但後來卻不得不信!」
朱玲道:「那人是幹什麼的?」
「是個走方郎中!」
魔劍鄭敖凝眸一想,插嘴道:「不錯,不錯,中午打尖時在我們鄰桌當真有個走方郎中!」
須知他們都是久走江湖人士,眼力銳利,時時不必留心觀察四周,卻也無所遺漏。
史思溫道:「就是那個走方郎中,他以此事勒索我一大筆銀子,才肯詳細說出。假如他不是那等貪婪而又那麼鎮定的話,我決不會相信!」
朱玲淡淡道:「江湖上詐騙之術層出不窮,你也應當知道,當其時就算有刀子擱在他脖子上,他也得鎮靜如常。」
魔劍鄭敖大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管人家有沒有詐騙之意,目下既然事實已擺在眼前,何須多問?」
朱玲白他一眼,道:「你也是個老江湖,難道未聽過有等毫無醫德的大夫,可以用特製的藥物,令人發生種種絕症的象徵麼?」
鄭敖怔一下,道:「這話怎說?難道那走方郎中會向秦重下手?」
朱玲道:「我可沒有這種奢望,不過凡事總得求個水落石出,尤其是這種極為可怕惡毒的絕症,關係甚大,更應徹底瞭解,對也不對?」
鄭敖啞口無言,道:「隨便你吧,但史思溫我告訴你,有時候不可不自拿主意,像她的話,在某種情形之下,也可以不須聽從。
我披肝瀝膽地奉勸你一句,那就是女人的話,最好不理!」
史思溫大感為難,只因一方面是師父的好友,連師父對他也常常是言聽計從,另一方面卻是師母,說起來也就等於師父。這兩方面都不可得罪,特別是他深悉鄭敖對師父忠心耿耿,為人豪爽義氣,他的話決不會無的而發,那麼是什麼意思呢?
朱玲已向他道:「你把經過的詳細情形說一說!」
史思溫立刻把午間和那走方郎中交易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但最後他卻不說出那走方郎中在何處,只說知道他的所在。
這是因為仙人劍秦重已經從迷惘中回醒,拔起地上長劍,瞪眼聽他說話。為了怕他去找那走方郎中報復,所以不把地方說出。
這時仙人劍秦重面上紅雲顏色漸深,令人看了甚是噁心,他好像有離開的意思,史思溫立刻暗暗戒備。
白鳳朱玲聽罷史思溫的詳細報告,不由得也相信秦重患上了「大麻瘋」之事,乃是千真萬確。她道:「這樣說來,你遭遇到那走方郎中之事,除了你自己之外,再沒有人知道的了,是不是?」
史思溫道:「師母說得對,此事在未能證實之前,徒兒決定不讓任何人知道,以免鬧出笑話。此所以徒兒雖請師母幫忙,卻不說出內中緣故!」
朱玲道:「這就是了,胡大叔既然不曉得此事,僅僅憑他過去的經歷而認出此項絕症,足以證明秦重當真不幸患了此病!」
仙人劍秦重聽到她這樣肯定地宣佈,心靈大大震盪,一時之間又陷入昏昏迷迷之境。
他的右手持著長劍,垂指地面。左手卻無意識地在身上搔抓,形狀甚是難看。
玉亭觀主史思溫凝視著面前這個形相醜惡的人,想起他在不久以前,還是那等風度翩翩,俊美瀟灑,登時深感世事的變幻無常,有時轉眼之間,就變得令人難以相信,不由得衷心憐憫地歎口氣。
朱玲輕輕道:「現在怎麼辦呢?」
史思溫緩緩道:「徒兒曾經仔細想過,以他為人心性與及這一身武功,我們若然縱他離開,那時人間受到的禍劫,將是難以想像。因此,我們不能存姑息之心……」
朱玲想了一想,但覺委決不下,轉眼看看魔劍鄭敖,只見他冷冷地注視著自己和秦重。她記得他一直是用這種態度聆聽史思溫和自己談論如何處置秦重的問題,甚至在早先求證那秦重是否真得到大麻瘋絕症之時,他也緘口不言。這等態度,大異他平日那種粗豪的性格。
她只是想了一下,立刻把鄭敖之事拋開,繼續專思如何處置秦重之法。
問題也不算複雜,假如她力主放走秦重,大概可以成功。但後果她敢負責麼?像秦重這種人,平日已不大講究什麼正義,目下他自知被人間遺棄,很難相信他不會採取激烈的報復行動,以他那一身武功,當真可使天下大亂。平常的人只能夠害死十個人的話,他可以害死一千,而流毒傳佈開去,這禍患比起他單拿一柄利劍去殺人要可怕千萬倍……
正在她苦苦思索之際,仙人劍秦重身軀突然一震,從昏沉迷惘中醒來。
他四顧一眼,突然向右邊縱去。
史思溫早有戒備,雙足頓處,身形破空而起。他的身法迅急無倫,轉瞬間已橫截在仙人劍秦重前面。
秦重刷地一劍戳去,出手就是東海碧螺島秘傳心法五大毒劍之一的「水宮點將」。
但見他劍尖化出數點寒芒,疾取史思溫前胸,這一劍劍上力量剛柔並濟,最是難以駕馭,是以極為凶毒,他施展出這一招,無疑表示他奪路逃離此地的決心。
史思溫見他一劍刺來,眉梢間反而微露喜色。只見他左手疾伸,圈指一彈,「叮」的一響,仙人劍秦重那麼凶毒的劍招,被他手指輕彈之間,全部冰消瓦解,長劍也盪開一邊。
史思溫右手更沒有閒著,但見劍光疾然湧出,罩住了秦重身形。
他一搶到主動之勢,劍招宛如長江大河般傾瀉出去,這時秦重雖然已施展出海外浮沙門劍術,但已無法扳回優勢。
史思溫突然迎面一劍刺入去,功力十足,銳不可當。
秦重心頭一凜,使出浮沙門敗中取勝的絕招「作繭自縛」,對於對方當胸刺入之劍,僅僅稍側上身,避開要害,底下一劍反刺對方腰腹,快疾得有如電光石火。
他這一劍簡直是同歸於盡的打法,不過除了有拚命的決心之外,若是沒有這一招得白海外的奇奧手法,就算想和敵人同歸於盡也沒法子!
史思溫劍發得快,退得更快,人影乍閃間,已退開四五步遠。
只見秦重肩上鮮血迸流,轉眼間已把肩部衣服染紅一片。原來剛才因史思溫劍勢早發,他目下已是當今武林中一等一的劍術高手,長劍豈有輕發之理?是以雖是被迫退開。但這瞬息之際,已把秦重傷了一下。
秦重厲喝一聲,又要奪路逃開。但史思溫乍退又進,劍光湧處,再將仙人劍秦重困住。
秦重主要是剛才力乏之後,飲了兩口冷水,突然全身發癢,因此雖是瞑目調息了半個時辰,但事實上他被全身的痕癢弄得無法集中精神,是以那半個時辰的休息,對他沒有很大的用處。
正因此故,他對付史思溫之際,根本無法施展出他劍上真正絕學。史思溫第二度進擊可就把他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百出。
魔劍鄭敖突然振吭大喝道:「思溫手下不可留情,記著此人一身瘋毒,別讓他貽禍於世,否則你的罪孽就比山還重,比水更深……」
史思溫聽了登時精神振奮,運劍如風,轉眼之間,又刺傷秦重左臂。
白鳳朱玲哼了一聲,走到戰圈旁邊,突然間長劍一揮,架開史思溫的長劍。
史思溫那一劍本可重創秦重,被朱玲架開之後,他雖是滿心不悅,卻因她是師母身份,不敢多言,突然收劍躍開。朱玲緩緩道:「秦重,你先不要忙著離開,我們研究一下……」她的眼光一觸到他面上,心中生出一種恐怖之感,連忙移開。
仙人劍秦重見她這種情形,心知自己面上一定十分難看。心中泛起一陣痛苦,連忙下意識地取出蒙面青巾,把頭面全部裹住。
他道:「我想不出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聲音中蘊含著暴戾忿懣,顯示出在這危殆的一刻,他仍是那樣自大和高傲不馴。
朱呤道:「你自然想不出來,老實說:連我也感到難以啟齒……」
他們正在說時,魔劍鄭敖因深知仙人劍秦重的劍法,可以克制石軒中的秘傳手法,所以已再三囑咐過胡猛走開一旁,並且見到他逃走時,就算從他面前掠過,也不可攔阻。
他囑咐完之後,便躍到史思溫身邊,沉聲道:「思溫,此事關係著無數蒼生,就算是自己的骨肉,也必須有大義滅親的勇氣和用心,我說得對不對?」
史思溫一面調運功力,一面頷首道:「鄭師叔說得對,這正是師父一向諄諄訓誨的做人宗旨!」
魔劍鄭敖道:「因此等會兒若是你師母主張把他放掉,你不必聽從!」
史思溫大感為難,道:「這個……這個……」
鄭敖面色一沉,道:「不必這個那個了,你心中記緊這可是關係到無數蒼生之事,你就會感到值得違背師母一次!假如我自問有能力把那廝收拾掉,那就用不著你啦……」
史思溫閃電般想起早先大家休息運功之際,他好像滿懷心事,一直都沒有調好氣息。假如他曾經好好休息的話,以秦重目前情形來說,就足以獨力把他殺死在劍下!
他本想追問鄭敖為何當時心緒這等不寧?有什麼事困擾著他?但那邊朱玲傳來話聲,他忙著去聽,於是再不說話,只點點頭。
鄭敖再叮囑道:「你一定要用全力攔截那廝,不可心存容讓之心,日後見到你師父,一切由我負責為你解釋!但記著今日不必聽她的話!」
那邊廂朱玲已道:「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誠然極為不幸……」
仙人劍秦重暴躁地道:「不幸就不幸,你究竟要說什麼?」
朱玲一點也不匆遽,仍然溫柔地道:「我先問你,你自家相信不相信所患的乃是大麻瘋絕症?」
秦重哼一聲道:「相信便怎樣!不相信又怎樣!」
朱玲道:「你如果不相信,我就沒話好講了!」
秦重氣哼哼地道:「就算我相信吧,怎麼樣?」
朱玲凝望他一陣,緩緩道:「如果你自家也相信的話,我們便可以從容商量出解決之法!」
秦重想了一想,突然厲聲道:「既然是無藥可醫的絕症,還有什麼解決之法?」
朱玲道:「話不是那樣說,我深信大凡武功卓異之士,他的為人也必與普通之人不同,譬如你,你就不會像平常的人一樣,一旦知道了自己慘罹絕症之後,就絕望泣號,呼天哭地……」
秦重傲然道:「那是自然的了!」
朱玲繼續道:「譬如你身上負傷,你也毫不在意,但常人決難忍受……」
秦重低頭一看,只見肩上及手臂上,染滿血跡,形狀甚是狼狽,不覺哼了一聲。
朱玲柔聲道:「平常之人若是患上這等大麻瘋絕症,勢必要遁到深山野嶺之中,避開人跡所至之處,你呢?是不是這樣做?」
仙人劍秦重低沉地透一口大氣,緩緩道:「我不曉得,還沒有想到這一點!」
朱玲道:「平常的人,總認為好死不如惡活,你認為對不對?」
秦重道:「當然不對,而且我從來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朱玲美眸中射出希望的光輝,接口道:「不錯,大丈夫自應把生死之事,等閒視之。假如是平常之人,一定在逃到山裡之後,獨自忍受那大麻瘋的無窮痛苦,日復一日地讓這可怕的絕症磨折到斷去最後一口氣,方肯罷休。」
她描述之際,雖是三言兩語,甚為簡單,可是秦重聽在耳中,不由得打個寒噤,隨即暴躁地道:「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朱玲道:「我們在商量你的解決辦法啊!」
她溫柔誠懇的聲音,使得他平靜下來,兩人沉默了一陣,當真是不聞謦咳之聲。
秦重首先打破沉默,道:「你說了許多話,是不是已替我設想到解決之法?」
朱玲點點頭道:「不錯,我替你設身處地深思過,所以阻止思溫動手!」
秦重道:「是什麼辦法?」從他的話聲中,誰也聽得出這位聰明的人絲毫不存任何希望。
白鳳朱玲輕輕道:「目下唯一解決之法,就是你自殺而死。你有什麼後事,可以詳細告訴我們,我們一定為你辦妥!」
秦重毫不震動,淡淡道:「這就是唯一解決法子麼?我卻覺得很可笑!」
朱玲道:「試想你此後所至之處,人人都不敢跟你說話,你所見到的儘是鄙視懼怕的眼光,這樣子活下去有什麼意思?而且你也知道,這大麻瘋可不是毫無痛苦的疾病,就算你武功再高,對此也束手無策;與其慢慢被此病磨折至死,同時飽受人間白眼,何如自尋了斷,反到顯得英雄氣概?」
秦重覺得她的話無法駁斥,心意已為之活動,想了一下,道:「你們肯為我料理後事,是不是?」
朱玲道:「當然,別說我們是朋友,就算是仇敵,也不會拒絕為你奔走!」
秦重歎了一聲,一面點頭尋思身後之事。
他沉默地站著,宛如大理石的雕像。傷口上的血已經停止流出來,夕陽下有幾隻蟲蠅追逐著血腥味,迅疾地飛來飛去。
大家都感到那仙人劍秦重好像死意已決,因此反而變得寧靜,思忖著後事,是以大家都不曾打擾他,由得他默思默忖。
朱玲悄無聲息地退開七八步,遙望著那個用青巾蒙住頭面的人,不知怎地忽然想到假如他就是石軒中,那她自然會十分悲傷。
可是她相信石軒中如果處在這等境地,一定不會像秦重一般拖延許久時間而還不動手,他一定面不改色地一劍自刎,因為他當真是個英雄中的英雄,生死之事,絲毫不放在心上。
她想:「如果是軒中的話,我會陪他一道自殺,或為了要試試看有沒有法子挽救,我會毫不嫌棄地跟他在一起,和他踏遍天涯……」
她望一望秦重,只見他一直都沒有搔癢,卻仍然沉默地站著不動。
她又想道:「他的武功雖然高強,但修養胸襟遠比不上石軒中,反正他已經是被世間遺棄了的人,就讓他多活片刻也不妨事。」
不知不覺已耗了半個時辰,魔劍鄭敖突然厲聲喝道:「秦重,你怎的遲遲不敢動手?大丈夫死則死耳,何須懼怕?」
他粗豪的聲音和雄壯的語氣,衝破了靜寂。
仙人劍秦重頭顱一動,銳利地看他一眼,也厲聲道:「誰把生死放在心上,只不過我感到有點不服氣,因此暗自研究……」
他停頓一下,又道:「先說生死之事,一個人死去之後,感覺全部消失,就像晚上甜睡一樣,毫無所知,毫無所苦,有何可懼之有?」
魔劍鄭敖哼一聲道:「如此說來,你是不作鬼神之說的了,然則為何又遲遲不動手?」
秦重道:「我剛才運起無上玄功,細查體內,卻毫無異狀,是以感到大惑不解!」
魔劍鄭敖仰天大笑道:「你竟是色厲內荏,嘴上說不怕死,其實……」
「住嘴……」仙人劍秦重斥道,「老實告訴你,我此刻有如龍困淺水,虎落平陽,若是在平日,哼,哼,我自家的生死,哪須旁人操心」
白鳳朱玲溫柔的聲音響起來,她道:「鄭大叔你別跟他爭辯了!」
鄭敖老大不服氣狠狠地瞪她一眼,冷冷道:「你管不著!」
史思溫覺得鄭敖對師母太過冷澀,心中有點難受,想不出鄭敖為何最近一反常態?往昔他對待朱玲當真是敬若天人,千依百順。
朱玲不與他計較,轉眼望著秦重,微笑道:「你的話當真有點矛盾,實在怪不得鄭大叔感到疑惑不解。」
秦重卻理直氣壯地道:「有什麼矛盾?試想你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是學過醫術的人,我焉能不在自盡之前自行運功查看?」
史思溫插嘴道:「這話有道理!」
仙人劍秦重彈一下長劍,發出清越的龍吟之聲。
他道:「再者我除了運功查看之外,同時又想起另外一事,那就是關於『死亡』之事……」
朱玲道:「我們可沒有想到你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做了不少事情!」
秦重道:「我在很久以前,就時時想到『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之而又聯想到『我』究竟如何發生的?試想就算是親如骨肉,但『我』的思想,『我』的痛苦或快樂等等,如果不說出來,彼此就全不知道,因此這個『我』乃是獨立,和世上任何人都不相干……」
朱玲道:「你這樣說法,就未免會變得自私和貪婪。」
「也許是的,但這卻是事實。你們試想在自己唯一的感覺中知道世界存在之前,這個自己的唯一感覺在哪裡呢?古往今來,已不知多少億萬年,但為何在此刻才有『我』出現?以前『我』在何處?以後『我』在哪裡?是不是今日一旦消滅之後,億萬萬年都不再出現?」
他的話聲陡然停頓,但空氣中卻迴盪著蘊含痛苦的聲音。
眾人都不做聲,人人凝目尋思他這一番話的深刻意義。不錯,這是自古難解的一個謎,古往今來,人類中睿智之士,都一直沉思著「我從何處來,往何處去」,但至今仍無解答。
在個人立場來說,這個唯一的自我感覺,當然非常寶貴,因此許多人怕死,一方面是為了對死亡的無知而感到恐懼人們往往害怕不知道的事物,一方面也為了只有自己獨享的唯一感覺永遠消滅而恐懼,這的確是人之常情。
靜寂寂中,仙人劍秦重突然厲嘯一聲,縱身疾躍數丈,跟著放步急奔。
史思溫雙足頓處,也自破空追去,他身法奇快,錯眼間已追到秦重背後半丈以內。看來只須一個起落,就可追上秦重。
白鳳朱玲叫道:「思溫,不要追他……」
史思溫耳中聽到師母之命,大感為難,這一瞬間,鄭敖殷殷囑他不要放過秦重之言,又浮上心頭。
除此之外,他也深知仙人劍秦重一身瘋毒,如若讓他逃離此地,一則他會遺禍無窮,二則日後再把他除掉,可就不是容易之事。
但他深受石軒中熏陶,最是尊師重道,尤其朱玲不是普通女人,她的智慧一向令他十分佩服,似乎又不可違背。
史思溫他略一猶疑,便已出了曠場,轉瞬間仙人劍秦重和他的身形都被樹木遮住。
魔劍鄭敖側耳傾聽了一陣,突然跌足恨聲道:「哼,哼,那廝逃掉啦!」
白鳳朱玲緩緩走過來,道:「這件事真難說,我不知道該怎樣處理才對!」
鄭敖環眼一翻,鄙夷不屑地瞧著她。朱玲見到他的神態,不禁大大一愣。
鄭敖冷笑道:「走開,我不愛跟你說話!」
朱玲對他已經忍了許久,但尚未正式被他當面侮辱。這刻一方面感到無限委屈,另一方又氣得說不出來,於是眼圈一紅,掉下幾滴眼淚。
胡猛一見朱玲哭了,可就慌了手腳,大叫道:「石夫人,哪個欺負你,我去揍他!」
鄭敖眼睛向他一瞪,道:「就算是我吧,你要揍我麼?」
胡猛呆一下,訥訥道:「你……你……我……我……」他一時感到十分混亂,吃吃地你我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朱玲拭拭眼淚,強自忍抑滿腔委屈,向胡猛微笑道:「沒有人欺負我,看起來倒像是我對不起別人……」她雖是微帶笑容,但氣氛卻異常淒楚可憐。
鄭敖心中大感不忍,幾乎衝口而出要責問她和秦重發生曖昧之事。可是話到口邊,突然忍住,而當他一想到此事,他的憐惜之念立時拋向九霄雲外,只有無法抑止的痛心妒恨。
胡猛簡單的腦子,在這等複雜奇妙的情勢之下,當真不夠用,他只感到朱玲和鄭敖之間好像十分彆扭,除此之外,他就一無所知。而這兩個人他都十分敬愛,他也無法參加。
過了一陣,一道人影疾奔而來,轉眼間到了曠場之中,卻是史思溫回來。
他向朱玲恭聲道:「弟子不敢有違師母意旨,是以追上秦重之後,又復把他放走!」
鄭敖怒喝道:「思溫,我叫你不要聽她的話,以後那廝所造的惡孽,那就只好由你承擔!」
史思溫愣了一下,垂下頭顱,緩緩道:「晚輩的處境,請鄭師叔海涵曲諒。」
朱玲緩緩道:「本來我沒有放走他的意思,但此事實在令人感到為難。」
她停頓一下,又道:「思溫你說是也不是?」
史思溫明知自己一出聲,又得挨那怒得宛如癲狂的鄭敖的斥責,只好歎了一聲,當作回答。
朱玲又道:「往壞處想,他去可能流毒人間,積孽如山,假如有報應的話,那就只好由我承擔,你用不著難過不安!」
史思溫躬身道:「弟子豈敢教師母一身承當?」
朱玲接道:「往好處想,他未必就會積惡造孽……」
魔劍鄭敖不屑地冷笑道:「真真是癡人說夢,愚蠢之極!」
這話說得很重,朱玲愣了一下,不知不覺流下兩行珠淚。
史思溫手足無措地望望旁邊的胡猛,只見他張大嘴巴,臉上露出一片悲慘的神情。他當然深深瞭解胡猛的心情,因為他也正是如此,可是他和胡猛都無能為力,甚至連向朱玲安慰的話也不敢說,只好長歎一聲,把頭垂得更低。
朱玲又舉袖拭淚,她一舉一動,莫不優美之極,此刻在優美之中,加上一種淒涼的味道,胡猛可就快要掉下眼淚,連鄭敖也為之心軟了。
她道:「或者我的想法十分愚蠢,可是我決不是有意做錯!當時我想到他既然運功內視,卻查不出有何異狀,加之他的大麻瘋沒有經過可靠的大夫鑒定,我們憑什麼取他性命?」
史思溫眼睛一亮抬起頭來,他心中大叫「有理有理」,但嘴巴可不敢說出聲。
她又接著道:「不過說老實話,我也沒有放走他的意思,我覺得最好能把他留住,然後找個大夫鑒定一下,等到大夫證明他有或沒有,我們都容易處置了!」
鄭敖冷哼一聲道:「走啦,再說也沒用,誰教我贏不了那廝手中的長劍呢!」
他這等負氣之言,大有英雄末路那等蒼涼之概,令人聞而扼腕歎息。史思溫本來已偏向朱玲,但這一來又深覺應該同情鄭敖。
朱玲低聲道:「我們可以一走了之麼?」她這話不知是向鄭敖說的?抑是自言自問?
史思溫道:「我們回去休息,明晨就要上路。」
朱玲道:「我聽說大麻瘋最易傳染,不知是也不是?」
史思溫道:「弟子也這麼聽說過,師母這話,可是擔心我們與秦重接觸時間不少而不幸傳染上麼?」
朱玲頷首道:「正是此意!」
史思溫向鄭敖躬身道:「鄭師叔有何意見?」
鄭敖冷淡地道:「走啦,就算傳染了也不要緊……」
朱玲柔婉地道:「我可不是故意和鄭大叔你作對,可是我們到底和秦重不同,假如我們傳染上這等絕症,那就必須及早設法解決!」她說得雖是柔婉,心意卻甚是堅決。
鄭敖愣了一陣,暗自忖道:「這就奇了,假如她和秦重發生過關係,勢必會深信自己也傳染上,可是剛才的話卻顯出她似是沒有和秦重發生關係,是以她堅持要測驗一下……」他大惑不解之際,幾乎出口詢問。但他突然想起囊中那塊白色破布,登時感到自己目下尚且這等想法,未免太過天真,便又忍住。史思溫道:「那麼我們就檢查一次好了!」
魔劍鄭敖懶洋洋地掉轉身,自言自語道: 「我可要回去休息啦!」
朱玲和史思溫都知道他心中負氣,所以不肯留此查驗,又知道一定不能叫他轉回來,因此兩人只好面面相覷。
鄭敖自個兒向道觀走去,暮色蒼茫中,突然感到十分孤獨!
踏入道觀時,只見四下靜悄悄的,竟沒有道人來打擾他。
第一座神殿中供著許多的神像,頗覺熱鬧。長明燈的燈火十分黯淡,滿殿俱是香燭的氣味。
他隨意在右側一排神像旁邊坐下,喘口大氣。忽的感到自己有點無聊,為什麼不回到房間去休息呢?想是這樣想,但人卻懶懶的,始終沒有起身,就在原處瞑目運功調息。
過了好久,耳中不時聽到道人走出來,又走了進去的聲音,可是他連眼皮也不睜。
又過了一陣,他突然睜大雙眼,凝注著神殿門外。這時外面業已一片黑暗,只見一道人影,輕捷無聲地走入大殿。
他一瞥之下,可就認出來人正是那患上大麻瘋的仙人劍秦重。
只見他頭臉仍然用一條青巾蒙住,在這等遲暮之際,宛如鬼魂一般。
他正是被他那種特別輕的步聲驚動,那種步聲一聽便知是身懷武功之士,所以他才會睜大雙眼。
此時他連忙把眼睛閉上,只剩下一條細縫,靜靜瞧著。只因人的眼睛能夠反射光線,對方如是平常之人,就是睜大眼睛也不要緊,可是那仙人劍秦重非同小可,若是不閉上眼睛,定然會讓他發現。
只見仙人劍秦重悄然向內走進去,轉瞬間便自消失。
鄭敖不覺大為駭異,想來想去,也不明白秦重為何會回來?
過了一陣,秦重仍然沒有出來。他實在按捺不住,便站起身軀,先整理一下背上的白虹劍及袖內飛劍,然後才向內走進去。
在那個偏院之內,一排幾間房都沒有燈火。他躡足過去,側耳傾聽了一陣,好像全無動靜。
最右邊的房間便是秦重的,鄭敖謹慎地緩緩走過去,只見房門虛掩,房內也沒有聲息。他想了一下,奮起雄威,一徑推門而入。
房內闃無人跡,再細看時,連那個屬於秦重的小包袱也不見了。
鄭敖不覺感到要失笑,敢情那秦重回來之故,乃是取回包袱,和這幾個人永遠分手。並不是有什麼報復之念。
當下退出此房,突然間一怔,呆呆站住在門外。
原來他忽然想到那仙人劍秦重若果是有意回來報復,那就不能等閒視之。一來那秦重劍法功力極為高強,本來就不容易對付,二來朱玲、史思溫、胡猛等三人因查驗有否傳染上大麻瘋,正在互相苦拼。秦重到達時,恰好他們已拼得筋疲力盡,那時秦重大可不費吹灰之力,一人一劍,全部殺死……
這念頭使他怔了一下,隨即舉步沿著這排房間走去,第二個房間就是他住的,推門一看,竟然又是一怔。
房內並非有人,只呈現一片凌亂之象,鄭敖目光一掃,已看清楚房內的床桌椅子等都被人打個稀爛,原本擺在床上的包袱已經抖摟在地上,幾件衣服被人踩得又破又髒。
他立刻迅速地到隔壁房間瞧看,一連三間都沒有一點事情,各人的包袱都端放在床上,同時也沒有發現秦重的蹤跡。
他站在偏院院門處,怔怔尋思道:「那廝為何獨獨恨我?說起來應該最恨史思溫才對啊?難道是他也感到我對他的極度仇恨,所以回來取包袱之後,見我們都不在,只好把我房間內桌床等都搗個稀爛以洩憤?」
剛剛想到這裡,突然舉手在自己頭上鑿個栗子,著急地想道:「鄭敖啊,你真是個呆鳥,那廝見我們都不在,定然悄悄趕到觀後僻地,剛好見到他們三人都筋疲力盡,於是取出利劍,刷刷刷一人給了一劍。目下我趕到那邊去,只好替他們收葬屍體啦!」
他發起急來,雙足一頓,就破空飛起,一徑飛越過觀中屋頂,直向後面撲去。
奔了數丈,忽見前面人影一晃。鄭敖吃一驚,小心追蹤上去,敢情那條人影就是秦重。
只見他手中拿著長劍,碰到有些樹枝礙路,就一劍揮去。這等走法,怪不得慢得讓他追上。
鄭敖耐心地跟在後面,走了一陣,只見他突然疾奔而去,卻不是往剛才鬥劍的地方走。
他大感訝異,方自躊躇要不要跟上去,驀地想到也許他已經把朱玲等人殺死,這一急非同小可,連忙向剛才那塊曠地奔去。
轉眼間已到達,耳中隱隱聽到說話之聲,但卻不知到底如何,縱人曠場之後,舉目一瞥,只見朱玲、史思溫及胡猛三人並排走過來,看上去倒像是剛要離開之狀。
鄭敖大大透口氣,道:「秦重沒有來過麼?」
朱玲道:「沒有呀,你瞧見他了?」
鄭敖立即把剛才的情形說出,最後道:「令人想不透,一是他為何特別恨我?二是他本來要到這邊來,為何忽然改變了方向?」
朱玲想了一陣,道:「關於第二個問題,往好處想,他可能回心轉意要到我們面前自盡,以表示他並非貪生怕死之人!可是到底英雄氣概及不上生命可貴,所以改變心意……」
史思溫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其實誰不怕死呢!」
鄭敖此時又發覺他們一點筋疲力盡的跡象也沒有?
這一點令他十分迷惑,衝口道:「你們沒有動過手麼?」
朱玲道:「我們自己人,怎麼動手呢?剛才我和胡大叔聯手對付思溫,可是大家都不出辣手,所以打來打去,都沒有用處。」
當下一塊兒回到道觀,為了床椅等均被毀壞,又少了一人,鄭敖不知費了多少唇舌,才把道土們說服讓他們好好休息一晚。
翌日,他們再度上路,他們計算過此去廬山,快的話不須兩日路程,就算慢慢走,最多三日或四日就可到達。可是端午節還有五日之久,所以他們根本不須太急。
朱玲決定要等到端午節那天的早晨才到達廬山腳下,那樣也許可以碰見石軒中,就算沒有碰上,但那時即使遇到鬼母他們也可不怕,因為其時大家都得趕上山去,以免超逾時限。
此一決定大家都甚為贊成,不過這五日的時間卻大可慮,必須尋覓萬全之策,務必不讓鬼母冷綱、碧螺島主於叔初或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等人碰上,雖說目下由於史思溫功力大進,實力已非昔比,但若然對方人多勢眾,加之預佈陷阱,則形勢大是可慮。
本來他們如若突然分散,各自潛蹤匿跡,則敵人們絕難找到,可是分散之後,若然其中有人不幸被強敵們發現,那時人單勢孤,非慘遭毒手不可,是以他們最後同意不可分散,寧可目標較大。
中午時分到了城內,朱玲忽然說她覺得很不舒服,史思溫立刻提議找個客店歇歇。
鄭敖皺眉道:「不可,不可,我們目下急於隱蔽行蹤,如若投宿客店,則強敵們的搜索圈又可大為縮小!」
史思溫道:「然則奈何?」
鄭敖道:「我們先在冷僻的巷子裡停一陣,也許朱玲在車廂休息一會能夠轉好,如若實在不行,我們設法找尋人家投宿,哪怕是破房陋屋,也比客店為佳!」
朱玲道:「那就這樣吧,鄭大叔你趕快停一停,我好難受……」
於是他們在一條冷巷內停住車子,鄭敖命胡猛取了釘錘之類,假作修理車子,他自己則走出巷外,不知隱匿在那個角落內。
史思溫也走到大街上,遊目四顧,依然向左邊走去,折入另一條街,突然間走入一間屋內。
那屋子佈置得頗為乾淨,左邊院子花木扶疏,景致頗佳。
一個身穿長衫、蓄著鬍子的中年人坐在一張寬大的紅木桌後,見他進來,擺手請他坐下。
史思溫坐在桌子旁邊一張椅上,那中年人細瞧他一眼,突然道:「閣下氣色極佳,眼內神光充足,今日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史思溫道:「先生眼力奇佳,足見醫術高明,兄弟敬佩之至!」
那大夫道:「不敢,不敢,閣下可是有所召喚?尊寓在什麼地方?」
史思溫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桌面上,才道:「兄弟有幾個疑難問題,特來請先生指教!」
那大夫眼睛瞧著桌上的銀子,心中暗想不知此人有什麼問題,出手就這麼多的銀子,可見得這些問題不易回答。當時便想回絕,可是那錠銀子發出誘人的光芒,使他開不得口。
史思溫道:「兄弟只想請教先生關於大麻瘋的幾個問題……」
此言一出,那大夫連連搖手道:「對不起,大麻瘋又名天刑症,至今天下群醫束手,實在無法相助!」
史思溫道:「這一點兄弟也知道,兄弟今日只想請問這大麻瘋在通常的情形說來,傳染之後,要多久才能發作?」
大夫沉思頃刻,道:「這可說不定,有快有遲,不能一概而論!」
史思溫道:「請問假如不幸傳染上了,三四日之內,會不會發作出來?」
大夫道:「不行,不行,三四日的時間太短了!」
「那麼在你們眼中,三四日以內的病人能否看得出異狀?」
大夫微笑道:「以我所知,此症通常都潛伏許久,而且就算面現紅雲,仍未能立刻斷定就是大麻瘋。也許起華陀扁鵲於地下,他們或能在三四日以內診斷出來」
史思溫眼睛一眨,道:「我聽一位飽學之士說過,假如患上大麻瘋,則只要使那人精疲力盡,然後飲以冷水,就可把麻瘋發了出來,是也不是?」
大夫沉吟道:「這法子好奇怪,我祖傳數代均是專攻醫學,從未聽過這等方法!啊,讓我想一想……」
史思溫緊張地等候著,過了一陣,那大夫道:「我記得那好像是江湖秘傳之法,大凡中了任何毒物,只要這麼一下,毒力就會加速發作。」
史思溫嗯了一聲,只聽那大夫道:「不過我敢保證,那大麻瘋決不能用此法使之發作。」
史思溫微笑起身,道:「謝謝你,兄弟已經夠了……」說罷,頭也不回地出去。
走到街上,先打聽一下本城的客店有多少家,分佈在什麼地方等,然後開始一家一家地找尋。
不久就發現其中一家店門上刻有記號,於是走了進去,略一探詢,就找到那走方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