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蘭忽然插口道:「你的外號是獨臂野豺,對麼?那麼曹大鵬就是無情公子張鹹的化名了,另外那個不出一聲的人便是地啞星君蔣青山……」
獨臂大漢怔一下,道:「姑娘知道得真多,敝主人正是人稱無情公子……」
兩人說時已向林中走去,上官蘭道:「想不到無情公子張鹹會隱遁在這小城市井之中,他的一身武功,冠絕一時,更想不到會遭了暗算……」
獨臂野豺呂聲道:「姑娘你貴姓大名?怎會知道得如此之多?」
上官蘭道:「我姓上官……你家公子當年在碧雞山上,當著天下群雄和宮天撫較量武功,武林中誰不知道這件事……」
呂聲道:「這就是了!可是……」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地啞星君蔣青山一向不為江湖所知,這位姑娘如何又能知道?正想詢問,但又因她對公子與及自己都有解圍之恩,不便無禮深詰,便把話忍回腹中。
前面有個土坑,上官蘭點亮火折,察看一下,便由獨臂野豺呂聲把艾蓮溪的屍體放人坑內。然後把坑邊的泥土推落坑中,不一會工夫,便已填平。
「請問姑娘,此處可要堆成墳墓,或者樹塊石碑之類的標誌麼?」
她搖搖頭,忽然話不對題地道:「大地上的泥土,已曾掩埋過多少英雄美人的遺體……只這麼薄薄的一層,便已幽明路隔,永遠在世上消失……」
呂聲忽然也感染到她的哀傷,因為她的哀傷並非僅僅限於對某一個人的悲悼,而是對生命的感歎,對命運的……
只見上官蘭姿態美妙地蹲下去,抓起一撮泥土,然後起身用一方小巾包起來,放在囊中,輕輕道:「日後我如查出你的來處,這包泥土便交給你的家人……」
說罷轉身出林,獨臂野豺呂聲緊緊跟隨著,一直走出錦屏山,來到江邊。
呂聲先走數步,從黑影中拉了一條小船過來,道:「這就是敝主人特地命小人伺候姑娘之意……」
她輕輕稱謝一聲,上了小船,呂聲先推小船離岸,然後縱上去,光用一條獨臂,揮槳划駛。
「艾蓮溪怎會識得你家公子?」
「小人也不大清楚!」他大聲回答道,「只知道艾公子好像曾經看出敝主人不是普通的人,故此時加周濟。小人猜是敞主人感他慧眼識英雄,因此有點交情,才肯出手救他危難,今宵之事,公子必感無限遺憾……」
上官蘭聽他答得模稜,便不再問,心想那艾蓮溪如何交上無情公子張威的經過,算不得什麼秘密事,但他居然說不大清楚,可知是有意支吾,何必再問下去!
那小船逆流而上,行駛甚快,江面上反映出天上群星和一鉤新月,一派幽靜。
過了一刻,上官蘭秀眉輕皺,道:「你不是渡我過江到城裡去?」
獨臂野豺呂聲立刻停止划槳,道:「小人因想城門已閉,所有的客店均已關門,姑娘如欲清靜地休息一會,小人在城外西北不遠處,有地方供姑娘暫憩。」
她淡淡道:「不用了,你渡我過江便行。」
呂聲恭謹地應一聲,道:「現在順流直放對岸,快得很哩!」
上官蘭站在船頭,江風吹拂起她一身雪白羅衣,宛如仙子凌波飛行。
呂聲看得呆了,喃喃道:「姑娘你真像她……但願不是傳說中的……」
上官蘭猜出他第一句說的是自己像師父白鳳朱玲,心中微喜,但卻不明他第二句是什麼意思。
上流處忽然出現一條單桅大船,船面上人影幢幢,遠遠看去,因在黑夜,看得不太真切,只知那些人個個寬袍大袖,屹立如山。
不久雙方越駛越近,對面那條大船上的人影也就看得清楚,敢情是五六個僧人。
彼此說近不近,其實還相距三丈餘,便自交錯駛過,因此那大船上的僧人面目瞧不清楚。那些僧人想是覺得深宵江上,忽然見到這麼一個白衣美女,甚是詫異,齊齊向這邊瞧看。
一忽兒工夫,雙方俱隱人黑夜之中,呂聲道:「這些和尚們行蹤詭秘,半夜三更乘船渡江,多半不是什麼好路數!」
上官蘭笑一下,道:「人家也會這樣想我們……」
獨臂野豺呂聲道:「要是公子在此的話,以他昔年脾氣,剛才便一定迎上去,查一查這些和尚是什麼來歷……唉,自從打碧雞山下來之後,我們到邊荒走了一趟,在那遍地火焰,萬里窮荒之地逗留了兩年,然後返回中原,自此以後,公子便消沉無比,把我和老蔣都遣開,自己跑到這個小城,鎮日和那些市井無賴混在一起。我們跟蹤而來,見到公子,他還十分不高興呢……」
她哦了一聲,忖道:「原來內中有這等曲折,怪不得他不大清楚艾蓮溪之事了……」
呂聲忽然提高聲音,道:「這一回公子被凶僧所傷,也許待傷癒之後,恢復昔日雄風也說不定……」
上官蘭道:「他的傷勢不重,但卻須休息一段時間方能復原……」說到這裡,忽然記起艾蓮溪托她找回書僮艾青之事,她原本想過江之後,便告知獨臂野豺呂聲,由他轉告無情公子張威代艾蓮溪去辦。如今已得知艾蓮溪和張成其實並無深交,則張成肯不肯伸手管這件後事,甚成問題……
想了一會,決定再回去瞧瞧,反正自己身上沒事,就算多逗留一兩日,也無妨礙。當下便叫呂聲折回去。
呂聲遵命把小船調回頭,運槳如風,向來路駛回去。
直到上官蘭踏上江岸,他還沒有開口詢問她為何忽然改變主意。上官蘭心中暗覺詫怪,走了丈許,呂聲忽然問道:「上官姑娘,還須小人等候麼?」
她道:「不用了……」腳尖點處,身形飄飄飛起,隱人黑暗之中。剩下呂聲站在江邊,但他卻露出奇怪的笑容,自言自語道:「果然不出公子所料……」
這時上官蘭施展腳程,不一會已踏入錦屏山內,經過那座高巍的道觀之後,穿入疏林。
那青草古寺依然一片平靜莊嚴,不過大雄寶殿上似乎射出燈光。
上官蘭疾縱過去,踏入山門,只見大雄寶殿內燃點著七八支粗大的紅燭,分插在殿內角落中,因此把大殿照得十分明亮。
但殿中卻悄無一人,她覺得奇怪,心想早先出寺之時,殿中並無燭火,何以如今忽然點起?而又沒有僧人在殿中。
正在想時,忽聞一聲清磐,跟著便有兩個灰袍僧人從殿後出來,其中一個僧人雙手捧著一個長長的包袱,緩緩地放在大殿中的地上。放好之後,兩人各自分開侍立一旁,神情極為嚴肅,生似等待什麼。
上官蘭日間已見過全寺的和尚,記得沒有這兩個僧人在內,心中一動,暗想他們莫非就是先在江上碰見的那群僧人其中之二?
猛聽又是一聲清磐響處,跟著幾個和尚魚貫出來,頭一個無血色,步履不穩,正是吃她斷去一臂的重生和尚,依次是重回和尚,重光和尚,主持破貪大師,最後還有一個灰袍和尚,年紀在三四旬之間,比起其他的和尚,卻是最年輕的一個。
但這個和尚步履沉穩,眉目含威,舉止之間不同凡俗,顯然身份頗高。
上官蘭正在遙看時,忽覺身後傳來異響,同時之間,殿中首先出現侍立兩旁的兩名僧人突然一齊走出殿門,遙遙合十,其中一個朗聲道:「女施主既然再度駕臨敝寺,可否請到殿上相見?」
上官蘭心中一怔,先回頭一看,只見兩個寬袍僧人,站在山門之外,黑暗中可以見到他手中提著戒刀閃閃生光。
她冷冷一笑,心想憑這兩名僧人就想攔住自己,未免笑話,正想給些顏色讓他們看看,轉念忽然想到這五六個僧人馳援破貪和尚,不知是什麼來路,不如入殿看看,反正近年苦修後武功大進,如想走時,決不至於辦不到。
當下從黑暗中出來,從容向大雄寶殿走去。
殿上幾個和尚寂然無聲,等她走入大殿之後,破貪大師冷冷道:「勇力禪師,就是這位女施主!」
當中那個和尚威猛迫人地踏前兩步,端詳上官蘭一眼,洪聲道:「女施主再度光臨山門,足見沒把本寺之人放在眼內,敢問女施主尊姓大名?」
上官蘭心中微慍,暗忖這些和尚外貌看來十分正派,但一開口就護住那奸詐險惡的破貪和尚,分明也不是好人,於是也冷冷道:「姑娘複姓上官,不錯,姑娘可沒把你們放在眼內!」
勇力禪師洪聲誦句佛號,道:「上官姑娘心中愛怎樣想,貧僧管不了那麼多!請問姑娘,這位重生師兄可是傷在姑娘劍下?」
上官蘭玉面一寒,沉聲道:「一點不錯,姑娘還算是手下留情……」
勇力禪師低哼一聲,道:「這樣說來,貧僧還要向姑娘多謝手下留情之恩了……」他跟著用手指一指地上的長形包袱。
旁邊兩名僧人立時躍到包袱邊,一下子把包袱打開,動作迅速異常。
包袱中赫然出現一人,卻是那德高望重的永德禪師,仰天僵臥,竟已絕氣多時。
上官蘭目光一掃而過,冷冷一笑。
勇力禪師雙眸中射出虎豹般威猛的光芒,沉聲道:「姑娘一定認得這位禪師吧?」
上官蘭點點頭,道:「他是永德禪師,可對麼?」
「貧僧有一點不解,想向姑娘請教。這位禪師身上死穴被閉,手法極似是玄陰門的手法,不知貧僧有沒有說錯?」
上官蘭瞧他一眼,見他生像極力仰制住憤怒似的,心中微微一動,想道:「早先我尋到井室中,但見這永德禪師身上被點了六處大穴,雖在昏迷之中,面上仍現痛苦之色。當時我還奇怪那點穴之人為何下手不輕不重,使他一時死不掉,卻又絕無辦法施救,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當時便把他閉了死穴,好教他立刻魂歸西天,脫離痛苦。現在可有點明白了,那個先他點穴道之人,必是存心等那永德禪師死後,可以把穴道解開,教人難以查出死因……」
這些念頭說時嚕囌,但當時也不過剎那工夫,便已掠過她心頭。
她微微一笑,道:「姑娘有些別的話說,不知你願不願聽?」
破貪大師忽然插口,冷冷道:「上官姑娘可是想等那位曹大鵬施主和他丟下之人?」
上官蘭怒道:「你存心誣指我拖延時候麼?我為什麼要等他們?」
話剛出口,忽然想到這破貪和尚話中機鋒甚多,不但暗示她拖延時候,而且指出還有同黨,而她這麼一答,不啻親口承認。這一來縱然她說在她下手閉穴之前,已有人點了永德大師六處大穴,那勇力禪師無法不聯想到她的同黨所為。
立時間,許多疑團都得到解答,永德禪師是這破貪和尚害死,艾蓮溪的秘密必與此事有關,那破貪和尚為了滅口,所以把永德禪師殺死……
勇力禪師雙眉一軒,洪聲道:「上官姑娘不須節外生枝,只請回答貧僧之言!」
上官蘭冷冷道:「你不願聽就算了,不錯,永德禪師是被我用獨門手法,送他安返西天!」
勇力禪師誦聲佛號,緩緩道:「上官姑娘的獨門手法,目下已稱為天下第一,但貧僧心中不甚服氣,願向姑娘領教三招兩式……」
上官蘭美眸疾然掃瞥過殿中諸僧,勇力禪師立刻冷冷道:「姑娘若不肯賜教,恐怕難以安然走出本寺!」
她冷笑一聲,道:「世上盡多以鹿為馬之輩,姑娘已司空見慣……」她伸出纖纖玉指,遙指破貪和尚,接著道:「這個和尚乃是禍首,姑娘今晚要替佛門懲戒敗類,你敢試一試姑娘利劍的滋味麼?」
破貪和尚誦聲佛號,徐徐道:「貧僧無法與姑娘鬥嘴,近年雖然把武功擱下,但今晚不比平時,貧僧決心破戒出手……」他轉目瞧著勇力禪師,道:「師兄為貧僧押陣如何?」
勇力禪師道:「既然師兄要親自出手,自當遵命……」
破貪和尚一派高僧氣象,徐步走到殿中,合十道:「貧僧本不擅拳掌,但卻希望姑娘收回成命,彼此以肉掌相搏!」
上官蘭見他惺惺作態,假得極真,忍不住含恚道:「偽裝什麼慈悲,快亮出兵刃,否則姑娘長劍決不容再緩手……」
破貪和尚誦聲佛號,凝目注視著上官蘭,歇了片刻,道:「貧僧的寶刀銀環均已棄在深壑中,難以尋回,今晚就用一雙肉掌,一領教姑娘的玄陰門絕藝便了!」
上官蘭暗咬銀牙,倏然掣出長劍,道:「看你慈悲到什麼時候?」說罷,刷地一劍刺去。
這一劍出手,殿中諸僧都聳然動容,敢情這個白衣美女武功絕高,隨手一劍,已蘊有鬼神莫測之機。
勇力禪師雖然面色不變,但卻提起禪杖,緩步走近大殿中心。
破貪和尚眉頭一皺,使出一招「尋星摘斗」,雙掌齊發,一隻手急攻對方身上大穴,一隻手巧妙地扣敵腕,敲敲脈,順勢要奪敵劍。
上官蘭玉腕一抖,劍光飛灑而出,施展出玄陰十三勢中「鑽榆取火」之式,以攻代守,一招之間,便把破貪和尚迫退六七尺之多。
破貪和尚乍退便進,只見他忽然縱起,快如鷹隼,凌空撲下。上官蘭劍光一現,他便飆然避開,隨即又乘風撲回,當真極盡輕捷神速之能事,轉眼間已和上官蘭互相攻守了七八招之多。
勇力禪師不禁讚道:「破貪師兄近年雖然潛心於佛學,但武功更有精進,好生教人佩服……」
上官蘭冷哼一聲,瞥見破貪和尚似要答話,劍法一緊,內力陡增,追得破貪和尚滿殿亂飛,自救不暇,哪裡還能說話。
這時滿殿都被劍光佈滿,又打了十多招,破貪和尚似乎已無立足之地。
勇力禪師朗朗誦聲佛號,聲震全寺。只見他一橫手中禪杖,疾縱上去,口中喝道:「上官姑娘賜教幾手如何?」
他一縱上去,相距尚有丈七八之遠,禪杖猛揮,發出一股杖風,直取上官蘭。上官蘭陡感萬斤潛力當胸撞到,暗吃一驚,手中長劍使出一招周天神劍中絕學「星臨八角」,劍尖虛虛一劃,劍上發出的無形劍氣已布成一堵牆壁,擋住對方杖風。
上官蘭這一招絕學乃是崆峒派碧霞真人耗費二十餘年心血精力創演出來的劍法,專門對付鬼母的萬斤神力。故此這一劍看似輕描淡寫,其實把劍法中的「巧」字訣已發揮無遺。
她雖然抵住對方這一記杖風,但身形未免微滯,破貪和尚已縱出兩丈以外。
勇力禪師兩道濃眉微微一剔,沉聲道:「貧僧常常自負神力蓋世,以為當今之世,接得住貧僧這一杖的人,已是寥寥無幾,想不到上官姑娘身懷絕技,頓時啟我茅塞。從今以後,方知世上能人盡多,方丈大師的訓言字字不假,貧僧在此先向姑娘道謝!」
上官蘭輕曬一聲,道:「我不知你家方丈大師是誰,但卻敢相信他不會教你指鹿為馬,我看你得趕緊回去多受訓海,再出來江湖……」
勇力禪師慍聲道:「上官姑娘大概天生喜歡教訓別人,貧僧這就要回山謁見方丈大師……」他歇了一下,倏然豪氣絕倫地引吭向天大笑,道:「只等把上官姑娘生擒之後,立即返山!」
上官蘭吃他反過來椰榆幾句,玉面為之變色,清叱一聲,劍如匹練般-然捲到。勇力禪師健腕一震,那麼粗的禪杖竟吃他硬生生震出數支杖影,排空掃擊過去。上官蘭美眸一轉,使出「遊魂遁法」,身形左晃右搖,先讓過對方這一股猛不可當的鋒銳,跟著劍尖疾然跳彈,化為無數寒星,伺虛蹈隙灑將過去。
勇力禪師但覺此女劍法高絕,心中肅然生敬,方自一回禪杖,人影一閃,已斜掠而去。目光電瞥中,已見上官蘭身劍合一,疾取破貪和尚。
勇力禪師情知那破貪和尚在十餘年前橫行江湖,號稱「一雕三熊」,名震一代,武功比之隴外雙魔那等大魔頭,還要高一點,故此雖然憑一雙肉掌無法抵擋得住玄陰門劍法,但一二十招以內,決不妨事!是以並不著急,反而仰天長笑一聲。
這一笑宛如龍吟虎嘯,屋搖殿震,當真有勇冠一代的威勢。
勇力禪師長笑之後,突然面色一沉,虎目圓睜,朗聲道:「貧僧今宵如若不能把你生擒,便枉為嵩山少林寺山門護法大師了……」
上官蘭字字聽得清楚,心頭一震,暗想嵩山少林寺千百年來,人才輩出,號稱為武林聖地,天下各派武功雖然各臻其妙,但追源溯本,無不發源於少林。她所知,少林寺近百年來都沒有所謂山門護法大師,這勇力禪師不過三四旬的年紀,以前從未聽過少林寺有這麼一位人物,但今宵他居然自稱為少林寺山門護法大師,寧不令人震駭。
心中這一轉念,劍勢微滯,破貪和尚已從容從劍網中脫身出來。
勇力禪師鐵杖一揮,飛縱過來,身法之快,有如奔雲掣電。上官蘭一劍疾刺過去,搶佔機先。勇力禪師來勢極快,但進退自如,忽然退閃開去。上官蘭如影隨形,連變兩招,但被對方仗著靈巧身法閃開。
到了她發出第四招,勇力禪師揮杖封開,道:「貧僧已讓了三招,如今可要還手了!」
上官蘭倏然收劍,鎮靜如常,淡淡一笑,道:「少林寺護法大師風度果然迎異流俗,請吧!」 當下緩緩舉劍,斜指對方,腳踏九宮,繞敵盤旋。勇力禪師容色一肅,口中說聲「姑娘請!」雙手持杖,斜封身前,那雙炯炯有光的虎目,緊緊盯著對方,眨眼間上官蘭已盤旋了兩匝,勇力禪師沉聲道:「惜哉,惜哉……」
上官蘭明知對方必有下文,但卻不敢發問,凝神定志,繼續繞敵盤旋,窺伺對方空隙。勇為禪師接著道:「姑娘的劍法已臻上乘之境,貧僧甚感佩服。但尚有一點可供對方乘隙出手攻人……」
上官蘭仍然不敢搭腔,破貪和尚等人武功雖已極高,但此時仍忍不住露出用心探究思索的神色,敢情他此刻仍未看出上官蘭有什麼空隙可乘!
勇力禪師吸一口真氣,體形暴漲,威猛之態教人觸目驚心。這等氣功造詣,天下罕見,上官蘭又是一凜,更加戒備。
「貧僧不妨奉告姑娘,你的破隙在於專心過度,仍落『有相』之境。俗語所謂『拿得起,放不下』是也……」
殿中所有的人,包括上官蘭在內,聞言都似有感悟,勇力禪師倏然出杖,一出手便連發了六七招,奇快無比,但杖上不帶半點風聲。原來他這數招杖法,走的竟是極為纖細輕巧的路子,有如閨女繡花,細膩異常。上官蘭連退了十多步,空有一身上乘劍法,卻無力施展。當真不明白對方如何能運用那等粗大沉重的禪杖,施展出這般細膩纖巧的招數。
勇力禪師忽地大喝一聲,宛如平地霹靂,杖法一變,竟然威猛無倫。但見杖影如排山倒海般當頭壓下,風雪迸發。大殿中所有的僧人,無不看得目駭神搖。十招未到,上官蘭噯了一聲,手中長劍脫手飛上半空。
勇力禪師杖影一收,宏聲喝道:「即速擒下此女。」
四個灰袍僧人一齊躍出來,手中都持著戒刀,寒光耀目,四面包圍住上官蘭。
破貪大師道:「我佛慈悲,今宵幸得師兄駕到,方能清雪永德禪師被害的一段因果……」
那四名手持戒刀的灰袍僧人,雖采四面包圍之勢,但並不立即動手。
其中一個年紀較老的僧人和聲道:「姑娘最好不作反抗,以免敝師兄弟為難。」
上官蘭不言不動,美眸斜望著殿頂,自己那柄長劍敢情恰好插在一根殿梁,兀自搖晃。
這個年紀較老的灰袍僧人又道:「貧僧決不會侮辱姑娘,這一點請姑娘放心……」 他的光頭一點,在上官蘭身後的一個僧人,倏然躍前去,反轉戒刀,用刀把疾撞上官蘭背上穴道。
上官蘭微哼一聲,嬌軀略側,左手欲發不發,背後那個灰袍僧人被她勢子所迫,無法不疾退開去。
她一招不發,手臂不動,卻能迫得對方無法不退,這等身手已列人一代名家之列。
勇力禪師洪聲道:「想不到敝派的一招『力挽狂瀾』,在姑娘手中竟別具妙用,貧僧敬服得很!」
那四名僧人已知上官蘭決不會任他們輕易擒住,其中一個低喝道:「姑娘恕僧人等要放肆了……」 只見四僧同時出手,戒刀光華如亂蛇掣空其中還夾著掌影,一同進攻。
上官蘭雙掌齊發,腳踏「遊魂遁法」,只見她身形東歪西倒,不離方丈之內,一任刀光如潮,掌影交飛,卻無法攻到她身上。
勇力禪師眉頭一皺,把禪杖靠在桌邊,正要空手去對付上官蘭,忽聽殿外一片喧嘩,人聲沸騰。
破貪大師側耳一聽,冷靜地道:「寺中失火了……」
勇力禪師鼻中嗯一聲,又把禪杖抓回手中,道:「師兄可率人去瞧瞧,恐是調虎離山之計,貧僧不便離開此殿……」
破貪大師低首合十道:「多煩師兄了……」他的頭俯低時,臉上掠過憂慮之色。對於這位智勇兼備的少林大師,實在使他凜懼異常。
他率著未傷的重光、重回兩僧,飛撲出殿,轉到後面,只見寺中僧侶,都光頭赤足地奔走挽水,急救火勢。那把火起在一間精舍之頂,火勢甚猛。
破貪和尚側顧身後兩僧,道:「你們即速分頭巡視,如有敵人,不可戀戰,以免敵手太強,我又無法馳援……」
重光、重回兩僧一齊捋起左袖,露出那五枚銀圈,右手掣出戒刀,分頭騰身飛上旁邊的屋面。
破貪大師過去喝住紛亂的僧侶,極快地分派工作,有些專管從井中打水,灌入水槽,有的專管運水。有幾個身高力大的,專管潑水救火。一忽兒間,騷亂已平息,火勢雖仍未能控制,但上手灌救時已有條不紊。破貪和尚弄了一根鐵棍,飛身縱上精舍上火勢未及之處,棍發如風,切斷火路,以兔蔓延。
正在救火之際,另一座佛殿那廂又透出火光,同時聽到重光和尚大喝之聲。
破貪和尚疾忙縱撲過去,繞過大殿,只見殿側廊廡火勢已熾,火光閃映中,院裡兩條人影正在搏鬥。其中一個是重光和尚,對手卻是個全身黑色夜行衣,復有黑布包裹住頭臉的人,用的是長劍,劍法甚為辛辣,倉猝間看不出是什麼家派。
他這裡一現身,黑暗中突然飛出數樣暗器,疾襲而來,這些暗器來路不一,分明隱在暗處尚有多人。破貪和尚舞棍一掃,把暗器全部擊落,卻是些鏢弩之類的尋常暗器。
同時之間,又有三四件暗器向重光和尚急襲,重光和尚急謀自保,那個使劍的夜行人乘隙疾退,轉眼已沒人黑暗之中。
破貪禪師一揮手,道:「隨我來」竟向後面奔去。丟下這裡起火的廊廡,不理不睬。
他們急急奔到寺後,果然又見到四五條人影,正在縱火焚燒一座偏殿,破貪和尚低聲道:「我們必須擒住一個,問出來歷後殺死,不必忙著救火……」。
兩個和尚施展腳底功夫,疾如流星般急縱過去,誰知半途中數般暗器疾襲攔擊,這些暗器發時全無半點聲息,手勁均足,可知都不是庸手,極不易躲……
他們身形不由得一滯,先撞暗器,那邊縱火的幾個呼嘯一聲,齊齊隱入黑暗之中。
這時大雄寶殿之內,勇力禪師本擬出手,但聽到聲音有異,便匆匆出殿,登高一望,寺內有數處火光大作。這位大師心如火焚,須知殿內的仇敵固然重要,但這佛門古寺如被焚燬,則重建不易,似乎更為重要。
他遲疑一下,縱落殿門之外,洪聲道:「都隨我去救火!」
四名灰袍僧人應聲放過上官蘭,一齊縱出大殿。
上官蘭愣一下,縱身把長劍取回,飄落地上,四顧一眼,殿中已悄然無人。
她冷笑一聲,驀然縱到佛像之前,用劍挑起布幔,只見那斷去一臂的重生和尚藏在其中。她長劍一送,劍尖已貼拉在那和尚喉頭,冷冷道:「那書僮艾青何在?說出來便饒你一死」
重生和尚久走江湖,閱歷極豐,此時一聽對方聲音,甚是堅決,心知如若不說,非立即死在當場不可。當下道:「就在第二座大殿的左側一口枯井之內!」
上官蘭左掌忽發,玉指一點,那和尚哼了一聲,挨著牆壁緩緩跌倒地上。
她把重生和尚點住穴道之後,立時從角門出去,在黑暗中繞過第二座小殿,果然找到一口水井,有木蓋蓋著,她打開井蓋,倏然縱入去。
上官蘭曾經闖蕩過江湖,當然不至於如此冒失大意,一徑縱下井去。敢情她在揭開井蓋之際,眼角忽然瞥見遠遠處有人影一閃。是以她毫不遲疑,縱入井時,一手扣住並沿,吊掛住身軀,一手極快地把井蓋蓋好。
從那井蓋縫隙偷看外面,轉眼間一條人影奔到,高高瘦瘦,一身黑色夜行衣,頭面都包裹著黑布,此人突然停步,仰頭四看,片刻之間,陸續有六七條人影寂然無聲地縱下來,與那人會合。這些人全部用黑布蒙住頭面,是以上官蘭,無法看出他們的面目。
最先出現那個高高瘦瘦的人壓低聲音道:「諸位即速分散出寺返觀,小心勿被敵人追躡到行蹤。如若心中有所疑惑,即用金蟬脫殼之法」
眾人默默點頭,那高瘦的人又道:「今晚大家都合作得極好,我們替此寺僧人留下後患,日後便有隙可乘。大家走吧……」
他一揮手,六七個人都靜寂無聲地四散向黑暗中縱去,片刻間已全部離開。
上官蘭摸出一塊銀子,擲向井底,立刻傳來「拍」 的一聲,便知此井果然乾枯,而且最多只有兩丈深,自忖從井底縱上來,決無問題。當下提氣飄墜下去,果然只見有兩丈深,便已到底。
腳踏處發覺井底許多乾草,掬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見井底地方不小,約有丈半方圓,地上全是砂石和落葉枯草,一股霉爛的氣味直撲鼻中,還夾著一點點腥味。
在她左邊的地上,躺著那書僮艾青,因是仰天而臥,是以一望而知是那書僮。
只見他雙目緊閉,嘴巴卻張開,兩邊唇角和頸子都沾滿血跡,如今已變成紫黑色,胸前的衣服也染污了一大片。
上官蘭心中一陣惻然,料他必是吃人家用重手法震傷內臟,因此鮮血如泉般從口中噴出來。
當下走到他屍體旁邊,閉住呼吸,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一忽兒已摸到一包硬硬的東西,取出一看,原來是一個羊皮紙的封袋,右上角已被血跡染污,她打開封袋,取出一張素箋,這張箋紙也被血跡染污了一邊。
她在火折光下,細看箋上的字,人眼但覺字跡歪斜粗劣,開頭便道:「愚兄酒後誤洩玉笏之秘,現養傷於錦屏山青草古寺,但強敵環伺,萬難逃脫。賢弟速來,行蹤至須隱密……」
下面的字跡已被紫色的血污掩去,無法分辨。上官蘭從頭到尾看了幾遍,僅能猜出此箋必是另外一人寫給艾蓮溪的,此人必是身上有一件寶物,無意洩漏,有人生心搶奪,把他打傷。但他卻逃人青草古寺,對方不敢闖寺拿人,故此他有機會寫信告知艾蓮溪,可惜後面被血跡所污,不知敵人是誰,玉笏又藏在何處?這人的姓名也無法知曉。這等事如此詭秘,想信艾蓮溪這個名字也不會是真的……
她呆想了一陣,復又想到這張被血跡所污的信箋已無用處,反正寫信的人已死,受信的人也死,又不知他們的真實姓名和身世,便在火折上點燃燒掉。
火光滅後,她把火折揣回囊中,走到井底中心,準備躍上去。驀然有邊腳踝間微微一痛,上官蘭大吃一驚,疾然縮腳一踩。這一腳她已運足內力,就是石頭也得吃她踩個印子。
跟著取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見一條金黃色的小蛇,已被她踩著頭部,但身子仍然翻騰顫動。
上官蘭恨恨地抬起右腳,只見那條小蛇的頭部已吃她踩得扁得不能再扁。但她抬右腳時,便感到半邊身子一陣麻痺。
她忍不住驚噯了一聲,目光四射,只見又有兩條金黃色的小蛇從那書僮的屍體下面游出來。這一下把她駭得驚叫一聲,提氣向上一縱,身形倏起。誰知只縱上六七尺高,便忽然下墜。
上面忽然有人壓低的聲音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你在哪裡?」
她墜回井底之時,已掣出長劍,用左手持著。一面急急運氣閉住身上要穴,上面的聲音傳入耳中,極為熟悉。
但她還是想了一下,才記起那人乃是無情公子張威的手下獨臂野豺呂聲,忙叫道:「我在井裡……」 叫聲中長劍疾劈,把那兩條毒蛇斬為數段。
她手中的火折跟著熄掉,井底一片黑暗。井蓋卻及時掀開,她立刻又道:「你別下來,這底下有毒蛇……」
呂聲眼睛一瞪,道:「你為何不上來?你不怕麼?」
「我已被毒蛇咬傷,無法提聚真氣……」
他噯了半聲,道:「現在那些和尚們正忙於救火,小人設法幫你出井……」
他把狼牙棒放在一旁,然後用那只獨臂解下腰帶,一面問道:「此井有多深?」
她答道:「只有兩丈……」聲音中已透出疲乏無力的味道。
呂聲喃喃道:「我得趕快點,姑娘你千萬挺住……」這時因腰帶太短,他迅速地脫掉外衣,口手並用,撕成長條,然後接起來。
他只有一條手臂,故此不兔比常人慢些。一面打結,一面抱怨:「真糟糕,我有兩隻手就好了,姑娘,你還挺得住麼?」
上官蘭緩緩道:「還可以……我半邊身都麻了,但願這一邊暫時別麻木就行了……」
呂聲一面抱怨自己只有一條手臂,一面打結,終於被他接駁成一條兩丈以上的布條。趕快拋落井內,叫道:「姑娘快點抓住……」
上官蘭左手抓住那條布帶,纏在臂上,說聲「好」字,呂聲手口並用,把她吊上來,大大透口氣,道:「我們快走!」
這時獨臂野豺呂聲面向著那口枯井,上官蘭卻面向著院落。呂聲見她不作回答,看她一眼,便知有異。疾然一轉身,腳尖順勢一勾,已把狼牙棒勾在手中。
目光到處,只見四個人影屹立在院落中,都是寬袍大袖的僧人。不過他們相距都在兩丈以外。
上官蘭極輕地道:「中間這兩個和尚一是少林山門護法勇力大師,一是本寺主持破貪和尚,都不好鬥!」
獨臂野豺呂聲道:「小人都認得,適才小人在殿外已窺見勇力大師的武功,故此沒有貿然入殿助戰!」
上官蘭壓低聲音道:「我已半身不遂,今宵定難出寺,如果連你也陷身寺中,恐怕再無人知道此事了……」
獨臂野豺呂聲眼睛一睜,道:「姑娘,意思可是要小人逃走?」
這句話聲音較大,對方都聽見了。勇力禪師誦聲佛號,道:「尊駕為救上官姑娘,率人放火焚燬本寺,今宵想出此山門,只怕已不容易!」話聲洪亮異常,宛如巨鐘大鳴。光是這股威勢,就足以令人膽怯氣沮。
破貪和尚接口道:「今晚縱火的夜行人便是你的手下麼?」
呂聲晃一下手中狼牙棒,冷笑道:「我不和你這個偽善面孔、暗裡為非作歹的和尚談話!」
勇力大師威嚴地道:「尊駕儘管表現江湖道上的雄風,貧僧雖是出家人,卻也敬佩有血性不怕死的好漢。但你如再信口雌黃,誣蔑佛門弟子,貧憎萬難容你放肆!」
這勇力禪師雖是智勇雙全,但君子可以欺其方,他便是因為方正不苟之故,凡事總不肯往壞處想。其實他何嘗不覺得有點奇怪,早先上官蘭曾說破貪和尚不是好人,而此刻這獨臂大漢也這等說法。「空穴來風,必有所自。」他也懂得這個道理。但偏偏就是不肯妄加推測。
他嚴肅地繼續道:「破貪師兄自從放下屠刀之後,十餘年來,德行高深,佛門中人,誰不仰慕令德。你們妄種口孽,雖然無損於破貪師兄,但貧僧有護法之責,決不容你們放肆!」
上官蘭秀眉輕皺,道:「假如我有證據呢?」
黑暗中看不出破貪和尚的神色,勇力禪師卻沉默了一下,側顧破貪和尚道:「他們胡言亂語,師兄你說怎麼辦?」破貪和尚道:「讓他們拿出證據來!」語意甚為堅決,生似一無所愧。
勇力大師朗笑一聲,道:「你們聽見了麼?」
上官蘭所謂證據,乃是指井底屍首,但事到臨頭,忽然想到這具屍首雖然死在井中甚為可怪,卻無法證明就是破貪和尚所為,不覺愣了一下。這時四面陸續有人影出現,原來勇力禪師從少林寺帶來的四名僧人與及那重光、重回兩僧,都相繼尋來,形成四面包圍之勢。
她湊近呂聲耳邊,輕輕道:「我的名字是上官蘭……」獨臂野豺呂聲嗯了一聲,方想目下形勢如此急迫,何故說起這等閒話來。只聽上官蘭又道:「我的師父便是你也認識的白鳳朱玲……」
說到這裡,呂聲禁不住啊了一聲。
對面那些和尚們見到他們咬耳朵,呂聲又發出這等詫訝之聲,都不知他們弄什麼玄虛。勇力禪師.以為她跟呂聲在商量「證據」之事,便耐心等候。
上官蘭繼續道:「今晚他們人多勢眾,為首的兩人武功又絕高,我平生見過無數高人,但像勇力大師這等神勇天生的高手,當真未曾見過……」
呂聲連連點頭,口中應是。敢情他也有同感。
「目下你家公子身上負傷,未能出手。再說他縱然能夠出手,人數未免孤單,因此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姑娘請說,小人無不遵命!」他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勇力禪師劍眉一皺,但仍不做聲。
上官蘭道:「你若出得此寺,無論如何須說服你家公子,把今晚之事,轉達與我師父知道!」
「啊……這個……這個……」 呂聲可深知張成對朱玲未能忘情,是以才潦倒江湖,鬱鬱終日。若要他去見朱玲,只怕他不肯做。呂聲一時之間自然猜不透上官蘭的深意,敢情上官蘭頭腦縝密,已判斷出勇力禪師真是佛門有道高僧,這種人唯有以「理」服他,要不然就得找出個他心服之人,才能把事情解釋清楚,目前她已是有口難辨,假如無情公子張鹹來救她,勇力禪師一定瞧不起張鹹,對於他的話自然不肯相信。而張鹹能否贏得他們,也大成疑問。看來唯一辦法,便是請出石軒中來。其時解釋不行的話,憑石軒中手中之劍,縱然少林寺全數高僧出手,也無能抵擋。不過這番心意自然不能明白告訴呂聲。
她見呂聲尚在沉吟,便道:「你必須依從我的辦法,我師父來救我乃是名正言順之事,換做你家公子,便大為不妥,恐怕還會節外生枝!」
呂聲覺得這道理很對,便點點頭。上官蘭透口大氣,朗聲道:「勇力大師你是少林高僧,我相信你必能主持公道。現在我的證據還不齊全,因此不再多言,免得多個證謗佛門弟子之名。我願留在此寺作為人質,立刻命這呂大哥去把一切證據取來,務使奸人現形。呂大哥此去快則十日,遲則半月,必可趕回。大師以為如何?」
勇力大師遲疑一下,未能決定,破貪和尚冷笑道:「你別是想乘隙逃走麼?」勇力大師聽了此言,立刻道:「師兄請恕我專擅之罪。」轉目瞧著上官蘭,決然道:「上官姑娘既然自以為冤屈,此事關係本門弟子永德禪師之死,貧僧一切也須請示師門,就是這樣決定。若然呂施主不在半月之內趕回,貧僧可就要把姑娘處決!」
上官蘭微微一笑,道:「呂大哥快走,半個月時間只怕不夠呢!」呂聲長嘯一聲,疾然縱去。
翌日凌晨,那無情公子張鹹率著呂聲、蔣青山兩人,都騎著駿馬,馳奔向石軒中隱居的地方。一路上跋山涉水,不辭辛勞。四日之後,已趕到地頭。
那名聞天下,震動武林的一代大俠「劍神」石軒中,乃是住在湘鄂之間的一個小地方,名叫屏南。位在岳州東面百里左右。
古代楚國的雲夢大澤到如今已變成無數湖泊,分佈在屏南的西面北面和東面,地勢低而盛產米稻,乃是富庶的魚米之鄉。但到了屏南這邊,地勢已高,景象大不相同。
無情公子張鹹勒馬遙望前路只見山腳下一座村莊,在夕陽下家家戶戶都冒出炊煙。
他看了一會,目光移到孤立山坡上的一幢白色的較大的屋宇,陡然精神一振,把面上疲乏之色完全驅掉,凝目不語。
獨臂野豺呂聲大聲道:「公子,咱們去吧,這兩天小人越想越擔心,不知上官姑娘會不會因中了蛇毒而斃命,等不及救兵……」
張鹹嗯了一聲,緩緩道:「想不到他們居然住在此地,看來當真有意退隱江湖之外……」他的話可不是回答呂聲。
他又看了一會,這才輕揮絲鞭,催馬上前。不久工夫,已抵達山腳的村莊。
村人聽到蹄聲,先是小孩子都跑出來,繼而大人們也出來瞧看。
獨臂野豺呂聲縱馬上前,盯住一個莊稼人問道:「山坡上那幢屋,可是姓石的。」
那莊稼人見他形丑兇惡,連忙搖頭,一面退回屋內。獨臂野豺呂聲大大一愣,回頭道:「公子,我們找錯地方了……」
無情公子張鹹跳下馬,拉住一個男孩子,和顏悅色地道:「這裡可有一對姓石的夫婦?」說時從囊中取出一把銅錢,伸到他面前。
那男孩子怯怯地點頭道:「有……有……那個石大嬸長得很好看,就像圖畫上的仙女……」
無情公子張鹹身體一震,哺哺道:「她很美,不錯,她原本很美……」
呂聲在後面大聲問道:「他們住在哪兒?」
那男孩子一看他那猙獰的面目,駭了一跳,用小手指指山坡,口中說不出話。
無情公子張鹹手一鬆,數十銅錢都滾在地上。惘然地走回駿馬鞍邊,怔了一會,才認鐙上馬,轉眼望著蔣青山、呂聲等兩人,道:「你們在此等候,我獨個兒上去」
地啞星君蔣青山向他打個手勢,張鹹不去看他。蔣青山急得咿唔連聲,推了呂聲一把,作個手勢。呂聲道:「公子,蔣青山說最好由我們先去……」
張成眉頭一皺,不耐煩地道:「別嚕囌,你們在此地等我……」
他縱馬向山坡馳去,離那白屋尚有十丈遠,道路陡然寬闊,而且補著齊整平坦的白石,馬蹄踏在石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座白屋分作兩進,門前有一道六七尺高的圍牆,都用白石補成。這道圍牆從左邊的山崖開始,橫過屋前,再向右邊延伸,一共大約有四丈長,便忽然中斷,竟不曾屈折向屋後。這一來這道圍牆僅僅攔圍住屋前而不是圍住屋子,而且右邊中斷之處,行人可以逕自繞過而不須經過中間的門口,是以倒不知這道白石圍牆還有什麼用場?
他在白石圍牆外下馬,步人門內,只見一片白石補的平場,約有三丈六七方圓,橫互在圍牆與白屋正門之間。
張鹹瀟灑地向正門走去,剛剛走到白石平場中間,只見正門內走出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清秀童子。同時側門裡也走出一個彪形大漢,這個大漢肩胸寬厚,手足長大,舉步間甚為沉穩,分明練過武功。不過他身上衣服簡陋異常,真如普通的莊稼人,加之赤著雙足,一點也不起眼。
無情公子張鹹只瞥那大漢一眼,認為這個大漢雖然練過武功,卻不足以重視,便注目在兩個童子身上,一面走過去。
一個童子走前兩步,含笑道:「貴客來訪朋友麼?」
無情公子張鹹點點頭,道:「不錯,煩你通報白鳳朱玲,說我張鹹有事找她?」
那童子微微一笑,道:「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
張成雙眉微剔,冷冷道:「她就是石軒中的妻子,你也許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說出第一句時,心頭被一陣說不出來的痛苦所侵襲,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後面那童子脆聲笑道:「大哥,這兩年我已看慣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到這裡胡說八道,好像很是個腳色似的,其實都是些可憐蟲……」
前面那童子忍不住笑了兩聲,隨即忍笑道:「你別胡扯了……我說張先生你找錯地方了,石軒中大俠不住在此地,不過……」
張鹹面寒如冰,他差一點兒便出手懲戒這兩個不識進退的童子。
「不過什麼?」他冷冷說,雙目陰騖地注視著那兩個小童。
那童子毫無懼色,笑道:「你好像很凶呢,我不知該不該再說下去……」
張鹹道:「我無情公子張鹹平生未曾被人如此無禮對待過,想不到今日反而被兩個小輩作弄,嘿……嘿……」
那童子皺眉想一下,道:「無情公子……噫,這外號我好像聽過……」
這時那莊稼漢子已走過來,站在一旁。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無情公子張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