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鈸道人脾氣較為暴躁,猛一跺腳,道:「兩位師兄盡在討論,怕不會有什麼結果,我主張即速在附近十里之內,分頭細加搜索,然後再來研討……」
玄鏡道人矍然道:「師弟你的主意雖然平常,但切合實際,我們立刻分頭搜索,半個時辰之後,仍在此處集合會面!」
三位老道人說走就走,轉眼間已分頭去遠。但還未到半個時辰,玄鈸道人已回到丘前草地,面上露出焦灼之色,踱來踱去。
過了片刻,他估計一下時間,離約定時間尚早,忍不住提聚真氣,仰天清嘯一聲。
嘯聲直上霄漢,清勁嘹亮,有如長空鶴唳,大地皆聞。
轉眼間玄鏡、玄鍾兩人回來,玄鈸立刻道:「我沿著江岸搜尋,無意中忽然發現六里外,有船渡江。其時我靈機一動,隱蔽身形追近去,見到船上兩人,正是鐵臂熊羅歷和黑心腳夫陸貢。」
玄鍾道人噫了一聲,道:「那麼他們可是沿江東駛?」
「不是,那鐵臂熊羅歷在船上左顧右盼,我差點也被他的銳目發現。後來眼看著他們渡江上岸,羅歷臨上岸時,一掌把水手劈落江中,那艘小船也就隨波漂流而去,我氣忿之極,忙回來找師兄你們……」
玄鏡道人拂髯沉吟一會,道:「師弟你這一發現,與鐵谷失蹤之事大有關係。鐵臂熊羅歷和黑心腳夫陸貢都是出名心黑手辣之輩,為了提防我們無意間看到那船家,故而下手滅口,目下事不宜遲,即速渡江追蹤。若然有便的話,也可替那船家報仇,玄鏡師弟,你即速人敘州城,命人飛報回山,隨後渡江追上我們!」
玄鍾不敢多言,打個稽首,便向城內奔去。玄鏡、玄鈸兩人則向江邊趕去,四下一看,並無船隻可供渡江。
玄鏡哼了一聲道:「師弟你現在明白了沒有,正因此地不易見到船隻,故此他們非下手不可。一來可以滅口,二來也阻住追兵渡江」
玄鈸道人道:「小弟昔年水性極佳,此江水流雖是湍急,卻難不到我。但大師兄無法過去,這便如何是好?」
玄鏡道人沉吟一下,道:「看來只好冒險一試,師弟你在水中助我,我用登萍渡水身法,只須及時借到你一掌之力,便可安然渡過此江!」
玄鈸遲疑一下,道:「師兄輕功身法太快,我怕追不上呢!不過如不冒險一試,可就不知幾時才能渡江」
說時,把外面寬袍卸掉,正要脫鞋,玄鏡忽然道:「師弟你看,上流有船來了……」
那船無蓬無艙,一望無遺,竟是艘空船。
玄鏡道人瞥了一眼,不但中止了脫鞋的動作,還立即把道袍披回身上。
玄鏡道人叫道:「船家……請到這裡來……」
搖船的人遠遠應了一聲,便搖過來。不久船已靠近,那船家竟是個眉宇獷悍的漢子。
「兩位老道爺怎的想在此地乘船?」
玄鏡道人道:「有勞船家你行個方便,渡我們過江,自有酬謝!」
船家笑道:「道爺們是出家人,小的可不計較花點氣力,請上船吧
玄鏡、玄鈸兩人坦然上船,那船家改用竹篙,一點岸邊,小船便疾射江心。
玄鏡道人道:「船家練得好大的氣力,可是一向在岷江謀生麼?」
那漢子漫應一聲,放下竹篙,改用木櫓,不久工夫,已搖到江心水流最急之處。
玄鈸道人坐在船尾,忽地笑吟吟回頭向那船家道:「貧道昔年走遍三湖五澤與及江淮黃河水道,今日看你手法,竟是淮河一帶的功夫,只不知何以遠來岷江,這等湊巧?」
那漢子為之一震,訥訥道:「道爺好眼力,小的確實出於淮河,可是因發生事故,立足不住,故此流落在川西……」
玄鏡道人微笑道:「出家人雖然慈悲為懷,但我們偏偏練會一門功夫,能夠在兩丈之內,拂袖取人性命。船家你從淮河走到川西,見識不少,可聽過這等功夫?」
那漢子一陣驚然,道:「沒有,小的從未聽過!」
玄鏡道人哼了一聲,道:「大師兄,我們若然平安過江,那還罷了!如若有人膽敢鬧鬼,我的絕脈煞手可要呻吟呼號上三日三夜方始斃命,這滋味實在不好受。大師兄你說該不該施展?」
兩個仙風道骨的老道人一彈一唱,只把那漢子駭得面如土色,加緊搖櫓,轉眼工夫,離對面江岸只有四五丈之遠。
玄鈸道人突然轉身拂袖,那漢子哎了半聲,便仆倒在船上。
玄鏡道人道:「玄鈸,瞧他送我們渡江份上,送他一粒靈丹,噙在口中,三晝夜後穴道自解回醒之後,體力有增無減……」
玄鈸如命塞了一粒靈丹在他口中,然後搖櫓,片刻工夫,已靠岸邊。
兩人登岸後,又把小船繫住,玄鈸笑道:「好傢伙你且安心躺上三晝夜,我們的行蹤可不願被你洩漏……」
當下相視一笑,留下記號,便沿江向西走去,大約走了五里。玄鈸便道:「羅歷、陸貢在這裡上岸,待我瞧瞧他們留下什麼線索沒有……」
兩人在附近細細勘察一下,玄鏡道人忽然噫了一聲,仰頭向天,用力嗅了幾下,道:「我嗅到一種極淡的異香,照我判斷,這陣極淡的香味最早也不過是大半個時辰遺下……」
玄鈸也用力嗅吸兩下,道:「大師兄,你未入過綠林,怎識得這種用嗅覺追蹤之法?我可嗅不出什麼來!」
玄鏡笑道:「據我所知,目下宇內黑道之中,也僅有少數的幾個功力精深的老魔頭,諳曉此法。我因練過『十萬呼吸』法門,故此嗅覺比你靈敏些!適才我在那丘前草地上,還有便是在敘州城內的客店中,都嗅過這種奇香味道。此刻想來,恐怕與鐵谷失蹤有關……」
「那麼我們該向那邊走?」
「這個我可找不出方向,我們且再瞧瞧……」
兩人把搜索圈放大,玄鏡道人向北走去,才走了半里,忽然發現地上有馬蹄車轍遺跡。立刻招呼師弟過來,勘察了一下,斷定一共是兩輛輕巧馬車,從輪轍遺跡推斷,這種馬車江湖上極為罕見,必是人家自行設計製成。馬匹數目約是六七匹,卻沒有人類的腳步痕跡。
蹄痕車轍都向東北而去,玄鏡道人霜眉一皺,道:「師弟,這就奇了,那邊儘是荒野之地,要到富順才有折回東北的官道,那就是返嘉定渡岷到達我們峨嵋山的道路。除此之外,還得越過好長的一段田疇荒野,抵達隆昌,方有官道東行至渝州,然後折向東北,經大巴山出川。這些馬車必須行經官道,荒野之地,如何行駛?倒是煞費人思量推測……」
玄錢道:「羅歷、陸貢這兩人均是黑道中名手,決不會留下痕跡,如果他們也是追蹤這些蹄輪痕跡,我們追上去,便可揭開真相」
「師弟之言有理,我們只好抓住這條線索了!」
於是他們循著蹄輪遺跡,施展出陸地飛騰之術,疾奔而去。
那蹄輪遺跡時隱時現,倒也不費什麼工夫。走到午未之交,少說也奔越了百餘里路。
前面尚有三十餘里,便是富順。但這時那蹄輪痕跡忽然不見。
兩人四顧周圍形勢,儘是荒野之地。丘陵樹林,綿延不盡,目光無法看得遠。
玄鏡道人在一座丘頂停步,四下瞧了一會,道:「玄鈸,我們可把車馬追丟啦……」
玄鈸道人緊皺眉頭,道:「說出去真個丟臉死了,憑我們兩人加起來百餘歲的年紀,竟然陷在這等狼狽境地」
兩人對答了幾句,便分頭細查。玄鏡道人向西北兜個大圈,忽然又嗅到一陣極淡的香味。這次卻分辨不出這陣異香遺留在此地多久時間。
他定一定心神,盤膝膚坐在地上,運起玄功,剎那間靈台空澄,神遊物外。等到玄功調運到極為精純之際,方始施展出天視地聽之術,周圍數十里方圓之內,水流葉落之聲,均攝入耳中。片刻間他已矍然起身,發出暗號,把師弟玄鈸招來。
等玄鈸道人趕來之後,玄鏡道人道:「適才我以地聽之術,聽出正北方離此地大約五里之處,傳來動手搏鬥兵刃交擊的聲音,我們這就過去瞧瞧,但有一點師弟必須記住,便是能夠置身事外的話,最好不要多事。假使正是我們想找尋的人,能夠在暗中跟蹤更妙!」
玄鈸道人唯唯以應,兩人便一同向北方奔去。
走出兩三里路,遠遠便見到前面一片樹林中,露出紅牆綠瓦。
玄鏡道人邊走邊道:「搏鬥之聲是從那寺廟中傳來無疑,師弟你緩走一步,等我繞到那面,方可同時逼近……」
玄鈸道:「大師兄放心,我緩一緩等你便是!」
玄鏡道人腳尖一加力,身形凌空縱去,又急又快,轉眼間已搶先老遠,繞個大圈,從另一方入林。
玄鈸道人緩緩走近那片樹林,人到近處,反而瞧不見那座寺廟。
這時他已審度出此寺正門向著西方,他一直進林的話,便在此寺左側。
入林內側耳一聽,恰好傳來一連串金鐵交鳴之聲,竟是兩個均用重兵器之人,硬碰碰架,是以發出打鐵般的連串響聲。
從這兵刃交擊聲中,卻可聽出動手搏鬥的人,都是武林高手,兩件兵刃,俱是上好精鋼打製,故此聲音異常沉勁堅實,同時快速之極。
這位老道人悄悄掩到寺側紅牆之外,目光一掃,但見寺牆傾圯古舊,顯然年代已久。心想那兩個動手搏鬥的武林人揀了這一處荒寺。正是最佳的拚命場地。
當下提氣躍入寺內,卻是在一座偏院之內,觸目但見牆蝕瓦殘,一片荒涼之象。蓬蒿滿院蛛網塵封。想必久已無人到此院中打掃走動。
他仰天歎息一聲,心想佛道兩家雖然有別,但其中不無相通之處。從這所荒寺的景象,也可以聯想到一些規模不小的道觀,時常會發現同樣的情形。想當初營造寺觀的古德往聖,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可是時改歲選,物換星移,最後往往荒廢下來,人跡不至。由此可見人世上的興廢盛衰,雖在佛道門中,亦在所不免。
他感歎數聲,便舉步向院門走去。門外是道長廊,盡頭處是座偏殿。
那動手搏鬥之聲,就在偏殿那邊傳來。玄鈸遊目一顧,正要竄上屋頂,潛躍過去。
忽聽身後有人輕咳一聲,清晰得如在耳邊咳嗽似的,玄鈸道人大吃一驚,但仍然保持鎮靜,緩緩回頭一望,院內卻寂然無人。
他立刻轉身回到院中,四顧一眼,便向院內朝西的一排房間走去。
這排房子一共三間,他走上台階,忽見當中房門內飄出一張雪白箋紙,正好落在他身前。
箋上字跡隱隱,可是因為反轉覆在地上,因此看不出寫些什麼字。
玄鈸道人心中冷冷一笑,忖道:「是什麼人故弄狡檜,妄想戲弄我老人家,哼,我先瞧瞧房內那廝的真面目再說……」
當下微一彎腰,生似要俯身去撿那張白紙,但人形一閃,他已移到房門。
舉目瞧時,只見房內站著一個白衣女子,面上籠著輕紗,雖然瞧不真切她的神情,但仍可看出是個極美的女郎。
這個白衣女就站在房門內不及五尺之處,玉手中捧著一個徑尺大的香爐,通體金光燦然,似是純金所鑄,但沒有半縷煙氣冒升出來。
玄鈸道人見是女子,為之一怔,登時轉念想到這個女子面部既然蒙著輕紗,定是不想見人之意,那麼丟出一張白箋,也許正是同樣的意思,那張箋上不知寫些什麼?但無疑是她一定有什麼事要告訴自己。
僅此念頭一轉,便已稽首行禮,疾然又退回台階邊,俯身去拾那白箋。
房門內忽然激射出一條白煙,到他身外五尺左右,便自散開。
玄鈸道人可沒瞧見,拾起白箋一看,只見箋上寫道:「如欲尋回失蹤之人,謹記端午、午時赴瑤台之約」。下面署名是「瓊瑤公主」 四個字。
玄鈸道人年紀已達七旬,見聞淵博,天下名山大川,無不知悉。但「瑤台」一地,卻從未聽過。同時也不知「瓊瑤公主」 是什麼人。
當下微微一怔,心想字跡草劣,這位瓊瑤公主不見得有什麼來頭。
忽然覺得異香滿鼻,濃郁之極,熏得他腦際微暈,連忙閉住呼吸。舉步向房門走去,想問問那白衣女郎幾句話。
走到門邊,那個白衣女珊珊出來,伸出一隻雪白的手掌。
玄鈸道人摹然一陣迷惘,把手中白箋交還給她。
白衣女道:「你立刻返回峨嵋,告訴太清真人,端午節瑤台之約,准在午時開始。這個約會所邀約的儘是正邪各派掌門或武林中雄霸一時的頂尖高手,連同各人帶去的門人弟子,將不會超過百人,故此稱為『百人大會』,峨嵋掌門如不親去,不管派什麼人,午時一到,便是在天下英雄高人之前,把那個人質殺死!晤,你記得我的話麼?」
她的聲音冰冷異常,恍惚從千丈玄冰之內透出來似的。
玄鈸道人茫然道:「貧道記得!」
「那就回去吧!」
玄鈸道人毫不遲疑,回身便走。
巨說玄鏡道人繞到古寺的另一邊,躍人寺牆之內,卻也是荒涼院子,但院中卻站著一人。
那人卻是個女子,一身雪白衣裳,背面而立,身材極是婀娜動人。
玄鏡道人微微一怔,心想在這荒寺之中,怎會有女人出現?
他不禁躊躇一下,之後緩步向角門走去。
那個白衣女子動也不動,等他走到門口,忽然道:「好大膽的道人,見到本公主還不過來叩見,莫非仗著峨嵋派的虛名?」
她冷冷數語,卻把個玄鏡道人聽得火冒心頭。但他身為未來一派掌門,不肯隨便反辱對方。強抑心頭之火,徐徐道:「敝派縱或是有點虛名,可是從不敢仗恃,更不懂人間禮數,不知姑娘是何方公主?」
那白衣女轉過身來,面上籠著一層輕紗,但這層輕紗只能遮掩住她的神情,眉眼嘴鼻仍可見到,甚為美麗。
她定睛注視老道人一會兒,然後微微頷首,道:「你已活了一大把年紀,居然還是童身,功力也極為深厚,算是難得……」
這幾句話本來是讚美之詞,但她用那等冰冷的口吻說出來,卻令人不覺受用,生像人們評估牲畜的肥瘦良劣似的。
玄鏡道人肅然道:「貧道是個出家人,女施主請勿作弄」
他的神情肅穆異常,真有一派掌門那等不怒自威的風儀。
白衣女感到意外地停了片刻,才道:「你很自負呢,但你試一試能不能闖過此門!」
但見白衣飄舉,她已飛到門口,悄然獨立,風姿綽約。
玄鏡道人道:「貧道路過此處,聽到兵刃相擊之聲,因而尋來。女施主這麼一說,貧道決不能再事逗留。但目下看來女施主似與敝師弟失蹤有關。女施主如不相讓道路,貧道可要無禮了!」
「廢話……」她冰冷地道:「你敢闖就試一下。」
玄鏡道人胸蘊怒意,袍抽一拂,發出「乾清真氣」,潛襲過去。口中道:「那麼女施主小心……」
這一袖拂出只用了五成功夫,同時這乾清真氣乃是玄門一絕,雖然遠不及「三陽功」那等屬於先天真氣的絕世神功,但在後天各種氣功之中,乃是極為上乘的一種。莫看他以袖拂出,生似不能用力,但以玄鏡真人此刻的修為,用掌或用袖根本毫無區別。已能遇強則強,遇弱則弱。最高的境界便在於不會輕易殘殺生靈。
白衣女眼波一轉,俏立不動,和風拂處,衣袂飄揚,宛如乘風馭氣,好看之極。
玄鏡道人溫道:「女施主利用出家人慈悲之心,不予抗拒,這一次貧道可就不客氣了!」
她冷冷道:「誰叫你客氣來著?」
玄鏡道人已知這個神秘的白衣女聰明絕頂,口舌便給,同時功力也不比等閒,便不多費唇舌,又是輕輕一袖拂去。
兩相距約有六七尺遠,白衣女忽也一揚素袖,宛如飛起一朵白雲。雖在雪白衣袖人飄揚之際,玉掌虛虛一拍。
玄鏡道人微微一凜,但覺乾清真氣先是受到一陣陰柔的潛力,阻了一下,跟著另有一股更為陰柔而且極是寒冷的力道,從乾清真氣中心處反襲進來。幸而乾清真氣專破各種外門奇功,那股玄寒陰力一晃便自消滅,如用平常的內家真力,此刻非立中陰寒,僵倒於地上不可。
他一凜之後,加功施為,乾清真氣源源發出。但那白衣女的陰柔潛力凝重無比,居然無法衝開。
「噫,當真有一手,竟然抵得住我『玄冰掌』一擊,但我如發出『期門幽風』除非你已練成三陽功,否則立刻粉身碎骨……」
玄鏡道人又為之一凜,不敢用足十成功力,以防對方當真使出那邪派中唯一的先天真氣神功「期門幽風」之際,無法躲避。
「女施主果然是玄陰門中之人,貧道不解的是何以好些玄陰教徒,也遭毒手?」
白衣女冷然道:「你知道……你知道也沒用」
原來玄陰門中橫絕天下第一位高手「鬼母」冷綱,昔年在石軒中第一次上碧雞山時,便曾因石軒中差一招便支持到約定的二十招之時,唯恐一世威名,付諸流水,當時曾使出「期門幽風」硬把石軒中刮下懸崖。其時石軒中功力未深,雖有神奇絕世的「達摩三式」,仍然無法破解。從那時起,武林方知道鬼母已練成了先天真氣,舉世已無可與頡頏的敵手。其實鬼母當時尚未練就全功,是以妄用之後,一直隱居苦練了三年,方始復元。(事見關洛風雲錄書內)
細論起來,武林中並非沒有人具有先天真氣的神功,青城派屢代秘傳玄門罡氣修煉之法,不過天鶴真人也無法練成,峨嵋的三陽功只有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陽子練成功,不過在石軒中第一次上碧雞山之時,他還未竟全功,也是兩三年後方始完全功行圓滿。此外崑崙派的「般若大能力」,連一代宗師的鍾先生也不曾修煉,只有他師弟「聖諦大師」煉成,聖諦大師德行俱尊,已久不履紅塵。至於西藏密宗天龍神功,雖具有先天真氣同等威力,但兩相比較,密宗天龍神功有一點稍遜的,便是這等神功不似先天真氣,功行圓滿之後,隨意發出,無堅不摧。發出天龍神功之際,端視此人修為而分出威力大小。是以稍遜一線。
這白衣女提起「期門幽風」玄鏡道人登時可以確定她是玄陰門中之人,便因這等先天真氣,在邪派中只有一家。
這時兩人相持不下,驀地一條人影疾然縱落,院中響亮如洪鐘般大喝一聲,震得院內回聲蕩漾,聲威極是驚人。
喝聲震耳中,這人落地現身,卻是個身材高大,相貌不俗,鬚髮泰半灰白的人。
玄鏡道人微凜喝道:「羅香主一發上來吧!」
那人正是鐵臂熊羅歷,只見他身形一動,已到了玄鏡道人身邊,口中宏聲道:「老道長有命,羅某焉敢不從……」
話聲未畢,「呼」地一拳疾擊出去,拳風強勁無倫,竟是遙襲門口的白衣女。
玄鏡道人見他居然幫起自己,方知適才見他現身時推測他可能也是誘騙自己師兄弟到此寺來的人之一這個想法錯了。
對面那白衣女看不出神情,只聽到她冷笑一聲,揚起另一隻雪白衣袖,發出另一股潛力,抵住鐵臂熊羅歷兇猛的一擊。
羅歷這一拳只用上六成真力,等對方分手一擋時,左拳忽又搗出,隔空遙擊。
白衣女面對這兩個一時高手,已露難以兼顧之象。玄鏡道人不肯佔這便宜,忽然收回乾清真氣。但見白影一閃,那白衣女已趁這空隙,不退反進,疾如電光石火般飛到他們身前,雙袖一分,化出兩朵白雲,一取羅歷,一取玄鏡道人。
她舉手之間,同時進攻兩個勁敵,手法之妙,無與倫比。玄鏡道人和羅歷都不敢不接,怕只怕撤身一退時,吃她追迫上來,可能一二十招之內,沒有緩手還攻的機會。
這兩人一個用玄門正宗心法,一個施展外家絕頂功夫,齊齊出手封架。
白衣女身形飄忽電轉,不但快極,而且所走宮位均奇詭無比。瞬息間右左手各已發了三招,兩隻雪白衣袖纏手拂穴,袖影中兩隻玉掌,忽拍忽拿,招數之奇,功力之深,人寰罕見。
她這三招仍然搶佔了先機,故此玄鏡道人和羅歷雖有一身武功,卻感到無從發揮,齊齊被迫退數步。
兩人正要出手搶攻,白衣女柳腰輕扭,驀然退回門口前面,冷冷道:
「本公主要會的是各派宗師,你們還差得遠……」
玄鏡道人和鐵臂熊羅歷一生哪曾被人如此看不起過,忍不住同時冷笑一聲,但反而罷手暫停,沒有立即逼攻。
白衣女接著道:「自古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們聽了本公主的話,心中自然不服,今日本公主要你們大開眼界……」
那兩人一聽,更不肯胡亂出手。
她又道:「你們且隨我來」
說罷,毫不戒備地轉身珊珊走去,玄鏡道人和羅歷本不同道路,但此刻均陷在同一處境,已是同舟共濟的局面,不由得對望一眼。
玄鏡道人微微一笑,道:「這位女施主花樣甚多,令人不禁生出好奇之心,羅香主以為如何?」
羅歷在玄陰教中地位極高,為人沉穩狠辣,最得鬼母信任,此時微一忖思,便笑道:「本座正有此心,道長請」
兩人擺手相讓,方在客氣,忽然一陣奇香撲鼻,濃郁異常。這兩人何等精明老練,早已屏住呼吸,一面默運精湛內功,迫住入鼻的那一縷香氣。
只聽到一個嬌媚而冰冷的口音道:「要走就走,哪有這許多虛偽禮節!」
他們聽那口音和剛才的白衣女一模一樣,但此時眼中,仍然見到那白衣女的背影在前面,不覺大為驚訝,齊齊轉眼一看,只見又是一個白衣女,貼立在院牆之下,衣著身材等無不與走出院門外的白衣女相同。不過左手托著一個徑尺大的香爐,金光燦然。
他們一方面訝異這兩個白衣女太過相似,一方面又因她悄無聲息地落在院中,憑他們兩人的功力,均未發覺,足見此女不比等閒。
玄鏡道人道:「這位女施主說得有理,羅兄請恕貧道僭越之罪!」說罷當先走出門去,並不詢問那白衣女的來歷。
鐵臂熊羅歷雙眼瞅住那只香爐,濃眉輕皺一下,便邁步走出角門。
那白衣女竟沒有跟上來,不知隱向何處。這邊玄鏡、羅歷兩人出了角門,走過長廊,踏入一座偏殿,耳中聽到兵刃相擊之聲更為清晰。
從偏殿對面的門戶走出一瞧,外面敢情是一片石鋪的場子,大約有四丈方圓。
兩條人影兔起雞落,相搏正劇,俱是使用長形的重兵器,其中之一正是黑心腳夫陸貢,用的是鐵扁擔。對手是個老嫗,滿身綾羅,頭戴珠翠,從外表看去誰都以為是位夫人。但她卻使用一根粗大的枴杖,上下翻飛,與陸貢鏖戰方酣。
玄鏡道人和羅歷極快的一瞥中,已看出那黑心腳夫陸貢形勢不利,竟是進退兩難之局。於是都不禁微凜,細心觀察那位老嫗的招數。
要知黑心腳夫陸貢雖然在玄陰教中僅列副香主之位,但他一身功夫,不比等閒。乃是黑道上昔年極著盛名的老魔頭鐵扁擔鄧長白的嫡傳門人,已經盡得鄧長白一身本事,是以那根鐵扁擔使出來,當真隱隱有風雷之聲。不過因他功力遜於乃師當年,是以未能像鄧長白般躋身於頂尖高手之林。
以黑心腳夫陸貢的聲名和功夫,今日居然被一個不知來歷的老嫗打得進退維谷,加上適才那個白衣少女的奇詭手法,這就是教玄鏡真人和羅歷兩人暗自驚心動魄。
那白衣女背向著他們似乎毫不戒備,停下來望著場中相搏的兩人,道:「你們心裡都對我不服氣,場中現有兩人動手,你們可以隨便挑上一個,限在一照面之內,摔他一個觔斗,可辦得到?」
玄鏡道人和鐵臂熊羅歷聞言微怔,一齊暗想場中兩人已躋身武林高手之列,縱然武功能贏得他們。但要過去一照面間便掉人家一個觔斗,焉能辦到?
白衣女冷冷道:「你們辦不到的話,本公主露一手讓你們開開眼界!」
她把此事說得易如反掌,玄鏡、羅歷都覺得難以置信。羅歷沉聲道:「你如能把陸貢這樣地摔個觔斗,本座先服氣你!」
白衣女微曬道:「那麼你瞧著吧」飄飄向場中走去,舉止雖然從容,但去勢神速異常,眨眼間便到了場心。
那兩人相搏正劇,白衣女縱到一丈以內,素袖連揚,兩股陰柔潛力疾襲出去。那老嫗首先縱開,陸貢也被迫退數步。
白衣女冷冷道:「我用一招『雁沖殘雪』,雙袖分拂你上中兩盤的大穴,暗藏『沙鳥獨飛』的掌招,你用什麼招數抵擋?」
陸貢喘著應道:「我用『鐵騎渡河』一招,以攻代守?」
她道:「很好,我要摔你一個觔斗!」 雙袖驀起,化為兩朵白雲,當真拂襲陸貢上中兩盤大穴。袖影中右掌出了一半,虛虛罩住對方左右閃避的方位。
陸貢手中鐵扁擔疾地一搶,挾著勁風之聲,連砸帶撞,反而攻進對方袖影之內。
白衣女右掌一沉,按在鐵扁擔上,嬌軀已如輕絮般撞入對方懷中。只聽她嬌喝一聲「去吧」,左手扣著陸貢手肘,向外一送,陸貢飛開七八尺遠,「叭噠」一聲,摔個大觔斗。
陸貢一滾便起,瞧見鐵臂熊羅歷,便厲聲道:「羅香主,在下栽慘啦!」
羅歷沉聲道:「過來……」陸貢提著那根鐵扁擔,乖乖走過去。
玄鏡道人心中一陣駭然,暗忖這等怪事,不但未曾遇過,連聽也未聽過。若以此例推論,自己和那白衣女交起手來,縱然可以多支持一些時候,最後終須敗北。
羅歷沉聲問陸貢道:「你怎麼啦?剛才為何不能變化招式?你心裡可明白麼?」
陸貢喘息未定,含愧道:「在下適才已盡全力,無法變招換式!」
玄鏡道人道:「陸香主氣力已竭,看來恐怕真是為勢所迫!」
鐵臂熊羅歷濃眉一皺,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但沒有說話。如若論起奸詐險惡,玄鏡道人卻萬萬及不上這個老魔頭。
那白衣女老嫗理也不理他們,逕自走人那邊一道門戶之內,身形隱沒。
羅歷向玄鏡道人抱拳道:「早先敝教與貴派雖然有點誤會,但此刻各有所急,容日後本座再向道長負荊請罪」
玄鏡道人稽首道:「羅香主不須記掛心頭,請!」
鐵臂熊羅歷帶著陸貢,離開此寺之後,忽然在一處隱僻之地停步,道:「咱們早先分頭入寺之後,我搜索了老大一會工夫,沒有見到車馬,後來才聽到你動手拚鬥之聲。在動手以前,你可曾碰見什麼事?」
陸貢道:「在下一人寺,便見到禪房飄出一張柬帖。我拾起一看……」
羅歷忽然插口道:「當時你就拾起柬帖,沒有先注意一下周圍或是先闖入房中瞧瞧麼?」
陸貢猶疑片刻,道:「好像沒有!」
「哦,你已記不大清楚當時之事?」陸貢又遲疑一下,道:「香主這一提,好像果真記不大清楚!」
羅歷頷首道:「你再說下去!」
「那封柬帖上寫著,如要尋回失蹤之人,謹記端午、午時赴瑤台之約。下面署著『瓊瑤公主』四字。我看完那封柬帖之後,走入禪房之內,只見那白衣女端坐椅上,桌上擺著一個金光燦然的大香爐。我當時追問她西門香主的下落,她說西門香主已運到瑤台去,而且不止是他,還有史思溫、凌鐵谷等人,乃是作為人質之意。她說:假如端午之約,教主不能如期在午時趕到,她便當著天下各派掌門面前,把西門香主殺死……」
羅歷那等沉穩之人,此時也驚噫一聲,道:「當真這樣說?但瑤台在什麼地方?教主若找不到約會地點,豈非徒然?」
「我也問過她這一點,她說:這個地名是她自己起的,天下無人到過,等到距端午節一旬之內,自然另有信函送達碧雞山上,註明地點。她又說:這次端午瑤台之約,所邀的均是武林正邪各派掌門或是名震一代的頂尖高手,屆時將不會超過一百人,但已無殊天下第一等高手的百人大會,在此一會之中,必能決定『天下第一』這個名銜屬誰!」
羅歷點點頭,道:「我們這就回山稟告教主,這一幫人詭秘已極,我猜必是另有高手多人,逕把車馬托起,不知去向,是以沒有留下半點線索……」
他沉吟一下,又道:「那個金香爐之內,必有古怪,你當時怕已著了道兒。不過這都不必理會,倒是相距現在僅有兩個多月的瑤台百人大會,相信屆時連隱居不出的石軒中也非得再入江湖不可……」他仰天打個哈哈,又道:「本座忽然想到這一回石軒中碰上教主,倒不知以什麼態度相對,是友是敵,無法分出……」
陸貢心中暗覺驚然,道:「羅香主,在下這樣回山,教主可會重責?」
他尋思一下,道:「教主不會責備於你,等著瞧吧,武林中將有許多人會像煙雲般地消散,不知所終呢!」
暫時按下鐵臂熊羅歷及黑心腳夫陸貢回山向鬼母稟告之事。
且說上官蘭與史思溫分手之後,取道西北出川,走了數日,才踏入閬中境內。
時在午後,但見一山如屏,正擋前路。再過去便是嘉陵江,渡江以後,方抵閬中市區。
這刻正是暮春時節,遊人踏春郊遊,南渡嘉陵江,到這綿屏山遊玩,是以車馬如雲,仕女如織。
上官蘭情思懨懨,緩緩走上山麓,四下花木錯雜,一片春光。遊人喧笑往來,更使她感到冷落寂寞。
她信步而走,確是心不在焉,但她容顏清麗,又是孤身女客,吸引來無數眼光。
轉過山環那邊,只見左邊是座道觀,金碧輝煌,雲楹飛簷,甚是壯麗。入觀隨喜之人,水洩不通。
右邊卻是一片疏林,林後隱隱露出梵宇紅牆。她遲疑一下,便踏人林內,向那寺院走去。
穿出疏林,只見一流野塘,橫亙林前,野塘過去,便是一片草場,然後便是寺院的山門。山門上橫題著「青草古寺」 四個大字。
此處景物自有佳趣,但遊人卻稀疏得多。
她走到塘邊,但見水波澄明,岸邊花卉雜生,極是幽雅。
她不覺停步,瞅住一株向水面斜伸出去的杜鵑,枝上雖然尚有數朵開得正盛,但也有數朵已現凋零之象。
千萬縷淒涼情緒湧上心頭,使她輕輕歎息一聲,凝眸尋思。
左方七八尺之外,有座奇形岩石。此時石後忽然有人朗朗吟道:「野塘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劃地東風欺客夢,一枕雲屏寒怯。曲岸持觴,垂楊繫馬,此地曾經別。樓空人去,舊遊飛燕能說。聞道倚陌東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日,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雲山千疊,料到明朝,尊前重見,鏡裡花難折,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發?」
吟聲清朗,字字清晰,備極惆悵纏綿之致。
上官蘭聽到後面「料到明朝,尊前重見,鏡裡花難折」等幾句時,一時感觸叢生,悵們萬端,幽幽自思道:「思溫不久便會返謁師父,那時重見,正是鏡裡之花難折,只能驚問有多少華髮,唉……」
石後有人探出頭來,卻是個少年書生,雙目灼灼,不住打量上官蘭。
上官蘭瞧也不瞧他一眼,悄立水邊,風神清絕。
少年書生忍不住咳嗽一聲,但上官蘭依然不理。
他從石後走出來,佯作無意地觀賞四周景物。腳下趔趄了好一會,才向上官蘭那邊移動。
上官蘭動也不動,忽然冷冷道:「你今年多大歲數?」
那少年書生愣一下,然後長揖問道:「姑娘可是下問小生?」
上官蘭冷漠地道:「若不是問你,難道問我自己?」
少年書生更加怔住,歇了片刻,才道:「小生艾蓮溪,今年二十……」
下面的話尚未說出來,上官蘭已冷冷哼一聲,道:「二十歲的小孩子也會得鬼鬼祟祟的,學人吟風弄月,真正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快點回家多溫習幾篇窗課才是正理」
艾蓮溪愣立有如木雞,良久才定下心神,溫和地道:「姑娘不見得比小生年長,何必這樣子老氣橫秋地教訓小生……」
上官蘭聽了,覺得也是道理,不覺回眸一笑,道:「年紀大不一定就懂得人生滋味,這話你不會懂。我可比六七十歲的人的心境還要蒼老,你知道為什麼?」
艾蓮溪被她回眸一笑的動人容顏攝去三魂六魄,呆了一下,才道:「我當然知道!」
「哦?你說說看」
艾蓮溪垂下目光,避開她的眼睛,緩緩道:「我回去之後,心境也會像六七十歲的人般蒼老……」
這一回輪到上官蘭為之一怔,但隨即微微一笑,道:「你怎可與我相比?你走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人物?可曾嘗試過生死懸於一發的危險滋味?」
艾蓮溪垂頭思索了一會,驀然抬頭,清朗有力地問道:「那麼清姑娘解我茅塞,敢問『情』為何物?」
上官蘭的兩道柳眉輕輕一皺,道:「每個人出身及經歷都不相同,各有所感,情是何物,誰也不能解釋……」
艾蓮溪笑一下,極是蘊藉瀟灑,徐徐道:「既無一定的解釋,自然也沒有一定的對與錯,姑娘貴姓?可許見示?」
上官蘭想不到這少年書生如此聰穎,口才鋒利,而且膽子真大,對他的印象登時改變,道:「我複姓上官,你可是此地人氏?」
艾蓮溪道:「我本祖籍中州,不過自小在此長大,等如此地人氏了!」
她點點頭,指著那青草古剎,問道:「此寺甚為幽靜,香火不盛,不知寺中齋食如何?」
艾蓮溪笑道:「寺中的大師們戒行深卓,聽說是嵩山少林支院,不須香客佈施,故此態度較為嚴冷。遊人都不愛到此寺來,我雖與寺中幾位大師都相熟,但仍不知齋膳之味如何!假如上官姑娘不嫌鄙俗,我帶來一個書僮,就在那邊樹下,攜有食盒,足供我們兩人一飽,讓我喚他過來如何?」
上官蘭慣走江湖,自然不比尋常女子諸多羞態。同時因他們是冷戰方式開始,此時如果拒絕,不免有落敗之嫌。當下欣然同意。
那書重名叫艾青,年方十四,長得甚為清秀,聞喚而來時,雖然見到多出一位美女,卻沒有絲毫驚訝之色。
上官蘭目下已有江湖閱歷,懂得事事防人一手,暗中微笑一下,在吃喝之時,暗察菜餚麵食之中,並無異狀,便不加理會。
吃完之後,天上陰雲四合,涼風颼颼。上官蘭起來沿塘緩步而行,又觸起淒涼意緒,剎時陷入迷惘之境。
不知何時天上落下雨點,為勢甚驟,一轉眼間身上已濕了不少。
書僮艾青挽著食盒,先向寺中跑去。艾蓮溪也奔到上官蘭身邊,大聲叫她進寺暫避雨勢。
上官蘭點點頭,飄飄向寺門走去,雖不曾施展出真正的輕功,但去勢極快。晃眼已入山門,穿過一條寬闊的白石鋪的大道,走人大雄寶殿中。
殿中一片靜悄悄,已沒有遊人,只聽到書憧艾青喘氣之聲。
上官蘭忽地回頭笑道:「想不到你也懂得武功……」
艾蓮溪一直不即不離地跟她入殿,聞言微微一笑,提高聲音道:「家父昔年游宦全國,結識過一位武林奇人,承蒙這位奇人不棄,收我做記名弟子,故此略識一點武功與及聽過多少武林事跡,此所以我一見姑娘,便敢斷定不是凡俗之人……」
上官蘭雖然覺得兩人相隔三四尺之遠,不須如此高聲回答,但也不放在心上。隨意在殿中瞻仰一下,艾蓮溪步步跟隨,忍不住微笑諷道:「據我觀察,不但你見識不少,就是你的小書僮也閱歷甚多,剛才見我們忽然在一起時,他竟毫無驚詫之色……」
艾蓮溪俊面一紅,吶吶道:「這個……這個……」
上官蘭冷笑一聲,眼角忽然瞥見兩個僧人,分在兩道門戶之後露出半邊面孔,偷窺他們。待得她眼睛抬起,緩緩掃過去,便已隱沒。
她本想問問艾蓮溪小小年紀,曾經這樣結識過多少女孩子。但心思忽然被那兩個寺僧鬼鬼祟祟的行徑吸引住,尋思一下,望望天色,便道:「你說過和本寺的大師們認識,現在天色極為陰沉,這雨怕一時三刻停不了,可否借個清靜禪房,略事休息?」
艾蓮溪道:「這有何不可?」說罷,俊臉上忽然掠過遲疑之色,隨即強笑一下,便向殿後走去。
她走到艾青身邊,微笑問道:「你已跟隨你家公子多久?」
艾青雙眼望著她,但覺她笑容甚為好看,囁嚅一下,道:「我對別人說都是自小跟隨他,但其實只有半年!姑娘可別告訴公子,他會打我一頓的……」
上官蘭笑道:「我決不告訴他,他家裡有多少人?」
「沒有,只有我們兩人!」
她哦了一聲,便走開一旁,心想那廝如敢和本寺中和尚串同,施什麼詭計的話,不但要殺盡這些惡人,還得放一把火把此寺燒平。這時她想起不知多少婦女已遭了魔手,心中極為憤恨。
一會兒艾蓮溪出來,身後還跟著一位大和尚。這大和尚身穿月白色僧袍,搭著一條黃色架裟,胸前掛著一串長長的佛珠,相貌莊嚴。
艾蓮溪道:「上官姑娘,這位便是本寺的監寺大師永德禪師。」
上官蘭斂衽為禮,道:「大師道德深重,我等驚擾大駕,實感不安。」
永德禪師年約五旬,身體硬朗輕健,眼中英華內蘊,太陽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不是凡俗的僧人。
他微微一笑,宣聲佛號,道:「女施主乃人中之鳳,貧衲一眼便看出來。這位艾施主與貧衲在棋抨上結為方外之交,你們兩位當真請也請不到小寺來……」
上官蘭見他說得和藹,加上他莊嚴法相,倒先減了大半疑心。
永德禪師又道:「敝寺本來僧侶不多,功課又嚴,故此往往簡慢蒞寺隨喜的施主們。但貧衲卻竊以為清靜一些,對於我佛門下弟子的修行較有益處,兩位休怪敝寺怠慢之罪才好!」
邊走邊說,已轉入殿後,但見大片濃蔭,覆蓋住偏殿的院子。
上官蘭此時反而疑惑自己早先瞧見兩個僧人偷窺之事,乃是眼花。正在想時,又穿過兩道門戶,走入一間靜室中。
永德禪師道:「女施主且略作休息,敝寺住持大師半年前到嵩山去了,尚未回來……」
上官蘭忙道:「大師是得道高僧,我們今日煩擾,已於心不安……聽大師口氣,莫非貴寺住持大師乃是少林高僧?」她提起少林兩字,便現肅然之色。
永德禪師看出她神情,欣然一笑,道:「敝寺住持破貪大師,不是少林出身,倒是貧衲乃少林寺被派出來……」
上官蘭道:「無怪大師法相莊嚴慈悲,一望而知道德深重,不同凡俗,原來是少林高僧!想來令師必是少林寺中極負盛名的老禪師……」
永德禪師肅然道:「家師法號鐵心,在武林中薄具聲名……」
上官蘭道:「鐵心大師是少林達摩院首座高僧,武林中譽為少林第一高手,天下誰不敬仰!」
永德大師甚為欣悅,道:「貧衲一向托庇我佛座下,倒不知外間有此傳說」
上官蘭道:「少林寺領袖天下武林,無不敬仰萬分。貴寺住持大師法號好怪……」
艾蓮溪直到此時才插口道:「近半年來我才到此寺瞻仰,尚未拜謁過破貪大師,當初我得知這個法號,也覺得好生奇怪!」
永德和尚道:「住持大師自雲平生唯有貪念難除,是以當日用此法號,以資惕勵。住持大師未逾四旬,但佛學造詣極深,開壇說法,口若懸河,當真是佛門罕得的人才。」
永德禪師接著又道:「但破貪大師性格嚴冷,不喜與外人接觸,尤其不喜……」不喜什麼可沒有說下去,話鋒一轉,道:「兩位如若有緣相遇,尚請勿因住持大師失禮之處而見怪……」
三人又閒談幾句,永德大師便約艾蓮溪到對面的禪房中下棋。艾蓮溪雖不想去,卻無法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