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溫虎目一睜,也提高聲音道:「豈只未曾白頭,我們幾曾作過赤手屠鯨的千載偉業?」
兩人都覺得悲憤起來,過了片刻,金瑞道:「天公太不公平了,人生愁恨固不能免,但我何獨銷魂?何獨銷魂?」
兩人情緒正在激動之時,外面忽然有人叫道:「金相公,金相公……」
金瑞應道:「是馮兄麼?請進來……」
馮居走進來,金瑞先替他引見玉亭道人,說明他就是石軒中的高徒史思溫,馮居呀了一聲,登時怔住。
馮居過來納頭便拜,道:「小可久仰石大俠英風義氣,只恨無緣接晤顏色。今日有幸拜謁少俠,已足償一半心願了!」
玉亭道人扶他起來,道:「小道慚愧得很,全仗恩師名聲,方始能在江湖行走。聽說馮施主為了恩師之故,致與玄陰教毒翁方克結怨,小道只恨無力鋤除巨奸,為天下蒼生伸吐冤氣!」
金瑞問道:「令師決意不再出山了麼?」
玉亭道人不勝感慨地點點頭,但隨即又道:「家師因深愛師母,不忍見她為了自己發愁擔心,遂決意捨棄浮名恩怨,封劍退隱,小道雖是出家人,但對家師這等用心,卻十分佩服!」
馮居道:「小可因平生最是崇拜石大俠,因此凡是有人對石大俠不滿,說石大俠為了個人而置天下人於不顧,在下總是反駁說,石大俠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石夫人!他這種用情,雖古今聖賢,也不能比擬。小可也是練武之人,因此深知聲名對武林中人的重要。能夠在刀尖之前而毫不畏縮的緣故,便僅僅是為了一個『名』字。可見得石大俠能夠拋棄這個『名』字,他的胸懷風度,天下第一,雖說解救天下人的困厄是俠客份內之責,但決不能以玄陰教橫行天下一事,獨獨深責石大俠撒手不管啊,字內武林中俠客多的是,何以沒有一個敢像石大俠當年般上碧雞山找鬼母打上一場?」
金瑞笑道:「想不到馮兄另有見解,與我所聽所聞全不相同!你最後所說的理由,我記得有人說過,他說別的人沒有石大俠的本領,故此無法到碧雞山碰那天下第一高手的鬼母啊!」
馮居立刻道:「什麼?請他們想一想罷,當年石軒中大俠初上碧雞山時,和鬼母根本差得太遠,第二次上碧雞山,仍然敗在鬼母手下,迫得跳崖自盡!一個人對同樣的敵人已死了兩次不算得古今無匹的英雄麼?何況他還有一位心上人?他不應該替她著想麼?難道她就活該受罪?天下別的人受罪就是石大俠的過錯?」
金瑞大奇道:「噫,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坦然許多了!不瞞你說,我本人因認識石大俠夫婦,故此對於老是聽到天下武林同道都對他不滿時,心中著實難受。但我又因身為他夫婦的朋友,不便替他們想出卸責的理由,是以心中實在不安得很。今日聽馮兄你這番道理,真教我想鼓掌喝彩」
馮居赧然一笑,道:「金相公可把小可讚得不好意思起來,以前有人和我爭辯這件事,我總覺得他們的偏見太深,連我這番確切不移的道理,也不肯聽從,自家便憤恨之極。但金相公一讚,小可真覺得不好意思……」
玉亭道人放聲笑道:「但願天下多幾個馮施主,家師便不致旦夕受謗了……」
金瑞道:「現在言歸正傳,到底那廝何在?馮兄可曾查清楚了?我們把那廝收拾之後,好暢意大嚼一頓,用不著像現在這般艱難了!」
馮居道:「在下已查清楚,他就在舊時的老巢處,路我熟得很!」
玉亭道人道:「適才小道窺見一個人閃入金施主房中,便掩過去瞧他舉動,只見他帶著手套,把那個一邊黑一邊白的名帖,放在桌上,然後十分快捷熟練地在床上弄了一下。幸而小道眼尖,看出他把一枚極細的銀針,倒插在床板縫隙中,只露出一點點針尖,只要人一躺壓其上,非被針尖刺人皮肉不可,小道等他一走,隨即進房把那支銀針震落地上。那張名帖料你們不會碰觸,是以不曾取走。」
「哦,毒翁方克如用這等手段,的確防不勝防,我差點兒中了他的道兒!」
金瑞臉色一沉,威嚴懾人,繼續又道:「這廝毫無信用,我一直還相信他僅僅是在飲中下毒呢!如此說來,這一會功夫馮兄房中必定也弄了手腳,我們過去查查如何?」
當下三人一齊走到馮居房中,細細檢查,果然也在床上發現了一支細如頭髮的銀針尚且僅僅露出一丁點針尖。如不是史思溫先發現了,縱然目力甚佳,卻也無法察覺。
金瑞道:「現在我們便前往找那方克算賬,但玉亭觀主卻不可一同走,以免對方警覺逃走!」
玉亭道人點頭道:「請馮施主告以方向,小道打後面抄截,以免被凶人漏網。」
馮居道:「從店門出去,一直走向東門,快到東門之處,有一幢大宅,門前有三株槐樹,便是玄陰教分堂重地……」
「這樣好找得很,那麼小道先走一步,兩位施主隨後出發。」
他話一說完,便飄然出門去了。
金瑞並不久等,跟著也和馮居出門,先到街上找著一間店舖,買了一支長劍,掛在腰間,然後持著折扇,搖搖擺擺直奔東門。
不一會已到達那座門外植著三株槐樹的大宅門前,只見大門洞開,門房裡坐著四五個漢子,身份各異,有的是販夫走卒模樣,有的是賣買裝束,但不論何等樣人,神情都顯出驕傲凶悍。
他們都認識馮居,因此登時湧出來,其中一個叫道:「老馮,還有幾天?」
其餘的人都哄然大笑,金瑞被他們這等漠視人命的態度激怒,冷笑一聲,上前問道:「方克可在裡面?著他出來見我!」
對方一個商賈裝束的人哼了一聲,瞪大眼睛,先是上上下下瞧著金瑞全身,然後冷冷道:「朋友你貴姓名?可是識得方堂主?」
金瑞威嚴地反問道:「你們都是方克手下?」
那人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忽地想起自己本是詢問對方,但此刻卻反而被對方先問了去,自己也不知何故,竟然被對方那種威嚴尊貴的氣度所懾,不敢不答。他越想越氣,怒道: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不先回答老子的問話?」
金瑞一生受人尊敬,哪曾被人如此侮辱過。同時他心有成見,認定玄陰教的人無一善類,都在可誅之列。當下勃然作色道:「無知狂徒,今日碰上我金瑞,正是惡貫滿盈,呔,接招」
喝聲中手起一掌,迎面劈去。
那商賈裝束的人也自狂笑一聲,發出右掌迎敵。後面數人怒喝連聲,紛紛出來,有兩個已抄截住金瑞和馮居後路。
這裡雙掌一交,金瑞內力陡發,對方驚駭一聲,人已如斷線風箏般歪斜直退,退了七八步遠,便一交跌倒地上。
原來金瑞原本就功力深厚,盡得崑崙鍾先生真傳。近年來又在崑崙山隱居苦練,復又大有進境。比起昔年在江湖上見到白鳳朱玲時,一身武功造詣已大不相同。
適才雙掌一交,他發出內力震退敵人,左手已乘隙使出師門秘傳隔空點穴手法,趁著對方被自己震得氣機不調之時,輕輕遙點,登時把對方胸前重穴點住,連退了七八步之後,終於倒地。
玄陰教請人真想不到來人如此高明,都為之駭然怔住。其中一人縱到那商賈裝束的人倒地之處,低頭一看,立刻大喝道:「這廝手底毒辣,兄弟們可要小心,老陳已慘遭毒手了!」
此言一出,那幾個一向占慣上風的玄陰教徒,更加不敢妄動。
馮居低聲道:「左邊那個青衣漢子姓郭名定,外號『青蠍』,不知多少良民死在他手中……」
金瑞立刻朗聲道:「你們誰去報知方克,就說金瑞看不慣他橫行暴跡,今日找他算賬……」
有人哼了一聲,轉身要走入門內。
金瑞那威嚴懾人的聲音響起來,道:「青蠍郭定你不能走,教別的人進去……」
那青蠍郭定吃一驚,不知怎地乖乖站定。猛覺風聲颯然,那個書生已截住他去路。
旁邊另一個玄陰教徒撒腿奔人大門,眨眼間鐘聲大作,聲傳數里。
青蠍郭定為人最是歹毒,此時堆起笑容,道:「金先生你是哪一派的?何以識得在下?」
金瑞面孔一扳,道:「廢話少說,你準備好沒有?」
青蠍郭定連忙抱拳道:「金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分堂主這就出來啦……」
金瑞見他連連抱拳行禮,一時倒下不了手。誰知風聲微嘶,三支小箭已迎面射到。
這三支小箭長僅三寸,通體皆是精鋼打造,因此光芒閃閃,來勢奇快。
兩人相距不過六七尺之遠,郭定用抱拳的姿勢掩飾發箭的動作,的確用心陰毒。他這種袖中鋼箭,乃是等閒不肯輕用的救命防身之寶。箭頭上都有劇毒,見血封喉。
金瑞雖是崑崙高弟,一時名手,但這時猝出不意,相距又近,真個沒法問避,勉強一側身,避開當中和最右邊的兩支小毒箭,但左邊這一支,此時卻正對他面門射到,再也無法門進。
青蠍郭定狂笑一聲,對方恰好也同時大喝,忽見那支筆直射向對方面門的細小鋼箭,已堪堪射上,此時卻隨著對方厲喝之聲,驀然震得跳起,倒退了數尺之遠,然後掉在地上。
馮居只看得一身冷汗,差一點兒便急得昏倒。
金瑞一縱身,飛上半空,突然引吭長嘯,聲如鸞鳳,清越之極,身形也跟著嘯聲,盤旋而下。
郭定一見自己毒箭讓對方喝聲震跌地上,立刻便打算逃走,對方縱起時,他也疾然縱走。因對方縱得又高又快,心知如向門內縱去,定然不及人家快速,便左竄右突,忽東忽西。
武林中輕功再好的人,飛上空中之後,最多也只能變換一次方向,已經是了不起的身手。青蠍郭定奸猾,使出這等東馳西突的詭計,便是要引對方變了一次方向之後,便無法轉換方向飄墜地上,他可就能夠趁這一線空隙逃開,只要再支持幾秒鐘的時間,毒翁方克等人便可以趕出來。
誰知金瑞乃是崑崙派高弟,一身武功已達登堂入室的境界。崑崙派絕跡於武林百餘年的「鳳舞九天連環七式」的神奇身法,今日竟然出現於鄂西之地。
但見他在空中盤旋轉折,無不如意,一面下降,一面緊跟著青蠍郭定的身形。
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但見空中的金瑞突然極快地拔劍出匣,身劍合一,化為一道丈許長的白虹,電射下地。
青蠍郭定讓他追得亡魂皆冒,此刻哪還能抵擋這等上乘劍術,慘叫半聲,已吃劍光籠罩住。但覺一陣冷森森的寒氣襲上身來,跟著已翻身栽倒,屍橫當地。
金瑞也落地現身,彈劍長嘯一聲,豪氣衝霄。
就在他盤旋下降之際,大門內已風馳電掣般馳出兩人。這兩人雖然瞧見青蠍郭定危殆處境,但已知援救不及,便齊齊在門檻外面止步。
等到金瑞嘯聲一收,其中一人冷冷道:「崑崙身法雖然神妙,但玄陰教可還沒放在眼中……」
金瑞但覺此人聲音陰森刺耳,揚目一瞥,只見此人形如童子,臉色十分紅潤,乍看還以為是個小孩。但聲音口氣那麼陰森老練,一聽而知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魔頭。
這等形相的人,在玄陰教中只有一位,便是內三堂香主之一的陰陽童子龔勝。
金瑞再瞧瞧陰陽童子龔勝旁邊的人,只見那人身材瘦削,顴高睛突,鬚髮泰半已白,但舉止容色間對陰陽童子龔勝甚為恭敬。因此可知此人地位低於龔勝甚多,必是「毒翁方克」無疑。
金瑞哈哈一笑,從容走過來,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沉凝風度。
「打了小的,老的可不就出來了麼?但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便是在這鄂西之地,居然能夠碰上玄陰教內三堂的陰陽童子龔香主,此行總算不虛。」
毒翁方克微微作色,道:「這廝頗有眼力,竟自識得香主威名!」
陰陽童子龔勝冷冷道:「聽說姓金的你膽子甚大,路過宜昌,便伸手架樑!本座正納悶怎會有人如此大膽,卻原來是崑崙派弟子。你既敢伸手,復又迫上門來,閒話便不須多說了……」
金瑞道:「很好,本來我們之間,一正一邪,有如水火不能並容,還有什麼說的?」
「且慢,」 陰陽童子龔勝道,「本座尚想知道一事,便是你雖出身崑崙,卻是何人弟子?」
「區區不須抗著師門招牌唬駭你們,要動手便動手,哪有這麼多羅皂的?」
陰陽童子龔勝曾經得到鬼母訓令,有幾個對頭不可招惹,以致為玄陰教加添難鬥的強仇大敵,其中之一便是崑崙派第一高人鍾先生,故此龔勝心中著實頗有顧忌。但此刻不但當著數名手下面前,不能有絲毫示怯。而且還死了兩名手下,無論如何也不能善罷干休。無奈把心一橫,陰森森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柄折扇,道:「好利的口舌,本座可不在這上面和你爭雄!」
金瑞挺劍上前,忽又後退,道:「我卻忘了一事,未曾說得明白。」
毒翁方克曬笑道:「怎的閣下反而羅皂起來?」
金瑞臉色一正,道:「就是從你身上惹起來的話,從來在江湖上,有個規矩是凡是因事故而有人架樑,對方便須先衝著架樑的人,等到架樑的人無法干涉之後,方可再向本人尋仇。但毒翁方克你卻胡作亂為,破壞江湖規矩,這是第一點。其次你說明下毒,但又在床上暗放毒針,難怪『毒翁』外號如此響亮,原來是用這等卑鄙手段掙來……」
毒翁方克面上掛不住,怒道:「來,來,我們先較量較量,看看本堂的聲名到底如何掙到……」
陰陽童子龔勝明知對方功力深厚,劍術精奇。自己尚且不知這一戰到底是贏是輸,方克如先出戰,勢必先折了銳氣。如吃對方殺死,更加折損玄陰教威名。於是立刻插嘴道:「方堂主不須躁急,本座兵器也亮出手,勢難就此收回……」
他又轉面向金瑞道:「那麼目下不妨先說好,在未把你擊敗之前,那姓馮的本座保他無事便了!」
金瑞笑道:「這話方像內三堂香主的地位和氣派,區區如果輸在香主陰陽扇之下,自無話說!」
話聲一歇,兩人身形便合,劍光扇影一齊暴現,頃刻之間已換了五招之多。
陰陽童子龔勝自從三年之前被那個由武林一眾俠義合傳秘藝而崛起江湖的高手宮天撫傷了以後,便隱居碧雞山主壇中,日夕苦修,這三年工夫,進境的確不少,尤其在他那驚世駭俗的一樁成名奇功「混元一氣功」上,更是收發自如。
他這種「混元一氣功」施展時,由丹田運一口氣,從口中吐出來,雖然只是一縷淡淡的白氣,但此氣奇寒奇毒,中人必死。往昔他要施展時,必須預先暗中調運片刻,方能發出。如今卻隨時隨地可以發出,並且在動手時藉著扇上風力,加速撲到敵人口鼻,使敵人立刻倒地身亡。
兩人五招一過,陰陽童子龔勝便發覺對方內力極強,而崑崙劍法,也是無懈可擊,便準備施展本身奇功。
金瑞摹地清嘯一聲,身形破空而起,到了丈許高處,便中止上升之勢。在空中一屈一轉,頭上腳下,電閃般撲攻下來。
這可是崑崙派鎮山秘藝「鳳舞九天連環七式」,這時金瑞一施展開,但見冷電精芒,旋飛雨射。那連環七式之中,又分別化為許多變式。但覺那金瑞一劍接一劍,連綿不斷地向下面的敵人發出。身形屈折往來,無不如意。
剛剛使到第四式,中間一下變招,劍鋒疾然破空劈下去。
陰陽童子龔勝已知再讓對方攻下去,勢必當場落敗。忙趁適才自己硬以全身真力封上去時,把對方封得劍勢微滯之際,口中已吹出一縷淡淡的口氣,跟著陰陽扇一搖一送,冷風飛撲上去。本來紅紅潤潤的臉色,此時已變得慘白驚人。
金瑞被對方封得劍勢微滯之時,頗驚對方功力深厚,但同時已想到對方這一手逞強硬封畢竟有什麼深意?是以劍劈下之時,早已有所顧忌。
對方臉色一變,金瑞身形倏然升起,手中長劍化直劈為扁砸,劍上發出一股無形勁力,增壓下去。跟著已飛開尋丈,飄然落地。
這等武林罕見的高手較量其絕藝中,生死一發的情形,可真不是等閒之人能夠看得出來。不但馮居奇怪金瑞何以在氣勢如虹之際忽然飛開,使玄陰教那數名手下也詫怪得低咦連聲。
金瑞落地之後,尚未開口,毒翁方克突然縱上來,道:「本堂實在不服氣你這廝剛才說的話,目下在此宅之內,我擺設有一座毒陣,一共佔地三小廳兩院子,你可敢穿行本堂的毒陣麼?」
金瑞心想這可划不來,正要拒絕,目光一閃,掃過那座宅院大門,忽然改變主意,點點頭道:
「方克你外號毒翁,區區若不答應穿行你擺設的毒陣,只怕你輸了也不服氣」
陰陽童子龔勝微現喜色,金瑞看在眼中,心想那方克的毒陣一定十分厲害,否則以陰陽童子龔勝這等不可一世的老魔頭,焉會聽見自己答應穿行毒陣之後,便露出喜色?
轉念想到適才自己方要答話拒絕穿行對方毒陣時,忽然瞥見玉亭道人極快地在牆頭現身,向自己含笑點頭。因此便改變主意,答應穿行對方毒陣。目下只不知史思溫是否已完全明白對方毒陣底蘊?
陰陽童子龔勝道:「既然你不怕一試方堂主的輪迴毒陣,老朽且讓你多活片時……但事前必須講明白,你若在這毒陣中喪生,只怪你自己心高氣做,本領不濟。卻不能說因不是動手過招,死也不肯服氣……」
金瑞笑道:「區區假如在你們那個什麼輪迴毒陣之中,人既死了,還能說什麼不服氣的話?」
話雖說得豪壯,但心中卻微覺惴然。只因龔勝的話,分明認定自己入陣的話,必無生還之理。
陰陽童子龔勝已道:「你能叫姓馮的做個證人麼?」
金瑞不能猶疑思索,立刻應道:「當然可以,但卻怕我一旦不幸,他的命也保不住!」
龔勝冷笑一聲,取出一面半尺大小的三角紅旗,道:「這是本座令旗,如今便當你面前賜與他,日後他可以憑著這面赦死令旗,行走天下,凡是玄陰教弟子,俱不敢對他加害」
馮居含怒道;「金相公如遭毒手,馮某義無獨存之理,誰要你們的東西!」
金瑞仰天大笑,道:「龔勝方克你們在江湖上縱橫了多少年,可能夠交上這等朋友麼?」
陰陽童子龔勝和毒翁方克冷不防對方會提及這一點,不知不覺都略加思忖,臉上登時現出奇異的神色。
金瑞又暢意大笑道:「這就是正邪之別了,老魔頭,你如今回頭尚未晚呢……」
龔勝到底是名震武林的老魔頭,猶自保留幾分風度,聞言默然,不肯強辯。
毒翁方克卻冷笑道:「這有什麼希罕的,等會兒本堂主要教你開開眼界!」
金瑞回頭對馮居道:「馮兄,區區交上你這個朋友,實是平生一大快事。但你卻不可固執,務請把老魔令旗收下。否則他們會說我和你暗中串通,借此不再穿行那輪迴毒陣,依我看來,那毒陣可算不了什麼天險難越之地,你放心收下令旗,好教老魔等放心,他們的意思是留你一個活口,日後區區師門如因此事而向玄陰教尋仇的話,他們有人可以作證……」
他猛可回轉頭,雙目如電凝視著陰陽童子龔勝,威嚴地問道:「我可曾說錯了?」
龔勝被他特有的尊嚴高貴的風度懾住,竟然一怔,答不上話來。
毒翁方克大聲道:「你羅皂了半天,不妨把後事也交代好,香主和我都可以再等一會!」
金瑞冷然一笑,舉步向大門走去,舉止凝重從容之極,大有龍行虎步的氣象。
毒翁方克口中竟然再說不出輕薄的話,等陰陽童子龔勝移步,他便也跟在後面。
片刻間大門外只剩下馮居一個人,還有兩名玄陰教徒卻在大門邊遠遠瞧著他。
馮居在外面自個兒踱個圈子,忽地停步向大門邊那兩個玄陰教徒朗聲道:「李兄、王兄我們可是舊相識,剛才的情形你們都瞧見了,馮某不敢違逆金相公的命令,這就回到客店去,萬一金相公遭遇不幸,你們兩位若然認為朋友義氣這一點值得尊敬,便請派人送個訊給我……」
他的話說得不怎麼樣,但面上和口氣間那種悲壯的神情,卻令人怦然心動。
那兩名玄陰教徒乃是江湖好漢出身,此時都露出肅然之色,齊齊向他抱拳為禮,其中一人道:「馮兄請吧」
馮居滿腔熱血沸騰,但卻無可宣洩,只好仰天慘笑數聲,然後大踏步走了。
金瑞走入大門之後,毒翁方克便領他穿過數重院落,眼前忽然出現一座石樓。
毒翁方克道:「在你未曾入陣之前,先到這樓上瞧。本堂主敬你是個好漢,且約略把那座輪迴毒陣解釋一番」
金瑞並不反對,於是三人一同登樓。
走到最上的一層,樓外有一處陽台。他們走出陽台,只見這座陽台作半圓形突出,圍以白石欄杆。離地少說也有三丈高,因此陽台對面的屋宇,均在下瞰視線之內。
毒翁方克指著下面道:「這三間靠得最近的屋子,包括其間的兩處通天院落,便是本堂主一生心血所聚的輪迴毒陣了……」
金瑞如言一瞧,只見那兩座通天院落,大約只有兩丈方圓,院中只有在圍牆牆根種了數株花卉之外,便別無所有。
那三間屋宇因有瓦遮蓋住,故而瞧不見內裡光景,三間都一般大小,均是作長方形,長約四丈,闊約二丈餘,因是打長形排列,故而三間屋加兩院落,共達十四五丈之長。
毒翁方克又道:「這座輪迴毒陣之中,除了各式各樣毒藥暗器之外,尚有毒水、毒氣、毒霧等。毒藥暗器雖然厲害,但決難你不倒。只有毒水毒氣毒霧這三種,比較難防……」
金瑞心中實在沒有把握,但面上卻露出不屑之意,道:「你不須危言恫嚇,區區自有防身之法!」
毒翁方克冷笑道:「不管你有什麼妙法,但仍有一句話,便是你人陣之後,不得超過七日,否則便作敗論!」
毒翁方克此言,可就引起金瑞注意,俯首遙望那三間屋宇一眼,暗自忖道:「這三間屋子加起來不過十四五丈長,難道能夠困住就達七日之久?」
須知在天下武林中,各種陣法都有,但以「毒」一項標榜出名的,極為罕見。金瑞本以為自己要不然就死在各種歹惡難防的毒藥暗器之下,要不就無恙穿行出來。因此對方提及七日之限時,不免奇之又奇,想不出是怎麼一回事。
毒翁方克道:。「現在金老師請下樓吧」
金瑞鎮定如常,淡淡道:「區區也有事趕著去辦,就煩方堂主前頭帶路」
陰陽童子龔勝道:「本座不送,就在這裡倚欄看金兄大施神威!」
金瑞聽他說得客氣,便向他抱抱拳,剛剛舉步,卻聽陰陽童子龔勝道:「好一位智勇雙全的崑崙高弟,本座自加人玄陰教以來,只見過石軒中一人而已!」
金瑞心中甚為高興,前頭的毒翁方克忽然回身,道:「本堂險些忘了一事……」
他走到陽台最右邊角落,伸手拉住一條繩子。金瑞沿繩住上面瞧去,只見高與簷齊的地方,吊住一口巨大的銅鐘。
毒翁方克拉了兩下,鐘鳴兩聲,不一會工夫,三十餘人從各處出來,排列在陽台下面的空地上。
方克先低聲向陰陽童子龔勝說了幾句,等那內三堂香主頷首,然後才對金瑞道:「下面的三十五人,乃是本教分堂所轄的弟子。他們平日深知本堂這座輪迴毒陣的厲害。以他們的身手功力,入陣必死無疑。金老師可以隨便指點一個,本堂命他先穿行毒陣,且看玄陰教的弟子,是否會把生死擺在心上……」
金瑞先不回答,憑欄俯視,只見下面三十餘人排得齊齊整整,高矮俊醜,肥瘦老少均有。
他知道這些人之中,雖然多半曾仗著玄陰教的勢力,魚肉良民,橫行江湖。但總不至於沒有好人,不禁躊躇一下,考慮要隨便挑上一個,先行入陣,自己居高臨下,或可看出毒陣一點端倪。
毒翁方克又道:「適才你矜誇自己有賣命的朋友,但你看,這裡有的是賣命之人,朋友一層且不談它,本堂已有這麼多賣命的部屬,你還有什麼可以自傲的?」
金瑞大笑道:「原來如此,可是你仍然不能和區區相比。你是只求目的,不擇手段。你可以用種種方法,令到這些人都俯首聽命,用這種手段而達到這種目的,俠義中人決不屑為」
毒翁方克冷笑道:「本堂只要證明一點,便是每個人的處世方法,你敢說你的方法便一定是世上最成功的麼?」
金瑞鄙夷一笑,並不置答。心中卻歎口氣,想道:「世上就是像他這種只問成功與否的人太多,以致強凌弱,眾暴寡的事層出不窮……」
想到這裡,忽然豪壯起來,繼續忖道:「正因這樣,世上才需要正氣磅礡,仗義行俠之士啊」
毒翁方克催他道:「快點挑出一個,免得耽延時候……」
金瑞搖搖頭,道:「你遣散他們吧」
此言一出,不但毒翁方克十分詫異,連陰陽童子龔勝也驚奇地舉目凝視著他。只因在這等形勢之下,任何人都會挑出一人,先打頭陣。別的不說,光是論及可以窺探敵陣虛實的一點,便應如此做。此所以玄陰教的兩名魔頭都詫怪起來。
金瑞道:「區區和這些人都不熟悉,假如我挑出一個好人去送死,豈不違背我們俠義道的宗旨?玄陰教中並非沒有好人,區區不能隨便亂來!」
他那句「玄陰教中也有好人」的話,使得陰陽童子龔勝心頭一震,靈光微現。
方克卻冷冷曬道:「你不須假惺惺作態,既然不要他們入陣,那就請吧!」他俯身出欄,大聲命眾人解散,然後帶著金瑞下樓。
走到對面一間屋宇,只見門上掛著一面橫匾,上面寫著「輪迴毒陣」
四個金字。
大門緊緊閉著,這間屋子和普通的房屋並無不同之處,若不是門上題著那四個大字,誰也不知裡面有許多古怪。
毒翁方克取出一根鑰匙,長約三寸,道:「你自己把大門打開之後,逕行人內。進門後那大門自動關閉。這根鑰匙不可丟棄,那邊的大門也需要這鑰匙開啟,始能出陣」
金瑞把鑰匙接過來,他本來懷疑那鑰匙可能附有劇毒,但他仍然接過來,只因他往昔在京城之時,大內中有一位毒物名家,專門檢查皇帝的食物以及一切可疑的地方。他閒常聽過他講究說,世上尚沒有一種毒物,能夠沾在手上便能殺人。這是因為手掌皮膚最厚最密,不似身體其他部分的皮膚,除了有毛細孔之外,同時又十分嬌嫩。因此雙手可以不怕,可是要小心別弄進口中弄破皮膚。
他只須小心防備這兩點便可以了,是以懷疑儘管懷疑,卻接過來。
毒翁方克道:「記住七日之限,過了七日,相信你也逃不出來,但縱然能夠,也作敗論!」
說罷便返身走了,不知是回前樓上陽台去抑是親自操縱陣內各種埋伏。
金瑞找到大門上鑰匙洞,便把鑰匙塞進去,深僅兩寸,輕輕一扭,便開了鎖。
把鑰匙取出來,仍然用左手捏著。這是防備鑰匙上有毒,因此不放在囊中,以免把別的東西也沾滿了劇毒,日後也許已離開得老遠,卻因不小心而把囊中餘毒弄入口中,無端端倒斃,那樣死得真是冤枉不過。
打開大門之後,只見屋內光線黯淡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