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女奴雖然一言不發,但八隻眼睛卻一直偷覷這兩個同樣身份的男人,尤其以看秦重多些。熊烈害臊地別轉頭,等到她們退出去後,這才把頭轉回來,道:「秦重,難道這些酒菜是給我們吃的?」
秦重點點頭,和他一同據案大嚼,兩人喝了幾杯,肚子也填飽了之後。熊烈長長歎口氣,道:「我一生未曾吃過這麼好的東西,還有美酒,啊,兩年前我還未到這大理山來,曾經偷喝過一次,才知道酒的味道,但也因那次偷酒喝,才被主人把我賣入官家,然後被送上這大理山……」
他說得感慨萬千,眼中閃出光輝。秦重憐憫地瞧著他,忖道:「現在他正憶起山下那些日子,雖然一個賤奴不會有什麼快樂的日子,但回憶總是會比現實美麗些」
於是他也禁不住記憶起過去,那個愛他超過自己生命的妻子袁綺雲,忽地閃現在他心頭,這使得他在悵們中又有點兒慚愧,因為他居然把她遺忘了好久,由分手之時開始,直到現在,他才第一次憶起她。
他走到窗邊,外面是一片石地,再過去好些山峰,都是光禿禿的石山,石山再過去,方始是郁蒼的山巒,遠遠望去,也可以看出遠山上儘是聳天古樹,鬱結成林。
直到晚上,都沒有人來打擾他們,熊烈盡情享受那柔軟的床鋪,以及那豐盛的晚膳。
次日早晨,飛虎軍統帥高盛親自來看他們,和顏悅色地看他們好好休息幾日,臨到出門時,秦重實在忍不住,朗聲道:「高將軍留步,小可斗膽請問一事……」
高盛回頭笑道:「你不必詢問,有些問題連我也莫名其妙」說完大踏步出去,只聽靴聲橐橐,以及一路敬禮之聲,漸去漸遠。
直到第四日,秦重和熊烈被遣回另外一個石窟,改編在這座石窟的名冊內,不久便隨著大隊開赴工場。
那個工場在一片石壁之下,地方甚是廣大。工作分為兩種,一種是熟練工人體力較差的,便擔任採石,先由精通石脈的賤奴,劃好開採路線,然後用各種工具挖掘開採。這些工具由兩個人才舉得起來的大鐵錘以至像小指般大的特製鋼鑿都有。由那精通石脈的賤奴指揮,十分緊張地進行工作。
另外一組是擔任搬運,由山上通往山下平坦大道,都設有滑車,但從採掘地點搬到滑車,與及出山這一段起卸卻極為艱苦,最慘的是要在烈日之下不斷工作,體力稍差,做上一日,第二日根本無法恢復疲勞。縱然是身強力壯的人,日子一長久,也吃不消。是以每日完工時,所有的賤奴們無不精疲力竭,幾乎無法走回石窟。
秦重因是新手,故以擔任搬運,一天下來,幾乎支持不住。上身的皮膚都曬焦了,頭面因有竹笠保護,較為好些。
第二日他已瞭解那些賤奴們為何在工場中都不交談,雖然談話並不禁止,只要不停地工作,隨便說多久的話都可以。但昨日的疲乏尚未恢復,目前的苦工又永無休止,烈日毫不憐惜地曬炙得周圍一片火熱,每個人都只願多喝幾口水以及靜默地工作,從工作中忘卻一切痛苦,包括失去希望的痛苦在內。
晚上他因疲勞過度,反而睡不著,自個兒走出石窟,靠在洞壁上,望著天上繁星,腦中雜亂地胡想。
以前那個石窟中的賤奴,都是擴悍凶野的賤奴,因此那個洞窟不但設有鐵柵,晚上封鎖住出入通路,還有守衛終夜警戒。現在這個洞窟的數百賤奴,都是品行良好,性情馴良的人,是以享受較多的自由,洞窟的門完全敞開,每人的鋪蓋雜物都不收回,有些賤奴們甚至會有些金飾之類的私產。
他惘然想道:「可憐那上千個有血有肉的人,卻悲慘到這等地步,我相信他們不但不願意說話,恐怕連思想也完全消失……以我來說,現在也懶得和熊烈說話,說話太費力了,世上最長舌的婦人,到了這個地方,保管也不願饒舌……」
偶然間會想起妻子,那圓圓的臉龐,大大的眼睛,曾經付與他多少情意。但每次他想起妻子的原因,都是因為想起那位美艷絕世的公主,她的影子和聲音,時時在他心頭閃現過,然後,有時便聯想起妻子!
對於那位公主,他當然沒有什麼企圖,也沒有什麼愛恨。不過因為她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故此不知不覺中常常想到她。倒是那面貌姣好的女將軍,他越來越恨她。因為他肯定這個女將軍破去他的武功,只有她才有這等功力對付他!
不知幾時他已坐在地上,靠著石壁睡熟,然後一覺醒來,紅日已高懸山頂。但他身上猶有露水。
洞窟中一片靜寂,他懷疑地站起來,心想這刻早該去到工場,何故還未有人起來?
當下走人洞中,只見這個極為寬廣的天然巖洞中,沒有一個人影。
一個人從黝暗的角隅走出來,卻是那熊烈。他歡喜地道:「真奇怪,托你的福氣!我今日又免去一日苦工,可以好好休息」
「他們呢?」秦重問道,這時注意到熊烈手中一包東西。
熊烈把手中之物交給他,道:「他們早就去了工場,這包飯是你的,味道好極了……」
秦重接過來,要分給他,熊烈卻說已經吃了一份,再也吃不下去。秦重便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但他一面吃著,一面卻十分感慨。這包粗飯如在往日,他是無論如何也嚥不下去,但如今卻覺得比山珍海味還要受用,可見得自己雖然倔強,卻強不過環境的折磨。
熊烈拉他回到鋪蓋處,他們原是鋪在一起。自己躺下去,道:「好不容易可以躺躺,何必站著說話!啊,幾時能夠躺上三日三夜,大概就不累了………」
秦重已吃完那包飯,問道:「你還覺得疲倦麼?我教你一個方法,也許有效……」
當下把內家調息運氣之法,傳授給他。熊烈身體雖然粗笨如牛,但腦筋卻不錯,兼之心無雜念,不久已能瞑息靜坐,吐濁納清。
秦重自家已試過,本想破出重新築建根基,由頭做起,希望可以練回一身功夫。但只一調息吐納,便心跳氣促,百脈賁張,熱血直攻心頭。這種現象便是走火人魔的先兆,故此試了多回之後,便棄絕此望。
如今見熊烈一下子便領悟心法,練得極好,不覺十分妒忌。暗想此人真是一塊練武的上好材料,如由自己悉心指點,一年工夫,可抵其他的人十年苦功。須知內家功夫,除了有名師指導以外,最要緊的是稟賦和心性。像熊烈這種年紀已有相當大,但心性純一得有如嬰兒的人,世間罕有。加上他的根骨奇佳,故而秦重有此信心。
半個時辰之後,熊烈方始睜開眼睛,但覺四肢百骸,力氣充沛,尤其心頭一片湛然明靜,平生未曾試過。不由得歡然道:「你這個法子真好,我每晚來一下,就不怕任何辛苦了……」
秦重心念一轉,道:「我且問你,你說托我的福,得以休息一日,你何以知道是托我的福?」
「我……我不知道……但這是從來未有過的事!那個青衣人一直看著你……」
他說不出什麼具體有力的理由,但他直覺地感到事情是這樣。秦重明白他的意思,道:「很好,這就夠了,我再問你,你會不會感激我?不但因我的福氣,還有我傳授你這種除掉疲勞的功夫熊烈誠心地點頭道:「當然感激不盡……」
秦重沉聲道:「我不但可以教你除掉疲勞的功夫,而且還可以教你武功,那些飛虎軍在你面前,不過像只螞蟻,一掏便死……」
熊烈幾乎叫起來,道:「武功,那多好啊?你是哪一派的?一定是白衣派的……啊,我明白了,你是白衣派的,所以高將軍才會特別優待你,那個青衣人一定是白衣派的高手」
秦重搖搖頭,道:「我不是白衣派的,你別扯那麼遠,我還要問你,假如你要學武功,拜我做師父,那麼以後是否服從我,聽我任何命令?」
熊烈眼中露出嚮往之色,道:「你不教我武功,我也聽你的命令。何況我是你的徒弟,天啊,我如果學會武功,那多好啊……」
仙人劍秦重道:「你跪下起個誓,就算是我的徒弟,以後每晚我教你一點……」
第二日秦重又開始在工場工作,晚上他雖然極為疲乏,但仍然振起精神,向熊烈講解運氣練功之道。這樣過了幾日,他實在支持不住,晚上疲乏得無力說話。熊烈卻在靜坐之後,便恢復了體力,見秦重這般模樣,便替他捶骨捏筋。
秦重酣然入睡,第二日精神大增,不覺如有所悟。這天晚上,便指點熊烈替他推揉全身十八處要緊穴道,這種手法原是武當派不傳之秘,可以強筋固骨,也可以幫助真氣運行,增長功力。
此法果然大有靈效,半個月之後,秦重已覺出真氣漸凝,大有恢復原有功力的跡象。
熊烈也進境神速,秦重見他只須苦練下去,內功自有成就,便開始教他劍法,只因限於地方和種種顧忌,只能遂日一招半式地傳授。熊烈在心中反覆記住身手步眼,覷到無人注意時便依樣比劃一下,因此學得甚慢,好幾日才學熟一招。但不用兵刃的拳法和掌法卻學得快些,尤其是大擒拿手和空手入白刃之類的手法,不久便純熟精妙。
又過了十餘日,秦重已能將一縷細弱的真氣,運遍全身。不過覺得十分危險,屢屢有流竄渙散的跡象,是以他不敢著急,平常搬運石頭時,更不敢運用真力。
現在他已察覺出自己乃是被一種近似「五陰絕脈手」 之類的手法,把「中庭穴」閉絕住。他真想冒險凝聚全身真氣,強行把「中庭穴」衝開。但因那中庭穴離心脈最近,只要一不成功,真氣散逸人心脈之中,登時便命喪當場,連想做個殘廢也辦不到。故此他不敢冒險,甚至在提聚真氣之時,也微弱地調運。
又過了一個月,他雖然能夠不用熊烈為他推揉穴道,也可以恢復體力,但傷處仍然毫無痊好的跡象,每當真氣流過中庭穴時,便屢現警兆,呼吸微促。
在工作方面秦重因天生聰明過人,眼力又比常人為強,故此半個月前,便因他辨認得出石質和石中紋理脈絡,便改為開採工人。
每日由黎明時分便起來,到工場去,領了採石工具,隨著班頭到採挖地點,然後或用利鍬,或用鋼鑿,把質地極佳的大理石塊挖下來,然後由搬運工人運走。直到傍晚,視線不清,這才收工返回石窟。
工場中一天到晚都聽到藥水泡浸過的皮鞭響亮的聲音,這些鞭打聲總是從新來的賤奴身上發出。原來凡是被送到此地來的賤奴,一定是天性桀驁不馴,無人肯買,於是官府便從這些賣不掉的賤奴中,選出身強力壯的,送來大理山。「任是一等頑劣的賤奴,到山上不須半個月,便被磨折得半點大氣皆無,他們已別無所求,只希望有多一點休息睡覺的時間,便於願已足。
秦重自家經歷過這種日日夜夜都十分疲倦的日子,因此十分瞭解這些賤奴們的心情。現在雖然因略為恢復功力,每晚可以練功行氣驅祛疲勞,但直到此時,他的雄心壯志尚未回到他腔中。因為一來每日不斷的辛苦工作使得他情緒低沉,二來他能否恢復功力,仍是疑問。
這天下午,他奉命獨自開鑿一塊石頭,那個經驗豐富的班頭認為那一處可能蘊藏著比大理石貴重千百倍的上佳良玉,特地分出一人慢慢采鑿。秦重在烈日之下,曬得頭昏腦漲,但他卻不敢休息,叮叮噹噹地鑿個不停。
他站在一個石坑中,深達胸口,那塊噗石雖然在地面處,但站在坑中開鑿,總比佝僂著身體動手舒服省力。
這時已是午未之交,他已工作了足足五個時辰,累償之極,忍不住停停手,悵然長歎一聲,抬起眼光。
忽見在他右側尺許處,站著一人。他的眼光直射時,適好瞧見那人小腿以下的部分,如要看清面目,便非仰首不可。
說他瞧見那人小腿,其實不確,只因那人青袍曳地,根本連腳上穿的什麼鞋子也看不見。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怔,目光凝定在那截曳地青袍之上。
他看出這件青袍乃是極上等的絲綢,心想如是男人,在這等大熱天必無穿著如此之長的絲袍之理,故此初步可以斷定這人定是女性。
其次他便想到自己雖然武功已失,但耳目仍比常人敏銳許多。這個人能夠在自己不知不覺中走到旁邊,站了不知多久,可知這人腳底極輕,非身懷上乘武功之士,不能這樣。
最後他便想到當日自己被那飛虎軍軍士王榮用藥水鞭打昏之後,曾經出現了一個神秘的青衣人,據說一身俱包裹住,僅僅露出眼睛。目下這個神秘的人,多半就是以前那青衣人。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極快地掠過,他正想仰頭看個究竟,但他疲倦得連抬頭也費力,最主要的還是他心理上覺得自己既然已是賤如螞蟻的奴隸,縱使這一仰頭,滿足了好奇心,但又有什麼用?
這股自卑自憐的情緒,充塞滿他心頭,使得他惘然輕唱一聲,反而垂下頭顱。
但他的眼角仍然瞅見那青衣人依舊訖立在旁邊,過了一會,那人還沒有移動。
他暗中苦笑一下,道:「假如他一腳踏在我頭上,或者向我吐一口唾沫,我會不會生氣呢?啊……為何我現在一點火氣都沒有?我已被環境磨折得壯志全消了麼?」
這一瞬間,他忽然記起自己何故會漂洋過海,遠遠來到這個異國。在中原赫赫有名、英俊瀟灑的一代劍客「劍神」石軒中驀地泛現在他心頭……
然而他一點也不激動,他像是替別人想起什麼事似的,自己卻冷眼旁觀。
他禁不住又苦笑一下,忖道:「這件事我居然能夠遺忘了這麼久,多麼令人奇怪啊……假如當日我和現在的我一樣,我決不會覺得那麼羞辱,那麼沒齒不忘……」
於是他又歎口氣,眼光悄悄移到那件青色的絲袍上。
「這個青衣怪人站在這裡,工場的人們不知何等詭異地望著我們的舉動……唉,他為什麼不踩我一腳,或者不屑地吐我一口唾沫呢?我是這麼卑賤無用,連望他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經過這些日子來,他已被訓練得本能地知道自己偷懶停手的時間太多,鞭子馬上就要飛落在他背上。於是立刻低頭動手鑿石……
「叮叮」地鑿了幾下……旁邊那青衣人忽然走到他面前,那件曳地的青絲袍,就在他眼前。
不論他想不想看,但那件青袍就在他眼前,因此他沒有法子看不見。
那件青絲袍微微飄揚一下,在袍下一顆石子飛起來,打在他額頭上。
秦重停手不鑿,心中卻悲哀地想道:「事情終於來了,平靜了一段時間,但我的磨折豈僅止做了苦工便罷?這人會怎樣折辱我呢……」
他仍然沒有抬起頭,同時他的心中沒有憤怒,更沒有反抗的意志,只有一種深遠的悲哀……
那件青絲袍輕輕一飄,又有一塊小石飛起來,這次飛得高些,「啪」
的一聲,打在他頭上竹笠上。
「他很客氣哩」他想,「假如這就是折辱的話,那就無所謂了……」
青絲袍忽又飄動,這次飄得高些,秦重眼快,隱約見到袍下露出一雙繡花軟底鞋。但他還未看到其他,頭上的竹笠已吃那人一腳踢得掀向後面,若不是有條細繩繃住下頷,那頂竹笠非得飛開老遠不可。
仙人劍秦重劍眉輕皺,緩緩抬起頭來。他那張俊臉龐雖然比往日黑了一點,但比起他身上焦黑的皮膚,可就相去太遠,相形之下,當真是臉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的眼光由下而上,一直移到青衣人面上,果然看不見半點皮膚,只有雙目宛如夜空中的兩顆明星。
雙方目光一觸,秦重苦笑一下,俊臉上流露出一股說不出來的表情。
青衣人的目光,凝定在他的面上,彷彿要看透他苦笑之意,又似是為他俊美丰神吸引住,因此移不開目光。
秦重根本無話可說,便轉目四瞥,只見工場上所有的工人和軍士,都向他們這裡注視。大家都因這事罷工,連那些凶狠的軍士們,也忘記了用鞭子催促賤奴們工作。
他微微一曬,想道:「大家都似乎等著我這個猴子變戲法哩,可憐我竟變成猴子……」
青衣人見他微曬,卻沒有轉目四望,問道:「你笑什麼?」聲音十分啞澀,一時聽不出是男是女。但秦重已見到她腳上的繡花鞋,當然明白這是個女性,故意啞聲說話。
他搖頭道:「沒有什麼,我想起猴子……」
說時,心中卻在忖道:「假如這個青衣人是位面貌姣好的女將軍,倒也罷了。若是那些宮女,卻來凌辱我,想起來真令人難受青衣人啞聲低叱道:「什麼猴子?」
秦重淡然看她一眼,道:「我可不是說你,是說我自己!你看我不像只耍把戲的猴子麼?他們都在看我表演哩」
他忽然奇怪自己為何說得這麼多,也許是太久沒有和不是賤奴身份的人說話……但也許是長久沒有和女性說話
青衣人轉頭一看,發覺廣大的工場上六七百對眼睛都看著他們,當下低哼一聲,取出一個銀哨子,按在唇色吹了一響。
哨聲尖銳地響起來,幾個軍官如飛奔來,為首的人,竟是飛虎軍主帥高盛。
工場上所有的軍士立刻都舉手敬禮,賤奴們這時才記起自身的工作,紛紛動手,登時響起一片叮噹聲,搬運石頭時的吆喝聲。
高盛將軍奔到青衣人面前,肅立敬禮,道:「末將敬候吩咐。」
青衣人啞聲道:「這些人呆呆看著我,工也不做,要重重處罰!」
高盛躬身道:「敬請裁奪」這主帥說了兩句話,卻始終沒有稱呼那青衣人。
青衣人沉吟一下,道:「等一會才說,你們且退下……」
高盛帶著幾名軍官,敬禮而退。臨走時用威嚴的目光狠狠盯一下這工場的飛虎軍隊長,那隊長面色大變,趕緊向他敬禮。
工場上似乎已恢復正常,但那些賤奴們甘願冒著皮鞭著體之險,仍不時偷看這個神秘而地位極高的青衣人。
青衣人啞聲道:「你出個主意處罰他們如何?」
秦重吁口氣,道:「你要我死無葬身之地?他們若是知我的主意,今晚非把我活活打死不可!」
青衣人墓地仰天大笑,聲音圓勁清脆,無疑是個女性。
笑完之後,低頭注視著秦重,又隔了片刻,才道:「原來你也不過是個極平凡的人……」
秦重聽不懂言中之意,反問道:「你本來以為我是怎樣的人?」
青衣人冷笑一聲,道:「我以為你是個不平凡的人,最少是個鐵錚錚的英雄,膽勇毅力都不同凡俗,哪知道……嘿……嘿……」
她冷笑連聲,飄飄走開。
秦重看也不看她,頹然垂下頭顱,此刻他心中一團糟,無法捕捉任何清晰的念頭……
青衣人走了七八步,回頭一望,見秦重沒有瞧她,腳步一窒,覺得十分奇怪。但只停了一下,便飄飄離開工場。
隔了一會,鼓聲忽響,竟是平日集隊收工的命令。所有的賤奴都紛紛把工具交到指定的地方,然後走回列隊的固定位置。
秦重也這樣做了,心中卻嘀咕道:「這一回麻煩啦,一定是集隊之後,宣佈處罰之法,不管我有沒有建議,但禍由我起,他們必定不放過我……」
集隊之後,隊長大聲宣佈道:「現在返回石窟,你們剛才怠懈工作,今晚晚飯取消,每人打十鞭!返石窟後按次序到警衛室受刑!」
六七百人聽了這處罰,竟然毫無聲息。秦重心知這現象並非因大家樂意受罰,而是規矩極嚴,誰敢哼哈一聲,便先吃一頓鞭子。
在這大理山上,苦工已不足以當作懲罰,最令賤奴們覺得難受的,便是取消膳食。只因他們全都是健壯大漢,胃口本來就好,加之日日做苦工,「食」之一字,比什麼都重要。
熊烈擔心地偷覦師父,他在大理山上時日已久,深知凡是令全體被罰的禍首,回到石窟中,非先給他們打個半死不可。這次處罰之嚴重,從來未有,那頓鞭子本就難捱,何況還取消晚飯?
回到石窟之後,大家紛紛散開,表面上沒有一點事故。但等到警衛軍士特別把洞口鐵柵放下,封好後走開,窟中馬上一陣騷動。
熊烈和秦重躲在一個角落中,熊烈輕輕道:「師父,我們怎麼辦?」
仙人劍秦重道:「你走開,讓我一個人應付……」
熊烈怔了一下,道:「師父,你這個命令我怎能聽從?」
秦重歎道:「虎落平陽被犬欺,若是當年!這些人何足道也不一會,黑壓壓一片人潮緩緩擁來,人數雖多,而且眼露凶光,明明不懷好意,卻沒有一個人發聲息。
熊烈明知師父無法動手,當下躍起來,站在秦重身前,沉聲道:「各位想怎樣?」
人潮緩緩擁過來,把寬大的角落都擠滿了。此刻前面的人縱想後退,也辦不到。
熊烈也不再做聲,反正是老規矩,他和秦重非被揍得重傷不可……
眨眼間人潮已迫近在一丈以內,熊烈生怕那些人繞過他而向秦重動手,血氣上湧,陡然大喝一聲,欺身上前,雙掌併攏向外一推。
當先的數人體格特別壯健,見他推來。一齊撲上,哪知熊烈雙掌之上發出一股無形勁力,奇大奇重,反而把這幾人一齊撞回去,壓得後面的人勢子一緩。但旁邊的人潮已湧夾過來。熊烈雙手分開,一抓一抖,已有兩個人飛起尋丈,跌到人潮之上。熊烈奮起神勇,大喝連聲,雙臂連抖,跟著便飛起六七條人影,直往外面人潮上掉落去。
然而這個洞窟中的賤奴共有六七百人,此時有如海潮般後浪推前浪,迫得前面的人,縱然有心退卻,也自無法。熊烈仗著天生力大,加上近日已紮下內家基礎,是以隨手一抓一抖,力量有剛有柔,居然能把那麼壯實的大漢隨手擲起。饒是這樣,仍有敵人衝到他身邊。熊烈果然是天生適宜練武的材料,既然平生未見這等陣仗,但越到這等混亂情勢,便越是鎮靜,百忙中沉肘一撞,側面一個大漢吃他借力撞翻,身形直僕開去,反而把旁邊兩人壓倒。
熊烈跟著塌腰微伸,右手一招「旋風掃葉」,先劈翻一人,跟著已刁住另一人的手腕,借力一甩。那人打個旋,登時碰翻了三人。熊烈左手卻以大擒拿手,扣住一個搗到左胸的拳頭,一扭一推,那人吃他扭得身形轉過去,面向著人群猛撞回去。
仙人劍秦重打量形勢。明知人潮合處,熊烈定然吃人擠得施展不開。當下沉聲喝道:「熊烈,提氣輕身,白雲出岫……」
喝聲中熊烈果然提口真氣,雙手變化出「白雲出岫 的招式。
熊烈本身可沒想到這一招「白雲出岫」有什麼妙用,但他在出手時,聽慣了秦重吩咐,因此不知不覺如言施展。
但見幾名衝向他身上的大漢一齊吃他以絕妙手法震開,跟著他的人也破空而起。
熊烈對於輕身功夫從未實地施展過,此刻躍起半空,轉眼一瞥,地下儘是洶湧人頭,已無他降下立足之地,不覺為之一驚。
仙人劍秦重見他身形尚向上拔之際,摹然下沉,便知他心中驚慌,因此那口真氣提不住。立刻大喝道:「借人頭之力,換氣前躍……」
但這時因熊烈出手後弄得一片大亂,是以聲音嘈吵,秦重大喝之聲,熊烈哪裡聽得到?
仙人劍秦重心中大急,登時忘了自己不能運氣之事,逕自提聚真氣,聲發丹田,喝道:「熊烈勿驚,即速在人頭上換氣前躍!」
這兩句話聲音清朗異常,在人聲嘈雜的廣大洞窟中迴旋蕩漾,每個字都傳人眾人耳中。
熊烈聽了師父之言,腳尖一找,踏在一個人頭上,然後換口氣向前一躍,居然躍開一丈以外,跟著又換氣疾躍,但見一道人影,逕從人潮之上飛渡,眨眼間已飛出人潮範圍以外。
外面警衛的飛虎軍聽到哨聲,方在洞口外探看,熊烈飛奔過去,大叫道:「你們快來,打死人啦……」
那個飛虎軍聞警,忙忙擊鼓聚眾,然後開柵進來,個個手提大刀,左手挽住一面盾牌。
人聲雖嘈,但哪裡響得過震耳驚心的鼓聲,登時所有的騷動都平息。
那隊飛虎軍雖然只有二十餘人,但他們俱精通武藝,手持大刀,沖人人叢中,賤奴們在積威之下,無人敢向他們動手,紛紛散開。
熊烈跟在飛虎軍後面,穿過人叢,遠遠已見角落裡七八個人倒在地上,疊成一堆。仙人劍秦重卻不知去向,大概也在倒下的人堆中。
他雖是個賤奴,久受磨折,但最是敬愛秦重,此時禁不住悲吼一聲,衝向角落中的人堆。
前頭那些飛虎軍哪知他有什麼心意,紛紛攔截,霎時刀光四起。
熊烈使出秦重嫡傳身法,左衝右突,那二十餘名飛虎軍空自大刀橫飛,卻無法碰得著熊烈,居然被他完全閃過,奔到角落的人堆旁邊。
須知東海碧螺島島主於叔初,在中原號稱劍法天下第一,這於叔初身量矮胖,不擅輕功提縱術,因此精研步法,以補輕功之不足。
熊烈正是使用出這等步法,那二十餘名飛虎軍武藝雖然不弱,但碰上這等內家上乘身法,哪裡摸得到路子,等到吃熊烈衝過之後,個個羞憤交集,齊齊回身向角落處撲去。
那七八個人倒在地上,個個橫眉瞪口,或仰或仆地疊在一起。
熊烈撲到旁邊,忽見那堆人微微掀動,上面的兩個滑下來,然後下面有個人鑽出來,竟然就是俊美瀟灑的仙人劍秦重。
秦重一現身,那七八個本來動也不動的人,此刻全都張臂伸腿,紛紛爬起身來。
那隊飛虎軍衝過來,立刻把這些人都包圍住,其中有兩名飛虎軍特別用刀指著熊烈,一步一步逼過去。
熊烈適才因心懸秦重生死,是以奮不顧身地衝過二十多個飛虎軍,但此刻形勢一定,眼前那兩名軍士滿面殺氣地追過來,登時心涼膽戰,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一步一步向後退。
仙人劍秦重一看情形不妙,立刻橫移過去,擋在熊烈身前,大聲道:「有話慢慢說,我和他都被人揍了一頓,你們不該責備我們……」
他一發話,情勢便轉為緩和,旁邊的隊長情知秦重大有來歷,真不敢殺死他,便先止住那兩名軍士,然後回頭四顧,厲聲道:「你們敢是活得不耐煩?這種報仇的行動,高大帥已嚴令禁止……」
所有的賤奴們都不敢做聲,悄悄四散。那隊長回頭喝道:「你們這幾個人必定是惹是生非之徒,哼,今日非活活鞭死你們不可……」他一揮手,七八個飛虎軍擁上去,一人服侍一個,連秦重、熊烈在內,都被倒剪雙臂地綁起來。然後推倒地上,各各在腰間取出黑色的皮鞭,揚目看著隊長,只等令下,便開始施刑。
洞外鼓聲忽響,跟著步聲齊整地開進一支飛虎軍,這隊飛虎軍人數極多,進洞之後分往左右一站,每隔一步便有一個,形成一條人牆通路。接著便有幾個人進來。
這後來進洞的人,為首的正是飛虎軍主帥高盛,後面跟著四名軍官,威風凜凜。
他們從兩排軍士中間走進來,軍士們紛紛敬禮,顯出一軍主帥,氣勢不凡。
高盛走到那七八個倒在地上的人之前,沉聲道:「鬆綁!」
秦重起身,俊面含笑,一直打量那高盛將軍,露出一種滿不在乎的神色。
熊烈從來沒見過秦重這等神情,覺得十分奇怪,心中充滿了佩服之情。自家也被引起雄豪氣概,挺胸昂然站在秦重身後。
不但熊烈如此,四下的數百賤奴,見到秦重居然在高盛將軍之前毫無懼色,登時都覺得自己微賤之極,根本不可和人家相比,早先居然動手打他,想想也十分慚愧。
寬廣之極的洞窟中鴉雀無聲,高盛凝視秦重半晌,才道:「奇怪,你居然沒有受傷!」
秦重道:「托將軍的福,在下被幾個人壓在下面,反而沒事!」
高盛點點頭,道:「你見到本帥,好像不大在乎呢」
秦重道:「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何事足懼?」
高盛不容他這句含有挑釁意味的碴兒,側頭傳令道:「這次騷亂,不必追究。午間的處罰命令,即宣佈撤回……」
鼓聲隨著高將軍的步伐低沉地響起來,不久之後,所有的飛虎軍都退出洞外。
秦重在角落裡坐下來,熊烈蹲在他旁邊,萬分佩服地問道:「師父,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怕那高將軍?所有的人見到他都要發抖!」
他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歇了片刻,才道:「遺棄我好久的雄心壯志,如今都回到我心中。豈不奇怪麼?僅僅是一瞬間,但卻是生死相隔不過一線的一瞬間。」
熊烈不解道:「師父,你說什麼?」
「所謂生死一線的一瞬間,就是我提聚真氣大聲命你換氣躍開之時,等到我喊完之後,忽然想起剛才所運真氣,極是強勁,誰知竟在不知不覺中,衝破了我一向忌憚已極的中庭穴。這等如說我已恢復了全身功力……於是那些人向我衝來時,我便把為首七八個點住穴道,堆在我身上……」
熊烈欽敬地道:「師父你的主意轉得真快,但願我也懂得點穴!」
仙人劍秦重笑道:「不須心急,這些總要傳授給你。從現在開始,我們要秘密地研究逃亡的計劃!」
熊烈道:「師父有命,弟子萬死不辭!」
這時其他的賤奴已不敢招惹這兩個人,全都遠遠散開,使得秦重和熊烈都感到被他們孤立起來。
秦重自個兒踱到洞口,只見鐵柵已撤,恢復平時狀況。但這許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在白天能夠悠閒地走來走去。
他踱出洞外,轉過石壁拗角,只見左邊是一條平坦的山路,挺婉上山,直通那邊峰頂的工場。右面地勢平坦,一大片曠場,草綠色的營房一列一列齊整地分佈其上。
軍營過去,先是一片斜坡,然後竟是一片草地,植立著不少樹木。
翠綠的樹葉使他覺得十分舒服,每日早晨或晚間,雖然都經過此地,但因光線黯淡,故此他沒有注意。
那片草地上有一幢兩層高的樓房,完全是用大理石築成,美輪美奐,在太陽之下氣象雄偉,儼如神山上的仙宮。
秦重已知這座大理石的高樓,乃是飛虎軍主帥和三位團長的住所,不由得多望數眼。
他好久沒有見到草地和樹木,這大理山周圍全是光禿禿的石山,雖然四面都有森林,但離得太遠,沒啥看頭。
如今他倒是真想走到那座石樓下面的草地走走,嗅一嗅青草樹木和泥土的氣味,但中間隔著那一片營房,他不知道是否穿得過去。
站了一會,忽見一個軍官從營房中匆匆出來,向他招手道:「過來」
秦重瀟灑地走過去,那軍官轉身便走,口中大聲道:「你跟我來!」
他跟著那軍官穿過那片營房,在營房中的軍士們都瞪著大眼睛,瞧著這個神秘的賤奴。
那軍官一直把他帶到那座大理石高樓之下,高盛從樓下的大門走出來,凝視秦重一眼,慢慢道:「你上樓去吧,但你必須記住,飛虎軍已完全調來此地,數千之眾,包圍在四周,只要本帥發出號令,便是一隻飛鳥,也飛不出重圍。」
秦重想了一下,道:「高將軍可是暗示我到了樓上之後,不得鬧出事故?」
高盛虎目一瞬,道:「諒你也不敢」
秦重道:「將軍料得不錯,敢問樓上什麼人要見我?」
「是你謁見他!」高盛沉聲道,「你最好識相點,大家都好過!」
秦重見他不肯回答,便不再問,走人大門之內,竟是個寬宏華麗的大廳,穿過大廳,左右各有一道樓梯,石階上都鋪著紅色的地氈。
高盛指指右邊的樓梯,秦重使拾級而上,走了十多級,忽然回身朗聲道:「這地方可曾有賤奴踐踏過?」廳堂中迴盪著他的聲音。
高盛沉著臉,一言不發,秦重當真不肯隨便激怒他,便道:「我的意思不過是覺得這樣赤裸著胳膊,不大好意思而已……」
高盛點頭道:「說得有理,你下來……」
那名軍官連忙急步走去取衣,片刻間衣服取來,卻是一件白色的綢袍,長僅及膝。
秦重換上之後,登時倍覺風流瀟灑,這一回他不再多羅皂,一直拾級上樓。
樓梯口站著兩名女兵,衣甲鮮明,頗覺威風。她們四隻眼睛拚命似地瞪視這個英俊的男人,秦重覺得有點窘,他寧願被一萬個男人瞪視,也不願給這兩個女兵這樣地看。
於是他逃避似地急步沿著長廊走去,第一道門口便是個大廳,門內有兩名女兵把守。
「這兒倒是禁衛森嚴哩!」他想,「我走進這大廳呢?抑是直向前走?」
他在廳門躊躇一下,終於跨人大廳之內。
那兩個女兵也像外面的兩個一般,直著眼睛瞧他,既不相阻,也不指示。
秦重入廳之後,尤自感到那四道目光,火辣辣地射向他腦後。
他不知該向哪裡走,四瞥一眼,便向對面陽台走去。出得陽台,這才發現外面地方頗寬,而且一直伸展到這座高樓的兩頭盡處。
他聳聳肩,向左方走去,剛剛走到另一道門口時,那個青衣人飄飄走出來。仍然是青絲袍曳地,青巾蒙住頭臉,只露出兩隻眼睛。
那對眼睛有如天上星星般偉燁,秦重心頭一震,忽然想起那位美麗的公主來。
現在他已從其他的賤奴口中,探知青丘國國王並無子女,只有一位年歲相差極多的胞妹,稱為綠裳公主。青衣人瞧著他的一舉一動,生似貓兒瞧著爪下的耗子,露出嘲弄的光芒。
秦重此時已沒有一絲一毫自憐自卑的情緒,比起午間在工場見到她時,心情相差有天壤之別。
但他並不想激怒她,故此不肯和她瞪眼,回眸瀏覽樓外一眼,便道:「這裡真像是沙漠中的綠洲……」
回過頭來望著她,又道:「你說可是?」
「你見過沙漠?」 她問,這時已不是壓住嗓子,是以聲音清脆悅耳。
秦重愕一下,須知他不但走遍天下,當真到過塞外大漠之區。縱然不曾,書本中常常看到。
青衣人又問道:「你是哪裡人氏?」
秦重放聲大笑,道:「我雖幸而不死,但這賤奴滋味卻已嘗夠,可不想我的家人感覺因我而嘗試此苦……」
青衣人冷笑一聲,道:「難道我查不出來?」
秦重故意裝出微恐之狀,這時摹然想起這青丘國乃是一個大海島,哪有沙漠?怪不得對方聽到自己提起沙漠便反問他是否見過!道理想通了,倒也不愁無法應付。
青衣人又問道:「你見過沙漠麼?」
秦重搖頭道:「你的話問得太奇怪,哪裡有沙漠呢?」
青衣人自己踱個圈子,忽然歎道:「我真想到有沙漠的地方去!」
秦重怕她乃是試探自己,便不言語。直到現在,他已大大放心。第一點,對方不知自己乃是異國之人,這可以推想到妻子袁綺雲多半沒有被捕,縱然被捕,也沒有供出來歷。第二點,他感覺到這個用青巾青袍隱蔽住真面目的女性,對他似乎有著不尋常的感情。因此他認為自己多半有機會離開這座大理山。
青衣人又踱了一圈,道:「聽說剛才發生一場暴動,你怎能夠無事?」
秦重道:「他們壓在我身上,反而打不到我……恕我斗膽請問一句,你好像很注意我,為什麼?」青衣人默然不答,秦重又道:「我本來罪該處死,何以尚能活著?」
青衣人道:「這一句才問到要點,我就是要知道你是誰派來的?你那件刀斧水人都弄不壞的衣服叫什麼名字?在何處得到?」
秦重道:「你一定不信,沒有人指派我做任何事。那件衣服叫做火鱗衫,一個教我武藝的老人送給我,我也不知道如何製成。」
青衣人冷笑道:「憑這幾句話,便想搪塞過去?你最好說老實話,否則我教你死活都難!」
秦重迫到她面前,道:「我不信你費了這麼多的工夫,僅僅為了要知道這一點事!」
青衣人見他邊上來,不覺退了兩步。秦重再欺上前去,沉聲道:「你是誰?為何不敢露出真面目?」
對方又退了數步,後背已挨著牆壁。秦重毫不放鬆,繼續上前,和她相距不及兩尺。
青衣人忽然厲聲道:「你不怕死麼?」
秦重的手慢慢伸向對方蒙臉青巾,他一直細察對方眼光中的表情,看出那兩道目光不時現出惶惑、猶疑的意思。他發覺自己越是毫不忌憚之時,對方便似乎更加沒有辦法。
他的手已觸到青巾邊緣,正要揭起來,青衣人冷冷道:「你敢揭巾,便須處死!」
秦重果真停手不動,歇了一下,便垂下手,笑道:「我決不冒這個險,太划不來,因為我已知道你是誰!」
青衣人曬笑一聲,道:「可見得你還是怕死!」言中含有輕視之意。
秦重聽了這話,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怪念頭,他想道:「她一說到我怕死,便露出鄙視之意。午間也是這樣,由此推想,假如我不怕死的話,她可能便對我另眼相看。目下忖度形勢,反正我極難逃出,除非從她身上想辦法!我何不冒險試上一下?然縱死了,也只好認命!」
念頭一決,便冷笑一聲,堅定地伸手去揭她的青巾。青巾一掀開,果然是那位艷色絕世的綠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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