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風 正文 第二章 異國異事
    仙人劍秦重如在噩夢中醒來,雖然逝去的時間他仍陷在昏迷中,但他仍然感到自己曾經歷過一段漫長可怕的時間。

    他微啟眼睛,卻被白光照射得不敢睜開。過了好一會,他才能真個睜眼。

    耳邊的海浪有節奏地輕拍著,他身軀一動,立刻便翻沉落海水中。

    但他已不驚懼,雙臂輕振,上半身便從海水中冒出來,回瞥一眼,只見周圍一片緣波,不遠處有一角破船,袁綺雲仰臥其上。她的身體仍然繫在那根木柱上。

    在他們之間有條長索聯繫著,故此經過昨夜的浪濤衝擊漂流,仍然沒有分開。

    秦重先把背上的木板弄掉,那是他昨夜在最危險時,設法縛在背上的腰帶中,故此昨夜他昏過去後,一直能夠浮在水面。

    之後緩緩泅過去,爬上那約有丈許大小一角破船,只見妻子面色蒼白異常,乍看簡直和死人毫無分別。

    他聽到她心臟尚在跳動,便檢視她腿上的傷勢。但見那傷口因浸水過久,流血太多,四周的皮肉都變了顏色,傷口深可見骨。

    秦重劍眉輕皺,忖道:「完了,她的一條右腿算是殘廢啦!」

    伸手入囊一摸,囊中一片濕漉漉,且喜各物尚在,當下把藥瓶取出來,拔開瓶塞,倒出師門特製延氣強心,又能醫治內傷的靈丹,倒了三粒出來。然後定神運功,聚了一口唾沫,這才把靈丹塞在她口中,再用自己的口涎度入她腹中。

    過了一盞茶的時分,袁綺雲輕輕呻吟一聲。秦重忙忙伸手點住她腿上穴道,免得她一恢復知覺,便痛得不能忍熬。

    袁褲雲輕叫道:「重郎,重郎……我們還活著麼?」

    仙人劍秦重微覺心傷,只因此刻遇難,都是因他要學絕藝才惹出來。

    他柔聲道:「我們都活著,颶風已經過去了……我們不會離岸太遠,我看看海水的顏色和嘗嘗味道,便可知道」

    她道:「我的腰酸得很,也困得很……」

    秦重把她腰上的繩子解開,溫柔地抱住她。一會兒她便睡著了。

    他卻焦慮地左張右望,但一點陸地的影子也瞧不見。事實上縱然瞧見,他也無法行駛過去,也是等於無用。

    袁綺雲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來,她本來聰明不過,由丈夫扶起來四面看看,便已明白。因此她不說什麼,默默地倚在丈夫懷中。

    大家都又餓又渴,秦重設法捉了一條魚,生吃魚肉,袁綺雲嘗了一點,覺得腥得不能下嚥,便不敢吃。秦重在海島上長大,卻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比較容易過,因為海上的夜晚十分清涼,尤其是天上一輪明月,清輝灑遍整個大海,水面上千萬縷銀光閃爍,景色清幽已極。

    秦重睡醒一覺,見了此景,不由得十分感觸,向袁綺雲道:「我們自從婚後,便一味奔波,真難得有這麼清靜地偎依在一起的日子!」

    袁綺雲輕輕地晤了一聲,悵然道:「同樣的月色,同樣的海景,但在情懷不同的人的眼中,可以有完全相反的感覺……」

    秦重低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吟罷歇了一下,忽然問道:「綺雲,我們如果在海上漂流,終不能登陸,因而餓渴而死,你會怨我麼?」

    袁綺雲淒然一笑,道:「我只可惜空自歷盡千辛萬苦,但最後你仍然學不到無上劍術,因而含恨以歿,壯志難酬!我一條性命,算得什麼?」

    仙人劍秦重大受感動,頗覺慚愧地想道:「今日我還想到她一腿已廢,對我將是一大累贅,因而生出拋棄她之心,但她竟是如此深情,我真不該有那種想法……」

    他岔開話題,不覺談到昨日的颶風,兩人談起來猶有餘悸。談了一陣,兩人便相擁而臥。

    翌晨起來一看,前面隱隱現出一抹黑影,似是陸地。

    袁綺雲方自大喜,秦重道:「你且莫歡喜,俗語所謂望山跑死馬,在海上也是一樣。這等距離,縱然是順風扯足了帆,哪怕不要一天工夫才到得了……」

    到了中午時分,他們似乎漂近許多,仙人劍秦重這時微現喜色,道:「假如我們恰好是在一道海流中,向陸地流去,那就太妙了」

    忽見遠處一葉輕舟,在綠波中隱現起落。

    雙方一來一去,故此不消半個時辰,已經相距不遠。那葉輕舟上,只有兩人,一在船頭,一在船尾,努力地搖槳,加上一面三角帆,行駛得頗為迅速。

    秦重望了一會,道:「這艘輕舟不知是什麼地方來的,我們也許已漂回西海濱,也許快到達青丘洲。但不論怎樣,我們到底得救了!」

    袁綺雲道:「現在我們可不能碰上歹人,否則連還手之力也沒有!啊,我真該死,我身上的『火鱗衫』應該給你穿上才對,」

    她的丈夫應一下道:「偏你就有這麼驚人的想頭!不過你提起火鱗衫我也想起來了,若果那金老二一斧砍在你身上,那就沒事了,那廝真真可恨……」

    他歇一下,忽然震驚地道:「咦!怎的那艘小船掉頭而去,莫非沒看見我們……」

    當下立刻振吭大叫,他既然久未進食,疲勞也未恢復,但聲音仍然十分清勁,在這等空曠的海面上,至少可以傳出十餘里之遠!

    然而那艘小船理都不理,疾駛而去,轉眼間在波濤起伏的大海中,只剩下一點帆影。

    仙人劍秦重微歎一聲,道:「奇怪,莫非我們命定死於海上?他們分明聽見,何以理都不理?」

    袁綺雲微弱地道:「也許真個聽不見呢,重郎,你別焦急,如若是天意要我們這樣,也無法子!」

    秦重不肯死心,一直站起身-望。過了好一會工夫,忽然驚奇地道:「綺雲,剛才那艘小船又轉回來了,我認得出正是剛才的那艘……」

    袁綺雲精神陡振,坐起身來,兩個人四隻眼睛,直向西面-望。

    又過了片刻,那艘小舟來得較近,但見小舟中間的蓬舵旁邊,多站著一個人。

    秦重凝視有頃,才道:「綺雲,咱們歷經千辛萬苦之後,總算到達了西海青丘洲啦!」

    他的妻子問道:「你怎生知道?」

    「你看那兩個舟子和中間那人的穿著,都奇奇怪怪的,絕對不是中土之人的服裝,只不知言語能否相通,如果不通的話,那就慘了!」

    又過了一會,那隻小舟已駛到三丈以內。仙人劍秦重大聲道:「我們在海上遇到颶風,幸而不死,漂流至此……」

    小舟上那個服裝奇特,年約五旬的人笑道:「你不用說,我也知道……」說的竟是一口純正漢語,秦重為之大喜,便問道:「老先生貴姓大名,在下秦重,這個是拙荊」

    「我姓桑名柴,乃是青丘國人氏,你們夫婦定是中國上邦之人,在海中遇到暴風,不過你們既然幸獲生存,但漂流到此地來,仍舊是大大的不幸……」

    秦重詫道:「為什麼呢?莫非此地不許異鄉人停留麼?」

    桑柴道:「不錯,異邦人來到我們青丘國,便是淪為賤奴!」

    秦重微笑一下,問道:「敢問貴國人口有多少?那青丘國地面多大?」

    「青丘國人約有數百萬,國土大約是七百餘方里。這還不算,另外尚有大小十七個海島,加起來也不算小……」

    仙人劍秦重大吃一驚,忖道:「我本以為這個海外小島至多也不過千數百人,誰知竟有數百萬之眾,縱使這個姓桑的打誑,但最少也會有百萬人以上吧?那真是糟透了,我憑一人之力,哪能敵得過人家百萬之眾?」

    「若然一定要淪為賤奴,那也沒法!」秦重答道,「但不知貴國的規矩是不是誰先看到我們這些異國人,便收為賤奴?」

    桑柴搖搖頭,道:「不,若是這樣,我也不會跟你們嚕囌了!我們官府有一個衙門,專管賤奴之事,稱為『役奴司』,凡是全國一切賤奴買賣事宜,均到役奴司登記,在指定的日子和地點,大批進行交易,或買或賣,悉依賣主或買客之意,役奴司抽總值百分之二十,以歸國庫。敝國這一項收人,十分可觀,故此役奴司權力甚大,足以左右朝廷!你們若被發現,便算國家賤奴,屆時出賣,得款悉歸國庫,先發現你們的人,每名獎一百金!」

    「那麼我們起碼值二百金了。」秦重自嘲地說。

    「那也不一定,這是國家的規定國人不得私藏逃奴,有時國家還要貼本呢廣「難道貴國常常有異國人漂流之事麼?要不然其餘的賤奴哪兒來的?」

    桑柴笑道:「你問得好,這種賤奴制度,三十年前才開始。原先犯罪重大的人,都判到『大瘋島』去,但後來大瘋島的人數太多,不免有些逃回。這些人都身染麻瘋惡疾,鬧得一國皆驚。是以國王下令把大瘋島上的人殺了大半之後,便創立了這種賤奴制度。凡是罪不至死的人,有時判為賤奴。不過多半是罪犯的家屬被判為賤奴,罪犯則處死……」

    袁綺雲聽得一身冷汗,叫道:「重郎,我們快點設法回去吧!這種地方怎能停留?」

    秦重微笑道:「別慌,命中注定時,逃也逃不掉!」心中卻忖道:「那艘船只有三人,我既然疲乏無力,但相信仍然制服得住他們。搶了這艘小船,便可以掉首逃回。不過船上如沒有淡水糧食,也逃不了多遠。還是問清楚後,如果附近島上有機可乘,一便奪舟到島上去弄些淡水和食物,才能逃返中土……不過最可疑的一點,便是這人為何對我們十分客氣,有問必答?他何以不貪圖那二百獎金?還把內情告訴我?」

    他心中生疑,便細心地視察那桑柴,卻發現不到他面上有什麼詭詐之色。至於那兩個划槳的水手,此時看來倒像是他的賤奴,眉宇面目間流露出服從的神情。

    秦重轉臉向桑柴問道:「承蒙桑先生指點,愚夫婦萬分感激,不知何以為報?」

    桑柴生似早已想好,此時毫不猶疑,道:「你們不必向我道謝,只要不洩露出曾經見過我,那就夠了。否則我可要遭受處罰,或者變為賤奴也說不定,現在你們到我船上來,待我送兩身衣服給你,與及送你們上岸。以後你們自行想法子返回中國……」

    秦重心想這廝如此好心,真不知有什麼詭計,不過目下已無考慮餘地,便道謝了,把妻子抱起來,跨過對方船上。

    桑柴對一個水手道:「把那一角破船拆散」那水手應聲取出一柄長斧,便向破船所去。那人沉雄有力,長斧又極為鋒利,不消幾下。那一角破船已散為數十片,隨波逐流而去。

    秦重見那水手似是練過武功,微覺凜惕。桑柴取出兩套衣服給他們夫婦替換。兩人鑽人蓬艙中,正在換時,摹然發覺小舟已經行駛,秦重疑惑地和妻子交換眼色,袁綺雲把火鱗衫遞給他,輕輕道:「快穿上」

    秦重雖想把這件能夠抵禦兵刃水火的寶物給妻子護身,但一來袁綺雲的意思十分堅決,二來實在沒有時間。這等寶物,如若吃人家覷見,那時節當真惹來殺身大禍。

    這件火鱗衫由一片一片紅色的魚鱗密密綴在一件上好真絲汗衫上,用金線縫住,穿時魚鱗向內貼著身體,故此不會映出火紅奪目的顏色。

    當年袁綺雲曾經仗著這件火鱗衫,硬接了西涼派宗師移山手鐵夏辰一掌,仗著此衫的妙用,把對方的掌力化向全身,然後才卸掉,因此全身衣衫鼓起來,宛如從體中發出的氣體,把個移山手鐵夏辰駭了一跳。那移山手鐵夏辰掌力奇重,為武林中有數人物,她以一個妙齡少女,居然接得住這一掌,本就足夠令人驚駭。何況鐵夏辰壯年之時,因被號稱隴外雙魔的九指神魔褚莫邪,冷面魔僧車丕兩人夾攻,正在不敵之時,一位老道人突然出現,硬接了九指神魔褚莫邪揚名天下白骨掌力的一掌,其時那位老道人也是整件道袍膨脹起來。鐵夏辰憶起往事,以為袁綺雲這一手功夫乃是那位老道人嫡傳絕藝,憶念前思,便不再出手。

    直到如今,移山手鐵夏辰還不知袁綺雲當日乃是仗著這件火鱗衫的妙用。而這件本是崆峒派前代祖師將「千年火鯉」的鱗甲製成的護身寶物,因涵玉祖師被星宿海兩老怪所害,便輾轉到了袁綺雲手中。

    仙人劍秦重穿上衣服之後,看看那件短及膝頭的布袍,自家也覺得好笑。他自個兒爬至艙外,向桑柴拱拱手,道:「桑先生的大恩大德,愚夫婦決不敢忘記!」

    桑柴打量了他一眼,便道:「你把帽子戴上,便沒有人看得出你是異國人了!記住,日後縱然你們蹤跡敗露,也不可供出我啊秦重道:「大丈夫一言駟馬,桑先生放心!不過還請桑先生指點一下,以免上岸後隨便一開口,使露出破綻!」

    桑柴點點頭,道:「現在我送你去一個島上,此島名為飛箝,是本國十七島中七大島之一,人口繁多,尚稱富庶。你們只須說是從『權島』或是『謀島』來的,誰也查不出來……」

    秦重覺得他提及的島名甚怪,自己似乎在什麼書上見過,便先問道:「請問這十七島的名字,可以見示麼?」

    桑柴道:「當然可以,那是『捭闔』、『反應』、『內健』、『抵峨』『飛憲』……」

    才說到這裡,仙人劍秦重已明白就裡,敢情這十七島的名字,乃是按照中國諸子百家中鬼谷子一書的篇名,—一命名各島。那鬼谷子本來有十四篇和陰符七篇,但僅以陰符作為一島之名,剩下尚有兩島,卻以「內篇」和「中經」名之。當下便記住了,並且曉得前面所提七島是為大七島,「陰符島」

    即是「大瘋島」。

    「以桑先生的話推想,貴國人口既多,地方又大,則賤奴潛逃至別島,誰能發現?」

    桑柴笑道:「你問得好,現在先請你看看你的衣服……」

    秦重低頭一看,只覺得形式與中土不同而已,於是問道:「難道區別之處就在於衣服?那麼賤奴們也能換上這種衣服,誰看得出來?」

    「不但看得出來,而且這賤奴是什麼地方的人,轉賣過幾次,均可查出……」

    秦重轉目去瞧那兩名打槳的水手,他們都不穿這等短袍,卻穿上長褲,裝束與中原的人無甚差別。他雖然聰穎過人,但此刻卻找不出絲毫可疑之處。

    「你一定無法看出來,讓我告訴你,我們這種衣服,乃是國家規定。因本國氣候四季均差不多,不太熱也不太冷,是以舉國之人,從來不須穿著長及腳面的衫袍或褲子。那些賤奴們的記號,便在小腿上,先由役奴司烙下一個記號,表示出是何處人氏。然後主家買去,又另行烙上一印,轉賣得越多,小腿上烙痕也就更多,是以在我們國中,是不是賤奴,一目瞭然!」

    秦重哦了一聲,這才恍然大悟。對於青丘國這種別出心裁的設計,甚是佩服。

    桑柴又道:「我教你買賤奴的方法,凡是烙痕記號多的,身價就越高。自然年紀太老的,便不能引用這個辦法!」

    秦重大奇道:「桑先生這一說,真叫在下不解,聽起來倒像是相反才對呢!」

    他笑一下,道:「你試想想,所有能夠蓄養賤奴的人,都非富則貴,他們挑選賤奴時,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不是好的決不肯買。所以凡是好的賤奴,他們都設法轉讓,或者交情深的話,也常有贈送之舉。這些好賤奴轉來轉去,小腿上的記號自然多了……」

    「那麼一些不好的呢?既沒人買,難道官府供養?」

    「不錯,如果真個十分不好,主家可以售還官府,有個一定的價錢。賤奴們如回到役奴司,經過三次都賣不出的話,可就吃盡苦頭了,官家許多危險艱苦的工作,都由這些賤奴去做。而官府的伙食甚壞,兼有軍隊監工,縱然想逃,也無可能……至如一般富貴人家蓄養賤奴,只要做得好,有時比窮苦的老百姓過得還要舒服!」

    仙人劍秦重道:「但一個人沒有了半點自由,縱然住食都好,也沒意思……對了,女奴也是烙記號在小腿上麼?」

    「也是一樣,不過烙鐵都用特小號的,比較好看些。我告訴你,女奴才真是悲慘不過,只要略具幾分姿色,那就比娼妓還不如……而且紅顏容易消逝,年紀稍老,生活便慘了……」

    秦重打個寒噤,這時一個水手取來食物和淡水,秦重和妻子飽餐一頓,精神體力都逐漸恢復。

    桑柴又問道:「你在中原以何業為生?等會兒到了飛箝島,也可以重操舊業,慢慢準備,總有一天可以回去中國!」秦重道:「我……我……」我了半天,竟說不上一個行業來。

    桑柴詫道:「莫非你家中富有,一直不須掙錢?」

    仙人劍秦重頷首道:「差不多是這樣……」

    「那麼你怎樣打發日子?」

    「我整天都練武功」

    桑柴笑道:「我早已料你夫婦都會武藝,果然所想不訛。敝國一向是重武輕文,故此舉國上下,都會一點武藝,近數年來比較著重文學,不過一個男人若不會武藝,除了有什麼特長,否則便一點法子也沒有……」

    秦重心中微動,忖道:「敢情這廝看出我武功不弱,是以沒有向我們下手,總算他眼力不錯,要不然憑他們三人,非讓我宰了不可……」念頭一轉,想到正好乘這機會,探詢一下青丘國的武功路子究竟和中原的有何區別,同時查詢那風山浮沙門的劍術,是否在這個海國稱雄。

    「桑先生提起武藝,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敢問桑先生,貴國的武藝以什麼功夫為重,是否也分派別?如分派別的話,哪一派最是高強?」

    桑柴聳聳肩,道:「這個我也不大清楚,因為我從來未涉獵過武功。以我所知,有些人一拳能夠打死一頭大水牛,有些人能夠跳十餘尺高,據說本領好的,一個人能夠打贏百數十人!」

    秦重露出失望之色,道:「原來桑先生不治此道!」

    桑柴見他露出頹然之色,便笑道:「我雖不懂,但可以叫他們來問問……桑杞,你過來一會……」轉面又向秦重道:「我們青丘國的規矩,凡是賤奴,俱依主人之姓……」

    秦重心中暗暗疑惑道:「他本來說過青丘國人都練幾手武藝,為何他一點也不懂?不知他是幹哪一行的,竟可以不跟隨習俗桑杞走過來,顯出是個十分精明幹練的人。桑柴把秦重的問話說了一遍,他略略一想,便笑道:「小的因為自幼為奴,所以學武的日子不多。不過聽人家講究,我們國中有三大派最著名,這三派用衣服的顏色區分,其中最有勢力的一派,便是白衣派,這一派內功高強,擅於水戰。歷代御師都是這一派,因此他們勢力最大。聽說擇徒極嚴,所以人數不算多,但每一個的武功都十分高強。我們賤奴間相傳除了皇上以外,只有這白衣派可以恢復我們的自由。他們一旦看上眼,收為門徒,便立刻可以穿上白心袍,那時就不是賤奴了。」

    秦重聽他說出三派中最出名的一派,竟不是浮沙門,不覺微微失望,哪有心情去聽他說什麼賤奴問題,連忙問道:「還有哪兩派呢?」

    「那兩派一是黑衣派,一是紅衣派。黑衣派多半是僧道尼姑等出家人,講究苦行堅修。出手時雖然平淡無奇,但十分威強。紅衣派人數最多,講究花巧漂亮,輕功特佳。雖然人數甚多,但這三派的組織都十分嚴密,輩數分得極嚴」

    秦重大感失望,隨口問道:「你出口成章,談吐不俗,比起中土的讀書人也不逞多讓。貴主人不是說過貴國重武輕文的麼?」

    桑柴道:「難怪你會奇怪,敝國正因輕視文學,故此凡是賤奴,都要學文。故此我們目不識丁的人極多,但賤奴卻沒有一個不讀過許多書的!」

    秦重笑道:「這一點和我們恰好相反」

    那賤奴桑杞繼續道:「除了上述三派以外,當然還有一些派別,都是各有所長,但都比不過那三派。另外十七海島亦有一些異人奇士,聽說有好些奇怪特別的武功,不過我們從未見過,不敢肯定。但有一點,便是這三大派的人,都不能加入黑道,否則便有被逐出門牆的危險。你老一定不知道,我們這裡如有人被逐出門牆,這個人所有的親戚朋友,都不和他來往……」

    秦重道:「那麼他只好永遠托身於黑道中了!」

    桑妃點點頭,眼中卻不禁流露出神往之色。

    秦重突然問道:「那麼賤奴們為何不加人黑道中呢?」

    桑杞怔了一下,道:「國法規定,凡是窩藏或隱庇賤奴的人,主首凌遲處死,家屬判為賤奴,誰敢冒這個大風險?黑道中人,縱然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但只要情節不觸犯死刑之條,他的家屬便不須判作賤奴!」

    秦重坦率評論道:「我不知這些法律是誰訂製的?這個出主意的人可真損呢,設計之妥善,顧慮之周密,簡直是和老百姓過不去……」

    桑杞苦笑一下,道:「先生你說錯了,普通老百姓倒沒有什麼機會會變成賤奴,反而是達官貴人,才常有這種危險」

    秦重哦了一聲,想了一下,便恍然道:「是了,常言道是伴君如伴虎,你的話可是此意?」

    桑杞點點頭,道:「皇上雷霆之威,誰也不敢逆料什麼時候降臨頭上!」

    桑柴看看他們談得差不多,使命桑杞去划槳。秦重仍不死心,大聲問道:「等一等,你可曾聽說過有一派叫做什麼浮沙門麼廣那賤奴沉吟一會,才道:「沒有,也許是十七島的小家派吧?」

    這時已離海岸不遠,桑柴誠懇地注視著秦重,道:「前面就是飛箝島,你登岸後,隨便碰上什麼人,都不可提起我的姓名,這一點你辦得到麼?」

    秦重頗嫌他的羅皂,趕快答應了。

    「我贈你們夫婦一點金子,你節省些,同時設法找點事做。我這就要回青丘洲去,也許日後還能夠相逢。不過如果我不先向你打招呼,你卻千萬不要理我……」

    秦重連連點頭,心中卻想道:「這廝詐說要回青丘洲去,其實哪瞞得過我?只不知何事需要如此秘密?起初我以為是他怕我事敗而連累他,現在聽他口氣,似乎他身上另有更重大的事……」想到這裡,攀然恍然大悟對方何以對他這麼好的緣故!

    這時船已開始靠岸,兩名水手俱棄槳用篙,不時有細沙磨觸著船底,發出沙沙之聲。

    仙人劍秦重抬目見那位有救命之恩的桑柴,面上仍然露出不安之色。便慨然笑道:「桑先生你大可放心,愚夫婦既受你救命之恩,正無以為報。假如愚夫婦發生什麼事,決不將先生姓名行蹤洩露出來!」桑柴半信半疑,卻勉強堆笑以應。

    小舟忽然停住,桑柴取了數兩黃金給他,然後道:「這裡是飛箝島的西北角,乃是全島最荒僻之地。你們可向東南方走,但中途須小心繞過一處禁地……」

    秦重笑道:「桑先生放心,只要那禁地有標誌,我們定然可以避開」

    桑柴道:「我未曾走過這條路,因此沒法說得詳細。但標誌總會有的」

    秦重人艙抱起妻子,跨上岸去。只見桑柴匆匆忙忙,立命開船而去。

    袁綺雲這時才開口道:「重郎,這個姓桑的話可有詐麼?他為何對我們這麼好?」

    秦重回眸打量四下形勢,只見除了靠海邊乃是沙灘以外,再上去一片荒涼,野草蓬嵩,樹木岩石,此起彼伏,遮住了視線。

    他一直走上去,一面道:「我想姓桑的不會打班,你不知道那廝眼力奇佳,頭腦極好。他因本身有事,極怕洩露行蹤,故此最初我們呼救,他雖掉頭而去。但後來想一想,生怕有別人碰上我們,這些『別人』恐怕就是他的追兵,因而從我們口中,查出了他的去向。是以去而復轉。這一轉回來,必定懷有兩種想法,假如我們都奄奄待斃,他就命兩個賤奴把我們盡行處死滅口。假如我們不容易下手,便伺機把我們安置一下,就像現在一樣……」

    袁綺雲道:「重郎這一說果真有理,幸好我們碰上他,若然碰上別人,不淪為青丘國賤奴才怪哩」

    仙人劍秦重劍眉一挑,道:「除非我戰死當場,否則絕對不肯讓你陷人那等悲慘之境。」他頓一下,又道:「這兒的地勢真險惡,敢情一片丘陵,綿延起伏,我根本看不到半里以外的東西」

    袁綺雲驚疑道:「那廝會不會把我們誆到這個無人的島上?若果這個島上有什麼毒蛇猛獸,或者沒有食物和淡水,我們非死在此島不可……」

    「你可把我提醒了,當真有這種可能呢!」

    這一來秦重便打起精神,小心戒備地向前走。他最怕的是有什麼奇毒蛇類,突然襲到,令人無法防備。

    約摸向東南方走了五六里路,四面都是丘陵起伏。秦重並非完全不信桑柴的話,暗忖不知是否已走入本島禁地以內,忽然想起自己忘記問清楚禁地究竟是什麼一回事,若果十分嚴重,則必有重兵屯守,自己武功雖然不錯。但如若和大軍對敵,自無幸理。

    走了丈許,轉過一座小丘,忽見前面樹立著一方木牌。這方木牌漆白底,寫著幾行黑字。

    秦重夫婦連忙看時,只見木牌上寫首:「軍府禁地,格殺不論。已犯禁者不得闖逃,須靜立牌下,聽候發落。」

    袁績雲驚道:「重郎,那姓桑的話看來不假了,我們如何是好,逃走抑或依照牌上的話,等候發落?」

    秦重小心地耳目並用,細查周圍動靜,片刻以後,才悄聲道:「糟極了,對面那座小丘後面,已有人在窺伺我們,大概就是屯守此處的軍隊……」

    「那怎麼辦呢?」

    「讓我想想看……」他抱著妻子,力持鎮靜地走到那方木牌下面,低聲道:「這個島上會有什麼軍事秘密?如果慣例上的禁地,則這些守軍不該這麼小心地防守啊……」

    「重郎,你還不快點決定,萬一他們出現,我們可就來不及啦!」

    「別慌,我就是要引他們出來,看看這兒有多少人,假如人數不多,我發個狠把他們通通殺掉。但若是人多,那就要想別的法子了」

    他們在木牌下等了片刻,對面小丘後響起一陣步聲,四條人影突然出現。

    只見那四人身披鐵甲,肩荷長戈,俱是身強力壯之土,有兩個戴著頭盔,盔上有一束紅色鳥羽。另外兩個卻把頭盔抱在左手中,一齊向他們走過來。

    袁綺雲悄聲道:「重郎,他們步伐有力,肩上的戈戟十分沉重,似乎武功都不俗哩……」

    「不錯,這些看來還僅僅是軍士而已,若是軍官,只怕還要高明些!不得了,像這等軍隊,只須三五十人,我們便無法突破重圍……」

    袁綺雲歎口氣,道:「都是我連累了你……」她停了一下,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生似一個奇怪的念頭掠過她心上。

    秦重雙目凝視著那四個走過來的軍士,口中低聲問道:「綺雲,你想起什麼?」

    「我想,萬一和他打起來,你必顧慮到我,若是陷入重圍,你放下我趕緊逃走。我自會處理自己,只要你日後替我報仇……」

    秦重甚是感動,但已不敢回答。

    那四名軍士雄赳赳地在他們面前停步,其中一個洪聲道:「喂,你們是什麼人?為何擅闖禁地?」

    秦重心中微跳,但此時只好極力鎮靜應付。當下堆起一面苦笑,道:「我的妻子右腿摔傷……我們原本想繞過禁地,但我太累了,累得連方向也迷亂」

    後面的一個軍士大聲道:「老方,把他們帶回去,等隊長發落好了!」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凜,連忙問道:「隊長在哪兒?」他已起了殺心,只要這兒再沒有別的人,便立下殺手!

    那些軍士們懶得和他嚕囌,其中一個伸手向他的衣領抓到。

    秦重此時已確定附近已無別人伺伏,毒念陡生,任得那軍士抓住衣領,故意身形一歪,左足起處,向後一挑,閃電般挑踢在旁邊一個軍士下陰,跟著右肘一撞,「砰」地一響,右邊那個軍士飛開兩丈許,墜地身亡。這軍士雖然身穿鐵甲,但秦重用的是肘錘撞穴重手法,故此那副鐵甲雖然無事,人卻五臟震碎而死。

    這仙人劍秦重心狠手辣,右肘一出便收,疾若電光石火般掣出長劍,迭連疾刺,餘下的兩名軍士也就各各咽喉冒血,栽倒地上。

    秦重收回長劍,傲然一笑,道:「這等膿包,也想捉我……」

    袁褲雲道:「重郎,我們快走吧」

    秦重這時可不著急了,躍到對面的小丘頂,放目一瞥,摹然大驚失色。原來這座小丘過去,地勢較為平坦,但見營帳無數,旌旗蔽空。看來哪怕沒有萬軍之眾。

    「奇怪,這兒為何駐紮重兵?難道有什麼戰事不成?」秦重迷惑自語說,此時他的傲氣盡消,又道:「剛才我使詐弄詭,才容易得手,若果真正交戰,怎樣也得費一點手腳。目下這支大軍,就是站著不動,讓我挨排兒殺頭,也得殺個十天八天……」

    袁綺雲左顧右盼,忽然道:「重郎快走,又有幾個軍士巡到這邊來啦」

    秦重眸子一閃,已瞧見右前方不遠處的一座軍營中,走出數名持矛執朝的軍士,向這邊走來。

    當下不暇多想,飄身而退,放開腳程,疾向東面奔去。約摸走了里許,也不過是眨眼工夫,只聽四方八面金鼓之聲大作,間中又有號角悲壯長鳴之聲,登時戰氣森森,遮天蔽地般籠罩住大地。

    仙人劍秦重面色沉凝,其寒如水,恰見前面不遠處便是一片密林,似乎綿延極遠,便疾奔入林。

    兩人在密林中停下來,側耳傾聽四下的鼓角聲,竟發覺已陷在重重包圍網中。

    袁綺雲道:「重郎,我如不是行動不便,憑我們兩柄劍,一定可以衝出重圍」

    秦重嗯了一聲,過了片刻,才沒精打采地道:「我們的運氣太壞,這回賤奴是當定的了!」

    袁綺雲想了又想,便道:「我忽然想起一個死裡求活的法子!你把我放在這裡,然後自個兒衝出重圍……」

    秦重道:「那怎麼行,你一定逃不了!」

    「你聽我說,剛才我們來路均是丘陵起伏,他們一定瞧不見我們竟是兩個人,因此你故意在林外現出形跡,引得他們的目標都指向你,那麼只要你逃得掉,我也多半不會被他們搜出」

    仙人劍秦重想了一會,只搖搖頭,不置可否,袁綺雲突然笑道:「重郎,你放心,我雖不能行走,但我雙手尚在,還能夠攀援在樹上。而且必要時,我會教你無後顧之憂,……我的劍還在。」

    說到後來,聲音淒厲,秦重大大一怔,凝視著妻子,眼中射出深情的光芒。

    袁綺雲確實一心一意要秦重能夠逃生,故此想盡一切理由,並且表示自己不惜一死的決心,假如是被軍士發現的話。

    這時她又道:「他們從足跡上推斷,一定認為只有一個人,重郎,你聽我的話去做。逃出去之後,兩日後的晚上,方可到這樹林中找我。我縱或不在,也會留下記號,教你知道我生死去向!」

    秦重耳聽四面號角之聲,越來越近。當下把心一橫,抬頭揀好一處枝繁葉茂的所在,然後縱身而起,把妻子放在枝椏上,沉聲道:「兩日後的晚上,我再來找你!」

    袁綺雲含笑道:「重郎你好生保重」 眼見秦重飄落樹下,她的淚珠也紛紛滴下來。

    仙人劍秦重直向林外奔去,快要出林時,忽然想起自己的面貌不宜被人認去,立刻停下,匆匆脫下身上短袍,撕了一塊,蒙住頭面。突然靈機一動,又撕了兩塊,裹住膝下雙脛,剩下的破衣紮在脖子上,於是變成一個形狀古怪的蒙面人。

    他一撲出林外,故意假借山石材林,隱蔽住身形,沿林而逃。

    眨眼間數十支勁弩破風射到,秦重滾在石後。安然避過。但聽殺聲大作,數十名精兵持戟撲到。同時號角之聲也高亢異常地嗚嗚大響。

    仙人劍秦重迅速地瞥一眼撲來的這隊精兵,發現前面有三個盔上插著白色鳥羽,行動矯健,似是軍官。他一方面存心要誘敵包圍自己,一方面也想試試這軍官的武功如何,便故意離林而奔,但腳下不甚快,翻過四個小丘,後面這一隊精兵便追了上來。

    為首的三名軍官衝上來,一個用長柄大斧,一個用長戟,另一個用大槍。三般兵器幾乎同時向秦重後背招呼到。

    秦重拿捏時候,摹然一轉身,手中長劍施展一式「仙人指路」,劃出一道光芒,竟自以內家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把三樣長大兵器一齊撥開。

    那三名軍官見他劍法精奇,身手矯捷,立刻分開三面包圍,卻不立刻動手。其中一個沉聲喝道:「你這廝擅闖禁地,還殺害官兵,跡同反叛,你有幾個腦袋?」另外一個軍官道:「他頗有兩手哩,大家要小心!」

    秦重不哼一聲,倏然挺劍想衝出去。那三名軍官一齊揮動手中重兵器,分三面夾攻而來。秦重腳踏九宮,身形連晃,已避開長斧大朝,左手一抓,抓住大槍,右手劍已疾遞人去。劍光到處,「嗆」的一聲,卻被對方左手短刀架開。他心中微惕,暗想這個軍官出手好快,居然來得及用左手拔刀抵禦。心念轉時,右手長劍已疾如旋風,捨去正面之敵,急攻另外兩名軍官。這時那數十個軍士已趕到,團團把這四人一齊圍住。

    秦重在百忙中一面出劍攻擊,一面閃眼四覷,只見四處旗幟飄揚,鼓聲動地,似乎已有數十重大軍包圍在四面。

    這時他手中長劍使出十足功力,「浪湧千重」竟是一招兩式,分襲兩名軍官。同時目光收回來,疾然掃瞥。忽地恍然大悟,敢情那兩名軍官的左手均已拔出短刀,此刻正慌忙地抵禦他的長劍。秦重恍然悟到的是原來對方久受訓練,一遇上使用短兵刃的人,左手便極快地亮出短刀,無怪剛才第一劍出手時,居然讓對方及時架住。

    但見劍光有如靈蛇吞吐,虹影亂掣,「當當」兩聲,那兩名軍官的短刀俱被他硬以內力震出手去。但他們內力雖遠不及秦重,身法卻俱有獨到之處,竟能及時閃開。秦重左手一叫勁,大叱一聲,一條人影凌空飛起尋丈,原來正是那持槍的軍官,被秦重以內家巧妙手法,執住槍尖挑起半空。

    秦重乘這空隙,宛如一溜輕煙般掠出去,衝到軍士們面前,不等對方出手攻擊,人隨劍走,化為一道長虹,暴射過去。三四個軍士慘叫連聲,栽倒地上。秦重便打這個缺口衝出包圍。心想這些軍士們比起那幾個軍官,到底差得多。一想起那三個軍官手底不俗,心中不覺一陣凜然。只因這三名軍官官階看來不高,居然有此本領,正不知這一支大軍中,還有些什麼好手。

    他奇快地衝上一座小丘,放目四瞥,只見前面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帶,樹林甚多,有些樹林綿延數里,正是最佳隱蔽藏身的地方。

    他略一打量,見四方八面都有一隊隊的軍士擁來,心想縱然逃入左邊那片最大的樹林內,也無濟於事,這一隊大軍一旦合攏,擠也可以把自己擠死。唯一之計,便是即速遁入林內,然後筆直向那邊衝出去。硬是趁他們軍力尚未聚集,出其不意,或可成功。這一舉也可以免得他們搜查袁綺雲藏身的那片樹林。

    心念動時,人已如脫弦弩箭,朝左方疾馳而去。這時相距尚有里許,一路上衝過兩個隊伍,到了快要入林之時,另一支隊伍截住去路。

    仙人劍秦重目光一瞥,便知這一隊有點不同,雖然人數反而較少,大約只有二十五六人,但軍士們除了頭盔和其餘的軍士沒有分別外,身上並不穿著鎧甲,手中更不用長兵器,每人左手持著一面盾牌,右手一柄鬼頭刀,因裝束輕便,故此行動迅速得多。

    為先兩個戴著白鳥羽頭盔的軍官,搶先一步卷將上來。秦重俊目一眨,想出一個詭計,刷的一劍疾刺過去,去勢雖快,但卻不曾出力。

    果然敵人舉牌一擋,劍尖刺在盾牌上。另外那個軍官一刀斫到。秦重一身真力暗蓄在右手長劍上,左手使個擒拿,要去奪刀。那軍官跨開一步,撤招換式。秦重趁機真力從劍上突然吐出,口中大喝一聲,那個持盾頂住他的長劍的軍官,冷不妨對方力量陡增,奇重如山,登時連退了七八步之遠,撞在從後面衝上來的軍士身上,竟然撞翻了三四個之多。

    仙人劍秦重提一口真氣,施展八步趕蟬輕功身法,疾如閃電般直衝過去。旁邊那軍官已換了招式,一刀劈到。他理也不理,逕直前衝。去勢雖快,終究比不上人家揮刀之勢,「啪」地微響,那軍官的鬼魔刀刀尖已掃著他的背脊。但仙人劍秦重毫無損傷,反而去得更快,晃眼已從一眾軍士頭上飛越過去,放步沖人林中。剩下那軍官直在發愣,不明白敵人為何挨了一下,仍然毫無損傷。

    仙人劍秦重入林之後,心知對方乃是軍隊,不比江湖好漢有逢林莫入的戒條,是以腳下毫不停頓,朝前直奔。抽空摸摸後背,發覺衣服已裂,但那件火鱗衫卻絲毫無損。

    這片樹林不闊,不久已奔出林外。只見前面又是小丘無數,散佈著許多樹林。這種地勢,根本不能使用騎兵,心中著實安慰。

    一連衝過兩隊,渾身已染上不少血跡。耳中號角之聲嗚嗚不歇,暗想對方人多,自己路又不熟。人家只要以號角指揮,不消多久便可把自己圍困住。是以決不能老向一個方向奔逃。立刻掉頭向東北角馳去。

    越過兩座山丘,在丘頂匆匆一瞥,發覺偏北方的遠處,林木茂密,地勢陡低,灌木叢林,星羅棋布。

    他暗自想道:「看來只要逃到東北那片遙林之處,便一定可以脫身。可能那就是大軍邊緣,到了那邊便等如突出重圍。這一點從那邊有一道密合的防線上,可以推想得到。我如徑行衝去,非活活被那道千人以上的防線困死不可。但我一定要到那邊去,唯一辦法,便是指東擊西,誘他們分散兵力……」

    他疾馳下丘,撥頭向東方奔去,晃眼間已隱身在灌木之中。

    軍鼓號角之聲,震天動地,不久工夫,四方八面出現數百隊軍士,湧向這大片低窪區域。

    秦重坐在一片叢林之內,略略歇息,心中豪情飛揚,只因憑他單人孤劍,便在萬軍中出人自如,別說武功高強與否,單論這分膽勇,也就不同凡響。

    他側耳細聽四面的鼓角聲,發覺東北方最稀疏。想了一會,微覺好笑。暗忖這青丘國的軍隊雖然調度得不錯,還弄出一著誘敵自投羅網之計。哪知自己眼力不比常人,適才遙瞥一眼,已知東北有一道堅固的防線,最不易衝破,如由鼓角聲判斷敵情,貿然向東北方鼓角聲較疏之處衝出去,非陷入層層重圍不可!

    想到這裡,立刻起身,逕向南面奔去,走了里許,便碰上一隊披甲軍士,他施展出上乘劍法,劍光如電,霎時刺死了四五個。但這一次對方似乎有點陣勢,居然把他圍得嚴密。長槍大戟遠遠向他搠來,招架十分費力。

    仙人劍秦重奮起神威,一劍架開兩支長槍一支大戟,乘機躍起,凌空找到一個軍士頭上,一腳踏下去。

    這一腳踏在那軍士的頭盔上,力量何止千斤。那軍士慘叫一聲,整個頭顱縮了一半入腔。這幕景象慘厲已極,把其他許多軍士都駭得怔住。

    仙人劍秦重錯蜒三點水,晃眼已沒人樹林中,一回到林中,立刻向東北急奔疾馳。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適才在南方一現身,大軍立刻向那邊移過去。

    他出了叢林,藉著地形高低,掩蔽身形,往右方橫移數里,耳聽四方八面鼓角之聲響個不絕,他卻不再理會,逕自在一座又大又密的叢林中坐下休息。

    耗到晚上,鼓角之聲已逐漸消歇。秦重長長透一口氣,心想這一回到底讓他逃脫大難。

    又過了一會,天色全黑,已是初更過後。秦重施展夜行術,直向東北方馳去。他經過嚴格訓練,在這沒有月亮的黑夜中,真是佔盡便宜。

    大約走了數里,忽見營帳連綿,燈火處處,儼如一道極長的城牆,攔住去路。

    秦重躲在黑暗中,暗自忖道:「過了這道防線,那邊樹木郁蒼,似乎已是島上居氏聚居之處。怪不得在這裡設下重兵,敢情就是要把我攔在這一邊。可是我這一身武功,他們怎會料想得到?我偏偏雞犬不驚地穿過去,他們再圍上一年,也摸不到我的影子……」這時他竟沒有想起妻子袁綺雲的安危,一味盤算如何悄悄越過這道防線。

    他視察形勢,鷺行鶴伏地撲到一座營帳邊,側耳一聽,周圍甚是寂靜。復向前走,穿過兩三座營帳,看看沒有什麼動靜,登時鬆弛不少。忽見右方有座營帳尚有燈光透出來,隱隱還傳來說話之聲。

    秦重忖道:「一點也不明白此地形勢以及佈置重兵之故,何不過去聽聽,也許能聽出一點頭緒……」

    這時他已不甚小心,縱將過去,落在營帳後面。側耳一聽,裡面似乎只有一個人沉聲自語。他覺得奇怪起來,也沒聽他說什麼,便趕快找一道縫隙,湊上去窺看。

    一看之下,不禁為之一怔,敢情這座營帳內地方不小,擺著一張長桌,一個人坐在桌後,因是在那人左邊,故此看見他的側面。這人身上雖是便服,但體格魁梧,氣度威猛,說話時無論是聲音或姿勢,都十分沉著有力。

    在長桌之前,站著兩排人,一共有十六七人之多。俱是全身甲冑,頭盔捧在手中。這麼多的人肅立不動,連半點聲息也沒有。是以秦重起初還以為帳中只有一個人在自說自話。

    「這個說話的人,一定是這支大軍的統帥了,看他的樣子,果然有大將風度……」一面向長桌前那兩排人細看。這些將領們有老有少,肅立時那種姿勢,一望而知都經過極嚴格的軍事訓練,全都凝神注意那個相貌威猛,身穿便服的人說話。

    秦重多看數眼,忽然發覺那群將領中,有兩個年紀最輕的,胸前的鎧甲上有個拳頭大的紅色心形記號。他摹地記起那個賤奴桑杞曾對他說過,凡是屬於白衣、黑衣、紅衣三派的人,都穿著胸前有個心形的短袍,以顏色區別出是哪一派的。目下這兩個年紀最輕的高級將領,也許正是紅衣派中好手,是以能夠躋身高級將領行列中。一面忖思,一面轉眼去看那個說話的人。

    那人坐在長桌之後,是以如不留心,真看不到這人胸前居然有個白色的心形。

    秦重暗自頷首,心想那桑杞說過,目下白衣派最有勢力,因為歷代御師都是白衣派的。這位統帥大軍的主將毫無疑問正是白衣派中的人。

    這原是剎那間之事,秦重觀察既畢,方要凝神聽那主帥說什麼話,帳中竟已鴉雀無聲,一片沉寂。

    秦重聳聳肩,正自不明其故;那位主帥已再開口道:「左先鋒馮勝聽令!」聲音較洪,威勢不凡。秦重忖道:「他半夜三更發什麼令?」

    那兩個胸有紅心記號的年輕將軍其中之一抖擻精神地應了一聲,跨前一步,道:「末將候令!」

    主帥沉聲道:「命你立即把箭取來!」

    馮勝右手直挺挺地向斜上方一舉,應一聲「得令」,便把頭盔戴上,手按刀柄,轉身出去。

    主帥站起身來,一手按在腰間長刀把手上,威風凜凜地道:「叛國反逆之徒,該判何罪?」

    一個老將響亮地應道:「叛國者五馬分屍,家屬充發賤奴。」

    秦重方自覺得奇怪,驀地一震,迅疾地回頭瞥視,果然見到一條黑影,疾撲而來。這一剎那間,秦重已極快地想道:「果然給我看破,敢情這個主帥和那個左先鋒馮勝已發現我,故此使個詐語,命他出來擒捕,而這個主帥還故意吸引住我的注意力!哎,這一打起來,那群將領一擁而出,定能把我纏住……」念頭如閃電般在心頭一掠而逝,他的人也疾然向那黑影縱迎上去。就在這一縱之際,亮出長劍。

    兩下立刻便撞上,那條黑影果然是左先鋒馮勝。只見刀光一閃,返面斫來,一面大聲喝道:「叛賊還不束手就縛?」

    仙人劍秦重急圖脫身,竟自壓劍不發,恍如來不及出劍的樣子。

    刀風猛烈拂過,光華一閃,已砍在他左肩上。這一刀砍得又猛又重,仙人劍秦重身形禁不住直向下墜,就在他身形下墜之時,劍光一掣,宛如閃電。左先鋒馮勝慘叫一聲,小腹丹田處已中了一劍,全身真氣登時散掉,鮮血直冒。

    仙人劍秦重腳一沾地,竟然絲毫無恙地騰身而起,疾如飄風般向旁邊躍去,掠出丈許,方始聽到屍身墜地的響聲。同時也聽到號角之聲,劃空而響。

    秦重一下已躍開兩丈有餘,驀然一驚,停住身形。

    原來他縱走之時,忽然發現不遠處有個刁斗,高達三丈,上面有個軍士,此時已瞧見他的身形,正以號角召集兵勇向他包圍。還有一點令他十分震驚的,便是號角之聲才起,四下的營帳傳出兵刃鏗鏘之聲,顯示出已經入夢的軍士們聞警立刻起來。這等迅速敏捷,直是一支飽受訓練的精兵。

    他心知此刻生死一發,必須應變及時,否則大軍一旦合圍,火把高挑,縱然有通天本領,也闖不出去。

    但見他有如電掣般沖人就近一座營帳之中,共有六名軍士,此時已起來三個,執戟欲出。帳中一片黑沉沉,若非他這等內家好手,真是看不見一點東西。

    他以奇快身法,閃過向他身上衝到的三名軍士,一下衝到一個剛剛跳起來的軍士身邊,伸指一戳。那軍士連哼聲也沒有,便自了賬。

    仙人劍秦重此時真個把全身本事都用出來,左手一托那軍士腰身,疾然旋開,另外兩名跳起來的軍士,各各執兵器衝了出營。

    這營帳中太過黑暗,是以那五名軍士簡直不知有敵人潛人。

    秦重極快地丟掉蒙面白布和雙足上的白布,脫了那個軍士的盔甲,自己戴上。左手持劍,右手執戟,匆匆出帳,只見帳門外不及五步之遠,那五人排在一起。

    此時四下都傳來一片甲冑刀戟的鏗鏘聲,但卻不聞半點人聲,而且毫無紊亂之象。刁斗上號角嗚嗚而鳴,一陣陣急步聲由四方八面向這邊邊過來。

    仙人劍秦重俊目一閃,立刻奔到帳前那排軍士的右邊末首,便站定不動。

    一切似乎毫無異狀,這排軍士全都屹立不動。秦重剛剛把心事微放,暗忖刁斗上的軍士也許沒有看見自己的身形。

    驀地想起情勢不妙,果然左方不及兩丈之處,火光摹起。

    秦重大吼一聲,一手扣住旁邊那軍士的臂膀,往內一揪,跟著向外一送,底下右腳同時抵住那軍士的下盤,用足全力向外一送。

    那軍士驚叫一聲,身形悠悠破空飛去,去勢之快,宛如流星趕月,一下子撞在左邊那團火光之上,登時把那團火光壓滅。

    秦重出手極快,跟著又打倒一人,便向左方火光剛熄之處縱去。

    那邊一陣混亂,黑暗中戟光劃過,一個軍官慘叫一聲,倒斃地上。

    秦重眼明手快,先取軍官,登時這排軍士便成群龍無首的狀態。

    好些軍士四散亂竄,他也疾向東北方奔去。他身穿甲冑,頭戴白色鳥羽頭盔,黑暗中誰也看不出是個冒牌貨。是以奔過十餘個營帳,十餘隊排在每個帳前的軍士,卻沒有一人出手攔他。

    奔出營地,心中叫聲僥倖,耳聽後面號角不住嗚嗚而響,回頭一望,只見火光陸續點起來,不久便出現了百來支火炬,照得營地一片光亮。

    但他已奔了大半里路,故此不怕火光能夠照到他。當下在一叢灌木旁邊停步,一面側耳細聽四下動靜,一面凝望那片火光。

    火光中忽見四五條人影,往來奔馳,一時躍上帳頂,一時縱下平地。看他們身法之輕巧快捷,但論輕功,竟和自己不相上下。不禁大為凜駭,忖道:「幸虧我應變神速,倉促間扮成軍士,乘亂脫身。如若不然,此刻火光四起,那些軍士全部不動,這幾個將領細細檢查,我如何還能蒙住他們。要被這幾人纏上,大軍四面一合,我真是死無葬身之地……真險,真險……看這情形,他們已發現我是假扮軍士,故此傳令眾軍不許動彈,我這一身裝束必須趕緊棄掉……」

    心念正轉,火光中鼓聲急驟地響起來,跟著有七八騎分頭馳走。

    秦重正不知何故,略一遲疑,耳中便聽到四面傳來號角之聲,雖甚遙遠,全自己分明仍然在大軍包圍圈中。

    他不禁大驚失色,忖道:「原來我是自投羅網,這邊並非島上居民聚居之處。他們這個包圍網只要不放鬆,等到天亮以後,才往中心收縮,我插翅難飛……」

    但形勢儘管不利,他仍然不能不作最後掙扎。當下仍然向包圍圈的中心走去。走了數丈,摹見前面燈火數點,仔細一看,敢情有座樓台,正當去路。

    四面儘管鼓角齊響,但這座樓台卻一片靜悄悄。秦重本來以為樓中無人,但光是看那幾盞燈火,已知必有人住。

    他忖想一下,便展開輕功,向樓台躍去,臨到切近,只見一道院牆,圍住通座高樓。那道園牆約有一丈之高,他躍上去,手中長劍平搭在牆頭,身形吊在牆外,探頭向內一瞥。

    牆內地方甚為寬廣,那座高樓住處中央,四面都有房舍。那座樓形式古怪,沒有正面,竟是四方形,二樓上的走廊四面俱通。廊柱上懸掛著燈火,但並不光亮。

    他估計這座石樓大約有三丈高,若果縱上樓頂,便可以-望到四下形勢。再看樓下房舍與這道圍牆之間,只隔著一道丈半寬的院子,心想只要過得這個院子,不被人家發現,便可躍登樓頂。

    可是這樓委實寂靜得出奇,裡面的人似乎全部入夢,對於四下的鼓角聲置之不理。秦重曾在江湖上混過,情知越是這樣深不可測,越發不可輕視。想了又想,先把長戟插在地上,騰出右手抓下一塊碎石,便向院中擲去。

    石子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但歇了片刻,仍然無人出現。秦重咬咬牙,拔起長朝,先躍上牆頭,然後用力一躍,身形破空而起,逕自越過院子,落在對面的房簷邊,更不停留,疾縱上二樓迴廊上,再借力翻上樓頂。放目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怔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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