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易古寒亦沒可能同時對付《俠帖》榜上有名兩大高手「雨」和「亂」。此外,還加上黑道第一幫【涉寒】幫主韓沖雪。是以,易古寒一加入戰局,指便撤,人且沖,直闖韓沖雪斜後方。
韓沖雪正與浪天游拳劍搏得異常燦爛。偏偏易古寒就在此時殺進。更立於他的攻防缺口。以韓沖雪之能,亦有顧忌;連忙右拳往虛空一打。也不知揮勁向誰擊殺。端的是莫名其妙。
易古寒卻神色凝重。一副面對極強殺招的沉著樣。易古寒奇異的閃了閃。
同一時間,靈機一瞬──指頭下戳於自己頭部外的七十公分處。
「澎!」
虛空底赫然傳出氣勁巨震聲響。
原來,韓沖雪〔九曲風濤〕拳法最高境界,便是揮出拳勁,可於空間作出九次迂迴和擊打。以韓沖雪而今修為,已能進行八次旋搗動作。確是厲害十分的隔空襲敵招法。
浪天游見狀,罷劍,欲抽身退開。
然而,被易古寒貓戲老鼠般曳來的識一青,卻是凌厲一槍磕到。
浪天游避無可避。無奈。雨絲一搖,側拍在驚天槍身。
「叮!」
識一青踉蹌而走。
浪天游也是眉頭一震,虎口一陣麻烈。
「好個韓小子!過癮。再來、再來。」易古寒撲了過去。
一指點去。
韓沖雪一臉驚愕。易古寒的一指,竟於拳勁第一次彎回還未完成之際,便將之截斷。自他出道而來,這猶是頭一回發生。韓沖雪駭異莫名。易古寒已疾襲而至,不容細想。他身一轉,左拳收、右拳出。又是一股牽扯力產生。
易古寒兩腿猛蹬,凌空躍起。
韓沖雪低喝,右掄左圈,兩拳改向,激起狂潮,意欲把易古寒吞沒。
易古寒嘿然而笑,人倏地現身韓沖雪腹下。身子側插,兩足斜踏之。
又是靈機一瞬。
韓沖雪陡地察覺腳脛處,傳來勢如猛虎之爪的洶湧勁力。眼一望。正瞧到易古寒整個人滑進自己招式空隙;且還伸出兀鷹似兩隻腳,蹴向自己。韓沖雪趕忙躍起。兩拳下移,再攻易古寒。
易古寒溜的來到韓沖雪身下。背貼地。挺腰。兩腳遽地上抬,頂在韓沖雪雙足。
韓沖雪受力再上衝。宛若脫弓之矢。兩拳登時落空。
易古寒兩手往後一彎,撐,一挺,腳上頭下,迎往正下墜的韓沖雪。
韓沖雪怎甘心一再被戲弄。猛地提氣一頓。改個勢子。頭下腳上,炮沖易古寒。
一連串綿密動作過去,旁邊的浪、識,戰成一團。
劍鋒之雨和槍頭之火,殺得如火如荼!
「韓小子,老子來也!」易古寒樂著大笑喊道。
然而,聲到,人卻未到。
突然的,易古寒又從韓沖雪眼界底消失。
一點比刀刃之鋒還要銳煞的勁力,撲面襲來。
在左側!
走!
韓沖雪一個千斤墜,人加速下墮。
果然!上方傳來易古寒的大笑:「韓小子,別忙著走。老子還想和你多親熱。」
韓沖雪對易古寒神出鬼沒的身形,簡直怕了。
然而,這個簡直怕了、擁有青春之力的老怪物,卻又出現在他未落定的下方。
易古寒對著韓沖雪咧嘴笑。
韓沖雪怒意與寒氣,齊地衝上腦際。兩腿凝勁跺下。誓要踩平易古寒。
兩股風錐,毀天滅地般戳落。易古寒不敢小覷。也不見他怎麼動。總之,再看到易古寒之際,他驟爾已在韓沖雪面前,且一指照韓沖雪點去。去至空虛般的現身。奇秘十分的身法之動。
宇凌心讚歎:「好個易小弟!〔靈機一動〕真愈發神妙。」
「〔靈機一動〕?」有些擔心但深知易古寒非辣手之流的夢幽音,不禁好奇問。
「易小弟憑他一手〔靈機一指〕縱橫江湖。所謂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漸漸的,眾人以為易小弟只長於指法。卻不知,易小弟早以指法入身法,創出一套絕世身法〔靈機一動〕。
沒想今日倒真見著了。」
只見易古寒猶若薄影,於空虛來去自如。
「靈機一瞬,動在玄妙」;所謂〔靈機一動〕也!
「易小弟的〔靈機一動〕相信與〔靈機一指〕立意相仿。應該都是在『快』和『奇』作功夫。比如方才數度變化,其實盡皆有跡可尋。當然這是觀戰者之言。要是身在局中,恐怕亦唯有捉摸不定。〔靈機一指〕素有『化風為龍、點石成金、破虛如空』的美譽。若讓易小弟比諸無形之風、虛空之龍還要不見首尾的一指彈出,恐怕只有金石似動彈不得如許的結局罷…〔靈機一動〕可也不遑多讓。」
「『化風為龍、點石成金』──當真如此!只是幽音卻不懂,究竟?」
韓沖雪落定之後,回身就是兩拳風濤,平實搗出。
可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兩拳,讓易古寒大傷腦筋。「哇…韓小子要人命啦!」
「幽音疑惑的是,這一指、這一動的『靈機』,何以發生?」
「是。」
易古寒一指點出。
緩緩的。
然而,韓沖雪卻看得心冷不已。易古寒的一指,似若去勢無定。非左非右、非上非下。
甚而,非襲非防。乍看緩慢異常。其實,每一寸移動,都有若干種變化,絕不如表面所見簡單。所幸,他的〔九曲風濤〕,能夠彎回傷敵。
易古寒似乎游刃有餘,「大爺大你和大姑娘在嘀咕些什麼?要不下來試試好了。」
宇凌心對夢幽音撇撇嘴,「是個不錯的建議。幽音要不要試試?」
夢幽音啼笑皆非。
韓沖雪的拳勁,就像一頭大蟒,不住纏繞易古寒。
易古寒暗自驚心。然而,那一指啊,卻還是無所阻滯,持續前進。
「仔細看易小弟的動作。〔靈機一指〕抑或〔靈機一動〕的奧秘,盡在於斯!」
已稍稍摸熟易古寒嬉鬧脾性的夢幽音,睜大眼,仔細觀察。再不擔心她的爹。
而她的爹,冷眼斜觀。不動。只兩拳忽伸忽縮。對〔九曲風濤〕,韓沖雪有信心。
易古寒指頭輕輕微微,小花飽受雨露般顫了顫,點於空虛。
遽爾,韓沖雪驚覺自己的勁氣,宛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易古寒維持全身不動,僅將一指斜斜點著。
木像一般。
虛空中倏爾出現一口洞。
無底之洞。
洞不住吞噬韓沖雪拳勁。
這便是〔靈機一指〕的最後之著!!!
──點-破-虛-空──
宇凌心大讚道:「單憑這『破虛如空』,易小弟便絕對有資格列入超級高手之列。〔靈機一指〕實是近百年最出類拔萃的不世指法。也只有易小弟如斯遭逢大難,依然堅毅不倒的人,才能功練。」
韓沖雪感到拳勁很快地消散往遙遠的邊境底。同時,空間似乎發生異變。
易古寒開始邁步。
步、步、魂、驚。
韓沖雪悶哼一聲,拳再要揮出。
然而,氣流「嘶嘶…」的疾走音,卻在耳傍溜回。
易古寒玩得極開心似,直笑著。
游──戲──風──塵。
韓沖雪只覺壓迫越發厚重。自己體內真力,猶然充足。但發勁後,卻毫不像樣。
指頭開始左右、右左的圈回動作。
韓沖雪總算發現問題所在。原來變異的不是空間。而是空氣。
空-氣-正-迅-速-的-被-抽-干。
怪他的真氣充沛如昔,卻不能用勁。韓沖雪恍然而悟。身退。
而此時,識、浪二人之戰,也到緊要關頭。
識一青的槍火,明顯遜於浪天游劍雨,不停被削減。
「韓小子,你要走哪裡去!給老子留著。」
韓沖雪乃當代卓爾俊手。他的判斷,並沒有錯。只要在易古寒指勁破開的虛空之洞凝合──當其時也就是易古寒攻勢最強時刻;因於對方週遭的天地大氣,都已被吸盡──之前,逃出虛空之洞所涵括範圍,便能脫離易古寒的指-力-之-蝕。
然而,多數人遇到這等狀況,往往不由地會陷入極大的恐慌和茫然。畢竟,呼吸是江湖人之所以「能為」江湖人的重要樞紐。沒有呼吸,武藝便喪失出口;既沒有出口,也就別沒有管道,更甭提傷敵克人。
韓沖雪不愧一幫之主,無論眼力、膽氣、智慮,誠然首屈一指。光這一退,便可看出他的機巧、理明。只可惜,他還是退得太晚。先前的一口呼吸,雖足以運使功勁。然而,易古寒的虛空之洞,已近聚凝。四周空氣也被抽得枯涸。
韓沖雪的身體,不受控制被捲往易古寒。
〔靈機一指〕。
「小子好聰明。不過你還是跑不掉。老子讓你轉轉轉。轉得過癮、好過癮!」
韓沖雪頓時身離平地,於半空迅捷旋轉起來。
「小弟不是說一天打一人麼?」宇凌心看得大笑;樂孜孜。
易古寒歡狂回嘴:「嘿…有嗎?小的什麼時候說過這蠢話?有架不打,這人生還有啥麼趣味?更何況是這等好架!哈…再來。還沒有動手──噢…鐵大爺,你顯然沒事做,何不也來湊熱鬧?還有大爺大,你也來呀!」
「宇某敬謝不敏。你自個兒開心罷!」
鐵毅也苦笑搖頭。
易古寒猛地一指斜斜劃去。
韓沖雪當然只有隨勢而動。
這一空跌,無巧不巧──或者應說是易古寒刻意之為──墜到浪、識之間。
夢幽音一看,不禁驚呼,香風一襲,撲出。
易古寒哈哈大笑,「好!人多才熱鬧!大姑娘來了。鐵大爺你還能閒著?」
不用易古寒喊,鐵毅隨後帶起剛匹刀風,衝向混亂戰局。
久處劣勢的識一青,儼然一隻傷獸,吼,槍鋒直擊。
浪天游嚴陣以待。雨絲劍漫開淡淡雨幕。
韓沖雪被甩出後,呼吸機能立即恢復,當下一聲雷咆,兩拳分左右搗出。
夢幽音魅影般湧於識一青身邊。
宇凌心賜下的佩劍──蝶憶,初綻鋒華!
易古寒竄至浪天游右側,一指歪斜戳出。
鐵毅闖進夢幽音和韓沖雪間,左刀、右掌,分襲易、識二人。
一瞬間,六大高手相互激盪成一個緊密連鎖。
易古寒大呼痛快,一指迫開浪天游,陡地躍起。
下一刻,他現身於鐵毅、韓沖雪之間。指點鐵毅。左腳踹韓沖雪。
蝶憶柔柔款款,恍若一縷夢,非現實式沿著驚天溯刺。
同時,還有鐵毅山一般巨力之掌,衝來。
識一青只有,退。
韓沖雪眼前一花,易古寒倏現倏隱,捉摸難定。
鐵毅暗「嚓嚓…」幾聲,和空氣摩擦出火花,暫時封阻易古寒鬼魅之形。
易古寒連聲怪嘯。只見他滿場亂縱。一如百。恍若叢林出沒無跡的猴群。
鐵毅刀交右手,舞著一片綿密刀芒;左手擁著細意觀察易古寒動作的夢幽音。
韓沖雪以守代攻,雙拳繞成巨大渦旋,護著自己。
易古寒人一矮,炮彈般射向識一青;同時,右手食指彈出一束凝力,射到鐵毅。
「噹!」
鐵毅以刀格勁,激出彌天惡響。
夢幽音睜大眼,很仔細很專意地盯著瞧。眸底的光,水一樣蕩漾。
浪天游意欲退開。往後撤。然則,易古寒正興高采烈,怎容得他脫身?
一指西來。
赫然!易古寒竟已身在浪天游背後,就那麼一指戳去。
而識一青原本對準易古寒心窩,全力搠出的一槍,當場轉嫁到鐵、夢兩人。
鐵毅頭也不回。刀背後方。左腳前跨。右腳斜後一轉。刀卸槍火。
「鏘、鏘、鏘!」
鐵毅帶著夢幽音,一個旋走,順勢還封死識一青槍式。
刮得人臉頰隱隱作痛的指力,撲面直來。浪天游只有,戰!
雨絲密密麻麻綻出激烈劍漩。
宛若千百朵水花,開於空虛之中。
「咻!咻!咻!…」
「破虛如空」;〔靈機一指〕的奇絕吸力,開始吞沒浪天游劍勁。
於是,雨花匯成亮白匹練,疾疾被拋入虛空──消失得徹徹底底。
鐵毅護著夢幽音要走出戰圍。
「鐵大爺你怎能走呵…」〔靈機一指〕破開的虛空之洞,還未將空氣吸乾,達到最高峰之際,易古寒卻消失了。只留下浪天游既好笑又好氣,面對未完成型的〔靈機一指〕。他運劍一絞,將虛空之洞盡毀。
易古寒也是狡詐。臨走前,還射出一股勁力,逼走韓沖雪。
韓沖雪退到浪天游身邊。
兩人再度交戰。
「大哥,小心!前輩來了。」夢幽音低聲向鐵毅示警。
鐵毅錯愕。看向夢幽音。滿眼不解。
「大哥,快出刀!」
果不其然,一張嬉皮笑意、每一條皺紋都歡愉的臉,在夢、鐵兩人眼界曝現。
正巧,鐵毅的隨手一刀,於此時揮出。
自易古寒插手之後,一場武戰居然像孩童潮鬧的嬉戲。這讓戰者、觀者俱啼笑皆非。然而,眾人也明白,單以武技而言,〔靈機〕易古寒確實是《俠帖》的第一高手。當然這只計在場人,摒除「織」、「幽」、「神」等三大高手而論。
這時,鐵毅揮出的莫名一刀,恰到好處接住易古寒來勢。
眾人錯愕。
易古寒亦一楞。
鐵毅卻也莫知所以。
「鐵大爺竟可覷破──小的佩服!」易古寒連發九指,逼出凝勁,長射鐵毅。
暗之刀幽幽回回,盡卸易古寒指力。「易前輩好說。不過是幽音指導得宜──」
「大姑娘看破的?」易古寒更訝異了。
「是。」
兩人動作未停。刀和指在空虛間擦出激烈的勁力擊撞音。
易古寒閃爍瀲灩般光澤的眼眸,鎖著夢幽音,像要看穿她。
依於鐵毅懷底的夢幽音,頰上兩朵燦爛無倫的紅暈,彤雲似飄漾。
「好個十方艷麗的大姑娘!小的便再來試試。你們注意了!」
話說完,易古寒又消失了。
夢幽音眼珠滴靈靈的轉。驀地急切地道:「大哥,小心死角!」
鐵毅聞言一震。像是明白些什麼。他倏地攬著夢幽音,退!
易古寒現形於鐵、夢兩人所立處的左側,只距離十公分。
鐵毅刀電疾轉、鋒光錯離,將易古寒穩穩拒於三公尺之外。
「哇!這下可不妙。小的撞上剋星、撞上剋星。還是找別人玩去。大姑娘了得!」
「前輩好說。」夢幽音才回話,易古寒已去至韓沖雪身邊,一指劃去。
鐵毅溫溫柔柔看著懷裡的玉人,「幽音怎知〔靈機一動〕奧妙,便在死角?」
「是師父提點的。」
「大哥?」
「嗯。師父要幽音仔細看易前輩的動作。幽音發現前輩每回忽然消失之前,都會縮起身體。像個球。然後,前輩的對手,就像完全失去前輩蹤影,惶然不已。幽音本來不甚了了。
等到親身體驗後,且有大哥………反而,旁觀則清。也就明白易前輩〔靈機一動〕和〔靈機一指〕,是以縮小的身軀、快捷的動作,還有視線的死角等三大因素而成立。幽音這麼想,人好容易被自己的視線與及習慣拘縛。」
鐵毅對夢幽音點頭稱許:「幽音好觀察力。」
夢幽音羞嬌嬌,回眸而笑。
鐵毅以無比脈脈、情深若海的眸光,確實地注視夢幽音。
宇凌心看著鐵和夢,嘴角泛起一縷欣然安慰的笑意。
再轉頭眄往戰局。
易古寒鬼神莫測來去浪、識、韓三人間。
忽隱忽現──難-以-尋-跡。
三大高手,畢竟非凡。他們的耳力,也都不差。從鐵毅和夢幽音的對話,自可明白何以易古寒像是腦中靈機一動便能意到人到之奇妙身法的玄密。因之,逐漸較能進行某些預防和反制。只是,知道還知道。實際遭遇易古寒〔靈機一指〕,還是備受禁肘。易古寒身法流變,已臻渾沌之境。若非夢幽音其時人在局內、心在局外,拋開一切,僅注目易古寒的動作──最細微的部份──真要看出「靈機」之妙的分毫,絕非易事。
所謂「眼見為憑」,這是人的生物本能之一。人總依據親眼目睹的事物,作出反應、反動。只是,往往眼見的,卻是「假象」。或者應該說是,曾經真實存在的「假象」。〔靈機一指〕利用的,就是此人性盲點。由於,人會習慣視線搜尋到的各種動、靜態事物。所謂,動者恆動、靜者恆靜。動的事物,忽然靜止,或者靜的事物,猛地動起來,往往會產生矛盾與及歧異,以致於只能根據之前印象,作出判斷。而這個判斷,顯然已走入歪斜傾向。換言之,印象和實像,有著相當距離。是以,當鶯鳥已從樹梢飛起,還會有一瞬,人眼還在捕捉早不存在的虛像,誤認為鳥猶然啼鳴於枝頭──易古寒遽然將身體縮成球狀,首先即會造成視線錯覺,彷彿易古寒還停滯該處;而後,易古寒藉著絕快身法,去至目標;於是,下一瞬,眼前一花,易古寒赫然消失──這就是人眼所接受的訊息變化;假象和實像的堆疊,所聚集而成。
當然,他們亦可如鐵毅般,和易古寒拉開相當距離,便能有較宏闊的眼界,以將視線死角改變,避開易古寒驀然之襲。然而,事實上,卻不可行。因為,他們彼此都算是敵人。
四大高手正陷入膠著的巨大混亂。
正因如斯,所以易古寒十足優遊自得,周旋於浪、識、韓三人。
「好個『靈機』!」宇凌心有若瀏覽一片賞心悅目的風景似,讚歎道。
易古寒聽到了,「大爺大,你光說不練。一點興頭也沒。哈,也下場玩玩罷…」
宇凌心一聲暢笑,「易小弟就這麼想拖宇某下水?」
「沒錯!」易古寒一聲激嘯,人又消失。
赫然!
易古寒指頭帶著一股勁飆,湧泉般現身宇凌心跟前。
宇凌心不退反進,忽然踏出一步。
易古寒攀滿皺紋的臉──每一條紋理,都像是經驗惡夢侵蝕般,驚呼著。
〔靈機一指〕最後一著,竟發不出!
宇凌心這一步前逼,完全封鎖易古寒足以吸盡天下之極能化變的指頭。
若然虛空之洞,真被開闢出,以宇凌心和易古寒而今僅不到一公尺的距離,連易古寒週遭空氣,都會被吸得一乾二淨。這就是最後一著的最大缺陷!易古寒只能指破空虛,卻不能指控空虛。以是,易古寒只有於未破虛如空之前,撤指!
易古寒駭得大大翻了個身,風車般,往後倒飛。
「小的這次真服你了,大爺大!」
宇凌心嘴角揚起深深的、宛若穹蒼之藍似的笑。
眾人無能解明,何以易古寒人到了宇凌心面前,卻又一指未發,便迅然飛退的道理。在場者只有寥寥可數,如鐵毅、雲飄、浪天游這輩高手,方或有所悟。只是眾人可以肯定的是,宇凌心絕對在易古寒之上。否則以易古寒之「怪」,怎可能會因尊重〔俠〕而退?!這麼一來,倒也讓觀戰諸人,順帶見識到宇凌心的實力。居然僅踏出一步,便破解〔靈機怪俠〕的絕強殺招。諸眾對「俠魔之戰」亦稍具信心。倒是意外之得。
識一青虎吼一聲,驚天掄開絢爛的銀彩色調,砸到易古寒後背。
易古寒疾退的勢子,顫呀顫,不知道為什麼,又到了識一青左方。
聳肩一撞。
且怒叱:「識小子,怎麼,你想尋老子便宜啊?還差得遠!」
「澎!」
識一青被一團渾厚的黑暗,給搗個著實。側飛!
易古寒如影隨形。
狀況雖大不如前,但識一青用槍本能還在。他右手一伸,驚天一股鋒芒探去。
易古寒屈膝、人起,就那樣棲於槍鋒其上。踩動腳步。斜睨識一青。
連番被戲耍的識一青,像頭瘋虎,以被震飛的身勢,凝力猛搖銀槍。
易古寒兩隻腳生根般,與驚天黏合。一點也不受影響。且滑也似,趨近識一青。一指戳去。點到識一青眉心。以無比譏諷的語氣,道:「聽說你親手殺死宇夫人。還口口聲聲說愛她。小的對此大惑不解。世上有此等殺即愛的道理?有以教之──」
易古寒正嘖嘖稱奇之際,赫然的,比蒼天驚電之怒還怒、比深海潮嘯之忿還忿、比大地翻噬之狂還狂的聲音,響起:「什麼?!天伶死了???她──死了!?」發言的是──浪天游。
狀若瘋狂的浪天游。
什麼?!
什麼?!
什麼?!
瘋狂的「雨」!!!
天伶死了???
她──死了!?
在場人俱被這聲巨-吼,震懾住。
然而,更令人寒意陡生的,是巨-吼背後蘊藏的絕大憤怒。
排──山──倒──海。
一眾都緊張莫名。冷汗親蜜地爬過外軀,摩擦出冬夜底瀰漫森寒。
在驚天之上的易古寒,和狂暴中的識一青,駭得一愣。
雲和月也春夢乍醒似,將注意力投諸另一場沉默之風暴。
正向浪天游發招的韓沖雪,正經驗散發凜厲劍氣之「雨」的可怕。
猶若置身劍-和-雨-的-地-獄。
易古寒呆得好半晌。
浪天游眼底的灰敗,有若妖魔般,直而寒,盯住易古寒。
易古寒從驚天翻下,疑惑的,「是呵…浪大爺未聽聞?」
浪天游身體再一震。
那樣的震,好像連他的魂魄,都被震離軀體。
浪天游一震之後,再發生一連串劇烈的不受控的抖顫。
宛若抖落心底的塵埃。
識一青的眼,驟然,亮了。
原本灰沉沉的一對眸子,突然的,有了光采。
殺-意-的-光-采。
浪天游的視線,緩緩移到宇凌心身上。
無語。
宇凌心沉痛的,「是。易小弟並沒有說錯。天伶──她的確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她真的死了?
哈哈哈…這怎麼可能?她說過會等我回來的!
她說過的。
哈…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絕-對-不-相-信!
浪天游的眼底,空空洞洞,像是兩團閃著蒼寒之笑的濁白。
他沉默。
比深河的沉默。還要冷冽。
一個字一個字,「有,誰,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浪天游的視線,開始一寸一分移動。
戰慄具體地騷動於所有被浪天游掃視過之人的骨子根底。
「雨」的沉默,宛若一點污漬,迅速於白紙上擴大。
現場的氛圍,很快陷入滿滿而深深的沉默。
帶點兒火爆色采。
宇凌心歎了一口氣,走向浪天游。
浪天游等著。
宇凌心低聲地和浪天游細說始末。
簡單而確實的始末。
聽完──
浪天游被掏空了一樣。
宇凌心退開。
浪天游仰望蒼穹。
淚下。
雨一般。
淒迷得宛若最煙蒙的灰之色調。
許久,浪天游開口,瘖啞的,「我相信你。」
沒頭沒腦,但宇凌心明白。
「你是〔俠〕。所以,我信你說的一切。」
宇凌心默然。
「也多謝你沒有在大眾面前談說,讓天伶再度受辱。」
宇凌心眸子深處的哀傷,再次浮現。
雲飄看到他大哥正處於切裂的極大痛楚。
「這樣的細節,你能夠注意到,亦不枉天伶當你的妻子,這麼多年。」
黑影般的寂靜,於浪天游語聲之後,執著地鋪滿空間。
沉冷得驚人。
有好一會兒。
久得軀體都僵直、乾化的好一會兒──
「宇凌心,我不怪你!即使最後你並沒有伸出援手。」
「你有你的背負。更何況,天伶始終並非你最愛的人。始終不是!」
「只是可憐了天伶──還有浪某的孩子。」
「蒼天弄人!」
「不,蒼天哪裡弄人了?弄人的還是人。」
「我總是和天伶擦身而過。」
「總是在錯過她。」
「她又何嘗不是?」
眾人聽得大為震驚。
原來,宇天伶所懷的孩子,竟是「雨」種的!
竟是《俠帖》的「雨」!!
竟是〔柔絲雨〕──被譽為最有希望,成為次代之〔俠〕的浪天游!!!
「然而,即便如此,我和天伶終究還是彼此相屬。浪某人比誰都能肯定這點!我倆心的系合,沒有一刻或離。當浪某人第一眼見到天伶,便著魔的愛上她。為此永墮輪迴之惡,浪某亦夷然不懼。為她完全瘋狂。功名、事業、親情、武藝、天下、………什麼都不及她重要。這還是我這輩子,僅僅經驗過最-美-好-的-完-全。遇上她的那一刻,成為永恆的瞬間。為了她,什麼都可以割捨。甚至對不起爹,浪某也無悔無憾。一直以來,我浪天游總是站在顛峰之上。因為太容易達到強的境界,所以來到今天的位置。然而,那是自然的流勢。就是晉身《俠帖》,亦是再自然不過。不費什麼力氣。沒有經過任何努力的浪某,居然成為人人景仰對像之一。哈哈哈…要說什麼是〔俠〕,浪某比誰都還要惘然。這是多麼大的諷刺。多麼的──大。自小,浪某就是這樣。總是比別人更強,像是宿命。一直不瞭解這樣的強,有什麼意義?直到天伶的出現──直到她出現了。我才能明白,甚至非常珍惜自己的『強』。對浪某來說,強就是為了天伶而存在。為了保護她,強是必須的。強是用來疼惜自己所珍愛之人的絕對利器。我終於能肯定自己的存在,亦能夠填滿過往天才般空茫的歲月。
一切都因為她,而活躍起來。蒼白的生命,亦能夠綻放斑斕色調。只是因為她!哈哈哈…而今她卻死了。她死了。她──死──了。你們懂得這樣的意義麼?你們可以懂麼?」
浪天游狀若瘋狂,環看週遭。
一派的睥睨蒼生。
嚎叫──
「我又是孤獨的一個人──哈!」
而後,笑。
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靜默良久的雲飄,開口說道:「因為寂寞,才有歡狂。從沒有人因為孤獨,而狂歡的。
孤獨只能帶來寧靜和遼遠。抑或絕望和永無止盡的暗黑。所以──你,怕,寂,寞,麼?」
「因為寂寞──才有歡狂?」浪天游喃喃的說道:「因為寂寞才有歡狂?遇上天伶只是一場歡狂?不!沒可能的!那樣的完全之美,怎會只是一場歡狂?怎會只是因為害怕寂寞而生的歡狂?不會的。」
「浪兄可想過何以有完全之美?以浪兄的驚世絕才,早已是最完美。可是這樣的你,遇上宇夫人,卻何以又會產生完全之美?難道是因為你們倆都很完全?」雲飄沉痛的說,「也許不是罷…浪兄的完美,反而是種缺陷。因為你不懂得自己的完全在哪裡?有何意義?對麼?宇夫人的存在,卻彰顯這一切。她就是一雙讓你看到自己之完美性的眼瞳。所以,你才覺得這是完全之美?然否?」
浪天游睜著凶然的眼,霎也不霎,盯著雲飄看。
雲飄淡定,「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你和宇夫人的完全之美,或者薄弱不堪。這樣的完全,正因於你和宇夫人有著一定距離,才能夠發酵。如果失去距離,你們真切貼近彼此生活,或者你又會寂寞。因為生活最是累人。天才尤其不能適宜。浪兄這樣的完美之人,就該像是一場雨,帶來一片淒迷之後,就是一片清涼。而後,雨過無痕,像是從未在人間落腳過。這才是浪兄該過的生命,不是麼?你──」
浪天游咆嘯:「閉嘴!」
雲飄歎息。
深深的,像是欲夜前的蒼空之雲,以綿密如雪的漂泊姿態,所展示的某些意義。
悲哀的淚一般。
緊接著,月心瞳說話:「你可知道她是被派來潛伏於『俠者莊』的【殺紅樓】人?」
「浪某早知天伶形蹤詭秘。卻未想她是【殺紅樓】之人。然則,這又如何?浪某人愛她便是愛她。她是怎樣的人,全不相干。浪某愛她的心意,不會變。不管她是怎樣的人,浪天游對她之心,是不會變的。」
「如果她利用你呢?」
「利用我?」
「有這個可能。畢竟,她沒有告訴你──她的身份。」
「身份、身份,哈,身份!」
「你──」
浪天游傲然眄著月心瞳,「身份重要麼?身份會比對她的心意重要麼?會麼?」
月心瞳不自覺,搖搖頭。
「就算她真要利用我,浪某一條命在此,便是給她了又何妨!」
月心瞳花容一震,簡直像一盤月輪,瞬間支解破碎,「你──真是情迷心竅!」
然後,淚眼婆娑。
月心瞳的淚,晶瑩剔亮地從眼眶底,顆顆明珠般,迸散出來。
「你就是那個『迂』?」識一青緩緩邁開步伐,走向浪天游。
浪天游一個轉身,霎時恍若從他的身軀,分裂出數道枝狀光電。
蒼-天-之-怒。
浪天游一語未發,睨著識一青。
兩人沉默。
後。
識一青開口:「那麼你該來殺我!」
浪天游還是沉默。隆隆雷聲暴走天穹之前的緊曲情態。
「因為是我親手了結那個賤婦。」
「別,污,辱,天,伶!」浪天游怒了。
雨絲劇切地顫動。
連劍都在動──怒!
「賤婦就是賤婦。而你當然就是他媽的姦夫!哈哈哈…」
雲飄發現浪天游的眼底,出現恨意。
巨大的陰霾。
雲飄一凜。
同時,空間暴現尖嘯。
劍的尖嘯。
「雨」出手了。
眼中閃現某種扭曲神采的識一青,當下橫槍一喝:「來吧!」
「雨」和「亂」的一戰!!!
浪天游一劍削去,〔劍心決零秋水藏〕,一泓光之水幕,兜頭壓落。
識一青恢復既有水準。驚天的氣芒,鋒銳至矣,無懼地反推浪天游。
浪天游劍尖一圈,氣勁赫然四溢,像是平空激開一灘水花──紛紛落落。
識一青只覺花開滿空似的劍勁,撲地往眼部襲來。唯有,避!
驚天鐵桿一舞,宛若巨大之盾,將一切閉鎖。
然而,卻還是擋不住雨──
劍雨。
雨絲瀑開一陣接一陣的雨──綿綿細雨──永無止盡的侵蝕。
一種絕對疲憊。
宛若哀傷的最極致。
浪天游的劍雨,賦予人的,是難以忍受的細瑣。簡直要發狂。連續幾個月的梅雨。打從心底,讓人潮濕。生機被迫以遲緩的姿態,爬走於根骨。彷彿軀殼之內,冒出一具具腐爛而發臭的死屍。
而「藏」之一字,才是浪天游這套劍法,堪稱絕藝的最精密之奧秘。
劍灑開彌空雨芒爾後,遽然而逝。
彷彿被黑夜吸蝕。
識一青只覺無數雨芒戳得雙目隱隱作痛──視界迷茫。
浪天游驀地隱遁。
滴滴細雨,無比沉重。識一青見識到「雨」之劍的氣勢。但終究,「亂」還是「亂」。
他〔驚天之亂〕識一青怎可能就此屈服!一聲獅王大吼,強行抽槍,〔驚天槍決絕〕之三連環第一環〔驚天一槍〕。顯然想速戰速決!
「嗤!」
驚天,刺出。
纏綿於識一青身上鋒可切肉、割骨的劍雨,悉數被掃蕩一空。
〔驚天一槍〕彷彿可以貫通天地般劇嘯。
識一青瞬間恢復視覺。
浪天游正向他走來。
識一青手後拉,單手舉著驚天。
浪天游手中未見名劍雨絲,仍舊往識一青步去。
驚天遙指浪天游。
浪天游的肌膚,已感觸到驚天鋒之冷。
識一青馬步一進,右手一拋,旋刺浪天游。
浪天游側身讓過。
識一青左手搭到槍根,一拉;右手橫向一推。
驚天斜砸〔柔絲雨〕。
浪天游豎指劃去。竟以肉指和槍之銳爭鋒!!!
眾人大為錯愕。難道「雨」因刺激太大而………
撞碰之際,卻是發出「叮」的一聲。
雨絲倏地蛇般的,從袖中滑出,一劍釘在驚天槍身。
且沿槍而上。
浪天游跟進。
識一青悶哼。
〔驚天槍決絕〕三連環第二環之〔驚天一決〕,蓄勁待發。
兩手緊握大銀槍,猛然一擦。
驚天,狂旋!
識一青連人帶槍,以狂巨的螺旋之力,衝往浪天游。
槍和勁緊密黏合的尖錐。
閃亮的銀色殺意!!!
浪天游微側身,以纖毫之差,雨絲突然一軟,鞭子似繞住驚天,一扯。
驚天給帶得往旁撤去。
攻勢立潰。
浪天游劍藏人進。
兩人相距僅有十公分。
劍若游龍,發!
雨絲彷彿沒有實體的幽靈,從領口、從褲管、從腰帶、從背後、從衣縫、………任何角度,再怎麼刁鑽,劍都能擊出。確然匪夷所思。所謂〔劍心決零秋水藏〕之「藏」,正是這個道理!
看來方纔他並沒有用全力和易古寒一戰。
這等精妙奇巧的劍招,誠然可怕。
易古寒看得是心癢難熬。
「亂」依舊保有旺盛戰志。驚天雖被遠遠擱置於外,等同被廢一臂。識一青卻亦無畏。
他以槍把,或擋或卸或格,讓浪天游難越雷池半步。然而,雨絲出劍角度委實太古怪,以致乎識一青負傷多處。再怎麼下去,始終不是辦法。
識一青忽然踏上一步,自己送上門,和浪天游貼緊。
眾人再驚。這不是自找死路麼?………
果然,識一青這麼一靠,立即就多了幾道傷口。
血花飄搖。
但──「蓬」的一聲,識一青以傷換取空間。運勁於胸,震退浪天游。
兩手同時緊握驚天槍。
〔驚天槍決絕〕三連環第三環〔驚天一絕〕!
識一青真氣急速通過內周天,完全嫁移驚天。
最後的一擊!
硬被撞開、口角溢血的浪天游手一抖,雨絲劍顫巍巍、劇烈地狂震起來。
彷彿要解體。
識一青放開左手,右手執槍。忽然,左手臨空就是一拳朝浪天游印去。
且,投!
投槍!
投驚天槍!
驚天有若一道銀-之-焦-雷,迅速朝浪天游逼去。
浪天游欲退。
卻不得。
原來,識一青先前一拳真勁,早將浪天游退路,完全封罩。
雖只一瞬間,但畢竟浪天游已動彈不得。
而槍已欲至。
浪天游眸底暴散激烈的光耀。
他不退,反進。
識一青的一拳,旨在令浪天游退無可退。故而,是以彎弧型態,由後方將浪天游囊括。
因之,浪天遊方有大膽前進的空間。然而,這一進卻又是確確實實的死路一條。
顯然是以命搏命的態勢!
有人驚呼。
情況危殆萬分!
浪與識兩人似已走到非見死生的境地。
因為,一個逝去遠久的生命。
浪天游手腕一圈。
雨絲波浪般曲折起來。
再一抖!
雨絲急急抖彈,宛如風中勁草。
〔劍心決零秋水藏〕的最強式──
〔蒼空雨、天下淚〕。
遽然──
劍動了。
不是遞劍殺敵的動。
而是劍身整片動起來──
分解的動。
一大塊劍身,赫然解體。
劍-之-肢-解。
肢解若針。
針一樣的劍。
針一樣的雨。
兜頭照識一青罩去。
「嗤咻…嗤咻…嗤咻…」聲,不絕於耳。
悲傷的淚。悲傷的劍。悲傷的雨。
失去驚天的識一青,整個人被淹沒。
煙雨朦朧、江湖多愁啊…
洞穿。
絕對而凜厲的洞穿。
畢命!
而浪天游卻還有劍柄。
他伸出劍柄,往槍頭迎去。
「-!」
悶雷沉響。
浪天游整個人飛了起來。連續噴出赤紅的三口血。
「碰!」
落地。
未久,他起身。
慢慢、慢慢的走出場外。
誰也沒有阻攔。
識一青全身無一處完好,刺蝟般被嵌入大地。
〔驚天之亂〕被〔柔絲雨〕終極一劍所戕──而歿!
現場一片沉寂。
死絕的沉寂。
宇凌心走到識一青之前。不。識一青已不存在。那只是一具等待腐爛的屍體。
滿目瘡痍啊…沒有一塊完膚。屍體滿佈是,銀亮的一大塊一大塊悲哀,在咆嘯。
易古寒走到宇凌心身邊,「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收場。大爺大你──」
「雨絲針?」宇凌心看個仔細後,訝道。
「雨絲針?【狂殿教】獨門密寶雨絲針?!怎會?」易古寒極之驚訝。
「以無上真勁,將針凝為劍身。好深的功力。看來之間有更大的曲折。」
「嗯…不錯。」
宇凌心環看週遭,驟爾深深而長長的歎息起來。
像是一個不醒之夢。
「誰又是〔俠〕?誰又不是〔俠〕呀?──」
「一個〔俠〕的虛名,竟惹來如許多的江湖風波──」
「宇某人亦算罪孽深重呀…」
一連三句說得沉重非常。
「二哥你何必這般苛求自己?你並非是神呀…」
以跳脫的沉靜姿態,發言的是──宇傳心──宇凌心的四弟。
宇凌心回頭看往宇傳心。
宇傳心眼底是輕靈的一片堅決。「這世上嘛…還有些閒人,可以為你分攤。」
宇凌心懂了些什麼似,嘴角高高昂起來。
宇老夫人這時也開口,「是啊…你累了這許久。就好好休息一陣子罷…」
「娘親,真的可以麼?」
宇老夫人慈然地點頭。「你為天下人犧牲這麼多年。夠了。真的。是時候放下了。」
宇凌心屏息良久。默思。
之後。
張眼。
原本積蓄眼底的深切哀傷,赫地都獲得釋放。
開天闢地般清然的輕盈。
「娘,孩兒就先拜別您老人家一陣子。之後再回來侍奉您。」他對宇老夫人道。「四弟,有你照顧娘親,二哥便放心多了。」他對宇傳心道。「二妹、五妹,也勞你們對娘親多費點心思。」他對宇曉心、宇華心道。「二弟,相信你應該會好好照顧幽音。」他對鐵毅道。「幽音,好好思索〔正意浩然功〕的真正精神。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為師或未懂得的答案。」他對夢幽音道。「三弟,既然你是雲,就好好地經驗你人生的飄泊和閒懶。」他對雲飄道。「瞳兒,這麼叫你,你可別揪宇某呀…好好堅持你自己想要的。總有一日,會尋覓得到。宇某深信會有那麼一天。」他對月心瞳道。
「那小的咧?」易古寒忽然插花的,指著自己。
宇凌心愕然。半晌後,一笑。「你嘛…依我看,就繼續浪蕩你的江湖罷…」
易古寒聞言哈哈一笑。
向宇老夫人行了個禮,「娘,我去了。」
說罷,便逕自去了。
宛-若-渾-沌-之-光。
易古寒對宇凌心喊著,「等等小的啊,大爺大!」
韓沖雪冷著一張臉,率眾離去。無再興事。
一場「俠帖大會戰」,就這樣落幕。
「月姊姊,你真的要走?」
斜陽欲落之際。
月心瞳已整理好行囊。正待出發。
夢幽音在一旁萬般不捨。
月心瞳對夢幽音點點頭。沒說話。出奇安靜。
夢幽音亦無言。
月心瞳步出。
夢幽音陪著走。
燦爛而溫柔的光線,充斥大地。
兩名女子,一步步走著。
月正邁向生命另一個起點。
夢卻已是圓滿。
夢幽音開口:「師父已提點過幽音。關於月姊姊和雲哥哥的事,幽音其實不用多言。這樣子,對你們都好。也許是罷…師父穿過浩蕩人間這麼長久的歲月,相信經歷了無數幽音沒辦法想及的波折和星霜。或者師父他老人家看得比我更深入、也更真切罷…只是,幽音沒法子就這樣放棄。所以,我自個兒決定。只要再一次就好。這一次之後,幽音會開開心心接受你和雲哥哥的任何抉擇。只要再一次!因為,幽音始終深信,姊姊和雲哥哥是最棒的一對兒。所以,姊姊別怪幽音絮叨。這是僅有的一回兒了。」
月心瞳一語未發,走著。
夢幽音並不氣餒,「記得月姊姊曾經和我說過公公的話,『別嫁雞隨雞,只懂得為自己所愛的人,傻傻付出、癡癡等待!』對麼?姊姊的公公,是這麼說吧?『因為,等待和付出會把你推入自尊戕滅、萬劫不復的地獄。』公公的意思,是要姊姊重新體認身為女子的悲哀和新生。女子並不一定要付出和等待。公公的話,幽音很佩服。因為說得真好。只是幽音這麼想,姊姊,你何嘗不是被公公說過的話,給束縛住?你為什麼不向雲哥哥,說出你的心底話?為什麼呢?公公說不要傻傻付出、癡癡等待。然而,那並不代表可以不費半點心力,就讓降臨的真愛流逝呀…」
月心瞳巧纖的臉龐,於落日之下,顯得絕對燦爛美艷。
夢幽音繼續她的努力,「雲哥哥看見的你,也許刁蠻、任性,愛干涉他,可這並不是真實的你。你是更溫柔的更明亮的更纖細的女子啊…為何姊姊總要故做堅強?為什麼?姊姊老想著不當被動女子,而主動地接近所愛男子。然而,你並沒有讓雲哥哥懂得你的主動,含有多麼大的智慧和決心啊…除了行為的主動,更應該有意識的理念的溝通的主動。不能一味的等雲哥哥來探尋你、懂得你呀…這樣子,雲哥哥的壓力太大了,不是麼?姊姊的確沒有癡癡等待,很主動地向自己所歡喜的人表達了。可是卻沒有更深沉的開放,讓兩人融入彼此的生命。姊姊亦沒有傻傻付出,所以彷彿到了該放棄的時候,你就放棄了。然而,你並沒有讓雲哥哥真的懂得你。或者──或者,幽音現在的一席話,其實就違背公公說的,『善意和關懷也就是最大的惡意和傷害』。然而,姊姊,試著再一次努力,好麼?難道,你對雲哥哥的歡喜,不足以再努力一回?」
月心瞳停下步伐。
傾頹的日光,以沉重的姿影、灰暗的色調,掩上月心瞳。
夢幽音張著期待之翼的雙眸,緊張地望著。
「幽音──」月心瞳說話了,「錯過的,始終是錯過。」
「不!怎能這樣說?雲哥哥就像天際一朵清閒自在的雲。姊姊怎能冀望他來貼近?來瞭解你?更何況,姊姊總以最堅強姿態,表現自己。你從未讓雲哥哥明白過你的軟弱啊…」
無限的疲憊──「他是雲,清閒自在。難道,瞳兒就得委屈自己?瞳兒的堅強,就是軟弱呀…因為很軟弱,所以要裝得更堅強。他如果想明白,就會明白的。可惜,他並沒有。」
「這不是很無謂的自尊嗎?為什麼是委屈呢?對自己所愛的人,徹底坦白,無論是軟弱或者堅強,缺點、優點,都不加以掩飾,這樣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至於雲哥哥沒有想明白姊姊,幽音覺得不公平。因為或者雲哥哥根本無從入手啊…」
「… … …」
「公公的主動,並不是這樣的啊…」
「噯…別說了。」月心瞳累得很。
「不,我要說。幽音想說。公公希望姊姊徹底體知自己心意,再去決定未來。而不是無謂的堅持。對所愛的人示弱,有什麼不好?為何要逞強?為何?喜歡他,就要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啊…不單單只是採取讓人混淆模糊的方式,不是麼?月姊姊總是這麼搶眼、這麼堅強。然而,為何卻受縛於公公的想法?為何?這樣的你,會一直失去真愛啊!」
「妹子呀…你有沒有想過為何要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兒?」
「幽音過去總以為由於彼此歡喜。可是現在明白還有更高的東西。」
「嗯 ̄音音會否跟姊姊一樣,都認為是生-命-之-缺-的-補-原──瞳兒呢…是這麼想的。跟自己愛的人──所謂幸福波漩,就是這麼一回事罷…我離開,並不是無謂自尊。
而是堅持生命之道。專屬於瞳兒的生命之道。我想愛的人,是能夠接受──百分之百月心瞳──的人。被我所愛的也是。瞳兒希望那個人也是原來的、既有的他自己。沒有丁點兒勉強。瞳兒和他在一起,好自然便能填滿彼此的空虛和寂寞,得到超越人生苦痛的溫暖和慰藉。不需要好違背的改變,或者遷就。瞳兒歡喜的,正是一個未經任何更動,卻能適切貼合瞳兒生命的他。雲飄不是。他不是。我不是他的。他也不是我的。知道這一點,就好夠了。
真的好夠了。總有一日,瞳兒可以遇到──瞳兒這麼深信著。我──深信可以和生命中該邂逅的人,於合適的時刻,以最好的面貌和他邂逅。瞳兒真的這麼相信著。音音,你做得已夠多了。姊姊好謝謝你。真的──好──謝謝你,音音──」
「瞳兒──姊姊──」
「姊姊也該走了。好好和大鐵塊生活下去,好嗎?」
「嗯…」
「你會是幸福的!你一定會好幸福的。一定會一定會──好幸福!」
「俠者莊」大廳之上的屋瓦。
一個懶雲似身影,正斜倚著。彷彿在享受晝日僅餘的光輝。
是雲飄。
我-想-要-自-由──
風一樣的自由。
我-想-要-孤-獨──
雲一樣的孤獨。
我-想-要-寂-寞──
雪一樣的寂寞。
而這些,都不需要翅膀。
都不需要!!!
兩眼明然卻又迷亂的光,像是天上兩點寒星,凝成瓦上一片晃晃然的霜。
雲在屋瓦之上,看著月逐漸走遠的身影。
心底一片茫然的淒。
「………」
 ̄ ̄ ̄飄搖的歌聲 ̄ ̄ ̄
曾在他和月合戰還是〔罪〕的商映罪之前,好玩地為瞳兒發唱過。
這樣的曲、這樣的詞、這樣的愁,是否傳遞到月的耳底?
誰也不知道。
只是,雲還在唱著。
而月也還在走著。
同時,虛空烙下明珠般淚痕。
雲和月分離了──
戀戀離星霜。
然而,這正卻是他們邁出彼此,走入自己的伊始!
月走入自己的星霜。
而雲呢…終究也得走過滄桑。
(注):請參看《魔幻江湖絕異志》第一部《鐵雲》之壹《絕-戀》。
定書名且稍上章名於89,5,27(六);多頭之日;有趣改【伍】、【拾】章名戀戀天涯歌為戀戀江湖歌於89,7,2(日)
改【參】、【肆】章名無恨天為刀斷翼、章名斷翼之刀為無恨之天於89,7,2(日)
改《鐵雲》為《鐵雲》壹之《絕-戀》,以及改《戀之歌》為《星-霜-之-戀》於89,7,21(五);因陳編輯欲書名之一統也
改【伍】、【拾】章名戀戀天涯歌為戀戀江湖歌於89,7,2(日)
定總系列名為《魔幻江湖絕異志》於89,7,28(五);陳編輯建議提出一個總系列稱;恰符合自己鐵雲江湖的狀態,故而想出;以三大部《鐵雲》、《宗師》、《傳奇》;每部三本;希望今年能夠結束
再易章名於89,7,31(一);【伍】、【拾】戀戀江湖歌分變為戀戀舞星霜、戀戀離星霜;【柒】香錯變為香惑
與花田之合作模式或有新轉機,寫於89,8,7(一)
病於89,8,8(二);大昏睡;一鎮日
於89,8,9(三);跌進可怕的不連續蒼白夢之魘於89,8,15(二);大病之後;終於對校完《天涯之刃》、《烽火天涯》;已排定八月內出版完畢
於89,8,24(四);再次見識到所謂大佬公司的惡劣大功告成於89,8,25(五);好不容易將《鐵雲》之三完稿於89,8,28(一);決將《星-霜-之-戀》擴為兩卷;故補寫〈「雨」的淒零一戰〉總訂於89,9,10(日);拖了許久,總算底定
起對校稿於89,10,7(六);於魔豆間面睹莫仁;訝異極矣;莫先生(自非真姓莫)語聲頗是悅耳(所謂男人磁聲也乎)
89,10,8(日);參加秀威網站的午茶會;倦極矣寫於89,10,9(一);貓照胃鏡;頗心疼;依TAPEI WALKER至義大利小吃,我的天,真不合口味!!!
於89,10,11(三);歷時數天,總算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