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孤鴻與翔靖相。
「喂!你要我探索自己,是為了讓我先找出自我的軌跡,好修習內力真氣嗎?」
燕孤鴻倏地止步。「嗯……可以這麼說。不過,倒也不完全是為了這個原因。」
翔靖相停下。他問道:「那還有什麼?」
「在這亂雲紛蕩的人世裡,只有能牢牢掌握自己的人,才能不被四起的烽煙,熏了個暈頭轉向。你除了沒有把自己的心,好好投人你的刀之外,也沒有認真地想過,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對否?」
「自己想要什麼?」
「對。你想要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號,是否真是你所想要的?或者,那只是別人所認為的最高境界,所以你便要獲得,以受到別人的看重?你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的注視?」燕孤鴻問。
沉吟半響後,翔靖相意外深沉地道:「這個問題,我想過。我可以告訴你,天下第一在我心中,只是個虛號罷了。我真正想要的是,飛!」
「哦!在天空中飛?」
翔靖相還是孩子氣的臉上,泛開一湖紅潮。「喂!當然不是。當然不是,真的在天空飛。你應該瞭解我的意思。」
燕孤鴻一陣灑笑。「我該知道?」
「當然羅。因為,你已在飛。」
燕孤鴻默然了。
「於人間的迷濛行途裡,如果沒有飛的心,也就是沒有逐夢的心,那麼人也許會空洞、虛晃、飄蕩一生,而終至於死亡,全無所獲。你叫我好好的思索自己,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燕孤鴻開懷地笑了。「好小子。我寥寥數語,你便可探出端倪。有意思!」
「不過……」
「怎麼?還有別的問題?」
「嗯!我還是有些理不清,自己與心,和真氣的修習,有什麼關係?真氣的修煉,不是要靠掌握呼吸的節奏嗎?」
「那是,佛道邪魔的練法。」
翔靖相驚異。「佛道邪魔的練法?聽你的口氣,難不成真氣的修為,除了『佛脈』、『道派』、『邪系』、『魔門』,還有別的途徑?」
「小子聰明。」
「那是,什麼?」翔靖相被引出好奇心,急忙問。
燕孤鴻緩緩說著:「你可聽過,『玄家』和『異宗」?」
「『玄家』?『異宗』?」
「黑盟」所屬,一舉突進異域人的佈陣。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之軍,雖一直沒有出手,但從一開始,便給了異域人相當濃厚深重的壓力。如今,「黑盟」中人高高舉著飄縱的黑旗,殺人戰場,他們組織有序、攻防渾然一體的攻擊方式,令異域人的壓力,倍增不少。
「問天樓」一直是「黑白手」司徒兄妹指導的,自然其中不乏好手。尤其是,令中原白道頗為頭痛的「問天五殺者」。
「五殺者」分別是:「忘迷拋心笛」陸丹崖,「鑠魂雙鉤」陳惠風,「毒拳」宋曾起,「麗水娘」洪玉英,「破世鏡」張溫。
這五人即便分了開來,仍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但這二女三男,卻是緊密不分,從未單獨行動。
司徒蕾見他們五人情誼深厚,便費神設計,合五人之所長,成一詭異莫尋的「忘魂毒水破」奇門大陣。是以,神州武林人遇到這五人,無不傷透腦筋。
「忘魂毒水破」用的是陸丹崖的笛,陳意風的雙鉤,宋曾起的拳,洪玉英的綵帶,張溫的鏡。
將這五種特質,融匯一起,便成為音迷(笛),殺機(雙鉤),邪毒(拳),絢麗(綵帶),虛幻(鏡)的「忘魂毒水破」陣式。
「五殺者」甫一出手,便一舉將「鬼舞教」『六護將」的老三「長纓」應如朝,老四「潑烽棒」洪寺,老五「鬼手」黃泉,以及「十座守」的狄耽,高密之多等五人,困入他們的「忘魂毒水破」陣門中。
「鬼舞教」這五人,他們每一人的實力,都高於「五殺者」的任一人。然而,他們卻不敵「五殺者」默契十足,與迅速完美的攻防交替,還有,那隱在陣法之後,難以尋跡的出手時機與方位。
應如朝長槍於虛空啄出七槍,凌厲的殺氣,漲潮似的填住周圍的空間。
洪寺的潑烽棒,狂野暴打,專挑陳惠風的雙鉤。
黃泉的「鬼手」,殺招連連洩出。那濛濛虛迷的手影,正如由地獄採出的極幻鬼手一般。
狄耽是位居異域東部的「鶴露國」人。他的得意招式是「八帆掌」。狄耽雙掌運勁,貫滿身前,如帆航般的任游掌影,指東打西,幻變無端,給人一種難以捉摸的虛迷感。
另一個「十座守」高密之多,則是赫赫有名的「飛圓刃」高手。
飛圓刃發源於「紫練國」北部的「陣勢國」。
飛圓刃,是種呈圓狀的一體刀刃,只留一段巴掌大小的握把處,可以擲飛旋繞傷敵,也可握之如刀斬人。
高密之多飛圓刃飄蕩揮舞,於他身前築起,一刀圓輪刃牆,那縱橫騰越的刀芒刃光,不免讓人望了就要升起苦歎之心。
「黑盟」方面的五人,則緊守住他們的方位,全心全力將自己的特處,漫散出來。
陸丹崖拿著他那雕鏤著一隻手緊捏一顆心古怪圖案的灰色笛「拋心笛」,當場吹奏起來。陸丹崖濛濛飄然的拋心笛笛聲,緩緩地流入,受困於「忘魂毒水破」大陣的人心裡。
登時,「鬼舞教」五人,都陷入了—種迷迷惘惘的虛無之境。
高密之多功力渾厚,他猛地一聲喝吼:「守神,小心!」
「鬼舞教」另四人,齊齊一震,收心以待。
陳惠風,一個長相柔麗,但卻以悍勇奪命雙鉤,稱絕江湖的奇女子。她那著名的「鑠鉤」、「魂鉤」翻翻飛飛!在陸丹崖的笛聲施伏之下,更顯虛渺難測。
一層層冷寒如實質的殺意,令人在昏絢中,別有一番燦亂的刺厲感。
「毒拳」,有毒的拳。宋曾起幼年貧窮無依,經常靠捕食低窪蟲物維生,是以,他在年齡甫到十二歲時,便已渾身含毒。當時,若非與他巧遇的「黑手」司徒千秋,親傳他武功,以克抑他體內之毒,他早已魂歸西天。
然而,由於他體裡的毒素,積壓過久,以「黑手」之能,亦無法將他身內的毒污,盡數驅出。因此,宋曾起在與敵對戰時,體內的毒素,便會因為真氣的迅速運行,而聚集於他的拳。
中他一拳者,無不全身潰爛而亡。所以,「毒拳」這個稱號,便成了他那雙死滅之拳的最佳代號。
宋曾起拳風猛掃時,那股腥污的燥味,使人聞之欲嘔。在陸丹崖的笛與陳蕙風的雙鉤冷煞中,宋曾起的毒拳,又浮造了另一種邪異毒悶的局面。
洪玉英是標準的美人胚子。蛾眉艷容,櫻唇秀鼻,身形纖長,如拂蕩之柳枝。「麗水娘」的稱謂,是令人心服口服的。她的綵帶更是一絕。除了,「麗水娘」的呼號外,也有人喚她為「艷彩雙絕」。
洪玉英綵帶,飄忽倏至,沒有絲毫的徵召,完全是隨心所致,隨心所化,任心任情,蕩曳隨人。她那柔水般拂掠的綵帶,在前三者的襯托下,更是帶著一股出人意料的逸灑味兒,把那「忘魂毒水破」的「水」字,呈現的很是輕靈、曼妙。
張溫的「破世鏡」是個異寶!若將真氣輸入破世鏡,那麼破世鏡本身蘊涵的五彩炫光,便會透鏡而出,渲染在鏡所對的方向。
因此,「忘魂毒水破」的「破」,並不尖銳,反而,是種如幻似真的迷走虛幻。
那可以說人心的破,與夢的破!
一種很是幻戀迷神的破!
「五殺者」的「忘魂毒水破」配合無間,一切都針對著敵人而設計。由此也可以看出「白手」司徒蕾的驚人睿慧。
高密之多甫一入陣,便覺得如坐針氈。
一種虛無而冷鋒似的殺氣,四處瀰漫於他的周圍。而那些本看得清的五人,竟緩緩地消融於二種幻亂的氛圍裡。
「莫非,這是一種陣法?」他想。然而,就算他清楚的知道,也不能有什麼行動與反應。因為,他根本不懂陣法,也就無以破陣。於是,他只能奮力的舞動飛回刃。高密之多似乎只能這樣。
一向暴躁的洪寺怒喝連連,潑烽棒掄動猛轉。他那一身勇狂的莽力,全數撞入,他眼前那毫不著力的虛迷奇幻。
陰沉的黃泉,則保留著實力,靜待時機,蓄勢反擊。
狄耽游閒蕩走的「八帆掌」,勉力護住自己。
應如朝的長槍,如蛇探出,積極地尋覓著陣式的破綻。
一時間,這十人陷入對峙的僵化局勢。
「就是,以心練氣的『玄家』與『異宗』。」
另一個驚天之秘,似乎也到了即將曝露的時刻,經由當代第一強者燕孤鴻的嘴來透露。
翔靖相不解。「那是?」
燕孤鴻轉移話題:「你知道,佛道邪魔的區別?」
「我不懂。」翔靖相坦承。
「很簡單。直接說,就是形式與強弱的差異。」
「形式?強弱?」
「形式!指的是,內力增幅的情形。『佛脈』、『道派』一向著重於內力與真氣並進。
『邪系』、『魔門』則是內力極端的漲,吸取天地之氣,引發自身潛力,再練化成真氣
而強弱嗎?即是,由於佛道的興盛大暢,乃壓抑住邪魔的妖氛熾焰,使得他們只能躲入陰暗,總是難見天日」翔靖相聽得一臉模糊。「你懂嗎?」燕孤鴻滿眸子的笑。
翔靖相苦笑。「懂?如果我懂,那就奇怪了。」
燕孤鴻星目慧芒大盛。「也對。邪魔佛道的區列,太細密了,還牽扯到人體與天地的關係。嗯……過些日子再與你明說。總之,『佛脈、『道派』、『邪系』、『魔門』,是以有形蘊化無形。而『玄家』、『異宗』則」
「等一等!有形蘊化無形?那又是指什麼?」
燕孤鴻苦笑。「燕某今日只能和你說個大概。至於懂不懂,卻是你的事了。」
翔靖相曬道:「哪有人這樣教徒弟的?竟只教個大概!」
「徒弟?教徒弟?教什麼徒弟?什麼時候本人成了你師父?燕某是你的師父?」燕孤鴻一連問道。
翔靖相悶哼。他仰頭望著慢慢昏厥的暮日。
北士沙漠裡疲老心累的落陽,與北漠那熾焰張狂的霸日,全然不同。
那種曾經,那種平凡下的瑰艷麗容,那種天地間至深的衰淪溫柔。那樣的柔和啊。翔靖相驀然發覺,他已喜歡上眼前的滄桑落日。
雖然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戀著這與故鄉的雄放迥異的落夕之美。
燕孤鴻笑了笑,並不逼迫翔靖相。他又續著再前一個話題說道:「有形蘊化無形,便是他們憑藉著人的呼吸、人的身軀、人的潛力等等有形的存在,來練化成足以吸取天地間自然氣息的媒介,以登無形天道。亦即是說,這四派是用激發人身的潛能極限,來同化天地,以達宇妙之地。亦即是,以有進無,以體入天!」
「那『玄家』、『異宗』兩派,豈非是以無進有,以心入宇?可是,這樣說不通啊!習練玄異兩派的人,難道都是仙隱?不然,怎能不透由人軀,就能修得內力真氣?」翔靖相舉一反三。
燕孤鴻扣指一響。「說得好。玄異兩派確實是以無入有,以心履奧。但他們並非不經過人身,便能練取天地之氣,那」
「哦?那究竟是怎樣?」
「玄異二派重得是,境界!也就是,這兩派的習者,先將自己的心靈大地,提躍到與天地一身、無分彼我的境界。然後,再將天地氣韻,一流一流的,導入自己的體內,慢慢促使自己本身的內力蓬勃充盈,以及真氣的激盪練化。再直接點說,『玄家』、『異宗』一開始便就立足於宇宙奇奧,主張以有限軀殼,涵容無限天地。也可以如是說,佛道邪魔求的是,把人身投入天地之流,而玄異二派要的則是,將天地脈息導進,有限軀體。你可聽懂?」
「很模糊。那你修得是……?」翔靖相搔了搔頭。
「『玄家』『天地門』!」
「『天地門』?『玄家』還有分脈?」
「自然有的。佛道邪魔四支出源於『天翻』、『地覆』兩位開世宗匠。而玄異二流,則大成於八百年前一個無姓無名的奇人。」
「奇人?」
「便是奇人!由於,這位奇人的武學立論,太過飄渺、難解。因此,他的一生,默默無聞、平乏至極。然而,他在大去之前,曾手錄『玄家』、『異宗』二典,以體證他的無限智慧。後來,發現之人,為了紀念奇人的不世武學涵養,才將『玄家』、『異宗』二書名,作為新派真氣源流的稱呼。玄家經典,立論甚深,許多精微議論,都不為後人所解,因此,也就不免會有不少的分歧爭端。於是,『玄家』乃分裂兩三支。『天地門』便是其中之一。至於,最最神秘的『異宗』,則屬於傳說中的武學。據說,那本『異宗』上,只寫了『入禁滅之地,體生之苦痛,悟死之寂然』這樣的字句。」
「是嗎?有點玄奇啊!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翔靖相靜默著。一會兒後,「對了!你跟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麼?難不成,你要我用『玄家』的法子,修煉內力真氣?」
燕孤鴻直視翔靖相。「我的確要你用『玄家』的方式。因為,你已能於不自覺中,化入無形無跡的天機。這樣無法無跡的心念,正適合修習『天地無極』。」
「『天地無極』?」
「『天地無極』是那位絕代奇人的練功心法。玄家三支,和鬼神莫曉的『異宗』,都奉為根基與圭臬。但是,各自的處理手法不同。如燕某『天地門』,除了以它提升蘊化本身功力外,還將它作為血戰時、氣勢暴漲的媒介。」
翔靖相好奇地問:「三支?老聽你說三個分支,那另外兩個是?」
燕孤鴻嘴角又浮起一縷若有似無的笑意。「『劍閣』,與『不夜天』。」
「『劍閣』?『不夜天』?」
「封前輩,勞煩您退下。」雲破月說。
手持大刀的封夙,一臉疑惑。「五姑娘,你……?」
雲破月柔淡的雙眸,疾閃過一絲惋痛。「前輩,請退下。這是,『劍閣』閣主該做的事、該敵的敵人。破月以後再同你解釋。請您退後!」
封夙聞言不語,一個轉身,大刀「鏗當」作響,斬往他人。
「這是必要的一戰,就我而言。」雲破月靜柔地面對著獨孤寂心說。
「……」獨孤寂心靜默。
雲破月苦苦一笑。「想來,你不會想知道原因?」
獨孤寂心沉沉回道:「時機,不對。」
「哦?」
「這裡是戰場。不是決鬥地。」獨孤寂心說著。
雲破月溫婉地笑了。那情柔意綿的笑,就如同破月之雲那般的靜逸沖淡。「破月並不想與你一戰。只是,這由不得破月。不論身在何處,破月與閣下都必得一戰。這是,破月擺脫不了的『元劍』與『極劍』,終須分出勝負!」
「『極劍』?」獨孤寂心反問。
雲破月訝異。「閣下還不知道嗎?江湖中人已認定,你的『龍飄八脈』就是,傳說中的『極劍』。」
「是,嗎?」獨孤寂心聞訊,卻沒有任何波動。
雲破月撫去心中關於對決的無奈。她靈問劍一劃,淡然說道:「請賜教。」
獨孤寂心看著她的靈問。然後,他的心劍那赤赭的心形紅塊,緩緩發出一種邪異的魅光。
雲破月劍微揚,人一閃。
靈問劍發動!
雲破月纖身一飄,靈問一劍刺往獨孤寂心面門。她的動作,給人一種飄逸出塵、絕不染俗的靈味。雲破月的一劍刺出,並不會讓人心生血殺的激厲絕辣,反而,還有一股揮灑縱逸的寧靜味。
「劍行月夜」!
柔黃的夜月射照中,劍的風飄疾行,反倒更添幾番美感,雲破月的「劍行月夜」,予人這樣奇異、夢與現實並起的統合感。
劍已仿若光。
月皎心潔的光。
月芒耀天。劍輝遍地。
靈問欲殺未殺間
獨孤寂心深深一眼,望入雲破月的寧和靜眸。
人間的征伐!似乎不該溢入她雲破月的無上慧心裡。她眼中所蘊涵的如海船深闊的寧靜,是怎樣的一個世界?為什麼,她是「元劍」?
又為什麼,他獨孤寂心是「極劍」?
他從死關領悟出的「龍飄八脈」,真是「極劍」?獨孤寂心默默思著。
雲破月的劍很快地飄到,獨孤寂心胸前,還差一尺,便要啄入他的心。
暗芒一閃!心劍動。
獨孤寂心右手一顫,心劍驀地貼住他的腹部,如龍邀九天般地,由下而上探出,劍尖直抵靈問的劍身。
「叮!」
兩劍的交擊,震徹天際。
獨孤寂心與雲破月,乍合又分,一分又合。
兩人的兩縱經天劍芒,交纏不休,絞碎無數星光劍雨。
忽地,一把銀亮長矛,鑽了出來。
是潛龍矛!
是厲冀北的潛龍矛。另一個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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