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鬥中,一灰一青兩條人影突自莊中一閃而出,灰衣人猛一揮手,將三獨神君震出丈餘,挾起老孩子,青衣人也拉著聶燕蓀的胳膊,疾向無名峽外馳去。
四月,初夏的季節,早晚雖仍是涼風颼颼,冷意襲人,但在正午前後,卻烈日炎炎,炙人髮膚,無殊盛暑。
這天午末未初的時候,太陽正驕傲地把他那酷熱的光芒,無情地向地面投擲,焚烤著地面上的一切。
在外奔波跋涉,僕僕風塵的行旅們,這時如不是有什麼急事的話,誰也不願讓自己露在驕陽之下,任它煎熬。
大都在打尖之後,覓地小息,準備俟酷熱的日頭威力稍減之後,再踏上漫漫的征途。
從潛山往西嶽的山道上,往來的行旅本來就少,這時更顯得空蕩蕩的,難得一見行人的影蹤。
在道邊的一座樹林之中,散聚著一對古怪的商旅,林邊的一株大樹下,圍坐著四個彪形大漢。
雖都是一身商人打扮,但言表之間卻洋溢出一片粗豪的氣息,往裡面進去不遠,是一輛裝飾富麗堂皇的馬車。
天氣雖是恁般地炎熱,車上的簾窗仍是嚴密地垂下,把車內外間隔成兩個不相通的世界。
車轅上坐著一個衣著華麗,鷹鉤鼻子,面色陰鷙的老者,正在閉目養神,另外有十餘個夥計打扮而精悍之色形於眉宇之間的漢子,三三兩兩地散處林中,毫無顧忌地縱聲大笑,所談的都是不堪入耳的下流話語。
四個大漢中的一個張口道:
「那新人教的獨孤壇主可真會折騰人,其實就是讓那妞兒在分壇主上多呆兩日又有何妨,我就不相信像無名峽那等隱密的地方,青狼老人能在短時期內尋上門來。」
他身邊另一個大漢不同意地搖首道:
「老四,話不是這麼說,青狼老人委實不可小視,連副教主那麼高的身手,當年都會在他手底下吃過虧,其厲害可知,再說那妞兒身上又帶有白傘那老怪物的表記,顯然她必和那老怪物淵源甚深。
如那老怪物也聞訊尋上門來,更是不了得,還是小心點,早日把她送返總壇,卸下擔子的好。」
被稱作老四的大漢滿面不服之色,正欲說話,那鷹鼻老者驀然睜目起立,目中精芒四射,電閃也似。
足見他內功造詣,已有了相當深的火候,那些夥計打扮的漢子對他甚是懼怕,見他起身,連忙噤聲,林中頓時靜了下來。
鷹鼻老者向林中巡視了一下,緩緩地道:「厲大香主……」
先前答話的那個大漢急起身來到車前,恭謹地問:「白壇主,有何吩咐?」
鷹鼻老者仍是緩緩地道:「我看弟兄們大概都已休息夠了,該啟程上路了。」
原來這一群人正是「枯木教」押解聶燕玲,自浙西分壇返管涔山總壇的隊伍,鷹鼻老者叫三陰絕戶掌白晏,乃江湖中有數的魔頭,三十年前即已響震武林,現在是「枯木教」五位壇主之一。
那四個大漢則是「枯木教」中的一等香主,「厲氏四龍」,厲金龍、厲天龍、厲青龍、厲玄龍四兄弟。
厲金龍恭謹地應了一聲:「是。」
正欲轉身傳命,山道上突傳來一陣急遽的蹄聲,黃塵起處,一個身著黑羊皮短襖,背負一口奇大黑鍋的怪老人,騎著一匹矮瘦的黑馬,飛馳而來。
這一人一騎的長像雖然都是狼狽不堪,但看在厲金龍的眼中,卻不禁使他為之陡然一震。
因為在這麼炎熱的天氣之下,那老怪人仍穿著羊皮襖這一點,他已看出這怪老人的武功已臻上乘,達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極目當今武林,能有此造詣者,寥寥無幾,這叫他怎能不為之心驚。
原來補鍋怪人馬三魁在甘新一帶,名頭雖大,但他生平足跡多限在西北一帶,難得履中原一步,是以江南武林中人多僅聞其名而未見其人,厲金龍自是睹面不識。
三陰絕戶掌白晏一見補鍋怪人之突然出現,面也不禁為之一變,而且口中連呼奇怪不已。
厲金龍見狀問道:「白壇主可是識得這怪老人?」
三陰絕戶掌白晏道:
「這怪老人我也沒有見過,不過從他這副打扮看來,極似在甘新道上享有盛名的補鍋怪人,但他數日前還在金陵,與『天網少年』及翼人公冶良在一起,不知他怎會一人走上這條道來?」
補鍋怪人胯下那匹黑驢腳程奇速,就二人說著話這會兒功夫,已經來到林前,補鍋怪人勒住韁繩,在林邊一株大樹下停了下來。
他好奇地向林內打量了兩眼之後,悠閒地從背上取下那口黑鍋,一面用鍋為黑驢扇風,一面笑吟吟地道:「老傢伙,這下可苦了你了。」
那黑驢也煞是作怪,竟似識得人言,把個驢頭擺動不休,似是說:「不累,不累。」
厲金龍低聲對三陰絕戶掌白晏道:「補鍋怪人既已現身,『天網少年』也必在附近,此地不可久留,以速離為宜。」
三陰絕戶掌同意地點了點頭,正欲說話,山道山上又響起了一陣急遽的鑾鈴聲,古沛和翼人公冶良並轡而來。
還隔著老遠,補鍋怪人就已得意地高聲笑道:「沛娃兒,怎麼樣,我這老伴果然不凡吧?」
轉瞬間,古沛和翼人公冶良已馳馬來到近前,就在林邊勒住了韁繩,二人同時翻身下馬。
古沛笑道:「爺爺,您這老伴確是天生異種,孫兒服了。」
原來那晚三人在玄武湖中巧遇,出手驅走赤髮靈官,救了落英峪主公孫子顏後,計議今後行止。
古沛決定先隨補鍋怪人赴新疆,祭掃亡母陵墓,略盡人子之道,然後再赴青靈上人處,看他有沒有辦法為古沛根除那老毛病。
翼人公冶良也正好沒事情,遂一併同行。
上路後,因三人中只有補鍋怪人有坐騎,同行甚為不便,遂又買了兩匹駿馬,供古沛和公冶良乘坐。
這天,走在路上,補鍋怪人無意中談起他胯下那匹老黑驢,樣子雖然不堪,但即是天生異種,腳程奇速,遠非一般良馬可比。
古沛不信,乃有比賽之舉。
三陰絕戶掌白晏雖不識得古沛,但見他與補鍋怪人和翼人公冶良一道同行,也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暗念此行任務,不覺心情沉重,本來毫無表情的臉上,漸現出了陰暗之容,厲金龍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敢擅自發問,只得默默地待立一旁。
古沛向林中打量了一番,他雖然閱歷淺薄,但也看出有些不對,好奇地問道:「爺爺,林中那些人是何來頭?」
補鍋怪人不願多管閒事,以免又生麻煩,道:「人家走人家的路,管他什麼?」
古沛碰了一個軟釘子,不覺發起小孩脾氣,一賭氣也就不再說話了。
翼人公冶良在旁轉圈道:「馬老弟,我們走吧。」
翻身上馬,一抖韁繩,就當先馳去。
三陰絕戶掌白晏見狀不禁心中r一寬,這時林的另一邊突傳來一聲極慘厲的呼聲,眾人聞聲不禁駭然回視。
只見一個身材奇矮,雙臂卻其長過膝,身著一件葛布長衫,面目猙獰的怪人突在山林中出現。
身邊躺著一個「枯木教」徒,胸部破了一道大口子,殷紅的血液汨汨流出,心肝均被怪人取出,正津津有味地大嚼著。
三陰絕戶掌如同見了魔鬼也似,面上倏現恐怖之容,目中流露出驚惶的光輝,戰慄地喃喃自語道:「七煞神魔……七煞神魔……」
原來那怪人乃是四十年前號稱宇內第一凶人的「七煞神魔」。
這七煞神魔七十年前突然在江湖上出現,誰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來歷,因他武功奇高,兼又凶狠無比,不但殺人不眨眼,而且喜食生人心肝腦髓,且喜怒無常,逢他不高興時,不管親疏,概在誅戳之列。
因此不數年間,即已凶名遠播,武林中不論黑白兩道中人,對他無不畏若蛇蠍,望風遠避,誰也不敢和他親近。
他在武林中橫行近三十年之久,其問武林中雖曾屢次合力聲討,但他武功實在太高,結果不但奈何不了他,反被他傷了不少成名高手。
直到四十年前,「黑白雙傘」因為他為惡太甚,實在看不過去,尋上大別山他的老巢,雙雙出手。
三人苦拼了一晝夜之後,七煞神魔終告不敵,被甘大先生一掌擊落萬丈深淵,此後他即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武林中均以為他必已死去,無不額手稱慶,不料今日突又現身,三陰絕戶掌白晏見了,怎不驚懼萬分。
厲氏四龍由於出道較晚,不識七煞神魔是何許人,見狀紛紛怒叱,各掣兵刃,就要出手圍攻。
三陰絕戶掌白晏急搖手制止道:「厲氏兄弟莽撞,這是七煞神君老前輩。」
七煞神魔驚異地打量了三陰絕戶掌白晏一眼,桀桀怪笑道:
「你這人眼力倒還不差,老夫已四十年未履塵世,竟被你一眼識出,但你做人卻欠爽快,江湖中人誰不知我叫『七煞神魔』,你何必為我諱飾,硬把我這『七煞神魔』改成『神君』,這『神君』之稱老夫可是擔當不起。」
三陰絕戶掌白晏不知他心意如何,不敢隨便置答,囁嚅良久,未能發一言。
七煞神魔也不管他,逕自地上抄起那「枯木教」徒的屍體,用指尖在腦殼上開了一個小洞,露出腦漿,自顧地附嘴狂吸。
補鍋怪人和翼人公冶良經三陰絕戶掌白晏一喝,也自想起怪人是誰,雖忿然於七煞神魔那殘酷的行為,但自顧力不相敵,空自痛心疾首,卻是不敢妄自出手。
古沛江湖中事知道得不多,見狀雖已猜出七煞神魔必是一個極厲害的魔頭,但他一來初生之犢不畏虎,二則他天生的俠肝義膽,也實在看不出這等慘狀,不禁怒火中燒,目眥欲裂,怒叱了聲:「凶魔敢爾!」
補鍋怪人一把沒拉住,他已展開「馭氣凌虛」身法,穿林直人,雙掌運足「般若禪功」勁力,揚起一陣狂飆,夾著地上的枯枝敗葉,襲向七煞神魔。
七煞神魔昔年在武林中單打獨鬥,從未逢敵手,不免養成驕矜的心理。
而且又見古沛年紀輕輕,雖看出他掌力甚勁,但仍不以為意,不屑地輕叱一聲:「娃兒,你這是找死!」
右掌隨意揮出,迎向古沛襲來雙掌,以為足可將古沛打發了。
但古沛身承無住聖僧兩甲子的超凡絕俗功力,豈是能小視的,老魔這一輕敵,可就吃了大虧。
兩股掌風一觸,老魔即已覺出敵手年紀雖輕,但功力之深,掌力之勁,竟似不在己之下。
自己隨意的一掌,絕難敵得住對手全力一擊,如果掌力接實了,一條右臂非廢掉不可了。
默察時機,知再將全力貫注於右掌,已是不及,但以他身份,又不能撤身遠避,權衡利害,倏一咬牙,竟把右掌上的勁力盡數撤回,將全身勁力貫注左掌,把整個右胸賣給了古沛。
左手食中二指駢伸,疾點向古沛眉心,如古沛不見機撤招,勢必釀成兩敗俱傷的局面不可。
古沛不料他競採取如此拚命的打法,眼見七煞神魔全身已罩在自己掌風之下,就要一擊奏功之際。
驀覺眉心一涼,七煞神魔左手食中二指,夾著一股陰煞之氣,急襲而來,自己護身罡氣,竟然阻截不住。
古沛自不願兩敗俱傷,玉石皆焚,怒哼一聲,疾展「天馬行空」身法,整個身子竟在空中橫移五尺,堪堪避過七煞神魔胸前,把老魔震得胸中氣血翻騰不已,蹌踉向後連退數步,始把身形勉強穩住。
七煞神魔一生中除在「黑白雙傘」手下敗過一次以外,幾曾吃過如此大虧,直氣得他鬚髮蝟張,兩目中直欲噴出火來似的,怒叱一聲:「娃兒,拿命來!」
身形倏然凌突拔起,兩雙鳥爪似的長臂,揮動不已,像一雙奇大蜘蛛似地,向古沛當頭罩下。
古沛見他招式詭異已極,心中微生凜意。
但他年輕氣盛,好強之心又重,不甘退避,一咬牙,右掌「天王托塔」,左掌「舉火燒天」,運足「般若禪功」勁力向上迎去。
掌出了一半,倏又變了心意,換了「金佛罡」神功,事實上也虧他有此一變,不然的話,「般若禪功」雖也是佛門神功,但威力卻非七煞神功浸淫一甲子有餘的「七煞陰功」之濤,四掌相交之下,古沛非吃大虧不可。
說時遲,那時快,兩雙手掌仍未接實,只是兩股掌力一交,立即已經發出了砰然一聲大震。
古沛被震得耳鳴目眩,兩臂酸軟無力地垂下,雙足沒人土中尺許,七煞神魔身在空中無處借力,意被震得如拋繡珠似,飛出丈餘,撞折了幾枝粗如兒臂的樹枝以後始落在地上,又蹌踉退後了兩步,這才把身形穩住。
顯得二人功力相當,難分高下。
「金佛罡」神功乃禪宗絕學,勁力極為特殊,在陽剛之中同時兼有陰柔的勁力,與武林中其他門派掌力迥異。
七煞神魔見聞何等廣博,怎會不識?但他暗忖禪宗向來不收俗家弟子,古沛又非佛門中人,焉能習得這禪宗不傳之秘?想到這裡,他不禁驚訝地問道:「娃兒,你這是『金佛罡』神功?」
古沛喝道:「正是!」
七煞神魔怎知其中前因後果,搖首不信地道:「娃兒休要騙我,禪宗向來不收俗家弟子,怎會為你一人破例?」
古沛兩道劍眉一揚,怒道:「你不信便罷!」
言畢,振臂運功,作勢欲撲。
七煞神魔桀桀怪笑道:
「娃兒且慢,武林高手各派,老夫均已會過,獨未和禪宗門人交過手,早就耿耿在心,今日務必要一償所願,但這林中過於狹隘,礙手礙腳,諸多不便,你我另覓一空闊之地交手如何?」
古沛道:
「少爺豈是會懼怕你,林外空曠之地甚多,無須另覓,今日不和你見個高下,誓不干休。」
七煞神魔昔年橫行江湖之時,哪裡有人敢對他如此說話,像古沛這麼頂撞他,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三陰絕戶掌在旁聞言,以為老魔必是暴跳如雷,稍時動手時必然痛下殺手,不禁暗自幸災樂禍。
想不到七煞神魔競似是極欣賞古沛這種態度,不怒反笑地道:
「老夫息影四十年,久未舒散筋骨,早就悶得發慌,今日自然要盡量活動活動,像你這麼硬的對手,實也難逢得很,老夫生平雖然殺人無數,但對你卻是無意傷害,稍時你自管放心大膽地出手好了。」
古沛怒哼一聲,道:「稍時我如勝了,也不會傷及於你,你也只管放心大膽地出手好了。」
言畢,轉身大踏步向林外行去。
七煞神魔聞言不禁暗讚這年輕人真硬,竟連絲毫便宜不肯占,不知不覺在心中已漸生愛意。
二人來到林外,古沛擇了一處較空曠的地方,立住腳,道:「就在這裡好了。」
七煞神魔同意地點了點頭,道:「娃兒,我們為今日這戰賭個公道如何?」
古沛道:「賭些什麼?」
七煞神魔面上露出神秘的笑容。說:
「如你敗在我手下,要拜我為師,如我敗在你手下,則任你處置,這樣的賭注公道是吧!」
古沛毫不考慮地道:「好,就這麼辦。」
七煞神魔道:「娃兒,你還是先好好地考慮一下,再作決定,不然的話,屆時如果我勝了,可是不容你反悔。」
古沛冷傲地說:「我話已說出來了,焉有反悔之理?」
七煞神魔讚賞地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娃兒你就準備動手吧!」
這時林中倏然人喧馬嘶,接著轆轆的車聲響起,三陰絕戶掌白晏率著手下出林,急急地向西嶽方面馳去。
古沛看在眼中,不快之容,形於顏色。
七煞神魔譏刺地說:
「娃兒,你此後做事應多為自己著想,少為他人強自出頭,要知道人不都是值得你為他熱心出力的。
你看你現在為他們出頭,他們不但對你毫無感謝的表示,而且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自行離去,真是何苦來?」
古沛不快地叱道:「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著。」
七煞神魔不以為忤,笑了一笑,說:「娃兒,你先發招吧!」
適才兩人在林中換了一掌,心中都已有了數,深知對手實是空前未有之勁敵。
因此七煞神魔雖讓古沛先出手,古沛也不敢輕易發招,生怕一招失誤,被敵制去先機了。
二人各自運功蓄勁,凝視著對方的身形,不敢稍懈,這時在旁觀戰的補鍋怪人和翼人公冶良看得也是緊張已極。
因為他們深知高手過招,愈是遲遲不肯出手,發招愈是厲害,說不定一招之下立判生死。
七煞神魔突發話譏諷地道:「娃兒為何不出手,難道是怕了老夫不成?」
古沛怎受得住他如此輕視的話語,怒叱一聲:「老魔接招。」
人隨身起,凌空一丈七八,「天龍回首」,雙掌帶起排山倒海似的勁風,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七煞神魔當頭罩下。
七煞神魔道一聲:「來得好!」
也不見他如何作勢,身子突橫移八尺,避開掌風正面,右臂疾伸「毒龍出洞」,攻向古沛右肋。
古沛足尖略一沾地,人即已躍起,將好避開七煞神.魔右掌,倏又急掠直下,仍是那招「天龍回首」,掌力卻又加了一成。
七煞神魔一招走空,古沛雙掌又疾攻而來,不禁心中微凜,暗道:「這娃兒怎變招恁快?」
他這次不再閃避,兩腿微彎,雙掌向上翻起,「霸王舉鼎」,運功硬接。
四掌相交,但聞砰然一聲,二人各自退後數步,同感心頭大震,兩腕酸痛欲折,誰也沒討得好去。
知道彼此功力相當,硬打硬接,除兩敗俱傷外,誰也不能取勝,遂改變打法,各展奇招,希望能在招數上制敵取勝。
二人一稟佛門絕學,一負魔道奇功,功力兼又不相上下,一時哪裡分得出勝負?不覺數百招過去,仍是個難分難解之局。
兩個人先是越打越快,只見兩條人影在塵沙影中轉來轉去,競辨不出那個是古沛,那個是七煞神魔。
然後越打越慢,不但每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這一招和下式之間所隔的時候也越來越久,望之如同兒戲一般。
但見兩個人的面色卻是越來越沉重,舉手投足之間,像是有千鈞重力附著似的,原來二人此時已使以上乘的武功,各以本身畢生修為相拼。
一式一招無不含有奧妙已極的玄機,稍一不慎,不但立即失招落敗,而且要有生命之憂。
古沛究竟年事太輕,涵養工夫不夠,相持了一個多時辰之後,漸感不耐,心中間自籌算如何能打破僵局,致敵取勝之法,這一分神,門戶立見疏鬆。
七煞神魔立即一招「翻雲覆雨」,猛擊古沛小腹。
古沛自知一時不慎,將先機拱手讓敵,怕七煞神魔另有更厲害的殺手在後面,不敢硬接,急展「馭氣凌虛」身法,飄身退後丈許。
七煞神魔好不容易始得到一個可乘之機,怎會輕易放過。
閃身疾進,跟蹤擊上,雙掌用足「七煞陰功」勁力,自胸前平推而出,猛叩古沛前胸而去。
古沛立足未穩,退無可退,無奈之下,只得使出「天龍八掌」中的「金龍抖甲」,揮掌硬接。
這次四掌相交,不像前幾次那樣,一接即分,而是毫無聲息地沾滯在一起,而且不再分開。
原來二人竟各以畢生修為,孤注一擲,拼起內功造詣來了。
古沛因倉促發掌,真氣未能調勻,致功力不能盡情施展,相持了約半盞茶時光後,漸被七煞神魔迫處下風。
面色越見蒼白,兩額汗水涔涔,頭上熱氣卻鬱鬱蒸出。
補鍋怪人和翼人公冶良在旁,見狀不禁焦灼萬分。
二人這時本可乘七煞神魔全力運功,不能分神之時,出手暗襲,將他除去,解救古沛的厄運。但二人自顧在武林中的身份,又不願如此行事,怕貽人話柄,此後見不得人,只得緊張地默立一邊,凝視情勢發展。古沛雖一再鼓其餘勇,勉力運功苦撐,但七煞神魔掌上發出的壓力卻是越來越重,自知已無法挽回敗局,正欲示意認輸。
驀然三焦上倏生出一股熱流,循著以脈,環繞體內一周後,向兩臂注去,立覺所受壓力一輕。
原來七煞神魔所練「七煞陰功」乃是一種至陰至柔的功力,而古沛所習「般若禪功」卻是一種最陽剛的功力。
二者氣機相引,兼以古沛全力運功的結果,竟被他在無意之中將體內潛力全數發出,這一來不啻是無住聖僧再世。
要知無住聖僧在世時,乃是當代第一代高手,七煞神魔雖號稱宇內第一凶人,但武功造詣上較諸無住聖僧仍要差上一籌。
兼以他被甘大先生掌擊墜崖後,雖僥倖把生命保存住,但因傷勢過重,又未能及時治療,致使走火入魔。
是以雖經四十年的潛修苦練,但武功卻沒有多大的進益,仍未能趕上無住聖僧當日的造詣,相形之下,自非古沛的敵手。約一盞茶時後,優劣之勢大變,古沛面上光彩越來越盛,七煞神魔卻面色越來越見蒼白,週身大汗淋漓,一件葛布長衫,競沾濡盡透。
顯然地,勝負之數,已成定局。七煞神魔雖自知不敵,但經他在武林中的身份,要他向一個初出道的少年認敗服輸,實在是說不出口來。
因此他雖已是體力不繼,真氣將即枯竭,仍是拼著一死,勉力迎拒。
古沛涉世不久,怎知他有此顧忌,不由心中不快,暗道:
「這老傢伙怎恁地不知進退,情勢已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認敗服輸,難道他真不要命不成?」
想到這裡,不由狠狠地瞪了七煞神魔一眼,正欲加力施為,致七煞神魔的死命,倏覺七煞神魔雙目中流露出對死亡的恐懼的光芒,不由心中一軟。
耳邊驀然響起了梅萼寒那無力的語聲:「好孩子……你以後…不要再……輕易殺…殺人了……」
不覺心中陡然一震,不由自主地將貫注雙掌上的勁力撤回大半,七煞神魔頓覺所受壓力一輕。
要知古沛冒然將勁力撤消大半,實是一件極危險的舉動,如非七煞神魔已是真氣損耗殆盡,無能為力,不然的話,只要七煞神魔趁機反擊,古沛縱能逃一死,也非受重傷不可………
七煞神魔怎會不明其中利害,見古沛竟然如此作為,不由感念不已,暗想:「這少年好生厚道,竟然冒甘生命之厄出此,以免自己遭逢到死亡之危。」
拿自己一生行事和古沛相比,深覺自己所為無不過分,愧怍之情油然而生,感愧地向古沛點首示意後,緩緩地將雙掌收回。
自行運功調息,以恢復過度損耗的體力,約莫過了半盞茶左右時光後,七煞神魔體力恢復大半,緩緩起立,慨然道:
「老夫一生從未施惠於人,亦未受過人絲毫小惠,今老弟賜以不殺之恩,感愧莫名,今後此身已非吾有,願任老弟驅策。」
古沛見他辭意懇切,知無虛假,反倒感覺十分的不好意思,急搖手道:「前輩不可如此………」
七煞神魔不悅地說:「老弟可是看不起我,不屑與我這邪魔外道為伍?」
古沛分辯道:
「前輩怎麼這麼說,邪正之分,本無一定標準,全憑人意決定,前輩之行,較諸那些外貌則詢詢君子,而內心奸詐無比的小人,強勝何止百倍,我怎敢輕視。
只是前輩一代奇人,早就名馳八表,聲震宇內,我不過是一初出茅廬的無名後生,焉敢讓前輩委身屈志供我驅策?」
七煞神魔釋然地說:
「老弟,你錯了,虛名不足為憑,學無先後,達者為師,老夫雖然癡長幾歲,但如論胸中所學,實非老弟之儔,且未鬥以前,即已有言在先,我焉能做背信之徒!」
古沛被他纏得無奈,只得點首道:
「既然前輩這麼說法,我也就不客氣了,但要前輩委身屈志供我役使仍是不敢,只要前輩答應我以後不再輕易殺傷人就是了。」
七煞神魔見他意誠,也就不在相強,沉吟了一下,道:「請問老弟貴姓高名?」
古沛道:「『天網少年』古沛。」
七煞神魔道:「我適才真力損耗過甚,極待調息,暫且別過,他日有緣,再作良晤。」
說完話,也不待古沛答言,兩雙長臂一抖,人即已凌空而起,三五個起落後,沒入林中不見。
翼人公冶良望著七煞神魔遠去的身影,埋怨道:
「這魔頭一生不知做了多少惡孽,武林中人無不欲得之而後甘心,只是他武功太高,一般人自顧力所不逮,奈何不了他,多隱恨心。
沛兒今日得此良機,竟不乘機除掉他,反輕易縱他離去,豈非武林中留下一個大患,此後江湖上恐無寧日了。」
古沛聞言不禁後悔不已,但事情已做下了,也沒有辦法,默默無言地站在一邊,滿臉懊喪的顏色。
補鍋怪人馬三魁卻不同意地道:
「七煞神魔雖罪孽如山,但也罪不可宥之輩,他放下屠刀後,未必不能立地成佛,且我看他離去時,似已悔悟,如果他能改過向善,以他那一身功夫,真不知能做多少善功,且可或為黑道中人立下一個好榜樣,故沛娃兒此舉尚不能說是錯,或許是一件莫大善功也說不定。」
翼人公冶良不服地說:「我就不相信像他這樣的人,真能夠改過遷善?」
補鍋怪人笑道:「你就等著瞧吧。」
抬頭看了看天色,又道: 「天色已然不早,如再不趕路,今晚恐又要露宿了,我們走吧。」
說完話,首先向坐騎行去。
空寂的山道上,又響起了急促蹄聲,不須臾,三騎形影已杳,山道上又恢復了寂靜。
太陽慢慢地向西邊移去,這時陽光已失去了他的酷熱力量,只能無力地撫摸著大地一片。
補鍋怪人騎著老黑驢,背後緊跟著古沛和翼人公冶良,三人這時都急著趕趕路,誰也不願多說話,以免耽誤行程。
補鍋怪人驀然微微噫了一聲,身子倏離鞍而起,逕向路邊草叢中撲去。
古沛和翼人公冶良知他必有所見,急忙移目看去,果見草叢中隱約地顯出一個人的軀體。
待二人停轡下馬,補鍋怪人已將那人扶起,原來是一個商人打扮的大漢,面色慘白,暈迷不醒,似已受了很重的內傷。
古沛覺得那大漢甚為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補鍋怪人仔細地審視了一下大漢的傷勢,不由一驚,搖首道:「好厲害的掌力。」
翼人公冶良問道:「還有救嗎?」
補鍋怪人說:「還好,幸而發現得早,再遲個半時辰,就是大羅神仙前來,恐也無法可施了。」
探手入懷,取出一個小瓶,傾出一顆碧綠色的丸藥,塞人大漢口中,又為大漢推拿了一陣。
沒有多久工夫,大漢面上漸漸紅潤,鼻息也漸強,不像先前那麼微弱了。
補鍋怪人欣慰地笑道:「藥力已經行開,不礙事了。」
倏一伸手,點了大漢的睡穴,說:「他傷勢甚重,此地過於荒僻,不便調養,且把他帶到西嶽再說。」
這麼一再耽延,俟三人帶著負傷的大漢到達西嶽,已是萬家燈火的初更時分了。
西嶽僻處大別山中,不當交通孔道,商旅往來甚稀,因此市面冷落得很,客棧只有寥寥的三五家,且都破舊不堪。
三人尋了半晌,好不容易這才挑了一家比較乾淨的勉強住下。
入店時,碰見一個儒生裝束的中年人,驚異地打量了補鍋怪人懷中的大漢一下,即匆匆離去。
三人也未在意,到了房中,補鍋怪人伸手為大漢解開了睡穴,不須臾,大漢已悠悠醒來。
見已身臥在床上,又見三人站在床前,不由驚疑萬分,滿面迷惑不解之容。正欲開口說話,補鍋怪人搖手制止道:
「你傷勢太重,現雖已稍痊,但仍不宜說話,以免傷神,影響傷勢,你今晚先安靜地睡一夜,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好了。」
大漢感激地點了點頭,閉目睡去。
三人各自回到房中,補鍋怪人和翼人公冶良經過一日跋涉後,甚覺疲累,不久即沉沉睡去。古沛滿懷心事,雖也疲累不堪,卻是難以成眠,不知過了多久,正要朦朧睡去,屋瓦上突起了一聲輕響,似是有夜行人經過。
古沛急屏神細聽,果聞院中有人喁喁低語之聲,隱隱傳來。
古沛悄悄地披衣下床,向外窺視,見院中並肩站著一個儒生裝束的中年人和一個身披藍色長衫的禿頭長者。
兩人俱都目光精芒吞吐,顯見內功造詣甚深,不由心中一驚,暗道:「這兩個武林高手深夜來此作什?」
中年儒生倏向大漢所居房中窗前行去,用手點破窗紙,張望了一下,滿意地點了點頭,就要推窗入內。
古沛知他必然意圖對大漢不利,暗念大漢此時內傷未癒,必然無能反抗,心中大急不已。
急用「須彌傳音」功夫喝道:「且慢!」
古沛能將體力潛力盡數發出後,已不啻無住聖僧再世,功力何等深厚,現雖未全力運功,但發出的聲音已足以使得二人耳內嗡嗡作響,心頭大震,二人知有武林絕頂高手到場,駭然回視,卻不見發話的影蹤。
不禁驚疑萬分,互視一眼,中年儒生倏然高聲喝道:「何方高人隱身相戲,可否出來現身一見?」
古沛長笑一聲,推門而出。
二人見古沛年紀太輕,暗念他絕不可能有那麼高的功力,能用語音震得自己耳內嗡嗡作響,不由狐疑萬分。
禿頂老者輕視地問道:「你可是適才暗中發話的人?」
古沛見他這副模樣,心中甚是不快,冷冷地道:「正是,你二人深夜來此,究竟有何意圖?」
禿頂老者狂傲地笑道:「這個,娃兒你少管閒事,還是早點回屋睡覺去吧!」
古沛怒道:「少爺就要管,怎麼樣?」
禿頂老者冷傲地道:「那是你自討無趣。」
這一連串輕視的口味,直激得古沛憤火難消,難以自制,怒叱一聲:「我倒要看看是誰自討沒趣。」
一揚掌,暗運七成勁力,「黑虎掏心」,擊向禿頂老者前胸。
禿頂老者他招式平淡無奇,心中輕視之意更甚,俟古沛掌勢來到臨近,笑道:
「娃兒,還不給我躺下!」
「金絲纏腕」逕叩古沛脈門。
古沛冷笑道:「沒這麼容易。」招式仍然不變,直襲向前。
四臂相交,禿頂老者只覺古沛手臂其硬如鐵,雖使盡全力,也難動分毫,始知古沛年紀雖輕,但武功造詣之深,卻是不在己下。
再想閃身躲避,已是慢了一步,胸前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蹬!蹬!蹬!一連向後退出四五步去,始勉強把身形穩住。
非古沛不願多事殺戮,臨時將掌上勁力撤去大半,他焉能還有命在?
中年儒生見禿頂老者一招落敗,怕古沛乘勝進擊,驚呼一聲,飛身相護。
古沛屹立原地,不屑地笑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他,不然的話,他早就沒命了。」
禿頂老者也是武林中成名的高手,哪裡受到這般挫辱,聞言不禁面紅耳赤,惱羞成怒地大喝一聲:「小狗,拿命來。」
運足畢生功力,「奔雷馳電」,雙掌翻飛,將古沛罩在掌影之中。
古沛見他掌力沉雄,心中不覺微凜,不敢太小視他.暗運七成功力,笑呼一聲:「來得好。」
「如封似閉」,迎向禿頂老者襲來雙掌。
四掌相交,二人各自退了三步,竟是不分上下。
古沛未出全力,知道禿頂老者已非自己對手,難當自己一擊,因此,心中甚是泰然之極。
禿頂老者以古沛竟能隨意接住自己全力一擊,不由心生驚懼,暗道:「看不出他年紀輕輕,武功造詣竟似還要在自己之上。」
中年儒生在旁看得古沛年紀雖輕,武功卻要在自己之上,知不能招惹,滿面堆笑地說:「在下聖手書生李洪……」
又指著禿頂老者道:
「這是鐵劍金丸胡無影,我二人因追擒萬惡的『枯木教』徒來此,不知小哥貴姓高名,出自哪位前輩異人門下,可否見告?」
古沛覺二人姓名入耳甚是耳熟,猛然想起在「群魔秘錄」上都載有。
暗念自己先後掌斃上天竺念衍山莊莊主仇雲及陰陽雙眉夫婦,和他們落英峪盟中人已成仇敵,如將姓名道出,必然又要惹起意外的麻煩,自己現在又不願意多事殺戮,還是不說的好,遂道:
「小子江湖後進,無藉之名,說出來徒污二位清聽,家師世外之人,向不願以真名見示,以免麻煩,還是不說的好。」
古沛本不擅說謊,這一勉強說出,言詞之間,難免不甚自然,聖手書生李洪江湖經驗何等豐富,怎會瞞得過去。
聞言知他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故意刺激地道:「原來足下是一個見不得人之輩門下的一個無名少姓之徒。」
古沛少年氣盛,怎受得住他恁般調侃,聞言不禁怒道:「我天網少年古沛豈是無名少姓之徒,窮酸休得穢言相污。」
聖手書生李洪聞聲變色,驚懼地向後退了一步,說:「什麼?你是『天網少年』?」
古沛傲然地道:「正是。」
聖手書生李洪暗道一聲:「糟糕。」
自忖陰陽雙眉雙劍合璧尚且死在他的手上,如論單打獨鬥,自己和鐵劍金丸胡無影二人雖和陰陽雙眉在伯仲之間,但陰陽雙劍合璧的威力,卻非自己二人聯手所能及,這樣看來有他在場,今晚之行是勢難得手了。
但就此罷手離去,以自己二人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傳出去恐又要為人譏笑,躊躇難決,竟呆立當場。
鐵劍金丸胡無影和他也是同一心意,感到進退兩難。
古沛等了半天,漸覺不耐,又補鍋怪人和翼人公冶良迄今未聞起視,怕二老出了什麼意外。
更急於將二人逐走,以便赴二老房中探視,大喝道:「你二人從速離去,不然的話,我可就要不客氣了。」
二人聞聲更覺惶然,聖手書生李洪雙唇微張,正要說話,驀然衣襟帶風之聲響處,一個羽衣星冠的老道人突在屋上現身,箭也似疾向大漢臥室窗中射去。
古沛發覺稍遲,欲待出手阻截,已是無及,不由暗呼一聲糟了,暗念大漢族身負重傷,無力自保,恐是難逃毒手。
怎知老道人方穿窗入內,室中突地鏘然一聲巨響,接著補鍋怪人的聲音從室中傳出,怪聲怪氣地道:
「你這牛鼻子怎麼搞的,放著門不走,卻學宵小之輩鑽窗戶,差點沒把我老人家的寶貝踩破。
要知道我老人家這寶貝可是千金不易,你如給踩破了,就算你把那座破觀全賣了也賠不起。」
語聲未完,補鍋怪人已捧著他那口大鍋穿窗而出。
聖手書生李洪見補鍋怪人又現身,心中更是驚懼不已。
那老道人卻冷冷地道:「想不到名馳西北的補鍋怪人竟也為枯木教效力,為萬惡的枯木教作護符?」
補鍋怪人不以為忤,行若無事地說:「我老人家怎會像你們那樣不要臉,跟你們為無憂會護法一樣地為枯木教效力?」
老道人和李、胡二人聞言不禁面色一變,鐵劍金丸胡無影叱道:「那你為何護持那枯木教狗賊?」
補鍋怪人一聲長笑,厲聲道:「我老人家焉能看著你們欺負一個身負重傷,無力自護的人,不管他是誰,此人系我所救,在他傷勢未癒以前,我就不許人動他一毫一髮,不然的話,便是我的仇敵。」
他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辭嚴,三人不禁為之啞口無言,老道惱羞成怒,正欲反口相譏,聖手書生李洪扯他衣襟,附耳低說了幾句,老道人面色一變,狠狠地看了古沛一眼,面色又倏恢復正常,道:
「馬施主既然如此說法,貧道等也就只好容那廝多活幾日,不過日後相逢,貧道卻要向馬施主領教幾手哩。」
補鍋怪人冷冷地笑道:「牛鼻子,只要你還能活著,我就接著便是。」
老道人也不答話,一揮手,三人同時撤身離去。
古沛和補鍋怪人來到大漢房中,見翼人公冶良坐在旁邊,那大漢已然醒來,二人正在說話,大漢見二人進來,急欠身為禮。
古沛含怒地問道:「你可是枯木教徒?」
大漢沉吟了一下,慨然道:「不敢相瞞,我叫厲金龍,是枯木教的一等香主。」
古沛繼續問道:「你那日為何負傷臥在路邊?」
厲金龍道:
「這事有關我教中機密,本不該向外人道出,但我身受三位救命之恩,自問無以為報,拼著受教中重責,也只好把事情說出了……」
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
「我本弟兄四人,均自幼嘗武,在浙西一帶小有名聲,人稱『厲氏四龍』的便是,五年前枯木教在浙西設立分壇。
我弟兄均被枯木教壇主赤髮靈官折服,遂相率入教,十日前,浙西分壇主三獨神君獨孤絕……」
古沛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頭,驚異地道:「三獨神君也入了枯木教?」
厲金龍點首說:「是的,他承赤髮靈官之介,於月前加入我教,甚蒙教主寵幸,入教伊始即升以壇主之職,並代赤髮靈官主持浙西分壇教務。赤髮靈官則調返總壇,他那天晚上外出巡山時,突帶了一個姓聶的少女回來,據說是落英峪門下弟子……」
古沛聞言心中不禁一震,暗道:
「聶燕玲那晚從林中奔出後,我分明看見琵琶老人跟蹤相護,怎會落在三獨神君手中?如她真的出了什麼差錯,我豈不負了梅萼寒臨終時的囑托。」
想到這裡,遂問道:「她怎會落在三獨神君手中?」
厲金龍道:「這我也不太清楚,似是當時她已被蒼鷹叟點了穴道,青狼老人出手相護,獨孤壇主乘二人相爭時,下手將她擄走。」
古沛點首道:「這就是了,不然的話以三毒那廝身手,焉能在琵琶老人眼前將人擄走了?」
倏又轉念想到:「蒼鷹叟與落英峪是一盟中人,對落英峪門下理應愛護才對,怎會出手制住聶燕玲穴道,莫非這廝虛言騙我不成?」
遂聲色俱厲地問道:「你此言可有虛假?」
厲金龍道:「我怎敢妄言,不過此事聽諸傳言,或有失真之處也說不定。」
古沛見他詞意懇切,知無虛假,遂點首道:「你再說下去。」
厲金龍繼續道:
「當時我和副教主聖手獼猿金猱正在分壇,他因青狼老人難纏,加以那姓聶少女身邊又有白傘那老怪物的表記,怕二人尋上門來難以應付。
遂命三陰絕戶掌白晏白壇主率領我弟兄四人及十餘個教中弟子連夜送她出谷,押返總壇。一路都幸平安無事。
不料今日途中遇見落英峪主公孫子顏,天柱山莊莊主藍辛,摩雲手朱驥,鐵劍金丸胡無影,岷山飛雲道人及聖手書生李洪等六人。
那落英峪主自他落英峪被我教主率眾毀去之後,即與我教結下深仇大恨,見面怎肯留情?
我們人手雖眾多,但他六人均是武林中一流高手,難以抵敵,交手沒多久,我等即已死傷纍纍。
我兄弟四人一見情勢不祥,欲捨命衝出,但除我之外,均被截住,此時諒皆已喪了命……」
說到這裡,厲金龍不禁虎目含悲,淚光隱現,停了一會兒,又繼續道:「我雖捨命衝出,但背上也中了摩雲手朱驥一掌,奔出不遠,即傷勢發作,不支暈倒,幸逢三位救起,不然的話,我此時恐也是早離人世了。」
古沛道:「那聶姑娘現下如何?」
厲金龍搖首道:「這我也不知,看情形恐是被落英峪主救走了。」
古沛還要再問下去,補鍋怪人發言制止道:
「沛娃兒,不要再問了,天色將明,我們也得歇息歇息,明天一早還要趕路,而且他傷重之身,也極待休息,不能多言。」
古沛點首無言,三人各自返房休息。
次日古沛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補鍋怪人和翼人公冶良早就漱洗已畢,正在隔房閒話著。
三人一同走到厲金龍房中,一見厲金龍面色已經如同常人,傷勢已是大好,又計議了一番。
補鍋怪人以離甘新日久,極欲趕回看看,兼以厲金龍傷的也不再需人照料,遂力主早日上道。
古沛雖然心懸聶燕玲安危,但因她即被她師父救回,料不會出什麼意外,也就不再堅持。
方出到店外,忽聞有人驚喜地叫道:「小古,你怎麼到了這裡?」
古沛循聲望去,原來是琵琶老人和一個不認得的青衣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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