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雙槐樹,就是大王莊。
這是一個風蕭蕭、雨綿綿的秋夜,偶爾有一聲兩聲犬吠雞啼,更顯得這寒夜淒涼恐怖。
夜色陰沉,淒風苦雨,四山就像張口欲噬的巨魔,雙槐樹就像作勢撲人,伸向天空的一雙巨靈魔爪。
三更剛過,只聞一陣蹄聲得得,兩騎馬從莊中沖刺而出,直往莊西五峰山奔馳而去。
是何人,在這陰沉恐怖的風雨之夜,在這崎嶇泥濘的山路上冒險奔馳?
轉眼間,兩騎已沖入五峰山中,強風勁雨,越來越大,山路陡滑,更加難行,兩騎馬自然而然地就緩慢下來。
後面坐騎上是個女的,她氣喘吁吁地道:“一鳴,找一僻靜之處,躲避一下風雨好嗎?”
前面坐騎上的一鳴道:“小姐,真苦了你!前面不遠就有一個山洞,快到了。”
一鳴頻頻回顧,馬行更加遲緩,加以山風呼嘯,雨越來越大,不要說濕淋淋的人,就是兩匹坐騎,也顯得狼狽不堪。
一鳴對五峰山了如指掌,到前面山洞不過一裡之遙,“心急馬行遲”,他們似乎走了很久,一鳴才翻身下馬,道:“小姐,山洞到了。”說著他扶著她下馬。
馬上女郎,並無弱不禁風之態,一身勁裝,背上背了包獄長劍,一只手輕搭在一鳴肩上,縱身輕掠,離了馬鞍。
一鳴攙扶著她,並不是說,她一定需人攙扶,而這種攙扶,是代表了一鳴更多的關心和愛意,她亦正樂於接受這一份憐愛,於是,他們攜著手,一鳴另一只手牽著兩匹健馬,一步一挨地走進了山洞。
洞雖不大,但是可以容納兩馬兩人,洞內奇黑,一鳴仍然熟練地將馬系好,然後轉身扶著她,摸索著同坐在一塊大石上。
兩人自然而然地擠得很緊,他摟著她,她倚著他,深秋雨夜,夜涼如水,兩個濕淋淋的人兒,都打心底湧起了暖意。
這片刻的寧靜,誰都不肯打破,惟有洞外的風雨依舊,使人恢復到危險的現實。
一鳴輕舒健臂,低聲道:“小姐!你快將濕衣換去吧!”
她沒有理會他,緊貼在一鳴胸前,輕輕地扭捏著道:“一鳴,你為何老叫我小姐?”
一鳴道:“這是多日的習慣,一時如何能改?”
“不,你叫——”
一鳴俯首在她耳邊,輕叫道:“麗娘!”
兩人身不由己地擁抱在一起。
久久,兩人同時長吁了一口氣,一鳴道:“麗娘,你快換衣服吧。”
麗娘反而把一鳴抱得更緊,她道:“不,我怕,我怕他們追來,我們趕快走吧。”
突然,一聲雞啼,一鳴陡地推開麗娘,拔出身後長劍,躍身洞口,凝神觀望。
洞外風雨仍熾,並無異響。
一鳴返身道:“麗娘,不要怕,他們不會想到,我們會跑來這人跡罕至的五峰山中。”
麗娘道:“一鳴,我想回去了。”
一鳴悚然一怔,急道:“你怕?”
“不是。”
“你吃不了這苦?”
“不是。”
一鳴不由長歎一聲道:“你堅持要與我同奔天涯,如今剛出莊門,你為何又改變初衷?”
麗娘無言。一鳴將長劍入鞘,雙手輕撫其肩,才覺得她芳軀微顫,在偷偷地飲泣。
一鳴扶著麗娘坐下,輕摟著她,問道:“麗娘你後悔?”
麗娘將頭靠在一鳴肩上,抽搐地道:“我不後悔。”
“那你為何要回去呢?”
麗娘猶豫片刻,她似乎作了一件難作的決定,道:“一鳴,我如果與你同走,莊主決不會放過你,江湖上哪兒有你我存身之地?”
一鳴一下摟緊著麗娘,感動地道:“麗娘,我明白了!你想犧牲你自己來成全我,我不能讓你走,就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這時麗娘也緊緊地摟抱著一鳴,他們的身心似乎都融合在一起,麗娘夢幻地道:“哥……哥,我不離開你,我永遠同你在一起!”
自此,他倆都不作聲。
但是,他們抱得更加緊密。
愛,不是靠語言可以表達的,這熱情感人的擁抱,遠勝過干言萬語也說不盡的愛意。
他倆飄然欲仙,似夢!似幻!就這樣讓靈魂升華在這靜謐的黑夜裡,久久……
風雨漸弱,曙色來臨。
一鳴乍然驚覺,翹望洞外曙色迎入,立即站起,急向麗娘道:“天明後,此地即非安全之所,麗娘,快走。”
麗娘剛走向馬旁,倏聞遠遠傳來馬嘶人喊。一鳴拉著麗娘,直往山上奔逃。
一鳴道:“從此上山,路狹勢陡,馬匹無法行走。”
馬嘶人叫聲越來越近,看情形是追向五峰山而來。
—鳴又道:“麗娘,快!只要我們爬上霧峰,他們就沒法找到我們了!”
霧峰為五峰山最高峰,終年雲霧彌漫,鳥獸絕跡,故以“霧峰”得名。
雖然他們不是頂尖高手,一口氣下來,那怕野草叢生,荊棘遍野,山勢峻險,在他們手足並用之下,已經爬到山腰。
但是,霧靄氤氳,老是覺得在可望而不可及的頂上,一鳴越急心中越覺得濃霧始終是那麼遙遠。
一鳴拉著麗娘,跌跌撞撞,又爬了數十丈高。
“啊!”
麗娘正踏上一顆頭大的石頭,石頭突然松動,滾落山下,麗娘不由驚叫一聲,嬌軀猛向後仰,眼看就要摔下山去。
一鳴眼明手快,急抓麗娘的右手,猛然把麗娘拉到懷裡,抱著她的頭,按著她的嘴,立刻止住了她的叫聲。
一鳴急促而輕聲道:“麗娘,不要怕,要小心!”
麗娘小鳥依人,雙手抱著一鳴,似仍心有余悸,堅強地點著頭道:“一鳴,不要緊,不要緊!”
這一來,鬢發散亂的麗娘,令人一見,更顯得既可憐,又可愛。
一鳴正欲繼續前行,突然又摟著麗娘,停了下來。
原來山腳下傳來人聲嚷嚷。
一鳴急向麗娘道:“糟了,遺下的馬匹被他們發現了!”
山腳下傳來尖叫的聲音:“小姐,你出來,只要你隨我們回去,莊主不會怪你!”
他倆長長地吁了口氣,慶幸地暗忖:“蒼天保佑,幸而莊主沒有來。”
—鳴道:“麗娘,他們還沒有發現我們,快走。我們快往上爬。”
倏然,一陣振翅的聲音。
一鳴急忙抱著麗娘,迅捷地伏到野草叢裡,茅草鋒利如刀,割破了臉,刺破了手,血流不止,疼痛難忍,但他倆連哼也不敢哼一聲。
原來這飛來的正是大王莊豢養的大王鷹,它似乎已經有所發現,盤旋在他們上空,不肯離去。
大王鷹倏然一個急旋,俯沖而下。
一鳴拔劍在手,就要迎敵。
麗娘急忙拉著一鳴,直向大王鷹擺手。
大王鷹搖搖翅膀,一式“直向九霄”,沖起四五丈高,仍盤旋不去。
麗娘拉拉一鳴道:“大王鷹同我很好,它並無敵意,你趕快將劍歸鞘,讓我叫它離去。”
麗娘不敢出聲,微微抬起身軀,發出令大王鷹離去的手式。
大王鷹越飛越低,緩緩翱翔,大有依依不捨之意。
大王鷹雖未進攻,但他倆已經急得滿頭大汗。
這時山下尖叫之聲又起,只聽得人毛骨悚然!
“大爺,二爺,小姐在這山邊上,你們快繞過來。”
一鳴暗道:“糟了,前有阻擋,後有追兵,看來不流血是不行了!”
麗娘盈盈欲淚,拉著一鳴道:“一鳴,我還是回去吧?”
一鳴冷冷地道:“如果你為了你自己,我不阻攔你,如果你想犧牲你來成全我,我不讓你走。”
麗娘淚珠漣漣,囁嚅地道:“那……”
—鳴道:“莊主心狠手辣,你回去絕難活命,我倆趕快上山,如果遇上大爺、二爺,我們哀求他,即令不肯放過我們,他們也未必是我倆的對手,只要翻過霧峰,就是踏上生路,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
此時,大王鷹已被召回,一鳴仗劍在前,麗娘緊隨在後,披荊斬棘,直往山頂奔去,轉眼即沒入如濤似浪的雲霧中。
霧峰之頂,其實一鳴亦並未到過,待他們兩人登至峰巔,看到“鳥從人下過,雲向我投身”的奇絕景象,亦不由驚訝不已!
嚴格說來,霧峰有頂,原來霧峰頂上,多少年以前是一個火山大噴射口,如今雖然早已凝固,但在濃霧中看來,是一個無邊無際深不見底的大坑。
一鳴打量好方向,領頭轉向右邊奔行,只要繞到峰頂對面尋路下山,追他們的人,到達峰頂,最少亦得一兩個時辰,只要午時一過,山頂雲霧更濃,山勢奇險,絕難行走,他們就可安全遠離了。
他倆一直前行,都未遇到大爺、二爺的蹤跡。
但這條路越走越險,越走越狹,走來走去,幾乎連落腳的位子也難以選擇,看來是否能繞到對面,實在大成問題。
他倆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形勢卻越來越險惡,靠裡是既深且陡的大坑,靠外則是峻崖,到後來簡直變成了絕壁懸崖,他們就好像走在一道松動而不穩的石梁上似的,這情形簡直危險之極!
“一失足成千古恨”,敢情是這情景最恰當不過的寫照。
一鳴在前,為了替麗娘打氣,使她不因寂寞而感到恐懼,乃叫道:“麗娘。”
麗娘沒說話,只“嗯”了一聲。
一鳴又道:“麗娘,前無阻攔,後無追兵,這真是我們不幸中的大幸!”
一鳴在這幾句話之間,又竄前了三四丈,回顧麗娘,她正緊跟不捨,一鳴乃報以朗然一笑。
這笑,一半是鼓勵,一半是安慰。
而麗娘卻感到是甜蜜和溫馨,打心底湧起一個媚笑,輕輕叫道:“一鳴!”
一鳴“嗯”了一聲,繼道:“麗娘,翻過此山,就是陽關大道,時一過午,霧大難行,莊主就是親自前來也追不上我們了。”
麗娘嬌嗔道:“你不要老講話,小心了。”
話音剛停,麗娘突發一聲驚叫!
一鳴回身搶前,以為她發生什麼危險,閃電般緊拉著她的柔荑,滿臉關懷之色地盯著麗娘。
麗娘側視濃霧重重的天空,輕聲道:“一鳴,你聽!”
一鳴翹首望著麗娘身後,側耳靜聽。
時已近午,峰頂雲霧漸濃,一兩丈開外,不辨人物,但他們都能聽得出來,在天空和地面,俱都發現了敵蹤。
一鳴拉過麗娘,道:“你在前,我斷後,快走!”
麗娘輕扭蠻腰,雙足點地,不顧一切艱險,就往前奔行。一鳴緊隨在後,一邊是深坑,一邊是絕谷,這情景就像兩人在萬丈高空的鋼繩上奔跑一樣,令人屏聲斂氣,驚駭莫名!
天空中的鼓翅聲來得迅速,一對大王鷹帶著破空之聲,沖破雲層,“呱呱”銳叫兩聲,攻向一鳴。
“颼”的一聲,一鳴拔劍在手,心中暗暗著急道:“兩鷹同時出現,莊主必然到臨,看情形……”
兩鷹剛剛迫至一鳴頭頂,危在旦夕,麗娘陡然一聲嬌斥,兩鷹聞聲沖起,但仍躍躍欲試,俟機進攻。
麗娘一把抱住一鳴,哭道:“一鳴!怎麼辦?”
兩鷹盤旋頭頂,雖不進攻,但他們亦不敢動一動,只要一動,兩鷹絕然乘虛進襲,而此時追兵又近,脫逃無望,一對同命鴛鴦,眼看不是生離,就是死別,其將奈何?
一鳴環抱著麗娘,哽咽著道:“麗娘!不要怕,我終久是屬於你的。”
麗娘也道:“一鳴!我一定不離開你。”
他倆抱得更緊,頭靠著頭,差不多是同時同聲地又說道:“不管生死,我永遠屬於你的!”
兩只大王鷹,神鳥通靈,睹此情形,亦將敵意完全化除,振翅而去,大有不忍卒睹之慨。
一鳴同麗娘,目睹大王鷹已去,手牽著手,在這絕壁深坑間,急往前奔。
此時,身後足音漸近,他倆更顯慌亂。大王鷹又穿雲而出,雖未進攻,但卻增加他倆的顧慮,而他們在跌跌撞撞中,全身衣衫劃破多處,幾次險些葬身絕谷深坑,幸而互相攙扶,這才沒有跌下去。
隨著步履的移動,漸漸地身後的足音更近,只聽一聲喝斥,大王鷹雙雙飛撲而下。
一鳴同麗娘急忙閃身避開,又竄出數丈,堪堪躲過,那兩只大王鷹甫一撲空,又展翅而起,兜一大弧撲了下來,利瓜如鈞,鷹嘴似劍,嘩啦啦地攻擊而來。
這兩只大王鷹著實厲害,別說是被大王鷹的嘴爪攻上,就是被它的翅膀掃中,也吃不消。
一鳴愛麗娘比自己的性命猶勝,一見大王鷹來勢洶洶,只得將扶著麗娘的手松去,長身抖劍,一式“花飛滿天”,劍影如霧,罩滿兩人頭頂,使兩只大王鷹無隙可攻。
大王鷹迅捷靈利,仰身一滾,一怒沖天,躲過這一劍,急旋回身,又雙雙攻向一鳴。
麗娘知道一鳴在大王鷹翼下,討不了便宜,生怕愛人遭遇危險,她不由奮不顧身,一邊喝令大王鷹停止攻擊,一邊雙足點地,一支雪白如銀的劍,斜斜地刺出,竟欲阻止大王鷹的攻擊。
那知,劍剛刺出一半,足下著力之處,突然松動,麗娘不由驚叫一聲,嬌軀就向懸崖外倒去。
千鈞一發,危在旦夕,大王鷹不由驚得也呆滯空中。
大王鷹雖然聽命攻擊,但麗娘究竟是它倆的多年同伴,雖然它們是畜牲,仍有它善良的本性,所以自動地停止了攻擊。
幸而一鳴眼明手快,棄劍在地,雙手一下抱過麗娘,脫離了粉身碎骨的險境。
正在絕處逢生,人畜共慶之時,陡然近處響起一聲暴吼,好似春雷乍發,平地霹靂,破空傳來勁風嘶嘯之聲。
一鳴、麗娘不由地同時暗叫一聲:“完了!”
這勁風嘶嘯之聲,是大王莊莊主旱天一鷂胡奎,聞名江湖的一絕“驚風十字鏢”發出的聲音。
江湖上黑白兩道喪命在驚風十字鏢手下者,不知幾何?聞者無不喪膽。
如今胡奎一上來,抖手所發,就是他最利害的一著,五鏢同時梅花形發出,江湖上能躲過這一著的,寥寥無幾,所以一鳴、麗娘自知難討公道,暗暗叫道:“完了!”
急中生智,兩人把手一松,各自往後一倒,“驚風十字鏢”堪堪擦身而過,出乎意料之外,連衣服亦未沾上一點,不知是旱天一鷂手下留情?還是霧峰霧大,未能看得真切?
躲過了追魂鏢,逃不了死亡劫。
倏然,一鳴同麗娘,接著一聲長長的慘叫,一個掉下懸崖,一個滾下深坑,濃霧重重,不知所終。
山谷悲鳴,同聲一哭……
雷一鳴滾落深坑亦不知有多深,亦不知過了多久。
昏迷的他,又從死亡邊緣醒了過來。
黑黝黝的,既不見天日,復不見陽光,他既不知置身何處?一時亦想不起過去的遭遇。
他翻身爬起,仍坐在地上,閉上眼睛,理理思路,才想起那驚險的往事,以至麗娘不知所終,不由地滴下幾滴英雄淚。
他想,自己一定負傷不輕,他摸摸全身,除了衣衫掛破,有幾處隱隱作痛以外,並無大礙。
他睜眼看看,此處似乎是一地底隧道。
洞並不大,真巧,卻怎麼讓他滾了進來?
他站了起來,扭了扭腰,全身無恙,洞高足可容身,他左右回顧,但不知那一端是出路?
一端比較陡峻,一端比較平坦,他選擇了平坦的一端,緩緩前進。
起初甚狹,行不多時,漸有微光。復行數十丈,豁然開朗,頓感強光躍眼生花,一鳴停步洞口,驚異莫名。
洞外是一座大殿,空曠高大,奇偉絕倫,雖然看來斷梁破瓦,並不完整,但建築規模宏大,氣象開闊,是一座罕有的大建築。
一鳴跨出洞外,轉過正面,只見大殿頂上,橫匾依舊,金字猶新,斗大四字:“大雄寶殿”。
兩旁一排四根大石柱,粗可合圍,這一對是雙龍抱柱,第二對是八仙過海,第三對是蓮花坐佛,第四對是松鶴福鹿,雕刻極為精致有力,色彩斑斕猶新,氣象莊嚴,令人仰慕。
柱的兩旁是花色美麗的大理石高台,高踞台上的是較常人猶為高大的降龍伏虎等十八尊羅漢。
每一尊羅漢有一個雄姿,每一個雄姿都非常美妙有力,令人不免要多看幾眼。
最使人驚異的是大殿之中七零八落,參差不齊,姿態不一的站立了數十個僧人。
這是所有佛廟沒有的。
這些僧人,有的手拿持兵器,有的一雙肉掌,有的單足而立,有的如岳停峙,一個個俱與生人一般無二。
一鳴伸手去摸,那知觸手之處,立即化為灰塵,一鳴不由大驚。
一鳴返身走至大殿門口,才知他的想法果然不錯,原來這是座被火山溶巖埋藏在地底的大廟,一切雖然看來完好如初,其實早已都變成了化石,適才觸手成灰的獸像,都是真人。
大殿之外,是一高大的山洞,光線就是從洞頂的縫隙中,曲折射入,一鳴才知道自己仍在地下,並未出得洞外。
大殿外,石階下,有一水池。
一鳴兩眼凝視水池,一瞬不瞬的,為這水池中的奇異景象震驚莫名!
水池中的荷葉蓮花,欣欣向榮,在綠葉紅花中,只有獨一無二的蓮實一個,高踞水池的中央。
這明明是秋天,洞外已經是葉落草衰之時,為何地下有此反常現象?
這時,一鳴才發覺到自己衣衫破爛,幾乎赤身露體,而絲毫不感覺寒意,原來這地下溫暖如春,難怪蓮花盛開!
荷葉蓮花飄來陣陣清香,飽滿的蓮實,看在眼裡,使一鳴感到腹中饑餓,他坐在石階上,取下背上的包袱,拿出干糧,一陣思潮湧起,他並不覺得太餓,只把干糧慢慢地咀嚼著。
麗娘墜落懸崖,一鳴僥幸不死,如今陰陽殊途,今後他該何去何從?不禁茫然無主!
如何才能出此大廟?又如何去為麗娘報仇呢?
一鳴形影孤單,武功更不是胡奎的對手,想至此處,一鳴哽咽得更加使干糧難以下咽。
他收拾停當,伏在池邊,捧著池水猛喝幾口,池水碧清見底,五彩大小游魚,被驚動得如箭似地游到遠處去,池水清涼可口,香甜滑潤,一鳴精神為之大振。
他挺身抬頭,不禁為之大驚,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池中央蓮實上,坐著一個裸體美女,那是麗娘,不,那應該是麗娘的靈魂,但一鳴卻為這夢幻似的現實,所驚愕得愣住了。
他想哭,他心中想喊“麗娘”。但嘴唇直抖,卻喊不出聲來。
以一鳴的輕功,池中央,根本找不出落足存身之地,然而這裸體美女坐在蓮實上,似乎穩如泰山,連動也不動。
這地下,這廟中,不像有人的樣子,這裸女是從何處來的,而且她又太像麗娘,一鳴眨了幾下眼睛,說這是麗娘的靈魂吧?而自己卻又清醒得很。
裸女莞爾一笑,那笑,簡直美極了!
一鳴怔怔然,更加呆住了。
裸女從蓮實上騰身躍起,像一陣風,一片落葉,在數十丈寬的池面上,荷葉蓮花間,像幽靈似的,飛舞得令人眼花繚亂。
一鳴想:“這一定是麗娘的靈魂,她就會這樣漸漸地隱沒在虛無飄渺間。”
一鳴兩眼凝視著裸女,眼前似乎全是飛舞著的粉腿玉臂,他癡呆地跪在地上,似夢似醒,似驚似奇,茫然不知所措。
當一鳴清醒過來時,眨眨眼再看,什麼也沒有。
奇了,一鳴暗忖:剛才我並不是做夢呀?
他想:“這一定是麗娘的靈魂歸來,與自己見面,但陰陽殊途,故無法交談,所以眨眨眼她又不見了。”他思想至此,不禁又掉下幾顆熱淚。
一鳴爬了起來,緩緩地走入殿中,穿過那些奇形古怪的化石人像,走到釋伽牟尼佛像的大供桌前,他停了下來。
供桌前有七個蒲團,七個蒲團上圍坐著七個人,七人中僧道俗全有,而其中有兩人是女子,一個是須眉皆白,至少都是七八十歲以上的老人。
這些人當然已都變為化石,一鳴不敢觸摸,只圍繞著察著,看看這些人生前為何而聚此?
七人雖都是垂暮之年,但看來仍是英姿勃勃,神采飛揚,雖然已變成化石,但與活人仍一般無二,只要稍為注意,就能看出這七人都是當年武林絕頂高手,他們坐在一起,似在商談,又好似在印證武功。
但是,這些人坐在此地,有多少年了?實非一鳴所能得知。
一鳴看不出什麼結果,乃轉過供桌,從側門轉出殿後。殿後是一個天井,井中有種過花樹的痕跡,如今卻寸草不生,天井頂上仍是溶巖的洞頂,只有很小的石縫,透進光線,無法察知這地底大廟究竟在霧峰何處。
一鳴轉過天井,進入後殿,後殿有知客室,禪房,方丈室……還有一排很完好而整齊的七八間房屋。
當然這大廟顯然不會如此之小,但除此以外,其他均為溶巖埋葬,無法進入了。
一鳴走向那排完好而整齊的房屋,他想:“這地底下如果要能生存,住在這幾間房屋中倒不錯。”
一鳴走到第一個門口,向內一看,雕梁畫棟,確是不凡,房間寬大,內中禪床石桌,雕花座椅,屏風古玩,銀燈茶具,應有盡有。
一鳴跨過門檻,抬頭看到牆上鐵劃銀勾的幾行宇:
“古佛銀燈玉如意。
金鼎魚腸鐵拂塵。”
下款是:“東海神龍島主海浮生內寅年題。”
前面兩句,一鳴根本不知把這些東西的名字聯在一起,所為何來,何所含義。神龍島主是幾甲子前的人物,更不得而知了。
字後面畫了三個人,每個人都畫了十雙八雙手,很顯然的這是三種不同的招式,每一種招式還寫了名稱:
第一招:“神龍出海”
第二招:“潛龍升天”
第三招:“龍現於野”
這三招,招式之奇,出手之怪,變化之復雜,一鳴一時也領略不透,他此時亦沒有心思來研究武功,於是轉身走出房門。
一鳴又一連看了三四間,每間大小一致,內中陳設大致不差,每一間室內牆上,都畫有三個小人,兩個小人,每一個小人頭上都有名稱,如:“我佛如來”,“修羅般若”,“太上無極”及“觀音得道”等,似乎都是招式的名稱。
一鳴剛走到第六間門口,陡然驚嚇莫名,差點暈了過去。
只見房內光線微弱,剛才在荷花池現身的裸女,赫然又在房內出現,是神是鬼?一鳴毛發悚然,呆立當地。
驚嚇和過分想念之情混合在一起,使一鳴不禁哭喊一聲:“麗娘!”雙臂一伸,就向裸女撲去。
一鳴剛作勢欲撲,眼睛一花,左臉頰上就著了一下,既不輕,亦不重,只感到火辣辣的。
這一下,倒叫一鳴清醒了過來,他知道這裸女像麗娘,但卻不是麗娘的靈魂,一個人在失望的時候,就剩下了一股莫名的憤怒,他雙手變撲為抓,一招“金鉤掛玉”,就向裸女抓到。
裸女靈巧已極,一鳴剛剛抓到,已不見身影。
裸女一身細皮白肉,柔嫩已極,如果真要被一鳴抓到,那簡直是暴殄天物,令人可惜!
裸女失蹤,一鳴正驚疑問,“啪!”一鳴臀部又中了一足。
一鳴氣憤填胸,一翻身,“蘇泰背劍”長伸右臂,閃電般向裸女攻到。
裸女身形一晃,好快捷的動作,只見白色身影繞著手臂變成一道光影,順著手臂一溜,“通”的一聲,一鳴胸口上又著了一拳。
這一足一拳一巴掌,裸女顯然都手下留情,一鳴是初嘗粉拳玉腿的味道,按說有很多人求之不得,而一鳴此時是一腔怒氣,根本想不到粉拳玉腿令人遐想的味道。
一鳴急怒攻心,雙手一展,急如旋風,他想以快攻快,手足並用,分四路向裸女攻到。
裸女一臉的稚笑,她覺得很好玩,眼看一鳴這種潑婦似的打法,堪堪就要攻到之際,晃身就從他左肋下穿過去,順手將柔荑伸進一鳴衣服破爛處,在他腰上擰了一把。一鳴正奇怪裸女失蹤不見時,裸女已經又從右肋下穿了回,又順手擰了一鳴一把。
一鳴眨眼睛都來不及,裸女又出現在眼前,他明明知道絕非裸女的對手,但頂天立地的男兒,豈能在一弱女子前屈服投降?
寧為玉碎,不願瓦全。一鳴早把生死置之度處,他雙掌一拍一揮,半圈半倚,“嗖”的一招“挾山超海”,又向裸女撲去。
一鳴一掌比一掌凶,一掌比一掌快,但裸女仍輕松活潑,嬉戲以對,一來一往,瞬間就是二三十招。
幸而裸女亦看出一鳴真急了,在這二三十招中,沒有對一鳴飽以粉拳玉腿。
但一鳴似乎精神恍惚,一味瘋狂地搶攻,裸女一看這場打斗,無從結束,五指輕點,一鳴像推金山倒玉柱似地,“撲通”一聲,頹然倒地,昏了過去。
一鳴被點了暈穴,他早已不復知道自己的存在,當他腰眼上一麻,悠悠醒來時,他又以為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一鳴恢復知覺後,他連眼睛也不敢睜,因為他恐怕看到地獄的猙獰相。
他奇怪,為何感不到地獄的陰森寒冷?只感到有人輕輕抱著他,一種細嫩溫滑的感覺,在他右頰摩擦著。
這種摩擦而產生的快感,使得他微感顫栗,他不禁想起麗娘,因為這種快感只有從麗娘身上獲得過。
他微微睜開眼睛,“哎呀,我的媽呀!”他差點驚叫出聲。
原來裸女正在他的面前,一對飽滿渾圓,細白有致的乳峰,剛好在他眼前晃動。
一鳴趕快又把眼睛閉上,他以為裸女沒有看見,他惟恐裸女知道他偷看她,惱羞成怒,又得飽嘗粉腿玉拳滋味。
一鳴已經知道她現在是睡在石床上,這當然是裸女救了他,他閉上眼睛就在想,看來裸女並沒有太多的惡意。
其實裸女已經看到他張開過眼了,裸女毫無羞怯之色,她只奇怪一鳴為什麼張開眼立刻又閉上,她笑笑,用力推了一鳴兩下。
一鳴再不便裝腔作勢了,睜眼看看裸女,只見裸女玉臂一伸,原來要他起來吃桌上擺著的野果。
盛情難卻,一鳴起身走到桌前,“謝謝”一聲,就坐下吃了起來。
裸女只是一臉稚氣地笑笑,一鳴要她吃,她仍然是笑。
一鳴才發覺,她不會講話,一鳴與她比劃比劃,原來她不是啞巴,她連比劃也不會。
—鳴想:“原來她是一個野人,她從來沒見過人,所以她連講話也不會。”
她為何能生存在這地底?她的身世如何?除非她有一天會講話,不然誰也沒法揭開這個謎底。
一鳴在吃果子時,連比帶說地問過裸女幾次,如何能到達地面?
裸女似懂非懂地只是搖頭,一鳴拉著她走出房外,走至殿中,到達一鳴來時的洞口,指手劃足地告訴裸女,說他是由此洞進來,意思是說仍可由此洞出去。
裸女直搖頭,一鳴急了,就想往洞中走進,裸女一下拉住他,只是擺手。
一鳴看到裸女一片誠心善意,心想這洞中能進不能出,必有道理,一鳴又比手劃足地問她:“你能不能出去呢?”
問了好幾遍,裸女好像聽懂了,拉著一鳴,走出殿外,指著荷花池上二三十丈高洞頂上的石縫。
一鳴吃驚地看著洞頂,洞頂上三條石縫,最大一條寬不盈尺,決非常人能進出,而且洞高二三十丈,既無落足,又無攀手之地,裸女如何能上?
一鳴又比手勢叫她試試。
裸女一蹲身,一鳴驚訝出聲。
原來裸女在一蹲身間,變成嬰兒一般大小,只見一道白影,平地升起,眨眼就穿石縫而出。
一鳴呆立當地,暗暗驚忖:“這女子既然未與外界接觸,這一身驚人的武功,又從何而來?”
這又是一個謎。
裸女出去很久,一鳴久等不耐,乃緩步繞著水池行走。
洞中無日月,天色漸暗,想來一天的黃昏又該到臨,一鳴正望著石縫,緩步呆想,忽然洞中響起一聲短促而悅耳的笑聲。
一鳴正不安於這短暫的寂寞,從笑聲起處,又看到裸女坐在池中蓮實之上,這一分驚,這一分喜,使一鳴忘了未來這洞中日月的難挨!
裸女騰身飛到一鳴的面前,拉著他就奔進大殿,她似乎也因為久處孤獨的寂寞,今天憑添了一個同類而感到高興。
兩人雙雙奔進室中,一鳴感到她赤身露體,實在令人心跳,首先把包袱打開,將自己的衣服取出一套給她穿,裸女當然不會穿,一鳴好不容易比手劃足地說服了她,幫助她穿上,衣服太長大,她實在感到不舒服,幾把又把它扯掉了。
一鳴無奈,只得把身上破爛的衣服脫下,撕出兩塊完好的布,一塊給裸女斜遮著胸部,一塊系在腰間,這樣既不失裸女原始的美,同時也可以遮羞,而裸女亦感到灑脫利落,再不扯掉了。
做完這些事,一鳴一看天色不早,就走到隔室准備就寢,一鳴回頭一看,裸女亦隨後跟來,站在室中,既不說話,亦不出去。
裸女的腦子裡,當然不會有“男女受授不親”這些觀念,這叫一鳴如何比,如何說,亦無法將這意思表達清楚。
其實,這洞中就只有他們兩人,住得近,住得遠,還不都一樣的“男女受授不親。”
不知何時,他倆都沉醉在甜蜜的夢中。
從此,一鳴首先教她說話,識字。
為了紀念麗娘,也因為裸女實在很像麗娘,所以一鳴給她取名:“莉娘。”
莉娘絕頂聰明,兩三月後,說話認字俱有很大進步,但一鳴從她那裡能知道的仍然很少。
莉娘的身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她也無從說起。
莉娘不知年月日,所以她多少歲亦是一筆糊塗賬。
只有莉娘的武功,一鳴算是有了較多的了解,莉娘有本秘笈似的手抄本,封面已失,故不知這冊子何名?這秘笈莉娘得自此廟中,秘笈內有圖有字,莉娘雖不認識字,但以她的聰明,從這秘笈的圖中,以及各房間牆上所留的招式,十八羅漢的姿勢上,她領會了很多武功。
可是,有很多武功卻是她為了適應環境,由於生存的本能,而無師自通的,例如輕功和“縮骨功。”
這廟的位置,是在霧峰後山,以前一鳴以為翻過霧峰之頂,就是陽關大道,其實,僅是一鳴的理想,而實際上翻過霧峰山,仍是峰巒重重,綿延數百裡,才有人煙,多少年以前,霧峰後山定有人跡,所以才有這大廟,但是自從火山爆發以後,地形突變,從此霧峰人跡罕至,莉娘在此深山中生存,為了逃避毒蛇猛獸的危害,所以她自己練就一種罕見的輕功。
以後,莉娘找到這地底大廟,既舒適又安全,她就選定為長期棲息之所,但是,年復一年,莉娘漸漸長大,而石縫依舊,所以她自己又練就了“縮骨功”,這就是她為了生存適應環境而自然產生的特殊能力。
從此,兩人在洞中雙雙修練秘笈,因為一鳴既認識字,又有圖的對照,所以進步神速,大有一日千裡之勢。
但相形之下,莉娘反而沒有多大進步,一則因為莉娘武功遠超過一鳴,所以她的進步不容易看出來。二則因為莉娘以前看圖練功,不免發生錯誤,如今要想糾正過來,反而比一鳴新練還要困難,拆屋蓋屋,反而比蓋新房多了一層手續,所以莉娘進步有限。
其次,這秘笈顯然是佛門中遺物,有些武功,則注明女子不得強練,例如秘笈中所載獨一無二的內功“大空神功”,莉娘不得入門,一鳴練來卻進步驚人,奇跡迭現。
至於莉娘自己因生存需要而練就的武功,她既無要領,又是從小養成,所以讓一鳴練起來,反而進步奇慢,不如練秘笈中武功來得容易。
一鳴要想出洞,就非短時間可以達到目的,如此一來,反而有充分的時間,使一鳴練完秘笈所載武功,還能領會各房間所刻下的三招兩式,及大殿中的羅漢十八式,幾乎是青出於藍,遠勝前人。
這是一鳴的奇稟,但是他自己並不知道。
莉娘除秘笈以外,還保有兩件心愛的東西,一件是一柄六七寸長的金劍,看起來好像玩具,卻能斷金截玉,鋒利無比。
一件是手掌大的玉牌,一面雕刻著雲和龍,雕刻之精致有力,雖非絕後,也可說是空前,令人一見,只感到氣勢雄偉,愛不釋手。
這玉牌的另一面,卻好似一幅圖,但是這幅圖並非雕鏤,亦非刻劃,而是由六件東西嵌在這玉牌上的。
玉牌刻有一尊如核大瑪瑙刻成的坐姿古佛,古佛左手執玉如意,右手執拂塵,古佛腳前有一金鼎,鼎的左上有一只雕空樓花的銀燈,銀燈之上斜斜掛了一柄金劍。
這六件東西構成的圖案,非常美觀,這六件東西雖小,然而都雕鑄得非常精細,一鳴把玩良久,陡然想到這不是與神龍島主海浮生在房中所題的對聯完全吻合嗎?
為何有那對聯?又為何有這塊王牌?這就非一鳴所能-觀。
據莉娘說:金劍是得自大殿七人中一道人的掌上,王牌則得自大殿供桌上,這兩件東西都是這僧道男女七人之物,這是一個和尚廟,為何這些僧道男女混跡其間?莉娘不肯想,一鳴想不出,這謎底何時揭曉?那就是以後的事了。
山中缺甲子,洞中無日月,一年容易又秋天,轉瞬間三百六十天又已過去。
一鳴武功進步神速,尤其“大空神功”練得超凡入聖,以其內勁罡氣,遠距離可以把金劍當暗器發出,近距離以其內勁罡氣,控制金劍,如同飛劍似的,可以依照意念殺人於瞬間。
可是,輕功和縮骨功仍不能使一鳴躍身洞頂,穿出洞外。
雖然莉娘告訴過他,來時的洞無法外出,他亦曾偷偷去看過,那種陡峻危險,如果就是出得洞外,那由人噴口冒出的硫磺氣,亦能將人薰倒,致使墜入火山噴口中,化骨焚屍,死無葬身之地。
他來時不該死,正巧落在這條隧道之中,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如今看來,令人心中猶有余悸。
幸而有莉娘的安慰,在心靈上冥冥中亦有麗娘的鼓勵,一鳴反過來一想,能在洞中多住一天,武功修為,更趨佳境,一旦君臨天下,人人側目,又何樂而不為?
如此秋去冬來,又是半載!
這一天,莉娘外出尋找食物,大概因為是冬天,食物難找,久去未回,一鳴正盤坐室中,天人合一,物我兩忘之際,突聞外面傳來一陣爆炸之聲。
一鳴先還仍凝坐不動,繼而只見大殿外隱約有霞光閃閃,並傳來陣陣濃郁的醉人香味。
他心中暗忖:“難道洞頂塌下,那就出洞有期了!”
這一意念之間,一鳴身軀原式不動,從床上飄出室外,雙足點地,躍身穿過天井,奔入大殿,閃電般地已經到達了大殿門口。
瞬目環視之下,一切依舊,除濃郁的香味外,看不出一點變化出來。
何來響聲?何來閃光?一鳴只是呆呆地仰望著洞頂。
久之,一鳴低頭一看,水池中央獨一無二的蓮實,已經炸開,這濃郁的香味顯然就是從那兒發出。
這神奇的蓮實,使一鳴驚訝不已。
原來這炸開的蓮實,霞光又漸漸向四方發射,慢慢的光芒約有五六尺,在一彩色光芒中,先有六個姆指大的男仙童出而跳舞,舞罷隱去,繼又有六個姆指大的女仙童出而跳舞,舞罷又隱去。
不久,十二個男女仙童,雙雙攜手而出,舞於霞光圍罩之中,其舞姿之美妙神奇,使一鳴連大氣亦不敢喘一聲,惟恐他們愛驚遁去。
仙童跳舞之際,隱隱聞有弦歌不絕之聲。這迷人的仙樂,似從天上來,似從地下出,似有,似無,總而言之,一鳴為這聲色而醉,其他則渾然不知!
一鳴倏然一個冷顫,“大空神功”頓起妙用,人已然清醒過來,但是一鳴仍不敢擅動。
這蓮實為何如此?這蓮實有什麼用處?如何才能捉住這十二仙童?一鳴一時茫然,仍舊呆立當地。
但在不知不覺間,一鳴“大空神功”已然發動,仙童等受驚,頓告隱去,蓮實又恢復原狀。
天下的蓮實都不會成為寶物,為何這個蓮實有此神奇現象呢?
原因是當年火山爆發時,適逢夏季,這池中荷花盛開,蓮實累累,所有蓮實都被地心噴出純陽真火灼死,惟獨這一個蓮實雖死而不謝,埋於地下,經過百年,為純陰之氣又孕育而恢復了生機,成了絕世的寶物,就是人參、靈芝、雪蓮、朱果等奇珍,亦不可同日而語。
這蓮實現在已經完全成熟,如果能食下六對男女仙童,則能長生不老,列入仙班,永登仙籍。
可是,這采摘蓮實的方法,卻從來沒有人知曉,因為這東西不比別的,別的可以自生自長,而這東西僅不過普通蓮實,但必須遇到火山爆發,而不被溶巖埋葬,還要經過百年不見天日的純陰之氣的孕育,所以說這種蓮實可以說空前絕後,絕無僅有。
武林傳說中,只聽到僅此一次而已!
這荷花百年來為何從不結果呢?
雖然這洞中溫暖如春,蓮花四時不謝,但因孤陰不生,孤陽不長,因為純陰之氣的孕育,花只有雌蕊而無雄蕊,加以這洞中並無“風”“蟲”為媒,所以數百年來,始終就只有池中一個蓮實,吸進了天地之靈氣,而成了絕世寶物,所以其中的蓮子,跟千年“何首烏”一樣可以幻變成人形。
一鳴徘徊在池邊,他想這蓮實必然是寶物,但是要如何適時采摘,才不傷其靈氣?
他正思忖間,突然感到一個熟悉的動作,從身後襲來,他知道是莉娘返回,他仍立在當地不動。
一雙玉臂環腰把一鳴抱住,呵氣如蘭,使一鳴如癡如醉,這透體而來的熱流,就是鐵石金剛,亦將變為繞指柔。
一鳴干脆輕倚酥胸,頓感溫軟中帶有彈性,使人有如飄飄欲仙。
一鳴愛麗娘在前,復遇莉娘在後,他雖頗為喜愛莉娘,可是一想起麗娘,便常常自我警惕。
他一想到自己不該如此,自然而然地“太空神功”便自體內湧起,不知不覺中已然發動,莉娘嬌軟的身軀,突然被這種神奇的罡氣彈得飛了起來。
這“太空神功”的神妙就在此,因為一鳴沒有傷害莉娘的意念,所以發生出來的就是柔力,莉娘好像抱著的是彈弓,被彈飛到半空,反之,如果莉娘是敵人,這一下非死即傷,那就不堪設想了!
莉娘覺得自己的情郎,練就這種不可思議的武功,感到非常高興,隨著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她在空中擰翻幾個身,美妙的身形,就往一鳴頭上落下。
一鳴一看,莉娘好頑皮,伸手就抓住莉娘的右手,原地轉上幾個大旋風,手一松,莉娘小巧的身影,似箭一樣,就向池中央射去。
莉娘小手亂招,笑叫道:“一鳴,好哥哥快救救我!”
剛到池的中央,莉娘粉腿輕彈,柳腰一扭,繞了一個弧形,來時比去時還快,張著兩條玉臂回身又向一鳴撲來。
一鳴早已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了,斜身一躍,順手在莉娘胳肢窩下一點,人早飛到池中,單足豎於荷葉上。
莉娘頓感奇癢難熬,落於池邊,笑得花枝亂顫,鼓著小嘴道:“哥哥,好壞!”
話音未畢,人亦早巳飛起,追向池中的一鳴。
一個奔,一個撲,追逐嬉戲,笑聲不絕,他倆就在池上來回奔馳不息。
大約有半個時辰,一鳴輕功究竟不如莉娘,眼看一鳴就要被莉娘追到,一鳴剛落足在一朵菏花上,莉娘隨即撲到,一鳴躲無可躲,讓無可讓,干脆伸手就把莉娘抱住,莉娘雙手摟著一鳴的脖子,嬌喘吁吁,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鳴抱著莉娘,躍回大殿前石階上,看到懷中莉娘的天真純潔,活潑嬌小,一股打從心底發起的崇高之愛,使一鳴忍禁不住,在莉娘玉靨上印上幾個愛的標記。
莉娘雖野,但是她潔白無瑕,在人類生活中,她很多事情都是無知,她不知道含羞,在她的觀念裡,愛是正大光明的事,所以當一鳴吻她後,她緊緊摟住一鳴的脖子,拼命地在一鳴臉上吻著,吻得兩人都喘不過氣,笑做一堆。
一鳴放下莉娘,兩人坐在石階上,吃著莉娘找回的果子,一鳴將剛才所見蓮實的奇景,告訴了她。
莉娘一聽,放下手中果子騰身正將躍起,一鳴一把抓住她,問道:“你干嗎?”
莉娘道:“我把它摘下來,它一定很好吃。”
—鳴道:“慢來,這種靈物,如果摘得不好,一定徒勞無功,我們慢慢俟機下手。”
於是兩人回房練功休息。
翌日,黎明醒來,一鳴感到奇香撲鼻,於是吃驚爬起。
他飛奔出房,就向水池奔去,到達池邊一看,完了,蓮實四分五裂,倒在池中,飄浮在水面上。
一鳴怏怏走回,他想:“莉娘此時亦該起來了,為何還不見人?”
他匆匆步入莉娘房門,撲鼻香味反而越來越濃,莉娘睡態嬌媚,似乎仍熟睡未醒,未免令一鳴吃驚。
往日只要一鳴走進房門,她立刻一驚而醒,撲向一鳴,與一鳴玩耍嬉戲。
今日為何沉沉不醒呢?
一鳴急忙飄身走到莉娘床前,只見莉娘黛眉瑤鼻,玉靨多嬌,面帶微笑,一鳴以為她故意裝睡,乃輕推她道:“莉娘!”
一鳴的手剛剛觸及莉娘如霜靨雪的肌膚,立即驚然而驚,原來莉娘周身冷若寒冰,似乎早已魂歸天國!
不對,莉娘兩手握拳,手足也沒有僵硬,面色祥和,決非死相,一鳴雙手伸進她兩峰之間,心跳亦非常正常。
一鳴心想:“莉娘可能病了。”
一鳴與莉娘之間,從來亦沒有什麼顧忌,一鳴把自己的上衣脫下,盤膝而坐,把莉娘裹起來,緊緊抱在懷裡,右手伸進去,輕輕在她丹田部位上揉撫,運功將一股熱流沖入她的丹田,循全身三十六穴繞歸中極穴,只一周天,莉娘嬌軀漸暖,臉色亦紅潤起來。
一鳴大喜,繼續運功,為其療治,三周天後,莉娘悠悠醒轉,莉娘一看,為何睡在一鳴懷裡?一鳴的手掌在肚上揉撫,感到無比的舒適,一陣陣使得人微微顫栗的快感,泛濫了全身,莉娘瞼泛桃紅,更加嫵媚起來。
莉娘一臉渴望的欲念和驚愕的混合表情,瞪看著一鳴。
一鳴微感奇怪地問道:“莉娘!你病了?”
莉娘莫名其妙地搖搖頭,道:“沒有呀。”
一鳴道:“你為何周身冰冷,久睡不醒呢?”
莉娘從衣服中將兩手伸了出來,手掌一攤,道:“你看。”
一只手裡有兩顆比普通大兩三倍的蓮子,晶瑩乳白,已經變化成人形,令人一見,就知為稀世寶物。
莉娘繼道:“我吃了兩顆,只覺得很想睡,其余我一概不知。”
一鳴道:“還有呢?”
莉娘嬌嗔道:“都跑了!”
—鳴暗忖:“這東西終年不見天日,定屬純陰之物,女性屬陰,所以莉娘吃了才會有這種不正常的現象。”
於是,將莉娘放下地,再把四顆蓮子拿在手上,拿兩顆蓮子納入懷中,然後向莉娘道:“莉娘!我吃兩粒試試看。”
他凝神運氣,一邊運起“大空神功”,一邊將兩粒蓮子慢慢咀嚼吞下,殊不知那兩顆一入體內與“大空神功”甫一接觸,立刻變成一股清香的津液,使他飄飄欲仙,倍覺其舒,百骸俱暢,大吼一聲,一作勢,人已騰空飛起。
莉娘微微一扭腰,人早巳隨後飛出。
一鳴似乎精力過剩,在大殿中亂沖亂跑,帶起一陣勁風,狂飆驟生,回旋不已,把殿中那些化石人像全部一掃而空。
一鳴似乎精力越來越旺,不管莉娘在身後如何呼喚,他毫無所覺,平日一鳴輕功不如莉娘,但現在莉娘想盡了辦法亦捉不到他。
一鳴倏然停身殿中,一切絕招全部施展而出,這樣一來,似狂風,似暴雨,如火如荼,莉娘更加近身不得。
只聽大殿梁柱,四處卡喳作響,莉娘惟恐大殿塌下,就是大羅神仙,亦難逃一死,拼命地叫道:“雷一鳴!雷哥哥!”
一鳴又是一聲狂吼,一蹲身,衣服盡脫,變成了一個赤身露體的嬰兒。
莉娘赤身露體多年,但是她從來沒有看過男孩子赤身露體的嬰兒,她也不叫了,呆呆地看著一鳴。
是喜?是愛?還是驚奇?
都不是,是這三者兼而有之!
雙槐樹依舊。大王莊一片斷垣殘壁,余火未盡。
血流成渠,屍橫滿地。
數百口的大王莊不見一個活人,連兩只大王鷹都死在常棲息的雙槐樹上。
大王鷹死有余威,鐵爪仍緊抓著樹枝,身子倒掛在樹上,全身血肉模糊,羽折毛斷,死狀至烈。
莊前,三丈高的旗桿頂上,一面紅旗,上用金線繡成作勢欲撲的鷂子一只,隨風招展,獵獵作響,那是旱天一鷂胡奎的本命旗。
旗下不遠的旗桿上,吊著女屍一個,臉上血肉模糊,已經分辨不清是誰?死狀至慘。
夕陽余暉,大地一片蒼涼之色。
此時,去五峰山的道上,兩抹身影,急馳而至。
來人來至雙槐樹前,見這慘景,倏地剎住身形,原來是一男一女,男白女綠,勁裝箭袖,燦然一新,英俊嬌美,豪狀活潑,兩人星目四處眺望,滿臉盡是驚訝哀惋之神色。
男的看不出他是憤恨,還是悼惜,瞪目而視,一動不動,女的目光仰視,掃過旗桿時,口中忽然發出一聲驚叫,用手一指旗桿上的女屍道:“一鳴!你看!”
原來這兩人正是洞中功成,初履江湖的一鳴和莉娘,一鳴聞言,隨指望去,不禁脫口驚呼:“啊!麗娘……”
莉娘以為叫她,她雙手拉著一鳴的右臂,顯得有點膽怯的樣子,囁嚅地道:“一鳴,你、你叫什麼?”
一鳴看到女屍臉上血跡模糊,已經辨認不出是誰?她仔細一看,女屍胸前和下腹還有中過旱天一鷂胡奎的“驚風十字鏢”的痕跡,他呆立暗忖:“這人是誰?酷似麗娘!為何胡奎處死她?還毀去了她的面容懸屍桿上?又是誰毀滅了整個大王莊?”
莉娘看到一鳴不理她,一動不動,乃繼道:“一鳴,人——不好,我們還是回洞裡去吧。”
莉娘初次接觸人類的世界,觸目就是數百男女的血腥死屍,她感到人類太殘酷,太暴虐,但是她學話不久,還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她的意思,所以她只說出“人——不好”來。
一鳴感慨萬端,因女屍而使麗娘的影子又出現在他回憶裡,他越發感到思路雜亂,迷糊不清,所以他沒有理會身邊的莉娘。
莉娘任性慣了,她鼓起小嘴,拉拉一鳴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一個人回去了!”
一鳴滿腔悲憤,眼淚盈眶,他決不會單是為了大王莊的毀滅而難過,他亦與莉娘有同感:這世界難道就是人殺人,人吃人的世界?他一回身拉著莉娘,大聲道:“這世上有好人,也有壞人,殺壞人救好人,就是我們的責任。”
這道理既簡單又明了,從一鳴口中說出,莉娘聽起來亦非常悅耳,她和在洞中時一樣,一把抱著一鳴,倚在他的肩上,脈脈含情地望著一鳴的面龐。
她覺得這世上有許多事情好做,為什麼要回洞中去呢?
一鳴牽著莉娘的手,走遍大王莊,就是不見莊主胡奎的屍體。
他倆順便在地上拾起兩柄寶劍,作為防身武器,斜斜插在肩上,又雙雙走出大王莊。
此時,夕陽西下,夜色已經迎人而至。
他倆剛走至莊前,一看廣場中旗桿上的女屍已經不見。僅在去洞西的大道上,有一抹黑影,急馳而奔。
一鳴一拉莉娘,雙雙正欲騰身去追。
倏然,從廣場四周稀裡嘩啦走出二三十人。
他倆掃視一周,不由大驚。
天還未黑盡,難道就出現了鬼了?
原來走出來的全是原先躺在地上,血淋淋的屍體。
一鳴輕摟著莉娘,要莉娘鎮靜勿動。
莉娘再不懂,她亦知道人死了不會活,但是她對這種場面,只感到莫名其妙。
一鳴亦看到其中大有蹊蹺,不由抖發丹田,一陣陰沉冷笑,笑聲尖銳刺耳,所有屍體全部倒下,現出二三十個戴頭罩的蒙面黑衫人,每一個黑衫人胸前都有一朵紅薔薇。
一鳴星目一輪,怒道:“是你們毀了大王莊?”
沒有一人答話。
“嘩啦”一聲,每一個人手裡都有了一支同樣的武器——蛇尾鞭,鞭頭上多了一個像刺蝟似的小芒球。
莉娘側頭問一鳴道:“哥哥!這些都是壞人?”
一鳴點點頭。
“嗆”的一聲,莉娘寶劍在握,她嬌喝一聲“殺!”就騰身躍到對面兩人面前,斜斜地就刺出一劍。
兩個黑衫人,只見莉娘怪模怪樣地攻到,雙鞭同出,一鞭硬硬地繞向莉娘的寶劍,一鞭直直地點向莉娘的面門。
其實莉娘這一劍式,是“羅漢十八式”中的“降龍伏虎”一招的開始,下面暗藏著令人預料不到的變化。
莉娘一抖腕,劍在手中轉了一個大圈,擋開第二個黑衫人點向面門的蛇尾鞭,隨著劍快似箭,劈向第一個黑衫入的頸部,同時左乎蘭花指拂掃第一個黑衫人胸前五大死穴。
眼看一個將在劍下身首異處,一個在指下被重手法點中死亡。
倏然,莉娘收劍縮手,跳出圈外,落到一鳴身前,輕輕地向一鳴道:“他們是女人!”
一鳴不知她講此話是何用意,愣愣地望著她。
莉娘很天真地小聲問道:“女人亦有壞人?”
一鳴對這個問題,一時也答不上來,這些人是不是毀大王莊的人?他無從判定。如果這些人都是女人,黑白兩道有名的大王莊,為何毀滅在女人手裡?
一鳴正猶豫間,突然一個黑衫人凌空而降,在這黑夜之間,顯得更為恐怖,這黑衫人打扮完全相同,就是胸前的紅薔薇之外,多了兩道黃圈圈。
來人走至場中,抱拳為禮,嚦嚦鶯聲地道:“奉幫主之命,請二位至總壇一敘。”
這是什麼話,一鳴和莉娘如墮五裡霧中。
是友?是敵?都還沒有弄清楚,去呢?還是不去?一鳴一時間亦很難作決定。
以現在的一鳴,豈是怕事之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去了總可以明了一些問題,於是一鳴點頭應允。
對方一看一鳴已經答應,先出現的二三十個黑衫人,帶起一陣勁風,瞬間全部離去,只剩後到的一人,帶著一鳴和莉娘,慢慢地離開大王莊。
出大王莊,向左是去瀘西的大道,向右是去彌勒的大道,向前則是去五峰山的小道。
黑衫人帶著他倆,出莊後都是轉向去彌勒的大道,一鳴不免暗暗驚訝,因為天未黑前他只發現去滬西的道上有人跡,而今為何這黑衫人卻帶他倆去彌勒呢?
去瀘西比較平坦,去彌勒多是翻山越嶺,路途陡險,就是趕路的人,亦莫不未晚先投宿多加小心,而這個黑衫人帶著他倆,在這黑夜中卻毫無膽怯之概。
在這黑夜之中,同這全身黑衫好像僵屍一樣的人同行,莉娘感到十分不舒服,她緊貼著一鳴,挽手而行。
剛翻過一個山脊,遠遠傳來兵器碰擊和撕殺之聲,黑衫人丟下了一鳴和莉娘,騰身就往山崗下掠去。
一鳴和莉娘在洞中日久,習慣於黑暗,在黑夜中看得較常人要遠,他倆隨著黑衫人只三四個起落,已經看到崗下較平坦之處,五六十人正捨生忘死地激戰著。
有一部分是胸前有紅薔薇的黑衫人,身手矯捷,蛇尾鞭舞得呼呼作響。
另一部分則是同樣打扮的蒙面灰衫人,胸前則是黑白分明的人頭骷髏一具,夜晚看來,不免令人寒毛直豎。
灰衫人每人手中一條骷髏鞭,與蛇尾鞭性質相似,能剛能柔,而且舞動時,聲音特大,十分驚人。
莉娘站得遠,不知灰衫人是男人還是女人,如果是男人,雖然現在雙方勢均力敵,但是她很為是女人的黑衫人擔心,如果灰衫人亦是女人,那麼這些女人拼死拼活地在這黑夜中廝殺是為的什麼?
一鳴對江湖上的事情,亦知道不少,不管是薔薇還是骷髏,反正這些全是邪門,都不是名門正派;
替一鳴他倆帶路的黑衫人,顯然較其他黑衫人武功高強甚多,本來黑衫人先前站在下風,但自她加入戰斗以後,黑衫人士氣大振,扳為平手。
莉娘輕聲問一鳴道:“一鳴,誰是壞人?”
一鳴搖搖頭道:“不知道。”
莉娘急了,道:“你好壞不分,我們的責任呢?”
一鳴撫著她肩道:“我們初履江湖,要多看,多聽……”
“我不管,我去殺……”
任性的莉娘,話還沒有說完,反手就要拔劍,一鳴趕快拉住她。
此時,滿山虎嘯,溝谷齊鳴,四野震驚,在打斗中的灰衫人和黑衫人,霎時逃個精光,只剩下七八具血淋淋的屍體,躺臥場中。
“嗖!嗖!嗖嗖……”等到一鳴和莉娘發覺時,有十四五個穿虎皮短裝,背插虎頭雙鉤的漢子,已經把他倆團團圍住。
其中只有一人滿臉絡腮胡,背上斜插一柄寶劍,豹頭環眼,真像一頭吃人的老虎,他虎吼一聲道:“二位是哪一路的英雄,難道不知我們虎神幫的規矩?”
莉娘剛才正要去殺,沒有殺成,有氣沒處出,她望望一鳴首先答道:“什麼臭虎神幫?”
莉娘這麼說,那個大胡子只氣得根根胡子豎立,一陣凶神惡煞的暴笑,道:“你們兩個狗男女想要找死?”
莉娘看他那模樣,不禁好笑。
一鳴問道:“你們有些什麼規矩?”
胡子漢子道:“告訴他。”
刀疤漢子虎神老麼好像背誦條文似的,一字一句地念道:“凡虎神幫君臨之處,我武林同道,不是投降,就得自去一臂,以表臣服。”
一鳴一聽,不禁朗朗大笑,笑聲正氣磅礡,震耳欲聾,虎神幫的諸人被這笑聲震懾得不敢作聲,莉娘亦被笑得莫名其妙。
笑聲甫息,胡子漢子吼道:“你是誰?”
一鳴道:“你是誰?”
“我是虎神幫外三堂堂主開山虎朱三爺。”
一鳴冷笑兩聲,道:“我是打虎將雷一鳴。”
開山虎一聽,這小子好大膽,竟敢當面譏刺虎神幫,自稱打虎將,只氣得哇哇亂叫,道:“你就是拐帶良家婦女的雷一鳴,虎弟們,殺!”
這亦是幫,亦是派,他們從沒有江湖道義,打架則以眾欺寡,只聽“嗆啷啷”兵刃直響,一個個虎頭雙鉤在握,拉開架勢,就要圍攻而上。
又是一陣震山虎嘯,二十八柄虎頭雙鉤連鉤帶劈,兜頭蓋面地罩向一鳴和莉娘。
一鳴輕摟著莉娘,既無驚懼之色,又不作拔劍之勢。
難道他倆坐以待斃?
真出乎意料之外,二十八柄虎頭鉤全撲了空,一鳴和莉娘陡然不見。
眾人正驚愕間,平地響起一聲慘吼,虎死余威,山谷和鳴,這回音比先前的慘吼,還令人膽戰心驚。
眾人全愣了。
待眾人清醒之後,才看到開山虎倒臥血泊中,顯然中了一掌,連頭帶胸都劈成了兩半,腦漿四濺,心肺尤在跳動,這種手法,簡直駭人聽聞。
沒有交過一半招式,敵人從何而去都未有看清,一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虎神幫外三堂堂主,死得慘不忍睹,於是,這件事,立刻被誇大渲染,傳遍了整個武林。
這當然是一鳴的傑作,在眾人攻向他倆之際,開山虎正洋洋得意地在一旁觀戰,一鳴一想,懲惡要懲元凶,所以創下了這一次漂亮干淨的處女作。
開山虎既然知雷一鳴其人,他當然想不到失蹤年余的雷一鳴,武功會如此奇高,他算死得不明不白,糊裡糊塗。
雷一鳴出現,傳遍武林以後,有的人高興,有的人惶懼,不知要替江湖上帶來多少血雨腥風?
虎神幫諸人離去以後,一鳴同莉娘卿卿我我,漫步在黑夜裡。
在曙色中春天的早晨,鳥語花香,他倆坐在路邊大樹下,欣賞這大自然的美景。
倏然,從遠方來路的道上,一個人騎著一匹六條腿的驢子走來,啼聲“篤——篤——”,老半天才看得清來人。
原來驢背上騎著一個老叫化,頭戴斗笠,背上斜背一卷草席,草席後面扣了一口鐵鍋,驢子像大狗似的,還有點兒跛,他騎在上面雙腳幾乎可以碰到地面,遠遠望去,驢子就像生六條腿—般。
老頭兒低著頭,任驢子行走,自己一心一意地在玩弄著手裡拿著的東西,好像驢子走到那兒,都和他不相干似的。
驢子本來就丑,加以這驢子又矮小,還沒有尾巴,看起來更加令人別扭,原來老頭兒手裡玩弄著的,正是一條驢子尾巴。
莉娘看到這種情形,無論如何也忍不住要發笑,她肚子都笑痛了,彎著腰,低著頭,俯在一鳴懷裡盡笑不止。
老頭慢條斯理地道:“小妮子,你看著我好笑,你在大男人懷裡,我驢子看到也會笑呀!”
果不其然,那又瘦又跛的驢子,有氣無力地昂首叫了幾聲。
莉娘停止了笑,一鳴亦覺得這老頭兒不簡單,說笑就叫,這驢子那裡那麼聽話?
一嗚起身施禮,道:“老丈,往何處去?”
老頭兒搖頭晃腦地道:“四海遨游,何處應存身?此去彌勒,前面不知還有多少個彌勒?何處才是天盡頭?”
一鳴一聽,此老頭兒語帶玄機鋒,不禁對老頭兒更發生了興趣,又道:“老丈既去彌勒,晚生等同行,不知可否?”
老頭兒一本正經地道:“不過我要問問毛驢肯不肯與你小子同行。”
於是他把嘴湊在驢子耳邊,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陣子話,然後又把耳朵湊在驢子嘴上,用心傾聽,連連點頭,兩人見他裝模作樣,瘋瘋癲癲,心中暗暗好笑。
老頭兒聽了一陣,皺皺眉頭,說道:“它說,它走的橋比你走的路多,吃的鹽比你吃的飯多,不願跟你們一起走,以免使它大失身份。”
一鳴一驚,心想:“這老頭兒行為奇特,話中含有深意,暗地罵著世上不學無術,自以為了不起的小人,難道這竟是一位風塵異人?果然如此,我們初履江湖,正需要他指點,倒不可失之交臂。”
莉娘聽不懂這話中的含意,瞧他驢子又跛又瘦,一身污泥,居然還自高自大,不由又“噗哧”一笑。
那老頭眼睛一橫道:“你不信嗎?你敢不敢比,你就不如我的毛驢知道得多。”
一鳴好奇不語。
莉娘不服氣,難道我人還不如驢子?未加深思,說道:“如果我贏了呢?”
老頭兒道:“這小子不是要與我同行嗎?那我們就勉強同行好了。要是你們輸了呢?”
莉娘道:“隨你說好了。”
老頭兒道:“那你就得把這頭毛驢洗得干干淨淨,讓它在人面前更光采光采。”
莉娘道:“好吧,就是這樣,咱們怎樣個比法?”
老頭兒道:“你愛怎樣比法,由你說好了。”
莉娘聽他說話口氣,似乎十拿九穩,必勝無疑,她歪著頭想了一陣,人與驢子比誰知道得多,如何比法,她想不出來。
她歷世未深,心直口快地說道:“我想不出來,老頭兒,你說好了。”
老頭兒道:“不用比了,你輸了!”
莉娘不服道:“比都沒有比,為什麼就算我輸?”
老頭朗朗長笑,久之,道:“你想不出來,當然算你輸。”
莉娘道:“我想不出來,你想呀!”
老頭兒道:“你同驢子比,你又不是同我比,叫我想什麼?”
莉娘道:“你告訴驢子,叫它想呀!”
老頭兒看到莉娘天真的樣了,笑道:“你說話,驢子聽不懂,驢子說話你聽不懂,都要我翻譯,你不成了同我比嗎?哼哼!小妮子。你才真是一匹笨驢。”
莉娘臉泛光桃紅,低著頭,很不好意思,一鳴在一旁亦覺得很好玩,好笑。
一鳴道:“老丈,請教……”
老頭兒急道:“你小子太目空一切,你以為天下人都像開山虎那樣草包,驢子才會‘叫’,你要我‘叫’什麼?”
一鳴一怔,抱拳笑道:“請教尊姓大名?”
老頭兒道:“孺子可教!我老叫化的名字,多年不用,早已不能代表我了。人老了就有點顛三倒四,你就叫我癲丐好了,癲丐是我的老招牌,我已經用了大半輩子了。”
一鳴一聽,果然是位風塵異人,原來是丐幫碩果僅存的長老癲丐,較之幫主銀髯神丐多九公輩份尤高,乃躬身施以全禮,繼道:“原來是丐幫祖師爺,恕晚生等不恭,還請老前輩見諒。”
癲丐道:“你掌劈開山虎倒干淨利落,說起話怎麼這樣酸氣沖天?陽關大道人人可走,我怎麼能限制你不與我同行?小子,走吧!”
說罷,他騎著跛足驢子,首先一拐一拐地,就向彌勒方向走去。
走了一程,莉娘首先感到不耐,驢子步子又小,半天邁一步,如此停停走走,何時才能到彌勒?
莉娘剛才挨罵一句“笨驢”,還不服氣,她道:“老前輩,剛才沒有比成,現在重新比過如何?”
癲丐道:“你說怎麼比吧。”
一鳴看著莉娘,不知莉娘在搗什麼鬼。
莉娘道:“我跟你驢子比,看誰跑得快。”
癲丐道:“你們小兩口商量好沒有?”
一鳴望著莉娘笑,莉娘被笑得莫名其妙,輕輕拉拉一鳴,仰著小臉,問道:“什麼叫小兩口子?”
癲丐在前面搖頭晃腦地唱道:“夜奔五峰山,鴛鴦同命,日走彌勒城,聊聊我我,小兩口者,小兩口也!”
—鳴心想:“這老叫化子肚裡乾坤大,無所不知,剛才說我掌劈開山虎,好像目睹,如今他唱出這樣的詞句,怪不得我請教他尊姓大名,他連回問都不回問我。”
莉娘一看一鳴沒有回答她,手一摔,道:“比不比嘛?”
癲丐笑道:“比,一定比,不比是王八蛋,如果是你輸了?”
莉娘很快地接道:“我替你洗毛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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