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音回答:「你師父剛才來過,又走了,他此時不便現身,快沉住氣好好應付。」
連城璧心神一定,忙截口傳音道:「可是,吳百用已落在他手」
「我自有辦法!」
火摺子一亮,史家鉞一幌「夜明子」這是江湖道隨身必備的零件之一,一塊松脂,內嵌獨蕊,裝入鐵筒裡,有機括轉動,同時,只要一轉機括,一擦打火石,就可以見光,在大風中,也不會熄。
傅震宇噗地一聲,噴出大口酒,也即是噴了中年儒士一臉的酒。
傅震宇以手托起中年儒士的右臂,以袖拭臉,笑道:
「古人唾面自乾,閣下,應有這份婁師德的修養。看閣下到底是什麼東西?」
經過傅震宇一陣拭揩,史家鉞連先咦了一聲。
連城璧則竭力沉住氣,故作怒聲喝道:「這廝易容術不錯,咱被他瞞過了,到底傅兄棋高一著,洞悉奸謀,讓咱來消遣他,看咱是不是好騙的?」
傅震宇笑道:「都好騙,也都不好騙。」
連城璧噢了聲:「傅兄此言何意?」
傅震宇道:
「太簡單了,他剛才連篇鬼話,把我們三人都騙得昏頭轉向了,就是都好騙現在,露出了狐狸尾巴」
「好傢伙,咱明白了。」連城璧截口叫道:
「讓咱來問他,騙咱們南下,北上,是何居心?」
說著,氣忿地大步走來,一把抓住中年儒士,就往牆上猛撞,口中喝道:
「好傢伙,清醒了沒有?」
這時的中年儒,露出了本來面目,正是「黑心吳用」吳百用。只是,剛才把鼻子也撞扁了,頭青額腫,皮破血流,更是難看。
傅震宇忙道:「連兄,別擾別人安眠,我們斯斯文文,好好地和他談談。」
一面向呆立一旁,神色異的史家鉞笑道:「家鉞兄,可會認識此君?」
史家鉞一怔,搖頭道:「素昧平生」
「今天總算三生有幸,未曾緣慳一面了。」傅震宇笑道:「家鉞兄,聞名不如見面,此君名頭不小,如在十年前,萬兒不在令尊之下。」
史家鉞一呆道:
「誰?」
連城璧哦了一聲:「難道他就是當年和『活曹操』魏世才發起共組『七智盟』的『黑心吳用』吳百用?」
「然也。」傅震宇道:「只不知他現在何人手下高就?落得這樣不倫不類四不像,枉負有智之名!」
連城璧道:「這個,咱們可以慢慢問,傅兄怎麼認識他的?」
「我就在不久前,在一處河神廟裡,這位老兄擅長用短,竟以獨門『烏風抓』對我暗算」
「烏風抓?」史家鉞道:「一定是了,他一定是『赤手天尊』門下,曾聽家父說過」
傅震宇笑道:「正是,難怪家鉞兄剛才看到那位受傷的仁兄,就有似曾相識,又不敢斷定之狀,大約是對赤手天尊的凶名有點顧忌吧?」
史家鉞面一紅,窘促地道:「我實在不能與傅兄比」
「大丈夫何自卑若是?」
史家鉞一挺胸,仰面道:「沒有什麼顧忌可言,小弟並不怕死」
一頓,又哦了一聲:「傅兄,這樣,那位掛綵的仁兄一定是」
傅震宇目光一閃,悄聲道:「快去看看!」
史家鉞會意,疾掠出房。
傅震宇已拉住連城璧,笑道:「連兄,不必冒火,姓吳的雖稱有智,看來也是受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其志不大,其才可知,器小易盈,我們不妨問問他背後的人?」
連城璧幸然放手,仍是狠聲道:「可惡,可恨,傅兄,這種專門害人的人,不知『壞掉』了事,免得」
「不可!」傅震宇一把拉過已經半死不活的吳百用,沉聲道:「閣下,你說明白點,姓傅的並不好騙,人生何處不相逢,我約你師徒端午節子夜見,你倒先投到了,你師父呢?」
吳百用成一窩囊廢,一句不吭,只是哼哼,好像要死的人一口氣要斷未斷。
連城璧心焦如焚,暗忖:剛才明明是『二護法』和我傳聲交談,為何還不快伸手?」
傅震宇歎了一口氣,道:「是要我再動手麼?我的獨門手法,共有四種,一種比一種『舒服』,你是想多『享受』一些,我只好成全你了!」一指剛要點出,吳百用身形一抖,促聲道:「你,要我說什麼?」
連城璧脫口喝道:「廢話!知道什麼就說什麼,難道要試試咱的手法?」
說著,就要伸手。
「用不著!」傅震宇搖手道:「連兄,他已被我點了三處偏穴,『逆血倒脈』,並不好受」
連城璧心神一震,失聲道:「傅兄,可是『一塵千斤』的手法?」傅震宇點頭。
連城璧道:「這是當年『八缺和尚』的獨門心法,傅兄怎會」「我也僅得皮毛而已。」
傅震宇岔言道:「所謂『一塵千斤』,以後再談閣下,說!」
他是逼著吳百用。
連城璧呀呀道:
「難怪,據說中了這種手法的人,血脈如沸,肌膚如火,路體任何一處沾了一指頭,就有澈骨之痛,是了,姓吳的剛才那麼亂叫,咱還以為他太膿包呢,嗯嗯。」
他這麼囉嗦,目的除了延緩時間,以待「大援」外,也是為了分散傅震宇的心神,間接透透口風給外面的「二護法」聽。
實在,連城璧心中發毛,他這時的心情,緊張與恐懼,並不在吳百用之下,只是沒有吳百用身受之慘痛大苦而已。
「快點!我的耐性有限!」傅震宇剔了一下指頭,看他十分悠閒,毫不在意的樣子,卻叫吳百用感到「壓力」如山。
連城璧心中一跳,他是大行家,連傅震宇彈剔一下指頭,這種毫不起眼的小動作,他也十分注意只聽窗外微有聲息,又消失,使他心如吊桶,七上八下直忡忡。
吳百用有氣無力的開口了:
「請請先松下手如何?」
「可以!」傅震宇隨手一拂,道:「本來,半柱香裡,你就會功力報廢,現在,我給你一柱香的時間,你要識相點,如不敢說,由你,一柱香後,你就會全身噴血,不必拖延時間,無人能救你,即使我願意把你交別人,也無人能解我的獨門手法,懂了麼?」
連城璧先「懂了」,他恍然大悟,「二護法」所以遲遲不下手救人,只有兩個可能
第一就是傅震宇說的無人能解獨門手法,即使把人救走,也是死命一條。
第二當是「二護法」也對傅震宇有了顧忌,不敢輕舉妄動!
實際上呢?兩者都有,還有其他原因。
因為,在「悅來棧」的嚴百川與常百樂二人已早來了,但已遲了一步—
—由於他二人想先瞭解一下情況,弄清楚傅、史二人與連城璧的關係,所以,都隱身在六丈外的屋簷暗角里沒動。
等到吳百用被制,常百樂就要伸手,卻被嚴百川拉住傳聲道:「姓傅的小子,十九已得不傳絕學,千萬妄動不得,主公叫阿璧阿玉同他混在一塊,必有深意,不到非出手時,絕對不能出手!」
常百樂只耐住性子,傳聲道:「老大,真是的,把這小子抬得太高了」
嚴百川死盯了他一眼,等於表示:「這是命令!」常百樂就不敢吭聲了。
嚴百川打個手勢,兩個老魔,一東,一西,施展身法,悄無聲息地向傅震宇等那間房掩去。嚴百川一雙鬼眼最利害,黑夜中也能分寂麥,當連城璧準備向傅震宇猛下毒手之際,嚴百川正好在窗外七八尺處由窗隙中看到,忙傳聲阻止常老二認為嚴老大說得那麼「利害」,姓傅的當然不簡單,如任由連城璧亂動,一個不好,豈非立時「露出原形」?
為了給連城璧壯膽,還特別「說明」一句,說汪浩然也來過了。
當傅震宇在向吳百用逼供的時候,提到「一塵千斤」和「八缺和尚」,連嚴百川也心驚膽寒。
那因為「八缺和尚」乃百年前的一代怪俠,言聾、鼻塌、嘴歪、鶴膝、短胸、眼斜、右手五指全斷,右手僅剩二指,故自稱「八缺」。
這樣不幸的殘廢人,卻能堅苦卓絕,練成一身超凡入聖的功力,憑天性聰明過人,比正常人還要精靈古怪,由於只剩下二個指頭,經他苦心潛修,練成一種奇妙的指力,能軟如綿,二指可以反貼手背,硬如鋼,無堅不摧,當指力發出後,能發出一種彈震之力,用以專打獨門偏穴,中指者,除他本人外,無人可以言救。
他自己稱之為「痛殘指」,神奸巨惡,望風喪膽,故又名「降魔指」,「一塵千斤」。
常百樂驚駭之餘,也自膽怯,暗道:「難怪老大也重視這小子。」
可是,人心好奇,常百樂很想一看傅震宇的真面目,又以為自己已經近在咫尺,傅震宇還沒有察覺,可以證明傅震宇即使得到了,這種心法,也真的僅知皮毛,其他功力尚淺,但又懷疑傅震宇虛聲恫嚇,另用了什麼鬼花樣!
所以,他急於弄清楚,何況,「烏蒙五魅」,一向狂妄自恃,當年橫行時,除了敗在符振揚掌下與章大鈞劍下外,未遇敵手,他以為即使傅震宇當真已得到不傳絕學,發現了他,也奈何他不得,竟想在連城璧面前充面子,準備猛占丁現身,殺人,救人,一得手,不失為一大奇功,不可向盟兄弟誇耀一番
常百樂在這種心情下,一幌身,掩向窗下,又一伏身,再緩緩地伸出頭,向窗隙窺視。
就在這時,他猛覺背後風生,好個常老二,一縮脖子,右手翻腕一抄,已抓住了突襲他腦後「玉枕穴」的暗青子。
竟是一小塊瓦片!
常百樂剛心中有此,想找人算帳,猛地一瞥之下,幾乎倒抽一口冷氣。
為何?
窗格橫框上,一洞洞穿,卻是一點聲息也沒有,如果不是一眼看到,也不會知道。
顯然的,適才是傅震宇發出了指力,而常百樂並未覺察,設非背後有人示警,他的頭縮得快,真是
他想也不敢想,先疾伏身形,再化「潛龍升天」式,斜竄五丈,一挺腰,「八步登空」,上了屋面。
嚴老大正在斜對面二丈外向他招手。
常百樂一身冷汗,還好,傅震宇一未發聲,二未追出,倒像是常百樂多心,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
其實,彈指透窗,正是傅震宇一剔指頭之際,毫釐之間,落了空。
常百樂如果沒有背後瓦片示警的話,他不死,也必掛綵。
至於傅震宇為何明知窗外有了強敵而不作表示?那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常百樂在嚴百川怒視之下,頭也不敢抬,悄然地向西方飛射,直到幾十丈外,嚴百川才低哼:
「年紀活在狗身上了」
常百樂不敢回話,只有認了。
嚴百川又傳聲道:「姓傅的小子已得絕學,實是未來大患,現在,憑我們二人,也無把握」
常百樂傳聲回了話:
「怎麼辦?非快救出老吳不可」
嚴百川哼道:
「自己要緊,老吳如完了也是該死等我多想想」
在房中,傅震宇眉間溢起了一抹紅暈。
這是他生了氣,動了怒的表示,還有,當他凝聚功力準備殺人時,他會這樣。
其他房中的客人,當然早已驚醒,可是,在外面跑的人,多少知道利害,一發覺是江湖好漢在「做事」,誰也不敢出聲,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只有發抖的份兒。
傅震宇突然笑道:「姓吳的,你雖工於心計,這一次實在不智,或系你的『一失』,不止於你的易容之術不夠高明,口音未亦,主要的是你真以為龍像龍的話,自露破綻,試舉一例,你以一介寒儒姿態,即使方府需要這種人才,有人薦引你,你該知道,不論你如何心急,也不會在天黑以前就騎驢趕路的,這是不近情,以你喬裝的身份,竟敢在深夜救助重傷垂斃的人,這是不合理,下店前,不知掩飾,腳下輕靈,使內行一聽便知你是會家子,言行自相矛盾,安能不便人起疑?大約是你惡貫滿盈了,我成全你這份死硬不開口的勇氣好了」
連城璧駭然脫口急道:「傅兄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