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一轉沉看,續道:「平靜了這多年,原來我們無時不在人家探索中,可恨讓人從容來去竟蒙懵不知,我已一把年紀,老驥伏櫪,也有靜極恩動之意」
女主人似因老人突然容動而優憂接口道:「阿公,您」
老人揮手道:「慧兒,你聽我說,我們一家人,總不能真就這樣躲躲藏鹹,沒沒無聞、與草本同腐下去,我想了很久,恐怕是振揚錯了,當年不聽為父的話,如果早依了為父的話,他們四兄弟也不致如此斯文一派,只會讀書了!」
女主人低頭道:「他的意思就是要阿忠兄弟讀書,好好的做人。」
老人一掀銀鬚,哈哈道:「振揚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以為隱居即可避禍,就文即可無災麼?除非我們符家是世代書香,誰叫我這老不死曾經人在江湖,誰叫我的兒子名揚四海呢?」
女主人柔聲道:「阿公,您老先喝杯酒,等他回來再說吧。」
老人哈哈:「好,酒來,酒來,我符威縱橫天下甲子,垂老無能,只好醉生夢死,抱著酒甕,隱姓埋名了。」
言下似有不悅,女主人剛一怔
老人長歎一聲又道:「都是振揚中了書毒,什麼墨子的『兼愛非攻』,孔孟的忠恕仁義把他害苦了,弄得自己四海奔波,上不能體奉老父,下不能照顧妻兒,他又算什麼呢?只贏得『不肖』二字吧?」
女主人含笑道:「阿公說得是,他也是為了您老能安養天年,享享田園悠閒之樂」
老人拂鬚道:「罷了,人家可不允許呀,看來,我的老酒也吃不安穩了,我想,是錯怪了孩子們」
一招手,向學忠兄弟緩緩道:「你們過來,阿公要跟你們談談。」
女主黛眉微蹙,低頭走入廚房去了。
學忠和學悌、學謙應聲走向老人身。
只有學仁似因公公和娘大聲說話,平日沒見過,又不懂說什麼意思,張大了眼,竟要轉身向廚下跑去。
老人招手道:「乖,過來,爺爺給你講故事。」
學仁忙自停止,道:「爺爺;你生氣了?我怕。」
老人藹然含笑道:「別怕,爺爺沒有生氣。」
學仁高興了,一跳一跳的奔近老人,道:「爺爺,我給你捶背,您給我講老虎和白羊拜兄弟,狐狸和公雞成親的故事」
老人一手把他摟到膝上,有所感觸的搖搖頭道:「老虎永遠不會和白羊拜兄弟,狐狸也永遠不會和公雞成親的。」
學仁仰面道:「怎麼,爺爺以前騙騙我們的?」
老人摸著他的頭道:「乖,爺爺先和你哥哥們談天,等下再講故事好不好?」
學仁點點頭,不作聲了。
老人慈祥地看了學忠等三兄弟一限,緩緩緩地道:「爺爺知道,你們心中有很多話,不敢問,符家的子孫,應該敢說,敢做,懂了麼?」
學謙朗聲道:「謙兒遵命,請問爺爺,我爹為什麼不回家?」
老人點頭道:「問得好,你爹不是每年回家過年麼?」
學謙道:「謙幾說得太快了,是問爹他為何長期在外,不常在家?」
老人道:「謙兒,你可知道丈夫四海為家的話?」
學謙應聲道:「謙兒也要請爺爺解釋『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有意義?」
老人拈鬚道:「你爹是『游必有方』,而且是經過爺爺同意的。」
學謙道:「請問爹他現在何處?」
老人道:「不明。」
學謙道:「那就是無『方』了?」
老人笑道:「有!不外只在四海之內,至於現在,恐怕就是五里之內。」
學忠學悌都眼中一亮,面現喜色。
學仁叫道:「我知道了,告訴娘去!」
學謙道:「這點很簡單,爺爺是說爹每年會回來過年,一定穿了很多很多衣服吧。
老人唔了一聲:「當然。」
學仁又高高興地叫道:「今年爹回家,一定會給我帶最好吃的東西,最好看的衣服,我最乖。」
學謙吸了一口氣,道:「請問爺爺,我爹在外面幹什麼?」
老人道:「你娘不是早已告訴過你們了?」
學仁叫道:「我知道,爹在外面做好大的生意,到好多大地方!」
學謙道:「四弟,什麼都是你知道,我在向爺爺說話,你別老是橫部裡打八貫!」
學仁嘟起了小嘴道:「三哥不乖,我告訴娘去。」真的掙下老人膝頭,同廚下跑去了。
學謙肅聲道:「爺爺,謙兒今天要個清楚。」
老人壽眉一跳,沉聲道:「好,爺爺告訴你們,你爹做生意是事實,但主要的是為了『言必信,行必果』,懂了麼?」
學謙道:「爹是為了答應了別人一件什麼事,所以必須經年在外?」
老人點頭道:「是,為了一件大事,也可說為了朋友,為了義氣,為了做人的本份,為了天下」
一頓而止,因為女主人在廚下曼聲道:「阿公,酒燙好了,要那幾樣下酒菜?」
老人噢了一聲答道:「隨便,先來幾碟滷味吧。」
學忠楞了一會,這時突然軒眉道:「這麼說,我爹是大英雄了。」
老人道:「當之無愧!」
學謙道:「不!該是太史公筆下的『遊俠』吧?」
老人目光一閃,連連拂鬚道:「對!妙在這個『游』字,雖然人人稱你爹為大俠,皆因他淡於名利,喜歡四海邀游,所以稱之遊俠最恰當!」
學謙道:「雁飛不到處,人被利名奉,爺爺,蹊他既然淡於名利,為何拋下我們,在外求名求利?」
老人一怔道:「你說什麼?」
學謙侃而言:「不顧天倫之樂,專為朋友奔走,此非求名而何?」
老人搖頭道:「不!是為了義氣!為了做人的本份,名不須求,你爹早已天下知名了,『桃李無言,下自成蹊』這句話,你們懂麼?」
學忠道:「這是『君子不人患人不知,而病已之無能』之意!」
學悌脫口道:「爺爺,我爹一定是大有能為的人。」
學謙繼續辯駁道:「既為商人,當然是為利。」
老人搖頭道:「非也,只是為了掩飾身份,也可以說你爹能夠化身千百,並不一定以生意人出面。」
學謙道:「謙兒不懂。」
老人微吁道:「難怪你們不懂,須是江湖人,才知江湖事。」
學悌道:「今天才知道我爹是有大本事的人。」
老人有所感觸的長歎一聲道:「你爹豈止有大本事?如他好名的話,以他一身所學,就成天下第一人也屬當然,如重利的話,富可敵國也易如反掌!」
忽聽女主人脆聲叫道:「阿公,先喝酒吧。」
已親自捧著一個建漆盤子,托著一壺酒,六碟鹵小菜走入廳來。
學忠剛要上前接取,老人拈鬚道:「慧兒,你不必再擔什麼心了,現在,我必須讓他們兄弟知道他們的爹娘和爺爺是什麼人」
女主人笑道:「阿公,他們都不笨,只要說些阿公當年的事就行了,不必提到媳婦先喝酒吧。」
學忠已移過一張建漆桌子,恰好把火爐遮在下面。
女主人放下漆盤,道:「奇怪,老圓出去這麼久,還不見回來,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學忠哦了一聲道:「老圓伯伯是給夫子關炭送酒去的,這麼大的雪,別是凍壞了,我們去看看好麼?」
女主人一笑道:「大慨是和不古拚酒去了吧,別為人擔心。」
笑著自回廚房去了。
老人拈鬚哈哈道:「老圓會凍壞,天下人就不都凍死了!」
學廉星目一亮道:「爺爺,這和冷的天氣,老圓怕伯不怕冷,可是他也有大本事?」
老人失笑道:「他有不怕冷的本事,三杯老酒下肚,就是把他脫光了,在雪地躺一夜,也冷他不死!」
三兄弟都哦了一聲,幾乎同聲道:「真了不起!」
學謙上前為老人酌滿第三杯,笑問:「爺爺,我爹和娘又有什麼稱號?」
老人哈哈道:「這更好玩,天下皆知的『四海游龍』,他的兒子不知道,天下事竟有這麼妙。」
學謙迫不及待地:「娘呢?」
老人第三杯酒下肚,噴了一聲,道:「你娘已打了招呼,不說也罷,反正你們的爺爺,爹娘,都可說得有名就是了。」
學悌笑道:「那未,老圓伯伯呢?」
老人笑道:「他叫『天不怕』!」三兄弟以為開玩笑,眼對眼,不作聲。
「銀鬚矮仙」符威長吁一聲:「為了你爹主張隱居,連『天不怕』也只好委屈這多年,好漢不提當年勇,老年人喜歡回憶過去,孩子,你們作何打算?」
學謙軒眉道:「克紹箕裘!」
學忠道:「繼承祖業!」
學悌想了一下道:「我還是讀書!」
老人一怔,點點頭道:「也好,也好,人各有志,要做各人有興趣的事,不斷努力,任何事都可必成!」
探手入杯,掬摸了一會,取出三顆清香撲鼻的碧青色丹丸,道:「各嘗一粒,和津吞下。三兄弟同聲謝過,由學忠先取,相繼入口。
老人挾了一筷子臘肝,細細嚼著,沉聲道:「由大年初一起,阿忠與阿謙聽爺爺安排。」
猛聽學仁含糊下清地叫道:「爺爺,我要我要強爹勝祖。」跳一跳的跑了過來,因為他口中還咬著一塊年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