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心盡瞧著莊玲秀麗的容顏,四周寂靜一片,只有波波水聲,夜風輕拂,景色悅人,他心中一陣輕鬆,忽然變得流利起來,笑著道:「如果像你這樣可愛的小人,我情願疏遠賢良,和小人為伍也罷。」 
莊玲心中喜歡,口中卻道:「喲!別儘是討好人家,你齊公子在江湖上俠名四播,如果跟我這種小女子為伍,只怕大大辱沒了身份。」 
齊天心正色道:「小玲,你這不是真心話,我知道你出身大家,令尊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莊玲幽幽道:「有些事情卻想不到,就像咱們已算……算是很要好的朋友……的朋友,可是我卻只知道你是一擲千金武功絕頂的青年高手,其他什麼也不知道,你呢?只怕對我知道得更少,說穿了也許咱們是仇人也未可知,唉!世事無常,人生難得糊塗,便將就些罷了。」 
齊天心見她忽又黯然,只道她對自己隱瞞身世之事不滿,當下忙道:「我本姓董,上次已跟你說過,我父親雖再三告誡我不要輕易露了身份,可是小玲,在你面前我也不必隱瞞……」 
莊玲接口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你別誤會。」 
她雖輕描淡寫地說著,可是臉上卻掩不住關切欲知之色。齊天心再也忍不住衝口道:「你該知道我的身世,只有你……你……有資格瞭解我的一切。」 
莊玲喚了一聲低聲道:「真的嗎?」 
齊天心點頭道:「我爹爹娃董,江湖上人稱他為……」 
他正說到此,忽然背後一聲陰森森的冷笑,齊天心右手一掌,從大石上倒竄起來,身子在空中打了一個轉,腳尖一點地,已撲向河畔柳樹叢中,只見前面灰影一閃,便消失了蹤跡,他自付追趕不上,沉吟一會,忽然心念一動,急忙奔出林外,莊玲縱身進來。 
齊天心搖搖頭道:「這人輕功駭人,追也追不上,他潛身咱們身後,咱們談得高興,竟然沒有發覺。」 
莊玲道:「不知道這人是好意還是惡意,咱們回去吧!」 
齊天心不捨離開這溫馨美景,當下道:「管他安的什麼心,咱們小心點得了。」 
兩人又坐在石上。齊天心道:「我爹爹姓董,人稱天劍便是。」 
莊玲起先聽得忍不住要笑了出來.心想你爹爹自然姓董,何必再三多說,待得聽了後半句,心中大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齊天心道:「你一定也聽說過天劍的傳說,別人對爹爹的事添油添醬,說成神話一般,其實他老人家很是和善,頂喜歡年輕人。」 
他見莊玲神色怪異,只道是不相信自己所說,當下著急道:「我說的全是真話,你將來看他老人家便知道了。」 
莊玲連連點頭,心中卻喃喃地道:「原來他是天劍董無奇的兒子,那……那他豈不是董其心的堂兄弟?我怎麼和董家的人有緣似的?董其心,董其心,我永遠不要見你。」 
莊玲定定神道:「董大哥,啊不,齊大哥,你你……」 
她神色突然激動,竟是不能說話。齊天心忖道:「齊和董又有什麼不同,她怎麼如此不安?」 
莊玲脫口叫出董大哥,想起這是昔日喚那忘思負義的小情人董其心的稱呼,心中不由怦然而跳,只覺又是自責又是慚愧。 
兩人沉默了半晌,齊天心胡思亂想道:「是了!是了!將來總有一天我的姓氏對她很重要,豈可隨便叫錯了?」 
他臉上一熱,不禁又感到這樣想法實在大大不該,抬起頭來,只見莊玲秋波一轉,含情脈脈,臉上也是嬌羞不勝,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麼? 
莊玲道:「我今天看你一個人獨自在我住的大宅停留,不知怎的,心中亂得緊,就漫步亂走,想不到在市場中看到你從前騎的馬,便想買下還你,給你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齊天心道:「只要能見到你,那馬兒又算得了什麼?」 
莊玲抬頭一瞟,那青駿馬就在不遠樹下吃草,一雙赤眼閃閃放光,昂著馬首似乎在注意聽兩人談話。莊玲微微一笑道:「大哥,你還在怨我早上不肯現身見你,唉!你不會明白我當時心情的,你瞧那馬對你的話不以為然哩!」 
齊天心道:「那時我失望之深,你也不會知道。」 
莊玲柔聲道:「好,好,算我不對,使你不開心。我下午買馬就是想使你高興,想不到你也趕來了。可惡顏鬍子,哼!他知道我手頭不便,竟故意和我為難!他欺侮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窮得像個花子,偏偏抬高價錢叫我出醜,大哥,下回碰著他,好歹幫我狠狠打他一頓消氣。」 
齊天心脫口道:「那顏鬍子是好漢子,他也不是有意氣你。」 
莊玲聽他和自己相左,心中一惱,白了天心一眼,正想頂撞兩句,忽然心念一動忖道:「我總歸要做個討人喜歡的姑娘。」 
當下臉色一轉笑道:「大哥,你說他好漢子那就差不到那兒去,我聽你的,下次撞上了也不尋他晦氣了。」 
齊天心正恐她翻臉取鬧,想不到她竟然溫柔順從自己所說,一時之間,真是受寵若驚,也沒經過腦子,口中只反來覆去地道:「小小的晦氣還是要給他受的,小小的苦頭也是該給他吃的。」 
莊玲抿嘴輕笑,心中高興無比道:「我這個窮小女子傾盡所 
有,也不過只能盡到五千兩銀子,顏鬍子心也忒猴了,非一萬兩根子不賣,這不要人命嗎?其實我身上才不過十幾兩碎銀,就是答應五千兩成交,我也要大費周章,大哥,你猜猜看,我用什麼方法籌足?」 
齊天心想了想道:「我想,總不外乎向為富不仁上豪劣商借來用啦!」 
莊玲板著俏臉道:「我一個女子怎麼好意思做這沒本錢生意。」 
齊天心忙道:「小玲別生氣,我是以小人之心忖度君子。」 
莊玲點點頭道:「以後干萬不准這樣不用腦筋信口開河,我怎麼籌錢?我是要賣掉這座大宅呀!」 
齊天心啊了一聲附和道:「對了,我怎麼沒想到這點,這宅子又大又寬,總值上幾平兩銀子,可是你賣掉宅了,你住在哪兒?」 
莊玲眼圈一紅,道:「我嗎,杜公公死了以後,我壓根兒沒住過這宅子中,還不是東飄西蕩,倦了就在野廟裡一睡,餓了就胡亂啃個饅頭,或是挖兩個山薯烤烤吃,錢花光了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往當鋪一送不就成了?」 
其實她境遇並不如所說這般淒慘,東飄西蕩是有的,可是他是大小姐脾氣,行走江湖吃的睡的都是最好的地方,是以錢花得很快,此時在齊天心面前添油加醬,說得楚楚可憐,大動天小心弦。 
齊天心睜大眼睛道:「當鋪?你進過當鋪?」 
莊玲白了他一眼道:「這又有什麼了不得,誰能和你比喲!一揮手就是幾萬兩白銀,哪知老百姓疾苦?」 
天心大為憐惜,不自覺握著莊玲雙手柔聲道:「小玲,我……我一定送給你天下最貴重最美麗的首飾,不管你要多少件都成。」 
莊玲道:「首飾算什麼?錢算什麼?都是身外之物,不過啊!大哥,你送給我,我還是很喜歡的。」 
齊天心道:「洛陽李家數代經營珠寶珍玩,明兒咱們去瞧瞧,不過小玲,咱們先約定,你不用替我省錢。」 
莊玲高高興興地道:「這個我省得,就算把李家全店珍寶搬空,你也是舉手之勞,咱們先別談這個,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還有件趣事給你瞧。」 
齊天心戀戀不捨,和莊玲雙雙站起,那青駱馬跑了過來,四腿一曲,莊玲坐了下去。 
齊天心拍拍馬臀,便欲和馬並肩而行,莊玲揮手示意天心上馬,天心略一沉吟,莊玲不樂道:「我騎馬你跑路像個什麼樣子?好啦,你不騎,我也陪你走路好了!」 
齊天心縱身上馬,那青驟確是世間異種,奔跑起來,絲毫不見負重減速。齊天心端身坐在馬上,他功力深厚,那馬跑得又穩,月光下他身子挺立,就若一尊石像。 
莊玲回頭一瞧,見齊天心正襟危坐,英風颯颯,不由一陣沉醉。 
那馬奔得迅速,不一會便到了城西大宅,莊玲開了大門,兩人下馬而入,才走了兩步,忽然一個沉悶的聲音道:「在大爺!莊大爺!小人答應出三千五百四十兩,這是最高價錢了,再多一分我也不加。」 
莊玲笑吟吟地道:「大哥,咱們瞧瞧去。」 
她領先引著齊天心走到前院一排房子,天心只見那數間房子堆滿柴薪,當中一間柴堆旁捆著一個五旬老者,臉如黃臘,生得津頭鼠目,一臉好相。 
莊玲走近冷冷道:「大爺說五千兩便是五千兩,你如不肯,等下再和你算帳。」 
那潭頭鼠目的老者睜大眼睛,也不過只有常人一半大,他盯著莊玲看,口中不住地道:「原來大爺是個小姐!是個小姐!」 
莊玲哼了聲道:『叫、姐又怎樣?」 
那老者囁嚅道:「小姐長得真好看!」 
莊玲呸了一聲,回頭一瞧天心滿臉茫然站在那裡,當下輕笑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咱們進大廳去休息去。」 
她伸手握著齊天心雙雙併肩而行,那老者急得直嚷道:「小姐且慢,咱們生意人講究童定無欺,既是小姐要出售,小人可以再加六十兩。」 
莊玲不理,和天心走進大廳,那大廳久無人打掃,塵埃四布,莊玲歉然向天心笑笑,她飛奔到井邊打了盆水,又拿了一枝掃帚打掃。 
齊天心搶著幫忙打掃,他運掃如飛,掃的速度是夠快了,可是激起漫天灰塵,剛擦好的桌子上又落得髒了,莊玲笑著阻止道:「你大少爺做慣了,懂得什麼打掃整潔?好好替我坐在一分,莫要越幫越忙,惹人不耐。」 
齊天心不好意思,訕訕站在一旁,不一會莊玲將大廳打掃乾淨,又匆匆忙忙去井旁打了一壺水,跑來廚房生火煮茶去了。 
齊天心一個人在大廳中發癡,過了一刻,莊玲珊娜走出,天心見她臉上一塊黑灰,髮鬢泊著草技,心想她平日一定是嬌生慣養,這生火打掃之事,只怕是從未做過,此時如此款待自己,心中十分感激,其實莊玲自幼對烹任之術喜愛,只是昔日生火洗剝之事都是使喚別人,她高起興來,偶而掌掌鍋而已。 
這時紫房中不斷傳出那老漢叫聲。莊玲道:「這人為富不仁,是個死要錢不要命的傢伙,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齊天心奇道:「怎麼?」 
莊玲道:「前幾天我想賣房子,便找到這人,這人是洛陽經營地產的大買,你猜他出價多少?」 
齊天心搖搖頭。莊玲又道:「他只肯出價一千五百兩銀子,我記得上次社公公買的時候花了八千兩白花花紋銀,和這廝再一談,原來他就是賣給我們房子的人。」 
齊天心明白了大半,忍笑道:「你一氣之下把他關起了?」 
莊玲道:「這廝看我急於脫手,怎麼也不肯出足價錢,任我說干嘴唇,一再讓步,最後簡直向他央求了,我開價從八平降到七千,七平降到六千再降到五千,他只是閉緊鼠眼,一手比一個一,一手比一個五,你說氣人不氣人?我忍無可忍,心想軟的不成來硬的,便把他捆豬一般捆起來了。」 
齊天心點頭笑道:「他只肯出一千五百兩,那你下午要籌足五千兩也非易事。」 
莊玲得意道:「我知道跟他說好話沒用,每天用柳枝抽他幾頓,每打一頓他加百把兩銀子,我心想再過幾夫,便可以加到我想要的數目了,如果下午顏鬍子答應賣馬,我還得趕回來連夜打幾頓才成。」 
齊天心聽得有趣,再也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莊玲一擺螓首道:「這人也算得上一個狠角色,又打又餓,還是不肯答應我要求之數,現在房子不必賣了,這種小人看到就叫人討厭,明兒該趕他滾了。」 
齊天心道:「像你這樣做生意倒還少見,其實何必……何必 
莊玲插口搶著道:「你是說我這樣跟強盜一樣,何必多此一舉是不是,哼哼!你以為我真不敢用強搶嗎?今天如果不是你來了,你瞧我敢不敢搶顏鬍子的青驄馬!」 
她眉毛一標,裝得一臉唬人的樣子。齊天心對她傾心已深,更覺她活潑可愛,當下道:「後來你便替我在酒樓訂下酒席了,是不是?」 
莊玲點點頭道:「我起先只道你少爺脾氣一發,又不知要如何揮金若沙,想不到你還安排得很是恰當,我便先替你訂下了五十桌上好酒席,啊,不好,只顧和你說話,水只怕都燒干啦!」 
莊玲匆匆走向廚房,砌了兩杯上好菜茗出來,一手托了一杯,恭身道:「齊公子飲茶。」 
齊天心見她那模樣就如侍候的小婢,雖知她是在開玩笑,不過也覺略略不安,連忙起身來接,莊玲笑道:「哪有公子爺起身迎接婢子的,快坐下!」 
齊天心見她喜上眉梢,容顏正如盛開鮮花,自己每見她一次,就覺她更加美麗,世上竟有如此佳人,自己又有幸相伴於她,真是天大之福了。他迷迷糊糊捧起茶就是一口,也忘了那茶是開水剛沖的,只燙得全口發癌,好在他內功深,運氣逼住熱氣,慢慢嚥下,口雖燙得麻木了,可是一股芬芳充滿口頰之間,這當兒齊天心還不忘讚道:「茶是上品,煮茶火候也自恰到好處。」 
莊玲見他愁眉苦臉嚥下一大口熱茶,對他冒冒失失又是好笑又是憐惜,嬌嗔道:「你是怎麼啦!剛開過的水也好暴飲的嗎?有沒有燙傷口舌?」 
齊天心訕訕道:「這茶實在煮得太香,我忘了是剛開的。」 
莊玲不語,心中暗想道:「人長得這樣秀氣,怎麼性子如此粗心大意,比起董其心,他是多麼須要人照料。」 
她斜眼瞧了天心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溫柔愛情,她心中不住喃喃道:「我偏偏喜歡他這種粗枝大葉的脾氣,董其心那種陰陽怪氣,一天到晚打人主意佔人先機,有什麼了不起,總有一天自食其果。」 
她越來越發覺齊天心優點,那坦白誠摯是不用說的了,就是身世儀表比起其心來也是頗有過之,她努力驅出其心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但這畢竟是一場艱苦的戰鬥,想到委屈之處,心下只是發酸。 
她數月之前隨安大人征西班師歸來。回到蘭州後,那安夫人對人親切是有名的,安明兒也和她如一雙姊妹一般,莊玲再是心狠,終究是個女子,一直不忍對安明兒下毒手,住了一個多月,告辭東來;那安明兒長田間盼望其心蒞臨,情思慵慵,昔日的活潑稚氣性兒大改,竟是多愁善感起來。 
齊天心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杜公公是怎麼死的?」 
莊玲黯然道:「杜公公年前被幾個西域少年所殺。」 
齊天心忽地勃然大怒道:「又是西域來的少年,如果撞在我齊天心手中,一定替杜公公報仇。」 
莊玲忽道:「你的武功是夠好的了,可是不夠小心,唉!我真不放心你一個人行走江湖。」 
齊天心道:「笑話,我在江湖行走已經四五年了,對江湖上陰謀詭計豈有不知之理。」 
莊玲見他不懂自己意思,心中一陣委屈幽幽道:「你胸開志闊,原是好男兒本色,你不拘小節,這是天性也怪不得你,可是如果……如果……有個人能細心替你管點小事,提防一些詭詐伎倆,那豈不是更好嗎?」 
齊天心聽他讚自己是好男兒,心中受用之極,他喜臉上立刻表現出來,後面的話根本就沒有聽清楚,又不好意思接口,只道:「好茶,好條,小玲你真好本事。」 
莊玲暗歎口氣忖道:「我真好像對牛彈琴,唉,這麼聰明的腦筋,怎不多用用猜猜別人的心理?」 
只覺氣又不是,惱也不是,半晌才道:「這茶叫毛兒尖,是武夷山巔名產,衝起來可有一番名堂,須以白帛包住茶葉,懸人壺間,受熱氣浸蝕,那茶中芬芳全被熱氣帶走,凝結成水,而且時間也恰到好處,照說這烹茶之水也須講究,不然雖是芬芳,茶味便差了數品。」 
齊天心道:「你真聰明,無論一件平常之事,到你手中都大有道理,我平日也喜飲茶,但哪裡知道這許多。」 
莊玲淡淡道:「這也算不了什麼,我倒有幾樣拿手好菜,明地做來請你品評品評。」 
齊天心連聲叫好,像孩子般幾乎雀躍起來。莊玲心道:「你為討我喜歡,我就是燒得難以下嚥,你只怕也會讚口不絕。」想到齊天心對自己之厚,心中大感快慰。 
齊天心忽道:「啊,不好,小玲你烹任手段一定是天下無雙,我吃過你燒的菜,以後吃別人的菜都味同嚼臘了。」 
在冷一怔,秀目帶媚脫視著齊天心,好久好久才低聲道:「大哥,你如果真愛吃我燒的菜,我是很願意長期地替你燒。」 
莊玲這話已說得很明顯,天心再粗心也能理會其中之意,驚喜之下,握住莊玲的雙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在冷溫柔靠在他懷中,只覺愁苦盡去,心中踏實得很。 
齊天心柔聲道:「我真是傻子,我答應過要照顧你,豈能再離開你,我永遠不離開你,豈不是天天嘗到你做的菜了嗎?」 
在冷低頭聽著,又是羞澀又是喜歡,雖是這幾句普通話,莊玲恍若在漆黑夜中忽睛明燈,昔日的情絲糾纏、矛盾交戰,一時之間都梳理清了,只剩下一根又粗又結實的絲鏤,牢牢繫著她和天心,天下再也沒有什麼力道能將兩人分開了。是的,一個少女當第一次聽到心愛的人對她傾訴愛慕比翼之辭,天下再沒有什麼比這更令她感動的了。 
莊玲哽咽道:「大哥,我……我再也不怕了,我……這世上還有關心我的人。」兩滴清淚再也忍不住直掉下來。 
齊天心也甚激動,他口舌不甜,只是愛憐地看著莊玲,一遍又一遍,四周靜靜地,兩人只聞對方心跳如小鹿般亂撞。 
忽然那柴房中漢子又在叫嚷「小姐」,莊玲心境極好,她嫣然一笑起身道:「這廝苦頭吃了不少,我去放了他。」 
莊玲說罷飛奔而去,用小刀挑開綁那漢子粗繩道:「快回去罷,你妻的妻,子的子,只怕以為你已經死了。」 
那老漢揉著四肢,見這凶神惡煞忽然變得如此溫和,還以為在夢中,只是心中仍念念不忘圖利,當下結結巴巴地道:「小姐,三千八百兩怎樣?」 
莊玲笑罵道:「去,去,再囉嗦我又不客氣了。」 
那老漢口中咕噥一大堆.無奈走了,莊玲看看天色不早,便和天心分房睡了。凌晨,挽了一個竹藍,乘個大早到市場精選了幾樣菜餚,回到家中,齊天心還高臥未起,她下廚煮了兩個荷包蛋,輕輕扣門,齊天心整衣而出,她便強著天心吃了,看到天心吃得津津有味,心中有說不出的高興。 
她和天心東拉西扯聊了半個上午,兩人將別來情形說了,莊玲不厭其煩問天心上次遇險經過,聽到天心說起那好心小尼姑,更是聚精會神,天心稍為說得含糊,便要催問不休。 
兩人很是融洽,莊玲看看天色將近中午,便又進廚去了,齊天心跟著進了廚房,東摸西拉幫忙,莊玲見他手腳失措,一副施展不開的樣子,忍著笑央言將他請了出去,可是只要半刻,天心嗅到菜餚之香,又溜進廚房問東問西。 
莊玲無奈嗔道:「好好的老爺不做,你再不聽話,可別想我理你。」 
天心來往廚房客廳,和莊玲搭訕幾句,見莊玲說得認真,便又溜到園中去看花,竟覺生平未得之樂。 
莊玲燒著菜,看到天心那種手腳不安欣喜之態,心中忖道:「我像不像一個小媳婦,第一次洗手替夫婿做羹湯?」 
當下竟怕不合天心口味,調味配料更加小心,燒著燒著,臉又紅了起來。 
到了正午,她端出六菜一湯,端的香溢滿堂,天心此時矜持盡除,放量大吃,他雖富不可匹,但自幼隨父隱居少林寺中,行走江湖各地名廚也吃得不少,可是此時心情暢快,莊玲烹任手段又確高明,只吃得不亦樂乎;莊玲陪著他吃,待他吃完了一碗,又替他盛上一碗,天心也很自然讓她服侍。 
天心忽道:「小玲,我想起一事。」 
莊玲問道:「什麼?」 
天心道:「我們明天就去尋爹爹去,讓他老人家也高興高興。」 
莊玲羞澀柔聲道:「什麼高興?」 
齊天心正色道:「我要讓爹爹知道,我遇到一個世上最好的女孩子,又能幹又好看,還有……還有好心眼兒。」 
莊玲眼簾低垂地聽著。天心又道:「這樣便能堵住爹爹的口啦!」 
莊玲低聲道:「你準保你爹爹同意你的看法嗎?」 
齊天心道:「這個當然!爹爹從前向我吹噓他年輕時如何瀟灑,人家女子對他如何傾心,他都不屑一顧,後來遇到母親,這才發現天下再無別的女子值得愛慕。小玲,母親的音容在我腦中根本連一個影子也沒有,但我想起來一定是個最了不起的人,可是我敢保證爹爹見到你,一定也要佩服我的手段了。」 
莊玲嬌笑道:「我怎能跟你媽媽比?你又有什麼的手段,準保人家會理你嗎?真是……真是厚臉皮。」 
齊天心哈哈大笑,笑聲中,又恢復了前無古人的氣概。無論如何,此刻齊天心急是天地間最有福的人了。 
且說董其心被藍老大留著幫忙重整丐幫,數月之間,軟硬並施,鎮服大河上下群豪,他不願大露鋒芒,都在暗中下手,藍老大感激之下,傳了其心七竹指,當年神州三奇神拳葉公橋的看家本領。 
他看看丐幫理得差不多,便別了丐幫。他盤算昔日曾經答應要對少林、武當兩派有所交待,上次碰到不死和尚,那時安大人西征未返,自己也不便解釋,好在不死和尚並不認識他,省卻不少口舌。 
其心算算路程.決定先上少林,這日才出丐幫總舵,行了半日,走到一處大鎮打尖,找好客舍安放行李,便漫步到鎮中一家酒樓,這家酒樓臨水而建,倒是潔淨雅致,點了幾樣菜,正想好好吃一頓飯,忽然街上人聲嘈雜,一個極熟的聲音道:「格老子,你欺侮我外鄉人,也不打聽打聽老子的招牌,好,好,好,大家來得正好,倒來評理看看!」 
其心聽那聲音蒼勁無比,又是道地川音,心中便樂了,轉身向街心瞧去,只見一個年老曾者持杖而立,他身前站著一個中年挑夫,肩上挑著重擔,滿臉羞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其心道:「唐大哥中氣充沛,看來解毒大王已將所中之毒解了。」 
那曾目者正是唐瞎子,他雇一個挑夫挑行李,只因那挑夫斯他眼瞎,一挑上肩轉身便往小巷中鑽,不料轉了幾圈,一抬頭,唐瞎子赫然就在眼前,正待奪路而逃,可是身子被唐瞎子抓住,再也掙將不脫,像抓小雞般,拖到大街之上,分明要他好看。 
眾人問明情由,紛紛說那挑夫不對,那挑夫乘個機會忽地放下重擔,奪路而逃,連擔子也不要了,才走了幾步,忽然呼地一聲,面前落一塊銀子,唐瞎子道:「好好回家買藥給老太太醫病吧!」 
那挑夫一怔,翻身拜倒地下,眼淚雙流,原來他一向為人正直,實在是因為老母久病無錢供醫,這才起了欺盜之心。 
唐瞎子捲起行李,便往酒肆中走去,眾閒漢見無熱鬧可瞧,便各自散了。 
唐瞎子上樓才一坐定,其心輕步走近道:「唐大哥,你毒治好啦!」 
唐瞎子伸手抓住其心道:「小老弟,又碰上你,你輕功又長進啦,我瞎子耳靈,也沒有聽到你走來。」 
其心道:「唐大哥別來可好?」 
唐瞎子道:「格老子有什麼好不好,半死不活混日子,倒是老弟,我要恭喜。」 
其心不解,唐瞎子叫了吃的大吃大嚼起來。正在此時,忽然門外腳步聲起,走近兩個大漢,身材又粗又壯,就如兩座鐵塔一般。 
唐瞎子小聲道:「步起輕靈而穩,這兩人是關外來的。」 
其心打量兩人一眼,只見那兩人靠牆坐下,要了三斤滷牛肉,兩斤高粱酒,十來個饅頭。 
其中一個漢子道:「咱們十多年不到中原,中原不但錦繡繁華,便是武林也豪傑並出,新人輩起。」 
另一個漢子道:「大哥說得有理,難怪二哥十多年不回去一趟,此間樂,不思老家了。」 
那被稱為大哥的年紀四旬五六,臉上風塵僕僕,聞言歎口氣道:「以二弟的脾氣,這十幾年在中原怎會默默無聞,他好打不平伸手管閒事的性兒難道改了?不然幾次出手,不就露了底嗎?可是咱們找了十幾年,連他點消息也沒有。」 
另一個漢子只有三旬左右,人雖長得壯大,卻是白臉清秀,舉起酒保送上的高粱酒倒了一杯,伸頸一飲而盡,緩緩道:「現在咱們關外橫直無事,大哥我們就在中原多找些時候,也好見識一下中原武林新近高手。」 
那「大哥」沉吟一刻,舉目毅然道:「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將二弟尋到。」 
那白臉漢子道:「好啊!咱在關外成天看高粱田、高山上的雪峰,實在太乏味了,能夠遍游天下,固所願也。」 
那「大哥」默然飲酒,似乎心事重重,白臉漢不時講些路上趣事,東問西問,有時間的極是稚氣,和他這長大身形,真是大大不符合,其心和唐瞎子相視一笑。 
白臉漢子道:「大哥,那叫什麼董其心的人到底是何來路?咱們一路上來盡聽到江湖上人講他。」 
他大哥道:「只怕是昔年天劍地煞的後人也未可知。」 
其心、唐瞎子聽得一驚。其心萬想不到會說到自己身上,當下更是凝神而聽。 
白臉漢子道:「聽別人說那姓董的不過二十來歲,怎樣會闖下這大萬兒,大哥,一路上武林中人只要提起董其心,入人都是崇敬有加,彷彿是萬家生佛,大哥你不見上次那幾個鏢師吹牛,好像沾上和董其心有點關係,便是沾光耀祖之事,這樣的人物,咱好歹要結識結識。」 
那大哥默然不語。其心只覺手中一緊,唐瞎子已握住自己右手,臉上欣喜點頭,手也微微發顫。 
其心大感迷惑,他這兩月整日在丐幫總舶策劃,並未行走江湖,怎會闖下如此大名?看樣子唐大哥也知道了。 
那白臉漢子又道:「咱真希望能見到這少年英雄好漢,也不枉走到中原一遭。」 
那大哥只顧喝酒,一碗碗往口中倒,兩斤高粱酒,他總吃了十之八、九,只覺身上發熱,敞開胸前衣襟,黑茸茸全是胸毛。 
那白瞼漢子皺眉道:「大哥,中原是禮儀之幫,咱們可不能像在關外做野人一般,這公眾場所……」 
他話尚未說完,那大哥橫了他一眼,自顧揮拭汗水,望著樓後一彎流水,良久喟然吟道:「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西北流,三弟,酒醉飯飽,咱們也該走了。」 
正在此刻,忽然一個沉厚的聲音道:「酒家,餵馬來!」 
那大哥一聽這聲音,登時臉色大變,雙手發顫,砰地一聲撞落桌上酒碗,神色激動之極。 
那白臉漢道:「大哥,你怎麼啦?」 
那大哥一言不發,只聽見樓梯蹬蹬,走上一個滿臉黑髯中年漢子。 
那黑髯中年漢子一見這兩個大漢,真是如見鬼魅,呆在梯旁。那白臉漢子一聲歡呼道:「二哥,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不全不費功夫,你……你可……可找苦咱們了。」 
他說到後來竟是語帶使咽,那黑髯漢子長歎一聲,英風盡喪,半晌緩緩走了過來道:「大哥,你這是何苦?」 
那大哥臉一沉道:「老二,你還活著呀?」 
他雖說得嚴厲,可是掩不住臉上歡欣之色。那黑髯漢子道:「大哥,你老了不少,三弟,你倒是長大了。」 
那大哥哼聲道:「我內外交逼,焉得不老,那能像你消遙自在,鬍子也留上了,你以為我就認不出你了,瞧你這副德性就不順眼,乖乖跟大哥回去吧!」 
那黑髯漢子搖頭道:「我懶散已慣,回去也是終日游手好閒,辦不了大事,幹事萬事都可依了大哥,此事卻也休提。」 
那大哥柔聲勸道:「老二,我替你服了一十四年務,你也該負負責任了,再說……再說……」 
那黑臉漢子只是搖頭,這時酒保又送上一副筷子餐具,等候吩咐。那大哥好勸不聽,大發脾氣,一拍桌子,只震得盤跳老高,酒保也嚇走了。 
大哥怒聲道:「老二,你這是什麼意思,爹爹臨終時怎麼說著?」 
那黑髯漢子堅決道:「我意已決,你隨便說什麼也是枉然。」 
那大哥又是一拍,怒道:「老二,他媽的你一走了之,算是哪一門子好漢?你問老三看看,我這十幾年是怎麼過的?你以為一走便了,哼!哼!簡直狗屁不通。」 
黑髯漢子低聲道:「我身在外,心在遼陽,大哥的事我很知道,這些年來,大哥把天池派整理得好生興旺。」 
那大哥怒氣勃生,忍不住粗言又罵道:「他媽的老二,你回是不回?」 
黑髯漢子道:「這事還請大哥原諒則個!」 
那大哥一咬牙道:「你如不回天池,咱兄弟之情一刀兩斷!」 
那白臉漢子見兩人愈說愈僵,連忙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何必動氣。」後來想想這話等於白話,實在無聊,不倫不類,便住口不說。 
那黑髯漢子凝視兄長,好半天才道:「大哥,我是塊什麼料,你最明白,何必一定要強我所難。能挑動五十斤的肩膀,你偏要他挑百斤,那算什麼?」 
那大漢歎口氣道:「唉!老二,這些年來,你還不清楚大哥的心,你知道不?麗珠還沒有出嫁,她等的是什麼?」 
那黑髯漢子臉色一變叫道:「什麼?大哥你沒有和麗珠結婚?」 
他吃驚忘形之下,聲音太大,看看酒樓上客人都注視於他,當下乾咳兩聲,很感不好意思。 
那大哥道:「咱們回客店再說個仔細。」 
那黑髯漢子急不可待,又問道:「大哥,你此語當真?」 
那白臉漢子點點頭,黑髯漢子一言不發,眼角上閃爍著淚光。 
三人魚貫而去。唐瞎子道:「想不到今日他兄弟三人相會,真是一大快事,我瞎子心中好歡喜也。」 
其心低聲道:「是天池顏家兄弟嗎?」 
唐瞎子道:「怎麼不是?他們家那本經我可知道得頂清楚,唉!別門別派為爭繼承掌門,往往師兄弟火拚,鬥得不可開交,這兩個人卻是一個要讓大哥,一個不肯違背父命,後來顏雲波乾脆一走了之,這樣的兄弟倒真少見。」 
其心點頭道:「這幾位兄弟手足情深,真的叫人羨慕,那老二這下只怕再難逃避了。」 
唐瞎子道:「其實顏老二不當掌門,他硬要尊重兄長別人也無話說,也用不著一逃十幾年不敢回家,這中間還插一段兒女之情,是以更是難能可貴了。」 
那天地派兄弟遜謙之事已傳遍武林,是武林中一段佳話,許多門派師兄弟不合,做長輩的人卻拿此事為訓勉的例子。 
其已造:「難怪顏老大一提一個女人名字,老二便垂頭不語跟他去了。」 
唐瞎子道:「那大哥的心上人其實是愛老二,老大癡心多年,後來發覺了,自是傷心,顏老二心裡有數,便借題發揮,避開那女子,想要成全大哥一段姻緣。」 
唐瞎子雖說得簡單,其心聽得十分感動,那顏老二以為犧牲可以解決一切,可是人的情感又豈可勉強,事情並不如他所理想,顏老二隱身販馬,這十幾年也虧他能隱能藏,連脾氣也給改變了。上次齊天心所遇顏鬍子正是此人。 
唐瞎子又道:「今日連逢二大喜事,我瞎子歡喜得緊,要不是瞎子所配解毒丹還差一味主藥,真想陪小兄弟到處逛逛,分享一點小兄弟光榮。」 
其心不解,他天性不愛多問,想了想道:「唐大哥,我瞧你武功已經恢復了,五毒病姑下的毒藥已解了吧!」 
唐瞎子搖搖頭道:「我服了多種藥物,總算將毒提住,逼到左臂上,再不濟也只要犧牲一條臂膀罷了,小兄弟,你真不知道還是裝腔來看?」 
其心道:「我真糊塗了,前半年被人罵成畜牲不如,現在聽你們口氣,好像成了大英雄似的。」 
唐瞎子哈哈大笑道:「行情看漲,身價不同了。泰山崩而面不改,兵刃加而色不變,哈哈!小兄弟!我唐瞎子服你了。他日再見,只怕已領袖武林吧!」 
他緩步下樓,不一會消失在人叢之中。其心想了一會,也付帳去了。 
他回到客舍洗浴一番倒頭正要去睡,忽然篤篤有人敲門,其心翻身起床,著了外衣,體內夏氣晴布,緩緩走去開門。 
門一打開,只見門外高高矮矮站了十幾個人,為首一人年約五旬老,雙眉斜飛入鬢,生得十分不凡,向著其心躬身一拜道:「不知董大俠蒞臨敝境,有失遠迎,萬祈見諒。」 
其心心中奇怪,連忙拱手道:「小可一介武夫,怎敢勞閣下資步,實在擔當不起。」 
那老者道:「小可文一平,人稱河南大豪便是。」 
其心忙道:「久仰!久仰!」 
那老者道:「今日有幸得睹大俠風采,實是生平快事,寒舍略備小酌,有勞大俠貴步。」 
其心暗忖:「這河南大豪在大河以南也是一個能喊動紅黑之人,他資財之富,和山西英風牧場場主孟賢樣並稱中原二豪,我卻不認識他,怎的如此多禮產」 
當下遜謝道:「承蒙抬愛,實有厚愧,閣下能否教我?」 
河南大豪道:「大俠何必太謙,大河上下億萬生民對大俠感激涕零,圖報思恩。」 
河南大豪身後一人道:「飲黃河水的好漢,沒有不知好歹的人,大俠對咱們的恩惠,也如山高水長,永遠不會忘記。」 
其心觀看眾人臉色,但見個個誠摯溢於言表,自己再事推辭,便顯得太小氣派,當下一抖長袖道:「恭敬不如從命,就請諸位先行。」 
眾人再怎樣也不肯先行,其心只得和河南大豪並肩而行,而那河南大豪有意無意間落後半步。 
其心走著走著,心中只是沉吟,那些人執禮愈恭,其心愈是不安,不知人家是何用意。 
眾人又走了半個時辰,走到城南一處大宅,只見燈火輝煌,正門大開,從門口到大廳數百步都點著紅色巨燭,照得光明如晝,而且毫無黑煙,其心識得這是玉門特產明月燭,風吹雨打不熄,價錢之高,往往一支巨燭可供一家窮人半月食用,這兩排燭光,少說也有千支左右,所費不資,此人號稱巨富,真是名不虛傳。 
那河南大豪引其心進了大廳,大廳中擺了梅花形五桌酒席,他讓其心坐在首席上位,自己陷在下首,替其心引見其他陪客道:「這位是洛陽艾公子,前歲大魁天下,這位是郾城吳公子,文章控鑽,有韓柳先賢之風,也是新科進土,這位是魏公子,文章而外,星卜輿算,佈陣醫學,經濟水利,都所專長,所謂性天下之才,這三位稱中原三士,今日撥駕而蒞,不但蓬革生輝,實在是大俠的面子,哈哈!」 
其心寒暄幾句,心中更是吃驚忖道:「這三人少年得意,宦途不可限量,河南人視為三塊寶,我每次經過河南,總聽百姓以此為豪,讀書人自視極高,而且又都是有功有名的得意少年,怎肯與江湖大豪為伍,這河南大豪端的手脫不凡。」 
其心聽說這三人是舉國少年名土,當下再也不肯居於上位,那洛陽艾公子年方二旬五六,白臉秀俊,全是書卷氣息,對其心道:「小生等是專誠來陪……來陪先生,先生不必推讓!」 
吳公子。魏公子也紛紛附和,其心無奈,只得居了首位,他暗中留心,卻是不露聲色,席間談笑風生,那三個少年名士平日卓爾不群,此時言語之間,對其心真是推崇備致。 
酒過三巡,那少年名士談吐清雅,確是他學之士,其心少年雖也讀不了少詩書,此時自覺形慚,不願開口賣弄。他原生得翩翩,這時含笑傾聽,更顯得深藏不露,智若大海。 
又過兩巡,其心起身告辭,那三公子也告罪起身,其心拱手向眾人作了一個羅圈揖道:「今日諸位盛情,小可絕不敢忘,艾。吳、魏三公子更是少年英俊、一國之彥,能與三位同席,實是小可平生之榮。」 
那艾公子道:「自古豪傑本若先生之大勇也!」 
那魏公子對眾人道:「所謂千古莢雄人物,就如董先生!」 
眾人紛紛喝彩,其心心中迷糊,彩聲中,只見廳中百餘雙眼睛都望著自己,目光中充滿了敬愛和欽服。 
其心便欲回到客舍,那河南大豪早著人將他行李搬來,其心推之不脫,只得和他盤桓兩日,再三誰說急事,那河南大豪率眾步行相送,出城卅里才依依而別。 
其心一路往嵩山行去,沿途上每到一處總是有人準備好一切,住的都是最大莊院,吃的都是上好山珍海味,而且各地豪傑紛紛拜見。他越來越是糊塗,也不便多問,偶而打聽幾句到底是何原因,厚待如此,眾人便紛紛讚他謙虛,也不多說。 
這口行到嵩山,才到山腳之下,忽然山上灰影連閃,從正路上走來五個和尚,那為首的正是名震武林的兩門使者慧真大師。 
其心想到上次和少林僧衝突,不知對方來竟如何,他總是防人一著,運氣全身,上前半步正要開口,那慧真大師合十道:「敝方丈得知施主駕臨,特遣小僧迎接。」 
少林一脈多年為武林之尊,那慧字輩僧人,當今之世已是寥寥無幾,輩份何等尊貴,其心連忙行禮拜倒,慧真大師一扶,其心仍是躬身拜了一拜道:「小可待來少林請罪,還請大師多多擔當。」 
慧真道:「施主乃天下第一奇人,前次誤會多所得罪,還請施主寬恕哩!」 
他語氣之間完全是以平輩口吻,其心想到上次要逮捕自己,出掌擊傷自己的是他,如今熱忱歡迎的也是他,天道變化真是不可逆料的了。 
其心跟著慧真大師直往嵩山行去,行了半個時辰,到了少林寺大廳正殿,慧真大師遠遠傳聲道:「事告方丈,董施主到!」 
忽然一陣樂聲,正廳中走出三個僧人,當中的正是當今少林掌教不死和尚,手持念珠緩緩向其心走來,後面跟著數十名高矮僧人,一律灰衣僧履,氣勢隆重莊穆。其心一生之中也見過不少大場面,這時見少林不死和尚親自來迎接自己,心中真激動得什麼都不能想,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好在他本性冷靜,略一沉吟,連忙上前拜倒地下道:「末學晚輩董其心,拜見不死禪師。」 
那不死和尚微微一笑合十回禮道:「董施主來得正好,就請前去觀禮,少林第卅六代弟子出師大典。」 
其心一驚忖道:「少林弟子出師,歷來是武林中最隆重大典,來的都是一代宗主,或是名門主持,我卻憑什麼資格?」 
當下連忙謙辭道:「晚輩德薄能鮮,豈敢違禮,晚輩前來貴寺請罪,此中因緣尚望禪師能撥時予晚輩陳述。」 
不死和尚微笑道:「此事老衲已盡知就裡,施主含冤不辨,甘為天下作罪人,我佛常云『我不久地獄,誰入地獄』,施主年輕若斯,卻能領略個中精意,錯非天縱之人,寧能如此?」 
以少林掌教之尊,從他口中說出的話,當真是點石成金,勢成定論,少林諸僧從未見不死禪師如此佳許別人,都不由齊向其心又看了一眼。 
其心靈機一動忖道:「難道我用計騙倒凌月國主,促使安大人大捷的事讓天下人都知道了?可是此事知之甚少,我此行少林便是要說明此事,以白沉冤,不死和尚怎麼先知道了。」 
他沉吟不下,跟著不死和尚進了正廳,只見廳中前排設著幾個蒲座,當中坐著的正是白髮蕭蕭的武當掌教周真人,美麗的尹姑姑侍立一旁。 
不死和尚引其心坐在周石靈之左側,其心更是沉凝,此時也是手足無措,他心知這些人都是武林至尊,自己豈能分庭抗禮,可是不死和尚一再引讓,其心下意識地看看周石靈,只見他含笑點頭,似在讚許鼓勵,只有硬著頭皮坐下,抬起頭來,只覺心中狂跳,手中出汗,見尹姑姑似乎亦欣喜已極。 
忽然鐘聲響了卅六響,從大殿後走出十八名青年僧人,又走出十八名俗家弟子,一排跪在前行。 
少林掌教不死和尚站起身來問身後一個老僧道:「慧果師弟,羅漢堂試藝都通過了?」 
那老僧是羅漢堂首座大師慧果,合十答道:「佛祖慈悲,稟告方丈,功德圓滿。」 
不死和尚又問另一個僧人道:「慧通師弟,佛學精義都通達了?」 
那和尚正是聞名天下少林藏經閣主持大師慧道,合十答道:「稟告方丈,功德圓滿。」 
不死方丈雙目微睜,射出一股柔和的光芒,注視著那一排弟子,忽然柔聲輕輕說道:「玄真,何謂枯榮?」 
那跪在他面前的青年僧人恭然道:「榮即是枯,枯即是榮,心即是佛,佛乃是靈。」 
其心聽到一震,他內功深湛,已達心意暢通地步,這時聽少林僧人侃侃而言,都是上乘佛理,只覺少林武學與佛學大有關連,心中領悟極深。 
不死和尚道:「無我,無生相佛自在心頭,無心無意才是上乘。」 
那青年僧人合十道:「多謝方立教誨。」 
不死大師點點頭,這時有幾個僧人捧上大紅袈裟,不死和尚穆然接過,將袈裟一件件替眾增披上,又把各種兵器授於俗家弟子,那些俗家弟子接過兵器,口中念道:「天心民心,心存惻隱,行俠仗義,少林至尊。」 
待到兵器發完,眾弟子向方丈叩行大禮,便從前行走到後面眾僧行中去,成為正式藝滿出門的少林弟子了。 
其心只聽耳畔周石靈一聲洪亮的聲音道:「恭喜不死方丈功德圓滿!」 
眾僧一齊念聲佛號:「阿彌陀佛,謝周真人。」 
這正廳中總有數百僧人,可是聲音平和已極,凝在空中,久久回聲不散。 
眾人紛紛站起。其心一抬頭,只見身旁坐的是個大和尚,向其心微微一笑,耳畔聽到周石靈密室傳育道:「這是崑崙飛天如來。」 
其心恭恭敬敬,向大和尚點點頭,江湖傳言飛天如來上次死於崑崙之變,想不到安然無恙,再向外看,不由大吃一驚,原來大和尚旁,竟是與中原武林作對的冰雪老人鐵公謹,裝著不認識他。 
其心跟在武當周真人身後,那尹芙有千言萬語要和他說,只因氣勢莊嚴,竟是不能開口。 
眾人被安置在少林貴賓樓,周石靈被不死和尚約去共商大事了,尹芙這才和其心暢談別來之事。 
尹芙道:「其心,你可是天下的大名人了!」 
其心奇道:「姑姑,到底是怎麼回事?」 
尹芙道:「傻孩子,你自己做了這大犧牲,當然應該得到如此報酬。」 
她見其心含笑,知道其心被自己喚為「孩子」定是不服,當下嗔道:「不是孩子嗎?我見你時,還只有這點點高。」 
其心笑笑,尹芙便將安大人西征大捷,他出了一個官府通告,說明這次大捷經過,全仗其心出生入死之功,不但洗清其心冤枉,而且一夜之間,其心由人人卑視的賣國賊,變成天下大英雄。其實安大人心知其心並不喜功,西征回來,過了兩月,經不起女兒一再相纏,便大皎文書,以表其心之功。 
是夜晴空萬里,其心一個人走上山巔,嵩山松林是有名的,夜風吹來,松嘯似濤,其心心中有隔世之感,想到自己一生,少年流浪,天涯為家,偏偏與幾樁武林大事有關,成日間運神運籌,辱榮交加,雖只才是二十歲的少年,竟成武林中重要人物。 
月色皎清,其心位立山巔,功名榮耀,他此刻是集於一身了,可是回憶前程,自己唯一內心愛著的女孩子,在從前是不敢去愛,現在卻不能去愛了,撫然良久,不禁悲從中來。 
他昔日冒命和凌月國主鬥智,固然是為了國家,可是一方面也有對手難逢,爭強鬥勝之心,後來被天下人所冤,便一心一意想要洗刷,此時冤清名就,竟四顧茫茫,不知作何安排,他心中深深歎了一口氣,那埋藏在胸底的熱情如狂濤怒浪,一波波地衝擊著。 
其心動情大亂,他心中一驚,幾乎想放聲大哭大叫,知是平日胸中所藏大多,只怕都反湧上來,不能控制情思,坐在一塊大石上,調息情思,他雖內功深湛,竟是久久不能平靜,額上汗珠爆出。 
忽然一陣平和鐘聲,深夜裡傳得老遠,其心猛然一震,長吁一口氣,只聽背後一個柔和已極的聲音道:「施主內功已臻上乘,意志自如,一年以後,再到少林寺找老僧。」 
其心一怔,叫道:「禪師教我!」 
回身一看,連影子也沒有捕到,他踏月而歸,次日告別周真人和尹芙飄然下了嵩山。 
以他年紀,受此殊榮,真該氣高趾揚了,可是其心情感雖深,卻是熱情天性,想起情場失意,更覺消沉不已。 
他決心尋找父親,解開上代仇恨,以他聰明,那多年之謎已解了八、九分。這回走了一天,只覺心神俱寂,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唉,董其心啊,這些日子來,也真是出生入死,身後辱榮、褒貶,變化萬端了,我這去找尋爹爹,卻絲毫沒有頭緒,爹爹,你現在哪裡?」 
他歎了一口氣,抬頭望了望,只見前面不遠處似乎有一個鎮集,這時炊煙裊裊,早起的人家已開始過活了。 
他心中思索道:「反正一時無事,不知先好好歇息一番。」 
心念一定,足下加快,不一會那鎮集已然在望。 
其心走到了市鎮,抬頭在兩邊的招牌中看了一看,只見有一家「百花樓」這時已經開門,於是走了過去,原來這「百花樓」不但是飲食店,而且後進乃是客棧,兼營旅宿生意。 
其心叫了早餐,並且訂了一間房子,緩緩坐下休息。這幾日以來,其心心中完全被那四十年前的血案所佔據,在他精密的思想之中,事情的始末原委已大部明白,他明白這真是上天的安排,否則像這樣複雜血仇,不是巧遇線索,怎麼樣也是思之不清的。他坐在大廳靠角落的一張座位上,這時大廳門一開,其心背對著房門,並沒有注意,門開處走進兩個少年。 
那兩個少年才一踏入大廳,攀然一震,右邊的一人伸手指了一指其心的背影。 
左邊的一人一扯同伴,兩人一起又退出大廳,其心正低著頭,絲毫沒有留意。 
其心用完早餐,走入房中休息,昨夜整整趕了∼夜的路,不覺也有些疲勞,於是靠在床上,不一會便進入夢鄉。 
他這一覺睡了好久,醒來之時已是下午時分。 
睜開眼來,盤坐在床上,吸了一口其氣吐納,他內功造詣很是深厚,不到一刻已運行一周天,只覺四肢百骸都舒暢無阻,緩緩站起身來。 
忽然,他整個人都呆了一呆,目光掃過門檻,只見一枚細如髮絲的金針端端釘在木門上,針端插著一張白籌。 
他心中重重一震,可面上毫不變色,雙目又望了一望,卻並不上前拔下,緩緩坐了下來。 
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在這兒又逢敵蹤,對方能乘自己睡熟之時偷入,分明早已知道我的行蹤,而且以自己的功力,雖然睡熟之中,五丈之內落葉飛花之聲仍可分辨,這樣看來,對方的功力定是極高了!」 
他心中思索,暗暗驚駭,緩緩吸了一口真氣,右手一抬,一股迴旋的力道應手而落,那金針被力道一引,顫顫的一抖跳出木門。 
其心拾起白箋,只見箋上寫道:「又逢閣下,甚感意外,請於午夜至鎮西森林中一會。」 
其心皺了皺眉,看看這無頭無腦的白籌,心中忖道:「不知投箋之人是敵是友,不過我反正一時無事,今夜不妨如約一行,只要先存警惕之心,對方雖存惡意,也不致一敗塗地!」 
他又沉思了一會,隨手毀去那白籌,持著金針細細看了一會,仍然想不出什麼頭緒,只覺腹中有些飢餓,便又到廳上吃了一頓。 
回到房中,只覺百般無聊,好在他自小過慣一人的獨狐生活,並不感寂寞,無聊的時候,一個人靜坐沉思,往往可以一坐數小時不起身。 
他坐在椅中,默默沉思著,覺得自己的功力近來很有進展,但卻似乎有些稚氣的感覺,沉思心中,想如能將近來新悟的道理和自己家傳絕學溶為一體,對自己武學不無大補。 
他的思想漸漸溶入這一問題之中,潛心思索,他本是聰穎絕倫的人,加以武學根底極深,越想越對,越想越深,到得後來已心神合一,整整坐了兩個多時辰,呼地吐了一口長氣,不由大感輕鬆。 
他緩緩地睜開雙目,這時天色已暗,點了燈光,忽然心中一動,緩緩長吸了一口其氣。 
他右手一動,平平將燈火推到牆角處,掌心一吐,發出一股力道。 
只見火苗逐漸短小,燈火漸淡,這時他左手一震,發出另一股力道。 
那火苗又慢慢上升,他緩緩加強右掌力道,火苗卻又再低了下去。 
於是他再加左手力道,只見那火苗忽大忽小,慢慢趨於穩定,這時他左右兩股力量平衡。 
他小心吐氣,陡然左右力道齊發,呼一聲由「凝」勁化為「散勁」只見那火苗陡然跳了起來,在半空中分為無數火星,他一收勁,那火苗又燃了起來。 
其心吐了一口氣,暗直道:「成啦成啦!」 
這時假若他爹爹在一旁看見的話,斷然不敢相信董家的內勁由同一人發出兩種極端不同的路子! 
其心心中明白,這兩個多時後的靜思又將他的武學帶入更深一層的境界之中。 
到了午夜,其心將衣衫結紮完備,輕輕推開窗戶,身形一閃向鎮西直奔而去。 
這鎮集不十分大,一會便奔到盡頭,果然只見右方有一叢密林。 
這時天上有半彎新月,雖然光華稀淡,但林外仍是一片光明。 
其心的經驗也相當豐富了,他明白一入林中,一定黑暗異常,目力一時難以恢復,倘若對方是仇敵之類,乍起暗算,防之不易。 
他微一思索,提足真氣,運出夜視的功夫,一步踏入林中。 
林中並不如想像中之黑暗,枝葉很是稀疏,月光灑下,地下陰影雖多,但光度倒不算弱。 
其心吸滿真氣,左右打量了一下,卻見林中空空洞洞,不見人影。 
他沉吟了一會,正想開口,忽然左方一個聲音道:「兄弟,我說得不錯吧——」 
那聲音好不沙啞,其心怔了一怔,一時卻分辨不出到底是誰的口音。 
右方又有一個聲音道:「算是被你說對一次,大哥,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其心一震暗忖道:「看來這二人是敵非友了,目下敵暗我明,我且忍耐一下——」 
這時那左邊一人道:「兄弟,我早就說這姓童的不比齊天心,你投箋之時若寫明是咱們,他可精得很,從來不在乎丟不丟臉,示不示弱,沒把握的事他就是不做!」 
那有方一人笑道:「若換了那齊天心,就是明知森林之中是刀山油鍋,只要咱們下了戰書,他一定會來——」 
其心暗暗抽了一口氣,他已猜到這兩人的路數了,這兩人倒不可怕,倘若……倘若他們的師父到來那就難以脫身了! 
他心中飛快一轉,突然哈哈一聲長笑道:「羅之林、郭庭君,別來無恙乎?」 
他口中不停,陡然之間有掌一立,一股勁風疾發而出,呼地一聲巨響,一根手臂粗細的老樹枝登時斷了下來,林葉滿天飛散。 
樹枝上一陣輕動,其心身形好比輕煙一掠而出,只見他身形才掠,左前方另一條人影一閃而落,兩人打了一個照面,正是那怪烏客羅之林。 
其心冷冷一笑道:「羅兄好快的身形。」 
羅之林面上微微一紅道:「董其心,你真是信人——」 
其心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他話未說完,身形一側,只見另一個人輕飄飄的走了過來,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郭庭君。 
其心冷笑道:「還有沒有別人,叫他一齊出來吧!」 
郭庭君冷聲一笑道:「董其心,你也狂夠了,你既然敢只身前往,何必多問?」 
其心心中暗暗盤算:「只要天食不在,這兩人我尚可應付。」 
他心機甚深,心中所思,口中知道:「好說,兩位相約到此,有何見教?」 
郭庭君冷笑道:『印B們要請你指教一番——」 
董其心笑道:「不敢不敢。」 
那怪鳥客羅之林道:「那日在終南谷中一會,咱們兄弟對你的功夫甚感欽佩,商量之下決定請你指正一二。」 
其心冷冷道:「那日承天禽手下留情,兩位回去告訴天禽,就說董某……」 
郭庭君冷冷一笑插口道:「董其心,你別套話了,對付你一個人,咱師兄還自信能勝任,溫師叔不在這兒,你可放心吧!」 
其心心中一鬆,口中道:「郭兄說得是!」 
那怪鳥客羅之林忽然一聲怪叫道:「好啦,咱們廢話少說,董其心,你以為今日還能活著走出這座森林?」 
其心冷冷一笑,一股豪氣慢慢泛上他的心胸,他哼了一聲,一字一字說道:「你們一齊上吧!」 
羅之林仰天大笑道:「董其心,你好大的口氣!」 
他笑聲未決,只見其心面色一沉,一言不發,右手一曲,陡然一衝而出。 
「呼」地一聲勁響,羅之林大吃一驚,他不料其心出手快捷如斯,而且一語不發,慌忙之間內力疾吐。 
兩股力道一觸而散,羅之林身形一晃一連退出好幾步遠,其心冷冷道:「不過如此而已。」 
怪鳥客面上一紅,一絲殺氣閃過他鐵青的面孔,只見他右手一抬,「叮」一聲,長劍已然到手! 
怪鳥客的功力,其心是親眼目睹過,若是以全力相拚,的確不易相敵,他不敢絲毫托大,雙目緊緊盯著羅之林。 
羅之林陡然一劍削出,「嗤」地一聲,一根三尺長的硬木樹枝斷了下來。 
其心也不客氣,一把接在手中。羅之林冷冷道:「董其心,你敢接我一劍嗎?」 
其心樹枝一橫,說時遲那時快,羅之林長劍猛點而出,嘶地發出一聲怪響。 
其心自出道以來,很少用過兵刃,但董家家傳仍以劍術為主,他此時木劍在手,只將心神一定,剎時間有手一蕩,一排技影在面前散開,才發出第一劍,便有一種心神合一的感覺,那爛熟於胸的神奇劍式如流水般溢過腦海,振腕之處,發出小天星內家力道。 
「噗」一聲,長劍與樹枝一觸,羅之林只覺樹枝上透出一股極大的力道,長劍被蕩起半尺,呼一聲,對方的樹枝一走中宮直入。 
他吃了一驚,董家神劍是何等神妙,強如奇叟南天,當年在天劍董無奇發出神劍第一式便吃了大虧,若非他功力蓋世,一式貪攻便立必敗之地,羅之林不知利害,才出一劍,已然先機盡失。 
劍光枝影中,只見其心滿面在肅,樹枝點出,蕩起巨大風波,羅之林一連倒退五步,仍不能脫出這一劍的威勢! 
只見羅之林面上汗水隱見,足下不住後退,其心劍式如風已佔盡上風。 
突然其心只見在方勁風一響,他想都不想,反手一式「白鶴展翅」倒飛而起。 
只覺樹枝一震,攻勢登時一滯,閃目一望,郭庭君手持長劍一掠而過,劍身猶自震抖不休! 
怪鳥客羅之林只覺壓力一輕,反手削出兩劍,其心長笑道:「早該一齊上了!」 
他樹枝一掄,逼出一股深厚的內力,陡然之間劍式一變,閃電般戮出數劍。 
這幾劍搶得好快,將郭庭君和羅之林正待合圍的劍式又自衝破,剎時長嘯一聲,乘兩人一散之際,發出天心連環! 
只見他刻式忽左忽右,輕靈快捷之中,又處處透出渾厚的內力。 
他劍劍相貫,越發越快,郭庭君和羅之林到今日才領教到董家絕傳,兩人拚命相守,以二敵一,猶自只守不攻! 
董其心越打越快,只覺一劍在手,胸中一股豪氣幾乎沖之欲出,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現象,雖然這只是一枝樹枝而已。 
三人在月光之下起伏相搏,其心神劍連發,到第四十六式之時,劍式陡然一停。 
郭庭君與羅之林兩人也是用劍的大行家了,一眼便知下面便有更凌厲的殺手,二人四目圓睜,一點也不敢分神。 
其心吸一口真氣,發出連環三式殺著,只見那樹枝陡然一沉,枝梢點地,突地猛飛而上。 
郭庭君大吼一聲,長劍直砍而下,想封住那挑上的樹枝。 
其心右手一抖,樹枝一頓之下,不再上挑,猛地橫裡削出。 
這一把變化好不巧妙,眼看郭庭君一劍砍下,招式已老,不易收回,再也不及相防;那怪烏客羅之林怪叫一聲,長劍拚命廠.側,緊貼著郭庭君的身子擦了過去,只聞「嗤」一聲,郭庭君的衣袖被羅之林的長劍劃破了一道口子,而羅之林這一招險著正好封住其心的樹枝。 
其心手中一抖而起,正準備再下殺手,卻見那郭庭君脫險之下,激發起他天性暴戾之性,竟不顧項門要穴,長劍猛伸,點向其心小腹。 
這等兩敗俱傷的打法,其心不由吃了一驚,不暇傷敵,但先求自保,一橫樹枝挑開那長劍。 
那郭庭君猛然發出內力,其心只覺手中一重,樹枝和長劍相交,再也分不開來。 
其心大大吃了一驚,不料郭庭君內家功力如此高深,連催了兩次力道都不能脫手,只見羅之林冷然一笑,長劍倒轉直劈而下! 
其心急得雙目盡赤,他大喝一聲,猛然發出外家「散」勁,樹枝沿著那郭庭君手中長劍的劍身直削而下。 
他突然轉內家力道為外家散勁,郭庭君長劍一翻,登時將樹枝齊腰削斷。 
但其心外力已吐,那枝身削到劍鍔,力道一震,那一柄精鋼劍竟自根部折斷,只剩一個劍柄留在郭庭君手中。 
同一時間中,羅之林長劍已然劈下,其心大叫一聲,手中半截樹枝一迎而上。 
此時他是外勁,樹枝一帶,又被削斷一截,但這一帶之下,對方長劍劍式被帶偏! 
其心雙目圓睜,陡然有手閃電一擒而出,砰地一掌平平打在劍身上,那長劍一陣顫動,咋埃齊身折斷落地! 
羅之林忍不住驚呼一聲,連退三步叫道:「金沙掌!」 
其心大大喘了一口氣,撫著被劍鋒劃破的衣袖,一連後退好幾步,猶自心驚不已! 
羅之林和郭庭君一齊低首望了望手中斷劍,緩緩擲掉劍柄道:「勝負未分,咱們再領教——」 
其心吸了一口氣暗忖道:「天禽天魁的弟子到底高人一等,方才一時失招大意,在自己全盤攻勢之下竟能一舉反敗為勝,若不是我練有金沙掌,方才立刻落敗,這番他們又想在拳腳上相戰,我更不可一絲托大。」 
心思一定,冷冷道:「董某敢不相陪,依董某之意,並不想下手傷殘兩位——」 
羅之林冷笑道:「咱們可是要見死方休!」 
其心雙眉一皺道:「兩位三思!」 
郭庭君冷冷道:「今日之戰,但有生死,永無勝負!」 
其心冷笑不語。 
羅之林道:「董其心,我可是從你第一面起便開始討厭你,到現在已有不能與你共存之想……」 
其心冷然道:「董某亦有同感。」 
郭庭君道:「你還有什麼後事交待嗎?」 
其心雙目之中精光閃動,他城府甚深,但卻不願徒逞口舌之利。 
郭庭君冷冷對羅之林道:「兄弟,你瞧他那模樣——」 
其心冷然打斷他道:「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兩位準備吧。」 
羅之林、郭庭君兩人雖然狂言不止,但方纔已見過其心的本領,冷然道:「你出招吧!」 
他們心中也知此刻是緊要關頭,再也不敢托大以一人對敵,其心冷笑一聲道:「如此,董某將全力以赴。」 
這時,他心中漸漸生出一絲緊張的感覺,眼前的兩個強敵,自己以一敵一有取勝把握,但若以一敵二,則就不能作定。 
他抬頭望了望對方,羅之林及郭庭君的臉上都透出森森的殺氣,心中暗暗忖道:「上天安排今日一戰,其心啊,我千萬不能失敗,否則,你再也見不著親愛的父親了。」 
忽然,他發現自己的豪氣似乎消失無影了,一種淡泊的思潮取而代之,幾乎他想到要一走了這,畢竟這一戰是太危險了啊! 
他猶豫著,思潮起伏不定,然而這時郭庭君和羅之林已緩緩舉起手來。 
其心緩緩退了兩步,剎時他左右手一連抖出,一剎之間一連攻出五掌之多。 
但這攻勢著重對於郭庭君,前四招拍向郭庭君;郭庭君左右齊封,渾厚內力齊吐,生生阻住其心猛烈的攻勢。 
其心最後一掌一轉,拍向那羅之林。 
這一掌輕輕按出,卻蓄有暗勁,只見羅之林面上殺氣一閃,雙手一翻,一迎而上。 
其心吐了一口氣,內力暗發而出,準備以內力和怪鳥客硬對一掌。 
「拍」一聲,夾著羅之林的冷笑,其心的狂吼,勁風一過,其心踉踉蹌蹌倒退五步之外。 
羅之林仰天大笑,其心只一股莫名的悲憤直升上來,右手掌上一片麻癢,在對掌之時不料怪鳥客無恥如此,竟藏了暗器,而且分明偎了巨毒。 
其心只覺一剎時間他的思想都停頓了,然後,他所想到的不再是別的,只是報仇,報仇—— 
一朵紅暈緩緩在其心蒼白的臉上升起。驀然之間,他的面容僵住了,雙目呆呆地望著直前方的樹上,現出恐怖絕倫的模樣。 
「你……你下來吧……」 
從他失神恐怖的目光之中,羅之林意識到嚴重,他呼地一個反身,回首望著樹上——」 
「呼」地一聲,郭庭君來不及驚呼相告,不可一世的怪鳥客羅之林好像笨牛一般衝前五六步,一跤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其心緩緩直起身來,「震天三式」的餘威仍然震盪著,在他那深沉的臉孔上,這時竟流露過一絲森然的微笑! 
郭庭君失神地望著這可怕的對手,他狂吼道:「你……你使奸……」 
其心撫著整個麻木的右臂,冷冷一哼。 
陡然郭庭君好像發狂似的,大吼一聲,一個掠身欺近其心不及三尺之處,猛可打出一掌。 
其心絕望地揮動左手,這時他的內力只剩不到五成,「砰」地一聲,其心被這巨大的內力擊得翻了一個身,搖搖欲墜,郭庭君狂吼道:「你——」 
他喝聲未絕,陡然一股至剛的力道反震而回,他駭然一呼,蹬蹬蹬倒退三步,面色蒼白如紙,慘聲開口道:「震天……三……式」 
「哇」一聲,一口鮮血噴出來,他身形搖晃,砰地一跤倒在地下,再也不動了。 
其心撫著前胸被震斷的心脈,搖搖晃晃地跨出一步,那巨毒,他只覺得整個神經都麻木了! 
他再踏出一步,只覺眼前一黑,胸中陡然一陣空洞,再也支持不住,仰天倒了下去。 
忽然一陣輕風拂體而生,其心只覺身體一輕,被一個人抱了起來。 
攀然他像是觸電似地清醒了過來,他努力地睜開雙目,回首一看,眼前是一片模糊,模糊的月光模糊的枝影,模糊之中,他卻清清楚楚看見那人—— 
「爹爹!」 
他高呼一聲,再也忍不住巨大的淚珠從目眶之中泊淚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