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緩緩的流著,初夏正是發水的時節,河面自然寬了許多,白茫茫的一片,一直連到縱橫的汗陌的那一頭。 
岸分新茁的楊柳枝漸漸長了,靜靜地垂下來離水面還有數寸,風吹起,輕點著水面,漣筋頓生,太陽淡淡地灑在原野上,天空偶而飄浮幾朵薄薄的白雲,好一個風和日麗的艷陽天。 
這天河面上靜悄悄的不見一條舟防,平日此時,河上畫訪穿梭如織,那些舟子原是打漁為生,可是在這春夏之交,一個個將船漆得一新,載渡紅男綠女游河,賺上一筆外快。 
才一過午,遊人漸漸多了起來,可是河上仍不見一條船來兜生意,眾人之中,有些脾氣暴躁的,已經開始大聲叱喝,喧嚷不已,有些謹慎膽小的,已看見情勢大異於常,偷偷溜去了。 
這河上舟子何止百條,平日爭奪生意唯恐不及,想不到突然之間蹤跡全無,不知藏到何處,整個河面上只有瀑渡河水,東流不返。 
突然人群中來了三個大漢,黑粗粗的如凶神下凡,那其中年紀較大的看了看四周,濃眉一皺,低聲道:「老二,下水的傢伙帶來沒有?」 
其中一個年紀較輕的道:「老大,點子吃死不脫,何必著急,天氣怪冷的,咱們等等瞧,難不成這洛川百十船戶都死光了不成?」 
那年長的老大道:「老二,此事萬萬耽誤不得,點子一過開封,便是秦老虎的地盤啦,咱們雖是不怕那廝,但和他硬碰硬卻是不划算。」 
三人低聲說了一陣,仍不見船隻出現,那其中最年輕的叫罵道:「胡老八吃了狗熊豹子膽,爺們要過河,他卻帶著那群電子龜孫他媽的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大哥,格看一定是有人主使,和咱們作對,不然早也在晚也在,偏生這當兒連鬼影子也見不到一個。」 
那老大道:「老三小聲,這裡人多眾雜,咱們還是到渡口去。」 
他三人不再言語,大步往上源而去,才一離開,人群中有一人竊竊私語道:「這三個正是河南境內三個凶神,黃河水面上的霸主河洛三英。」 
另一人驚道:「原來就是河洛三英,咱家鄉嚇唬小孩啼哭,只要一說出河洛三英來了,連小兒也噤口不哭,今日撞著這三個凶神沒有出事,真是平幸萬幸。」 
眾人原來都是趁興致來游河,這時知道是這三個凶神來了,都嚇得心驚膽顫,紛紛離去。 
眾人走得盡了,不久又來了一個老者,他背後插著雙刀,神色穆然走到河邊,口中高聲叫道:「舟子,舟子!」 
恰巧此時遠遠劃來了一條小船,那老者心中大喜,只道是船家聽到自己叫喚劃了過來。 
那小舟順流而下,划行極是迅速,不一刻已到跟前,老者手一把道:「老夫身有急事,船老夫只須渡過老夫,船費一定加信給。」 
那操舟的也是個老頭號,他淡然道:「客官,今天可是不能渡人。」 
那背刀老者怒道:「你是怕老夫給不出錢嗎?」 
他伸手懷中,一抖手拋出一個五兩重的銀元寶,砰地一聲,落在船上。 
那操舟的老者道:「非是小老兒不願意渡客官,咱們胡老八胡老哥傳下令來,今日河中大小船隻一律舶在南灣之內,不得他的命令不能外出,小老兒因為老妻生病,這才告假先回家去瞧瞧。」 
他口中說著,小船順水而下,又行了很遠,那背刀老者在岸上雙腳微動,又趕到船邊。 
背刀的老者道:「原來你是胡老八的幫眾,老夫實有急事,也無暇和胡老八說去,你只管渡我過河,將來胡老八怪起來,你就說我孫帆揚……」 
他話尚未說完,那操舟的老者立刻改容相待,滿臉驚佩之色道:「原來是孫老爺子,便請快上船吧!」 
孫帆揚縱身上船,那操舟的老者道:「小老地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孫老爺子不但是咱們胡老爺子的救命恩人.也是這洛川上上下下幾百個漁伙的救命恩人。」 
孫帆揚臉色沉凜,他緩緩道:「那也算不得什麼。」 
那操舟的老者又道:「去年冬天一股冷流突然流過洛水,這周圍數十里的水面的魚都統統凍死,要不是孫老爺子拿出兩萬兩銀子來,這一年咱們靠什麼吃?」 
孫帆揚沉吟不語,去年洛陽那個採藥老道,出售成形靈芝,孫帆揚原已準備好銀子去買,就是為了胡老八一句話,便將銀子借給洛川漁民。 
孫帆揚忽問道:「胡老人可好?老夫近來瑣務纏身,真是一步也離不開鏢局。」 
「胡老爺子很好,孫老爺子你看怪不怪?」 
孫帆揚道:「什麼?」 
那老者道:「今天你老猜猜為什麼河面上不見一船?」 
孫帆揚搖搖頭。那老者道:「有一個年青公子帶了女眷游河,他怕其他人游河擾了情興,就把咱們河裡所有的船全給包下了。」 
孫帆揚心念一協道:「這個公子可是生得俊俏已極?」 
那老者道:「這個小老兒倒不知是。」 
兩人言談之間,小船已然渡過河面,孫帆揚一縱上岸,揮揮手,頭也不回大步而去,耳後聽到那老者叫道:「孫爺的銀子咱可不敢要。」 
他心中想著另一件事,才走了兩步,忽然背後風聲一起,回身一攬,抽中捲起一摘,他定眼一看,正是適才作船資的銀兩。 
他抬頭一看,那小舟已然行遠,他身有急事,無暇再趕上去,心中卻暗忖道:「胡老八手下大有能人,這老頭手勁又準又足,難怪河洛三英橫行黃河,對胡老八還是忌憚不已。」 
他邊走邊想,心中漸漸緊張起來,背後那柄長刀上的金環悄當交撞、響個不停。 
他愈走愈遠,漸漸地消失在平原的盡頭。忽然河上一片清香,一艘華麗已極的三層大船,緩緩劃了過來。 
那船張著一片小帆,迎風而進,船頭上坐著一對少年男女,那少女生得如花似玉,白得透明的皮膚,時時露出一片紅暈,正在鳴鳴吹著洞蕭。 
她身旁那少年真如臨風玉樹,朗朗丰神,正凝目而坐,目中放出光芒。 
忽然蕭聲一停,那少女嬌嗔道:「喂,齊……齊大哥,你……你在想什麼心事呀?」 
那少年一驚忙道:「玲姑娘,你吹得真是好聽,我……我聽得入迷了。」 
少女正是莊玲,她病中齊天心每天都跑去慇勤照顧,病好了兩人已經廝混得很是熟悉,這天風和日麗,杜公公見這對少年男女,真是珠聯壁合,美不勝收,他心中老早就有意撮合,便出生意要他倆人游河。 
齊天心是公子哥兒脾氣,他一生之中第一次和一個少女單獨出遊,自然要落得面子十足,光輝異常,他推說怕遊人眾多,擾了游河清興,便用一千多兩銀子包下所有河船,整個一條洛川,就只剩下他一條大船行走,他自覺光采十分,其實他心地善良,這種動作無非是表示他一種優越感,卻也無可厚非了。 
莊玲嘴一扁道:「你別騙鬼了,我蕭聲停了半天,你還不知道哩,還說什麼聽得入迷?好,你不愛聽,我可不要吹了。」 
她愈說愈是氣憤,砰地一聲,竟將那竹製長箭擊斷。齊天心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他只反來復去地道:「怎麼好生生的又生氣了,怎麼好好的又生氣了?」 
莊玲嗔然不語,齊天心道:「玲姑娘,古人說餘音裊裊,繞樑三月,你雖停止吹蕭,可是我耳畔尚有餘音,是以呆呆地不覺得哩!」 
他天資敏語,這番話說得極是得體,其實也有幾分真情,他平日何等高傲,只是高高在上發令施捨,從未說過這等圓滿應付之詞,這番說出,更顯得誠懇無比,莊玲果然心花怒放,聳聳鼻子道:「偏你會說話,我可說不過你。」 
齊天心忽道:「這洛川水勢緩慢,雖是河面寬敞,但總覺不夠雄壯,倒是兩岸平原萬里,一望無際,令人心開不少。」 
莊玲道:「我可愛這種山明水秀,那種急湍惡水有什麼好看?」 
齊天心道:「古人說黃河之水天上來,一登龍門,便覺天下之水皆是地下流出。」 
莊玲道:「哦可不跟你抬槓來著,齊……齊大哥,杜公公說你本事奇大,你年紀也不比我大幾歲,怎麼會練出這高功夫產」 
齊天心支吾道:「我武功也不比你高許多。」 
莊玲道:「你又在哄我啦!杜公公的武功我是知道的,可是他說在你手下走不過三招,你上次出手救人家,人家又不是沒有看見過。」 
齊天心道:「我的武功真的沒有什麼了不起,有一個人年紀比我還小,可是本事絕不在我之下。」 
莊玲急問道:「他是誰?我可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功夫高過你的少年人。」 
齊天心心中一甜,他平日別人對他都是又捧又拍,可是此時竟覺得莊玲讚他受用無比,比起別人讚他,那份量可重得太多。 
齊天心道:「那人叫董其心,是個蓋世奇才。」 
莊玲臉色突然蒼白。齊天心奇道:「你認識他?」 
莊玲一驚搖搖頭,齊天心道:「其實如果我出盡全力,還是有得勝之機。」 
莊玲喜道:「齊大哥,我相信你,你……沒有人能和你比的 
齊天心受用無比。莊玲柔聲道:「齊大哥,你……你喜聽我唱歌嗎?」 
齊天心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他點頭道:「這個真是……真是求之不得。」 
莊玲嫣然一笑,開口唱了起來,聲音有如黃鶯初啼,又嬌又脆,好聽已極。 
齊天心迷迷糊糊,他萬想不到自己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姑娘,竟會對自己這等好法,他怔怔地聽著,只覺莊玲肌膚賽雪,明艷無邪,心中不由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又像是自卑,又像是自傲。 
這狂傲的公子哥兒,在他縱橫四海的歲月裡,這時第一次心中有了感激的感覺。 
歌唱完了,莊玲自然地又挨近一點,這時河風吹來,一陣陣吹氣若蘭,齊天心真不知是真是幻,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莊玲道:「時候不早了,咱們靠岸回去吧!」 
齊天心動中一萬個不同意,口中卻說不出來,他喃喃道:「你唱得真好聽!」 
莊玲忽道:「只要你愛聽,我……我……唉,以後的日子還長哩,誰都沒法預料會發生什麼事。」 
她自以為這已是很明顯的暗示,不由俊臉羞紅。齊天心卻未曾理會得。莊玲心中發惱,頭一偏去看兩岸景色。 
齊天心忽道:「莊……在姑娘!」 
莊玲心中更加不喜,她嗯了一聲也不言語,齊天心又遭:「如果莊姑娘不介意的話,我……我在洛陽城西買了一座大院,我過數日……過數日便要離開洛陽,姑娘你和杜公公可以搬進去住。」 
莊玲心中氣道:「人家一個女孩子喊你大哥長大哥短,你還姑娘姑娘地叫,真是呆得緊。」 
她心中一有氣,身子漸漸坐開,齊天心粗心大意,也沒有感覺得到,莊玲沒好氣地道:「誰希罕什麼大院子,我知道你有的是錢,告訴你咱們是窮人,窮人住不慣大房子。」 
她尖刻的譏刺,想起從前父親在上的雄壯風光,不禁眼圈一紅,幾乎落下淚來。 
齊天心被她一頓搶白,真是莫名其妙,若依他平目性子,早就拂袖而去,可是此刻見莊玲楚楚可憐,竟是不忍離去,他柔聲道:「好,不住便不住,我……我也是說著玩的。」 
莊玲如何不知這位公子脾氣傲得緊,她適才無理取鬧,此刻心中甚是歉意,她聽到齊天心柔聲勸慰,看見他俊目含憂,心中又是愛憐又是羞愧,淚水像雨一般不斷流下來。 
齊天心歎口氣道:「莊姑娘,我……在下……在下實是無心,你……你別氣哭,你討厭在下,我……我就去了。」 
莊玲睜開淚眼,哭叫道:「齊……齊大哥,你……你別走。」 
齊天心漫聲應遵:「只要你不哭便好了,便好了。」 
莊玲哭了一聲,心中大感舒適,她原是一個嬌貴少女,這數年來和杜公公理名隱居,東西飄泊,一些小姐的脾氣不得已收藏起來,這時碰到眼前這個知己少年,不由又流露出撒嬌放刁的少女天性,她聽齊天心說得愈是親切,心中愈是悲喜交加,淚水潮湧。 
過了半晌,莊玲收淚道:「齊……齊大哥,我脾氣太壞,我是一個壞姑娘,不配和你作朋友,你……你走吧!」 
齊天心結結巴巴道:「哪裡……哪裡,你並不……並不壞……你心是……很好很好的。」 
他原想稱讚莊玲一大段話,可是要他當面奉承一個人,卻是從無經驗,是以結結巴巴,不知所云。 
莊玲歎口氣造:「我脾氣不好,我知道管不住自己,齊……齊大哥,你不會生我氣吧!」 
齊天心搖搖頭。莊玲又遭:「齊大哥,我真是不好,老是和你鬥氣,咱們該好好談談!」 
她嘴角含笑,容光煥發,齊天心暗忖道:「對,這才是個好姑娘!」 
莊玲問道:「咱們相識這麼久,關於你的事我還一點點也不知道,大哥,你願意告訴我嗎?」 
她滿臉懇求之色,齊天心忖道:「瞧你這可憐巴巴的樣子,誰也不能拒絕。」 
他沉吟片刻遭:「我的身世很隱密,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生下後便和爹爹在一起長大,一年到晚不是吟書便是練武。」 
莊玲問道:「那你武功是跟你爹爹學的了!」 
齊天心點點頭,莊玲又道:「能教出你這等高手,你爹爹定是本事通天的高手了,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江湖上有勝齊的絕代高手。」 
她臉上全是驚疑之色,齊天心幾乎忍不住要告訴她:「我不是姓齊,我是姓董,我爹爹是普天下第一高手,從來沒有人能打敗他。」 
可是他畢竟年事較長了,心知父親隱名改姓,關係一個武林極大密秘,是以幾次說到口邊,又硬硬嚥了回去。 
莊玲道:「你爹爹一定是個富可敵國的人了。」 
齊天心道:「那也未必,我爹爹一年到頭一縷輕飽,真是兩袖清風。」 
莊玲不樂道:「你又在騙我,這幾天洛陽城內哪個不在竊竊私語,說是城內來了一個財神爺,杜公公還說你一出手便是數十萬兩,數十萬兩,好怕人的數目喲。」 
齊天心道:「我爹爹雖是身無長物,可是卻得到了天下藏室總圖,這是前朝地輿祖師林國源老先生所繪,他堪查地圖,足跡遍千天下,臨死之前,將全國歷代藏寶之處繪了一張大圖,此圖繪得極是怪異,數十年來無人解其中之意,爹爹參悟了十年,這才通俗圖意。」 
莊玲好生羨慕,她接口道:「難怪你放之不盡用之不竭,隨手取來皆是金銀珠寶了。」 
齊天心為太極是爽快,他心中喜歡莊玲,這等隱密之事也告訴她,如果傳到江湖上,一定會惹起一場極大風波,一來他也是付著功夫高強,懷寶不懼。 
莊玲是少女心性,她聽齊天心說得精彩,臉上神情也不由有聲有色,彷彿眼前就是金山銀山,珠落玉盤,神采極是生動,要知女子天性愛財,莊玲雖則生於大富之家,可是與齊天心用錢若沙,而且順手取來,永不竭盡,也不由心折不已。 
齊天心道:「其實金銀珠寶又算得什麼?那林國源跑遍全國,竭盡心智推敲,這才畫下這地圖,原想發掘寶藏,成為天下巨富,可是卻因運腦過度,倒斃在一處荒郊,他一生精研地輿,也不知經過了多少藏龍臥虎之鉗地,可是倒斃之處卻是一處極為險惡黑霉之地,後世子孫世世代代永遠不得發跡。」 
莊玲聽得極是出神,齊天心大是得意,他裝得甚是沉重,歎口氣道:「爹爹常說常人庸庸碌碌一生,只是為名為利,就算名利雙收,死後也不過數尺方圓,育家一壘,倒不如逍遙自在,我行我素。」 
他口中雖然如此說來,其實心中滿不是這回事,他事事如意,怎會有這種遁世消極觀念,不過要是在莊玲面前買弄,表示自己是個成熟的大人,便順口胡謅,還加上了爹爹的名義。 
莊玲道:「咱們不愁吃穿,自然有這種想法,若是一年到頭都為忙著填肚子而營生,豈會想到這許多。」 
她自覺這番話說得甚是得體。齊天心道:「莊姑娘,你能不能告訴我一點你的身世。」 
莊玲黯然道:「我爹爹媽媽不管我,都先我而去了,我從小就跟著杜公公。」 
齊天心見又將她引得悲哀起來,連忙噤口不再言語,莊玲瞧在眼裡,芳心大感甜意。 
兩人沉默半晌,大船在河上行得又平又穩,和風吹來,撲面生春,這寬大的河面,靜悄悄的只有他倆人,莊玲心中無限寧穆,她內傷新愈,身子還有些弱,眼簾低垂,只覺睡意大濃。 
齊天心心中也充滿著柔情密意,他見莊玲久不說話,不由微微抬頭去看,只見莊玲呼吸均勻,已經睡去了。 
齊天心輕輕替她蓋上一件輕裘,他這動作甚是自然,瞧著莊玲那又白又紅的小臉兒,他心中突然有一種突起的念頭,竟想去親一下。 
他呆呆站在那裡,一陣風過,他全身一爽,暗暗責罵自己道:「齊天心,齊天心,你怎可有這種卑鄙想法,這姑娘何等高貴,豈是低三下四的人?」 
一時之間,他只覺無地自容,他瞧瞧四周,靜悄悄的不見一人,心中較為安定,這時壓玲身子微轉,輕裘掉在地上,齊天心又輕手輕腳替她蓋上,生怕驚醒了她。這時如果熟悉他的人瞧見了,一定會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豪氣衝霄,目空四海的少年,在這舟上一次次為一個女孩子蓋被,而且目光是那麼溫柔多情。 
齊天心無意間觸著莊玲露出衣襟之手臂,只覺冰涼的又滑又嫩,他如避蛇歇似的連忙縮手回來,上次他為莊玲療傷,雖在她前胸後背要穴按摩,可是卻是心情緊張,並無異樣感覺,此時河中波光蕩漾,和風不斷吹來,齊天心只覺柔情蜜意,心醉不已。 
他凝視著莊玲,心中瀰漫的全是情愛,他心中喃喃忖道:「你永遠不會想像得到,在姑娘,你在我心目中的份量,那情感比我最親的人還要重得多。」這時候薄暮冥冥,河上一片輕霧。忽然遠遠傳來一陣樂音,飄蕩在微風之中,莊玲翻身立起,她揉揉眼道:「呀!我怎麼一下便睡著了,這一覺只怕過了一個時後了吧!」 
齊天心含笑不語,莊玲自覺有些不好意思,她顧聲聽去,那聲音甚是悠揚,她聽了一會,和韻口中輕唱道: 
「惟家王笛暗飛聲,散入東風滿洛城; 
此夜曲中聞折柳,何心不起故園情。」 
忽然音樂一斷,河面上又是一片寂靜,她意興闌珊地道:「曲終人散,咱們也該走啦!」 
齊天心正待答話,突然遠遠岸邊傳來一個尖嫩的嗓音,因為距離太遠,莊玲聽了一會,卻沒聽清一句話,齊天心知道:「有人想要渡河有急事要辦。咱們根直無事,載她一程如何?」 
莊玲點點頭,齊天心將帆一放,那船側面受風,立刻偏過頭來,直往岸邊馳去,岸上站著一個少女。 
那少女叫道:「船上的大叔行過方便,小女子渡過河去一定重謝。」 
說話之時,那大船已然靠岸,齊天心只覺那少女面熟已極,他瞧了幾眼幕然想起,原來正是柔雲劍客的小表妹,小萍姑娘。 
小萍一上船,便認出齊天心,她笑吟吟道:「齊家大哥哥,想不到又碰上你啦,真是好。」 
齊天心道:「你表哥王華呢?」 
小萍道:「他接到什麼武當翠羽令,連夜趕回武當去了,他要我也趕到湖北去。」 
齊天心動中一凜,奇道:「你這樣趕去。路可不對呀,一南一北可是愈去愈遠了。」 
小萍嫣然一笑道:「齊家大哥哥,你真是細心,不像雄哥哥,一天到晚腦袋裡也不知想些什麼,從來就不會替我安排妥當一件事兒。」 
若說齊天心這人武功蓋世,倜儻瀟灑原本不假,如說他心細多想,那倒是奇聞了,其實柔舌劍客心細如絲,他老就將小萍去路講得清清楚楚,還怕她忘了,又替她密密麻麻寫了一大段路上應注意之點,小萍心中氣憤表兄一刻不留地趕走,是以心下頗為不快。 
齊天心笑道:「說了半天,原來你是賭氣不去湖北武當了。」 
小萍笑道:「那也不是,我這次要遠遠離開家鄉,我要給爹爹媽媽辭過行哪,說不定三年兩年不再回來了,沒有人陪他倆個哪。」 
齊天心從王雄處早知小萍父母雙亡的,他心中大感奇怪。小萍黯然遭;「我替爹爹媽媽作了許多他們愛吃的東西,希望這一路趕走,不要壞了才好。」 
她像是喃喃自語,齊天小腳一怔,立刻明白這姑娘原來是去祭墳的,他這人為人心腸極是熱忱,便脫口道:「小萍姑娘,你這一過河,便立刻雇輛馬車,快馬趕回去豈不是好?」 
d都臉一紅,默然不語。她原本也是小康之家女兒,從來不知盤算省錢,可是自從家遭變故,父母雙亡,流浪江湖,對這金錢便有了深刻的認識。柔雲劍客也甚窮困,他善小萍治病,又花了不少銀子,是以大感困難,他給小萍留下盤纏不豐,小萍路上只得節省,不敢亂花。 
齊天心是聰明人,當下靈機一轉道:「上次我手頭不便,還欠下王雄兄壹百兩銀子,現在也該還了。」 
小萍一忖,隨即道:「雄哥哥說,我們欠下齊大哥一輩子的債,今生今世是報不完的了,齊家大哥,你怎會欠阿雄錢,你另騙我啊!」 
齊天心臉色凝重,從懷中取出一張百兩銀票道:「你信不信由你,我欠下別人的錢可不能不還,就托你帶給王兄吧!」 
小萍見他說得認真,倒是半信半疑。齊天心道:「你這一路上僱馬車趕去,又省時又省力,你一個人行走江湖,你表兄難道放心得下?」 
小萍從懷中取出一件物事,齊天心一看原來是武當門人出師時師父所賜短劍。他心中忖道:「武當弟子遍行天下,只要有這令信,旁人是不敢輕惹的。」 
他點點頭道:「有這短劍,壞人果然不敢欺侮你了,你此去越快越好。」 
小萍心中一震道:「齊家大哥,難道阿雄有什麼危險嗎?」 
齊天心道:「中原武林誰敢冒犯武當,那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忽然想起了小萍對江湖中事一竅不懂,便注目不說了,他心中卻暗自忖道:「武當自那三豐祖師開派以來,歷代掌門人用翠羽令召集門人應付大事的,不過只有兩次,周石靈道長不知遇到什麼大事,可惜不能趕去見識見識。」 
他倆人又說又談,齊天心這太粗枝大葉,竟忘了替莊玲介紹。莊玲見小萍生得清麗,見她和齊天心有說有笑,極是親熱熟悉,心中更加不喜。 
她不停地瞟著小萍,只覺小萍越看越經看,她平日自視甚高,此時只見小萍肌膚賽雪,心中不能不承認這眼前的姑娘也是一個少見的美麗女子。 
大凡一個漂亮女子看另外一個漂亮女子,心中先就存幾分不快,此乃人之常情不足為奇。莊玲只覺小萍大不順眼,她見兩人一問一答,像沒說個完,臉色一寒,冷冷道:「齊大哥,你只顧講話,忘記把船掉頭啦,你看看船流到什麼地方去了。」 
齊天心突見莊玲瞼色不喜,心中也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他連忙將巨帆揚起,大船破浪直往對岸馳去。 
小萍道:「這位姐姐不知高姓大名?」 
齊天心道:「她姓莊名玲,是我一個……一個好朋友。」 
莊玲愛理不理,重重地哼了一聲,齊天心大感尷尬,一張俊臉再也放不下來,小萍何等聰明,見到這情形心中雪亮,不由暗暗好笑忖道:「誰希罕你齊家哥哥了,阿雄除了窮一些,哪一點比不上他,你自己小器,好像生怕別人搶奪似的,你疑神疑鬼,日子可真不好過。」 
她轉念又想道:「你自己把他當寶一樣,其實別人未必見得都是如此,倒是齊大哥好心腸,遇到你這小器姑娘,這一生一世可有苦頭吃的了。」 
莊玲心中卻想:「瞧你那一副樣子,笑得不正經,分明是個迷人的小妖精。」 
莊玲橫了小萍一眼,一副挑戰的神色,小萍笑笑不語,這船上氣氛很是不洽。好在船行迅速,不一會便到了對岸,齊天心將銀票塞在小萍包裹中,目中叮嚀道:「如果碰到壞人,你就說是齊天心的好朋友。」 
小萍謝了下船,她揮揮手前走,那弱小身形消失在暮色蒼蒼的原野中。 
齊天心立在船頭,想到柔雲劍客和他表妹小萍姑娘,兩人相親相愛,同經患難,不由十分神往,直到小萍的影子看不見了,這才回轉身來。 
莊玲冷冷地道:「喂!你怎麼不跟她走呀!快快,你輕功俊極了,現在趕去還來得及呀!」 
齊天心見她面寒如冰,心知他一定懷疑自己和小萍之間關係,他心想這姑娘實在太是多心,簡直拿她無法,不禁微微有氣不語。 
莊玲又道:「快去呀!不然兩地相思,可不是好受的。」 
齊天心正色道:「人家是……」 
他尚未說完,莊玲搶著插口道:「人家是名門閨秀,你就去高攀吧!」 
齊天心心想莊玲這人不可理喻,便訕訕走開,莊玲站起身來,逼到齊天心身旁尖聲道:「你別愁眉苦臉,也犯不著一見我便是這副怪樣子,你快去追趕呀,不然我走便是了。」 
齊天心急道:「你……你這是……這真是從何說起她是……她是……」 
他又急又怒,竟然不能說完。莊玲冷冷接口道:「你救了她,別人捨身相報,這是名正言順的啦,真是一段佳話,一段佳話。」 
她不斷諷刺,齊天心怒氣勃生,他從來我行我素,別人冤枉。他稱讚他,他都是視若耳邊輕風,此時莊冷又是嘲諷,又是冷言冷語,他竟忍耐不住。 
莊玲見他不發一語,心中不由更是有氣,她叫道:「喂,才一離別就害相思病了,哼!真是多情。」 
齊天心手一運勁,那大帆偏轉,順流而下。莊玲大聲叫道:「我要下船,快停船。」 
齊天心冷冷道:「現在船行河中心,你心急也沒有用。」 
莊玲怒道:「什麼?」 
齊天心道:「現在船外是茫茫洪水,你要下船也得耐下性了,等船靠了岸才行。」 
莊玲重重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非在你這破船上任你擺佈嗎?」 
她說完大步走到船頭。齊天心還沒想到,她已一躍下河,砰然一聲,水花四淺。 
她水性極好,泅水向岸,就像一支箭一般迅速,激起一道白浪。 
齊天心心中大急,他再也不能矜持,高聲叫道:「莊姑娘,這河水冰涼。你病體受不了的。」 
莊玲理也不理,只往前泅,齊天心拋出三片木板,那三片木板隨則出手先後不同,可是卻同時落水,在河面上起伏不已。 
時已黃昏,河面上風勢轉疾,波濤漸漸洶湧。齊天心長身一縱,踏在等一塊木塊上,一吸真氣落在第三塊板上。他伸手一抓,已抓住莊玲後襟,雙臂一振,腳下已踏到第二塊木板上。 
他清嘯一聲,已經躍回船上,他這幾招拋木、躍身、救人,真是一氣呵成,美妙無比,待他回到船上,只有鞋尖略濕。 
莊玲叫道:「齊天心,你敢!」 
齊天心放下莊玲,忽然有手一痛,食指被咬了一口,鮮血淚泊流下。 
齊天心道:「你快去換換衣服吧,天色晚了,風也大了。」 
莊玲一言不發,又往船邊跑去,齊天心一長身攔在前面,他口中不住地道:「莊姑娘有話好說,只要你講出來,我都可以答應,只要你不要技水,什麼都行。」 
莊玲凝視著他,只見他額角青筋微暴,汗水直流,一臉憂急無比的模樣,那樣子就如他上次運功相救,她終於醒來第一眼所見的一樣,她心中一軟,火氣全消,雙腳立不住坐倒地上。 
齊天心道:「在姑娘,你快去換衣服吧,艙裡我有兩件外衫放著的。」 
莊玲低頭一看,自己衣服貼在身上十分不雅,她不由臉色一紅,走進艙中。 
過了一會,莊玲儒巾長衫,含鎮帶悄走了出來,她上次裝扮男子行到張家口,是以對於男子舉止行動頗為熟悉。齊天心見她三步一顧,真如一個翩翩書生,心中一陣輕鬆,氣也消了幾分。 
兩人誰都不好意思開口,只放舟河中,越行越遠,齊天心心中忖道:「這恐怕是我跟這姑娘最後一次遊玩了。」 
他想到此,不由心內發痛,可是自覺心中光明磊落,並無半點對不起這位姑娘,再怎樣也放不下臉來。 
又過了一會,天色漸漸暗淡下來,那船順水而下,也不知到底流了多遠,突然前面兵刃之聲大作,齊天心心中一凜,身子一拔立在巨桅之下,遠遠望去,只見遠遠岸上兩個漢子正在生死相搏。 
他偷瞧莊玲一眼,見她並無反對之色,便把船前開去,漸漸地行近那兩人,拋錨停船,齊天心大感意外,原正在相拼的竟是帆揚鏢局總縹頭孫帆揚。另一人卻是北方第一名捕生死判官顧紹文。 
兩人正在以上乘武功相拼,一招一勢都是間不容髮,此時天色已暗,兩人聚精會神不敢半點疏忽,是以並未發覺大船。 
齊天心見孫帆揚出招凌厲,長短金刀漫天酒來,那顧紹文執雙判,臉色沉重,緊封門戶,守而不攻。 
這時新月初上,星光閃爍,兩人兵刃不時相交,發出龍吟之聲。齊天心忖道:「這兩人兵器均非凡品。」 
驀然兩人齊喝一聲,雙雙轉了個身。孫帆揚白髮蕭蕭,臉上卻是正氣凜然。 
齊天心忖道:「這姓孫的陰陽刀一施出,姓顧的便得敗走,只是他為什麼不施陰陽刀?」 
他見莊玲也在聚精會神觀看,心中不禁好笑。孫帆揚刀法已然通悟,招招俱是佳作,那長又重的厚背金刀,在他手中,每招必走偏鋒,刀尖指穴,更是又準又狠。 
齊天心見他每招都是順理成章,透露出一片正大光明之氣,絲毫沒有半點陰狠之氣,齊天心武學已是爐火純青,也不禁為這巧妙刀法心折不已。 
砰地一聲巨響,兩人兵刃而交擊了一招,身形自然一轉,齊天心只見顧紹文瞼色變得明查,他雙手兵器一挫,展開他生平成名絕藝「鬼愁十二判」。 
當年生死判官顧紹文和丐幫交惡,就憑十二式和古老四血戰,結果兩敗俱傷,古四俠在河洛已是首屈一指的好漢,可見這十二式之威力了。從此顧紹文聲名大噪。 
子母金刀孫帆揚見對方招式突變,他倒退兩步,招式也是一變,兩刀一劃,長刀直刺,短刀橫崩,一套江湖上絕無僅有的刀法施了出來。 
齊天心忖道:「這陰陽刀是失傳絕藝,顧紹文又豈識得。」 
顧紹文只見對方招式越來越怪,那長刀疾如暴雨,聲勢煞是嚇人,短刀卻是招招砍向要害,間不容髮,一時之間,對方搶儘先機。 
他「鬼愁十二式」才施了一半,身形已被逼得倒退六步。暮然他暴吼一聲,身形又倒竄一丈。 
齊天心雖知這趟怪刀法,可是並未見過,此時見孫帆揚一招招施出,真是妙到顛毫,不由心醉不已,他正凜神瞧著,忽然耳邊一個輕輕的聲音道:「喂,這是什麼刀法?」 
齊天心回頭一看,莊玲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齊天心見她肯和自己講話,那就表示和好如初,他大喜道:「這是陰陽刀。」 
他接著便把這刀法來歷很仔細說給莊玲聽,莊玲聽得出神。 
這時場中形勢早變,孫帆揚佔盡先機,那顧紹文不愧高手,他每至危境,都能發出救命絕招,逃出刀圈之外,兩人邊打邊走,不由走近河邊。 
顧紹文忽然右臂一振,挑開孫帆揚長刀,他飛快將右判交到左手,墓地飛起一腳交增孫帆揚左脅。 
孫帆場身子一滯,顧紹文倒竄三步,伸手摸出一個圓筒,口中獰笑道:「姓孫的,今日就是你末日到了,老顧放你生路不走,你卻偏偏要往死路投來。」 
齊天心見顧紹文滿面得意,心想那圓形鐵筒不知是什麼厲害之物,顧紹文好像穩操勝券。 
孫帆揚略一沉吟,雙肩一抖往前退去,顧紹文哈哈狂笑,一按筒上機簧—— 
驀然漫天銀光,直罩孫帆揚頭上,齊天心失聲叫道:「七巧銀針!七巧銀針!」 
他目不轉瞬瞧著孫帆揚,心想孫帆揚縱有通天徹地之術,只怕也難逃此厄運。 
莊玲也閉上了眼不忍看下去,她雖不識兩人,但見孫帆揚正氣凜凜,心下早就希望他贏。 
忽然孫帆揚全身長衫鼓起,長刀緩緩劃出,在頭頂不停地劃著圈子,短刀舞起一道白光,護住全身。 
齊天心只聽見嗤嗤之聲大作,那漫天銀針如石沉大海,不是被短刀削去,便是被長刀吸住。 
孫帆揚一吐氣,長刀上掉下無數寸許小針,針上烏黑,分明是煨了劇毒。 
齊天心喝彩道:「好一招『萬流歸宗」呀!」 
孫帆揚一挺身,刀勢直奔而上,顧紹文只覺眼前刀光閃閃,他知身臨絕地,只是不住倒退,對方一刀直削面門,他閃無可閃,只有閉目待斃,忽然對方刀鋒一偏,他只覺兩耳一涼,鮮血流了下來。 
他為人陰險,雖在此時猶是沉著不亂,他見對方刀鋒一偏,知道對方手下留情,他凝神瞧著一招破綻,雙判直攻直入。 
孫帆揚刀勢一偏,左脅自然露空,但見顧紹文臨危一擊,知道非同小可,眼看問避不及,反而迎身而上,長刀一回,仿若自刎,當地一聲,順勢架開雙判。 
齊天心心中暗忖道:「少林失傳的玄玄刀孫帆場也學上了,大河南北只怕以此人為第一高手啦!」 
顧給文心知多留無益,連忙抱頭鼠竄。孫帆揚哈哈大笑,朝齊天心船上叫道:「齊公子,在下尚有要事,公子大恩,孫帆揚今生不能報完,來生——」 
他尚未說完,齊天心接口道:「好說,好說,孫大俠仗義助人,我老早便聽江湖上傳遍了啦,孫大俠有事只管快去,咱們後會有期。」 
孫帆揚向齊天心恭身一揮,從樹後拖出∼只木筏,推下水中,楊波而去。 
莊玲道:「這人英雄氣概,瞧他為人又極正派,他連受對手暗算,並不趕盡殺絕。」 
齊天小心道:「那姓顧的手段卑鄙,上次逼迫孫帆揚走頭無路,這次定是姓孫的找他算帳。顧紹文是公門內第一高手,他受了削耳之憂,怎能忍下這口怨氣,常言道:民不與官鬥,孫帆揚乾脆把他做了可不乾淨利落?」 
莊玲道:「那姓孫的本事真高強,姓顧的就是再去找他,也未必能佔什麼便宜。」 
齊天心道:「他開鏢局做生意,如果官家一味找麻煩,可也夠他受的,哪天有便,由我出面去警告他一下,諒他也不敢再為難孫帆揚。」 
莊玲笑道:「你好威風喲!」 
齊天心道:「小可在江湖上薄有小名,像姓顧的那多人,只稍嚇他一下便可鎮住了。」 
地半開玩笑地說著,其實此事倒真不假,齊天心這三年來在江湖上闖下極大萬兒。」 
莊玲道:「齊大俠,啊!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真是冒犯虎威,請大俠饒命,饒我一條小命。」 
她又說又笑,那模樣就如盛開鮮花,齊天心不由得看癡了。他心中忖道:「別人說少女的心意如黃梅天氣,變幻無窮,剛才還凶霸霸的要死要活,現在又笑得這樣開心。」 
莊玲忽道:「喂……齊大哥,你剛才是不是答應我什麼事都聽我的?」 
齊天心不善打樁,只有點點頭,心想這姑娘不知又有何主意。莊玲道:「你只要依得我一件事,我永遠不向你發脾氣。」 
齊天心想這事一定非同小可,可是事到如此,只有硬著頭皮問道:「什麼事?」 
莊玲正色道:「你永遠不要再見那什麼小萍姑娘。」 
齊天心忖道:「我和柔雲劍客不過是萍水之交,我看不順眼別人欺侮他,這才出手助他,那小萍姑娘更說不下什麼交情了.日後咱們天南地北,想要見面也不容易,我答應莊姑娘卻又何妨?」 
莊玲見他沉吟不語,臉色一寒,正待反唇相譏,齊天心道:「這個有何困難?」 
莊玲喜道:「你說話可不能不算數。」 
齊天心道:「這個自然,我不去找他們,怎會見著她,除非在路上遇上。」 
莊玲道:「在路上遇到也不准理她。」 
齊天心好生為難,但見莊玲俏臉板起,便道:「一切都依你。」 
莊玲大喜,她柔聲道:「齊大哥,我老早就告訴你我脾氣不好,剛才對不住啦!」 
齊天心只覺受寵若驚。莊玲又道:「齊大哥,我如再向你使氣,便是頂壞頂壞的人,你也別再理我了。」 
她說得十分口甜,一時之間態度大為改變,不停討好齊天心,只要是齊天心所說,她不管懂是不懂,都先律上兩句,她拍馬之術極是高明,不露痕跡,齊天心只覺受用無比,句句話都說到他心田里,不由大起知己之感。 
這時天色已是全黑,齊天心放舟回行。莊玲忽道:「齊大哥,你再過幾天便要走,是不是?」 
齊天心點點頭道:「明日我便要離此北行。」 
莊玲道:「不行,至少還要陪……陪我們三天。」 
她原本是說陪我三天,可是話到口邊,只覺太過明顯,便改口了。齊天心道:「好,三天就三天。」 
莊玲道:「那你什麼時候再回來看我們?」 
齊天心道:「我盡量快點便是。」 
莊玲想了想道:「齊大哥你對我們好,那是沒有話說了,我……我還有一個請求。」 
齊天心雙目凝視著她不語,莊玲很不好意思地道:「齊大哥,自從我與你認識以來,都是見你雍容摧敵,散財行俠,其實我知道你是文武全才,文的方面更有驚人成就。」 
齊天心被她讚得大感不好意思。莊玲又道:「你琴棋書畫一定無所不精,齊大哥,我請你吹一曲《十面埋伏》如何?」 
她從身旁又拿出一管洞蕭。齊天心怪道:「你不是擊斷了嗎?我對音韻可是一竅不通。」 
莊玲道:「我可不信,你不吹便罷。好,好好,我唱了很多歌給你聽,你也該唱一個給我聽啦!」 
齊天心雙手亂搖道:「我什麼都不會唱,從來沒有學過。」 
莊玲道:「過幾天你便要走了,齊大哥,我這個要求你都不答應?」 
齊天心被她說得沒有辦法,他搜盡腦中所憶,卻還記得兒時在山上聽到樵夫的山歌,他滿面羞漸地道:「我唱得不好,你別見笑。」 
莊玲拍手道:「齊大哥,我愛聽你唱,快啊!」 
齊天心提起嗓子唱道: 
「山高路又險喲,打柴艱又難喲! 
窮人生來骨頭硬喲!不怕虎與狼喲!」 
他唱著唱著,越來越是走了調子,忽見莊玲眼圈一紅,淚水直流下來,但心中不解住口不唱了。 
莊玲柔聲道:「齊大哥,你待我真好,我心裡明白。」 
這時船已靠岸,齊天心、莊玲雙雙走到岸上,並嚮往城裡走去,那通往城裡的路又長又直,遠遠看不到一個盡頭,齊天心忽覺得手中一緊,一隻又滑又暖的小手緊握著他的右手,頓時他只覺勇氣百倍,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這富家的公子,在他心靈深處,還保存著最完美的純潔的情感。 
天上繁星閃爍,這是進城大道的起點,那盡頭之處黑壓壓地沒有人能看清楚,在人生的路途中,莊玲、齊天心攜手出發,那終點目的地是什麼,卻也無人知道。 
時間倒退十天—— 
天邊一片火紅,夕陽西下。 
小鎮上,逐漸嘈雜起來,來往投店打尖的,人呼馬嘶結成一片渾厚的聲音。 
鎮中心唯一的一條道路上,來往行人熙熙攘攘,好些屋堂深的人家都已點了燈火,那火紅的太陽在雲端閃了閃,終於落下去了,立刻一片暮色蒼蒼。 
一陣馬蹄聲傳來,暮色中一騎緩緩駛向小鎮,那馬兒分明已走了不短的路程,蹄聲輕重不勻,口中不斷喘氣,馬上坐著一個大漢,一身灰白衣衫,面上憂苦重重,只是雙目炯炯有神。 
一人一騎來到鎮上,那大漢緩緩跨下馬來,走到一家客棧前,猶疑了片刻方才舉步踏入。 
屋內燈光一照,只見這大漢頭上斜斜載了一頂帽兒,衣衫破爛不堪,但舉止之間,卻威武凌人。 
小夥計上前招呼,那大漢叫了一斤酒和幾盤滷菜,一個人據著一張桌子,抱林獨飲。 
他似乎滿腹心事,不時歎氣吁聲著,好在這時客棧酒樓之中,人聲鼎沸,無人注意他。 
他喝了一陣悶酒,呆呆沉思一會,忽然一個人流起淚來。 
這時,客棧門口忽聽轡鈴之聲一響,兩匹駿馬猛地收住了蹄勢,下來一老一小兩個人。 
那老年人大約有六十開外,雙目之中精光吞吐不定,一手挽著一個年方十三、四歲的孩童,一手拂拂輕袍,招呼夥計道:「可有房間嗎?」 
夥計接下馬匹,那一老一少走入店中,只見燈光下蒸氣瀰漫,人聲嘈雜,老人不由一皺眉,心中暗道:「人這麼多,遇到熟人可不好……」 
他心中雖是如此思念,但腳下已走入店內,那男孩拖著老人家東望西找,卻沒有一張空桌。 
那孩童扯了扯老人衣袖道:「爺爺,沒有座位了。」 
老人嗯了一聲道:「安兒,咱們還是換一家——」 
那安兒這時忽然瞥見右方那正在喝悶酒的大漢,他一人斜依在桌沿,那張桌子還可以坐好幾個人。 
老人隨著安地的目光一看,沉吟了一下,方才說道:「好吧,咱們就坐過去。」 
一老一小入得門來,確實惹了不少人注視,老人走到桌邊,微咳道:「這位壯士請了——『」 
那大漢滿腹心事,根本沒有理會他說些什麼。那老人雙眉微皺又遭:「店中客滿,座無虛席,老朽和小孫可否——」 
他話來說完,那大漢猛一抬頭,雙目一掃,看了老人一眼,心中猛然一震,暗暗忖道:「這老兒——這老兒好生面熟——」 
他心中一震,面色卻是不變,那老者似乎也是一呆,大漢又看了兩眼,心中仍記不起老人是誰,微微一笑道:「老文別客氣,請坐,請坐。」 
那老人面上笑容不消,目中卻寒光一閃,他心中暗暗忖道:「穆中原,你戴了帽子我就不認識你了嗎?」 
原來那大漢正是丐幫十俠醉裡神拳穆中原。 
穆中原葬了蕭五俠後,一路兼程趕到少林示警,他日夜不停趕了好久,這日已距少林不遠,於是便打算歇歇再走。 
且說那老者帶著安兒坐了下來,穆中原雖想不起老者是誰,但卻已肯定這老者必是武林中有名人物,他身為丐幫十俠之一,江湖經歷可說老之又老,表面神色全然不露,心中卻生警惕。 
這時夥計已端上酒菜,老者親手斟了兩杯酒,舉杯一飲而盡道:「敢問壯士貴姓大名?」 
穆中原雙目一轉,他從方纔那老人一征之口,已確定那老人對自己必然也面熟得很,不知是否已認出自己是何人物,這時聽他一問,忙舉杯飲了一大口酒,微微一笑,說道:「不敢,在下姓穆。」 
那老人嗯了一聲道:「穆壯士。」 
穆中原面上笑笑.心中卻也識不透那老人倒是否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他心存警惕,外表卻毫不在乎,舉杯又飲了一大口酒道:「老丈行色匆匆,不知要到哪裡去。」 
那老者道:「老朽要——」 
他話未說完,那安兒槍口說道:「咱們要到嵩山。」 
穆中原心中猛吃一驚,神色不由微變,老者神色也是一變,忙舉杯掩飾。 
穆中原喚了一聲又問道:「看來老丈必是武林高人了,到嵩山可要上少林?」 
那老者遲疑了一會道:「不錯,穆壯士有何見教?」 
穆中原故意歎口氣道:「不瞞老丈,在下也要到少林去的!」 
老者道:「真巧真巧,咱們可同路結伴而行!」 
這時店門忽然傳來一聲佛號,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僧人當門而立。 
和尚化緣本無甚稀奇,老者此時乃當門而坐,一見之下,饒是他涵養甚深,右手不由一顫,叮地一聲,酒杯與碗一觸。 
穆中原心中一動,有意無意地回首一瞥,這一瞥之下,幾乎使得穆中原整個人都呆住了,他怔了一怔,忙回過頭來,喝了一口酒,正想開口掩飾自己失態,卻見那老者也是一臉驚色。 
穆中原心中猛可一動,腦中登時靈光一閃,他已想起這老者是誰了。 
他心中不由大吃一驚,暗暗忖道:「原來是他,原來是他,怪不得這等面熟。」 
這時那僧人站立了一會緩緩走開,穆中原強自按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忖道:「這勝老地和三師兄是大對頭,他說這次是上少林,顯然便是要找三師兄了,怪不得才一見三師兄連忙舉杯掩面……」 
那中年僧人已走遠,老者逐漸恢復神態。穆中原開口問道:「來,老先生,咱們再乾一杯。」 
老者微微一笑,舉杯道:「方纔咱們話未說完,請問穆壯士為何上少林寺?」 
穆中原此時心中已知老者身份,更斷定那老者早已明知自己,卻聽他一再裝腔相問,心中暗笑口中卻一本正經歎口氣道:「唉,穆某原本是少林弟子——」 
老者不料穆中原竟以實相告,不由答不出話來。 
穆中原心中暗思道:「人稱勝老幾千毒翁,我老穆可干方得小心,吃了虧可划不來——」 
他心中盤算不定,口中又道:「不瞞老先生,穆某總覺似乎在哪兒見過老先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那勝老兒嘿嘿一笑道:「老朽亦有同感。」 
他自見了那僧人後,心中忖道:「穆中原分明是與那天凡賊和尚說好在此,不然哪有這等巧事?老夫雖和你姓穆的無怨無價,但若說你要插上一腳,老夫說不得連你一起干了!」 
他誤以為穆中原出身少林,與天凡大師乃是同門師兄弟,但卻不知穆中原自被趕出少林,重未再涉足少林方方圓十里之地,他身為丐幫十俠,叱吒風雲,傲嘯江湖,卻從未跟少林有一絲牽連。 
卻說他們兩人心中各懷鬼胎,一個是江湖行家,一個是年老心密,對話之間針鋒互道,正在這時,忽然客棧門口一陣喧嘩,一連走入四個少年。 
這四個少年走入店來,穆中原面色一變,雖然四人身上穿著平常,但穆中原卻立刻認出其中一個,正是在那洛陽城外追殺蕭昆的那異服少年。 
穆中原登時只覺一股熱血直湧而上,雙目一閃,精光暴射而出。 
但他到底不比凡人,猛吸一口氣強壓下仇火,再也顧不得,站身一拱手道:「老先生,在下先行一步。」 
那千毒翁心中一怔,但卻也不便相問,心中明白必是與這四個少年有關,他沉吟一番,只見那四個少年正在四下尋找坐位,心中一動,忖道:「還是讓開好。」 
他心念一定,牽著安兒,付了酒菜賬錢,緩緩走到後面屋舍中去了。 
卻說穆中原回到房中,滿腔熱血,不能自止,心中暗暗思索:「想不到這幾個傢伙來得這樣快,我連夜猛趕,只比他們先到片刻,少林寺中此時必然毫無警訊—— 
想到這裡,心中不由大急,為今之計,只好連夜便獨奔少林示警,但他此時乃是棄徒,可否上得了山尚是疑問,心要時只有一闖了之。 
想起少林寺,他本是少林高徒,如今卻流落江湖,師門難入,繞他是豪邁之八,但心中也不由微痛。 
此時他心中甚是煩亂,不由仰天一歎道:「浩浩江湖中,奇人隱士自命情高,對這等武林浩劫,一概不聞不問,唉!憑咱們這一輩,空有一腔熱血,能力委實不夠啊!」 
他歎了一會氣,又念及千毒翁也要上少林找岔,心中更亂,村道:「勝於松那一手毒可確是防不勝防,天凡師兄無知無防 
他心念忽然一動,忖道:「有了,勝老頭一生好勝,那年他一掌之差,敗於天凡師兄,十多年來仍念念不忘,我若能激他出手,先他媽下毒去謀那幾個傢伙,毒一個少一個,我就不信他們能防得住!」 
他心念一轉,但立刻想道:「唉,穆中原啊,你一生雖不顧名節,但這等暗箭傷人的下流計策,卻從不屑一為,怎樣想到這一頭上來了……」 
「但是不如此,憑我一人之力,絕不可能救此危局,罷了!罷了,管他下不下流,我老穆索性再想一個詭計騙勝老頭上當,要他答允下毒,來個借刀殺人。」 
他自嘲一笑,沉吟了一會,身形輕輕一閃翻出窗外。 
竄到干毒翁爺孫住的屋下,穆中原輕輕扣指一彈,呼地一聲,將窗戶撞開。 
平素翁室內燈火登時一滅,呼一聲,一條人影疾掠而出,穆中原閃身屋角,冷冷道:「接招!」 
他左掌一晃,右掌造擊而出,這一掌,雙肩往外猛然一抖,穆中原在淡淡月光下看得分明,竟是那千毒翁勝於松的孫兒。 
安幾身形在空中一折,對準穆中原發掌之處猛推一掌。 
穆中原身在暗處,輕輕發掌,猛可背後呼地一聲,勁風壓體而生。 
這一掌來得太過出奇,穆中原再也藏不住身子,他冷笑道:「好功夫,有種的跟我來吧!」 
他身形隨著那勁風一旋,呼呼掠開五丈開外,黑暗中只見他身形方才落地,背後一條人影已疾跟而至。 
穆中原足不點地,身形又再拔起,一連數躍,已在二十丈外。 
而身後那人如影隨形,只見兩條人影一前一後,有如疾風奔馬,剎時便奔了鎮外。 
穆中原來到一個小小林子前,身形陡然一慢,喇地向左一問,後面那人雙掌一揚,整個打在一株大樹下,震得枝葉亂飛。 
穆中原哈哈一笑道:「勝於松勝大俠請!」 
那跟隨者正是干毒翁,一路上兩人奔得快,他辨不清前面那到底是誰,這時一定下身來,心中不由暗暗吃驚忖道:「果然姓穆的要插入其中。」 
他口中卻冷然一笑道:「我道穆壯士到底是誰這般面熟,敢情是鼎鼎大名的穆十俠!」 
穆中原哈哈笑道:「勝大俠算了吧,你可知道我老穆找你做什麼嗎?」 
勝於松面色一沉道:「老夫正待請教!」 
穆中原笑道:「勝大俠要下少林,必是為了天凡和尚吧,哈哈…… 
勝千松勃然怒道:「怎麼?你要代他出頭嗎?哼哼,老天——」 
穆中原搖了播手止住他說下去,道:「勝老,你是我老穆生平所見火氣最大的一個!」 
勝千松冷哼不語。穆中原又道:「十多年前的事了,敗一招就敗一招,他媽的你還牢牢記在心中?以我看來……」 
勝千松見他胡扯一通,忍不住吼道:「廢話少說了,你要是受了那天凡和尚之托……」 
穆中原搖手道:「誤會了,誤會了!」 
勝千松一怔,穆中原接口又適:「老穆已被少林趕出門牆,今番找你,乃是有另外要事相請教。」 
勝千松見他不似謊言,微詫問道:「什麼?你有要事——」 
穆中原微笑道:「武林之中,用毒以勝老首屈一指—— 
勝於松心中百思不解,連道:「不敢,不敢。」 
穆中原又造:「穆某這兩月來,巧逢異人相接,獲得一項失傳已久的技藝……」 
勝千松啊了一聲道:「恭喜穆十俠,只是——這是什麼失傳的技藝,可否說給老夫聽聽,也增進見聞?」 
穆中原笑笑道:「這種技藝叫作『全真」術,是一種防毒的大法……」 
他說到這裡有意一頓,勝於松面色一沉,但忍住沒有出聲。 
穆中原又道:「穆某自習成此術,卻從未試驗,是以……是以冒味想請勝老幫幫忙!」 
勝於松生性好勝,此時哪裡忍耐得住,冷冷一笑說道:「好說,勝某敢不從命。」 
穆中原微笑道:「勝老大概已明白,穆某求勝老在穆某身中下一巨毒,測試穆某防之法,倘若這術不靈,當清勝老施藥相救,這是我想來想去最安全的一個辦法,嘿嘿,但是,我想此失傳已久的大法必可成功克毒,嘿嘿,那倒可省卻勝老施救的手續了!」 
勝於松抑不住地只覺一股怒火直衝上去,他冷冷一笑道:「穆十俠心密計周,老朽佩服佩服。」 
穆中原笑笑道:「好說,好說。那麼,穆某早知勝老有一絕毒之物,叫作……叫作『萬毒……」 
他信口胡謅,勝於松忍不住接口道:「叫『青鶴液」」。 
穆中原笑道:「對,對,『青鶴液」,就以『毒鶴液」一試 
勝千松冷冷冷一笑道:「青鶴液入腹穿腸,隨血而走,老朽無法相救!」 
穆中原假裝驚喚了一聲道:「那……那勝老還有一種……一種…… 
勝於松接口道:「白腹丸。」 
穆中原道:「對,對,這種可有解藥?」 
膚干松陰笑道:「有是有,只是,很痛苦的。」 
穆中原堅定點首道:「沒關係,沒關係,這種白腹丸想來是亂狀之物?」 
勝千松冷笑道:「不錯,但人口見水立化,專防……嘿嘿,專防一般反哺術,逼脈功。」 
穆中原明白地點醒自己如想以吞下去用氣功通住不化,到事後吐出的方法,是不行的,心中不由暗暗好笑,口中卻道:「笑話,穆某有技在身,何必用這等反哺,逼脈的通俗手法,勝者未免太小看穆某了,況且,就算技藝失效,勝老也會相救……」 
勝千松笑笑道:「說得極是,說得極是。」 
穆中原見他滿面躍躍欲試的神情,心中不由失笑,口中卻說得道:「話又說回來了,穆某對自己技藝甚為信賴的!」 
他見勝千松冷笑不語,又加一句道:「不是穆某狂,勝老,你雖號稱千毒翁,但……這是古傳秘法……」 
勝千松吼一聲道:「笑話!」 
穆中原立刻面上無館,冷冷道:「勝老如此自信嗎?」 
勝千松道:「不信咱們等會瞧。」 
穆中原見他氣得頜下白髯籟籟而動,口中又加上一句道:「咱們——咱們不妨賭一賭!」 
勝千松一怔,冷冷道:「賭?好極了,你說賭什麼吧!」 
穆中原笑笑道:「倘若在下吞了白腹丸,安然無事,勝老,你得依我一事——」 
勝千松冷冷笑道:「你想說動老夫不找天凡,哼,你聰是聰明,只是,你輸定了。」 
穆中原冷冷道:「倘若我敗了,願為勝老之奴三年!」 
勝千松微微一怔道:「咱們一言為定,駟馬難追。」 
穆中原長吸一口氣道:「那麼,勝老你拿毒丸出來吧廠 
勝於松一心以為穆中原存心想說眼自己和天凡大師之間仇隙,對穆中原可恨到了極點,他仍含冷笑,緩緩自懷中掏出一粒白色藥丸。」 
穆中原雙手掩面,猛地長呼一聲,默默走上前去,伸手拈藥,輕輕敵入口中吞下腹去。 
勝於松冷冷道:「白腹之毒,穿腸裂腹!」 
黑夜中,穆中原如一縷輕煙般又回到了客棧,他是真的不伯毒丸嗎?還是另有計謀在? 
他從那四個異眼漢子的房外走過,但是他卻是大吃了一驚 
只因地發現那房中已是空了,不僅空了,而且行李包袱之類也都不在,他腦中一轉,難道那四個傢伙全走了?自己苦心計劃都落了空。當下馬不停蹄地立刻奔出了客棧,飛快地向少林寺跑去。 
他衝到少林寺時,月亮正從天邊雲層中探了出來,他放慢了腳步,望著那巍峨的廟宇和牆邊一行行的大樹,他想起自己方入少林的時候,這些樹不多數握,如今已是合圍成蔭了,他不禁感歎地搖著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他輕輕地飄入了寺內,寺內一片和穆安詳,月光下望去,廟門前的護守神及石獅子都顯得格外寧靜,霎時之間,那些習藝修行的往事彷彿一件件全回到了穆中原的眼前。 
「當——」 
鐘聲深沉洪亮地傳了出來,穆中原霍然清醒,他飛快地閃到大殿側後方的小天井,他對少林寺的形勢熟悉得無以復加,他知道只要伏在那天井中,不出片刻便會有人從前面走廊走過——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白紙,一支短碳條,飛快地在紙上寫了數行字。 
這時「咿呀」聲起,前面走道門啟,一個中年和尚走了過來,穆中原伏著上前,伸手輕輕地紙窗弄破,伸指一彈,將一顆小石子彈起「拍」地一聲落在對角的地板,那中年和尚猛可一驚,連忙向那邊走去。穆中原將那張寫好的警告書輕輕丟入。 
他反身提氣,一個倒跟斗一直翻起三丈有餘,一伸手攀住了一枝尖梢,藉著一彈一蕩之力,猶如一隻大猿一般翻出了少林寺。 
不久.少林寺傳出了警鐘,但是穆中原已快回到客棧了。 
又是晚上了。 
穆中原背著簡單的行李,他雖然早就會賬離開了客棧,但是他竟然在這山間道中徘徊了整個下午,他已完成了示警的任務,但是他竟不忍就此離開,他明知他如被少林寺僧人見著,那是徒僧麻煩而已。當年,當他背著簡單的行囊,從少林寺裡走出來的時候,那老淚縱橫的少林刑堂掌理方文便嚥著對他以寺規告誡道:「穆中原,從此刻起,你不再是我少林的弟子,你終生不可再入我少林神寺!」 
當時他只是感到無比的迷惆,甚至連悲傷都感覺不到,他只是茫然地道:「弟子遵命。」 
就這樣,他被趕出了少林寺,此刻他望著山上少林寺的尖頂,滿腹的感慨使他再也不能離開,終於他下了決心,又向少林寺而去。 
這時,少林寺正在忙碌地準備著,十八個青年高手正在大殿前演練著少林寺鎮山之寶的羅漢大陣,在當年,穆中原曾被任命為少林羅漢陣中居中的首要漩現羅漢,如今雖然他已多年未練,但是對那陣中的變化應接仍是瞭然於胸。 
他凝目望去,只見羅漢陣正在演練第九套陣法,那首要的璇璣羅漢是由一個十分年輕少年和尚擔任,場中一十八柄長劍上下飛舞,攻勢一招緊接一招,綿綿不絕。 
穆中原看了一會,覺得那羅漢陣的確神妙無比,每個細節都能把握得十分得體,他正在讚歎,確忽聽一個洪亮的聲音叫道:「好啦,現在開始練第十五套陣法。」 
穆中原側目望去,只見一個龍鍾老僧正指揮著,穆中原喃喃道:「慧空師叔……慧空師叔……」 
他知道從第十五套陣法起,那三套陣法全要靠功力來推動了,這是十八羅漢陣中最厲害的三套。穆中原暗暗驚奇,難道那擔當首要璇璣羅漢的少年和尚如此輕輕年紀,竟能以上乘深厚內力推動這三套陣法? 
只見下面羅漢陣飛快地轉動起來,演到一半,慧空禪師叫道:「停!」 
他走上前去,對那少年和尚道:「天戒,你在那旋身發掌的一剎那,快是夠快的了,但是卻是力道不夠,再試一遍,天戒你要提氣旋出達摩神功!」 
羅漢陣又運行起來,到了那緊要關頭,慧空又叫他們停了,道:「天戒,你提氣發勁,卻讓空隙給露了出來。」 
那少年和尚點了點頭道:「弟子們再試一遍。」 
老和尚點了點頭,然而練到那緊要關頭的時候,少年和尚總是差了半籌,他停下身來,搖了搖頭歎息道:「師叔,弟子功力不逮,總是不成。」 
慧空老和尚道:「天凡,你來試試看。」 
另一個中年和尚與那少年和尚天戒換了位置,陣法一展開,但是也不見佳。慧空老和尚道:「咱們暫時停止,各自去休息一下,待老納仔細想想看有無補救之策。」 
那些和尚全都行禮退去,只剩下慧空和尚一人,孤獨地站在石板地上,他仰首望了望天,搖頭歎道:「唉,如果昨夜那投書示警的事是真的,這可真是少林寺空前未有的大劫難哩,掌門師兄不到明夜夜殘之際,是絕不能步出藏經閣半步,這兩日是他坐關修練的最緊要關頭,若是敵人在今夜或明夜來襲,那便如何是好?」 
他長吁短歎了一番,忽然喃喃道:「羅漢陣本來萬無一夫,可惜就差那麼一點兒火侯,唉……如果『天若」還在就好了 
這「天若」兩字傳人穆中原耳中,他全身猛然一震,只因「天若」正是穆中原昔年的法號,穆中原只覺一口熱血直湧上來,他再也不猶疑了,他默默地對自己道:「我不走了,我在少林寺旁守護,哪怕送了命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