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行 正文 第二章  鍾離夫人
    車聲轆轆,馬聲聿聿。順著一條蜿蜒的官道,向西急馳。

    官道兩側,左面種楊,右面種槐,時維五月,柳碧如油,一眼望去,無盡無休,行走其中,人面皆綠。

    忽然,右面林中「喳喳」兩聲,驚起幾隻飛鳥。

    奔在最前的春桃微微一怔,回頭說道:「啟稟夫人,情形有些不對。」

    「那裡不對了?」車中的嚴瀟湘道。

    「右面林中,恐怕有伏。」

    「縱然十面埋伏,我也不怕,照常行車。」嚴瀟湘沉聲道。

    一言甫畢,柳林中忽哨一聲,鑽出七個道裝人物, 一個個神清氣爽,青袍佩劍.為首之人,蓄著五綹長鬚。

    這七個道人,顯然都是一流好手,身法靈快,步履矯健,眨眼之間,已在車前布成了犄角之勢。

    嚴大光—看勢頭不對,一勒馬韁,車馬自停。

    「哦,好大勢派!」嚴瀟湘掀開車簾一角,目光一掃道。

    「夫人,可識得貧道兄弟?」當面而立的一個長鬚道人,沉聲道。

    「—看就知,青城七子。」嚴瀟湘淡淡地道。

    「不錯,貧道神風子。」

    原來當代青城一派,除了掌門人木元道長,第二代中又出了幾個後起之秀,便是這「神風子」「逍遙子」

    「玉塵子」「歸元子」「浮雲子」「飄萍子」「一陽子」。

    只聽嚴瀟湘冷冷一哼道:「不必通姓報名了,我記不得許多。」

    神風子碰了一個軟釘子,面色甚是難看道:「夫人當真是眼高過頂。」

    七子之中,以「一陽子」年紀最小,脾氣最為暴躁,當下刷的一聲,拔出肩頭長劍,揚聲叫道:「大師兄

    ,還和她講什麼客氣?」

    嚴瀟湘星目—掄,筆直瞪著一陽子,冷冷道:「你的意思,是先打上一場?」

    站在一陽子身旁的飄萍子搶著接道:「如果你肯交出余提督的公子,那就不用打了。」

    「何不說終南絕劍朱宗武的門人。」嚴瀟湘道。

    「都是一樣。」飄萍子道。

    嚴瀟湘星目一陣眨動道:「那不一樣了。」

    頓了一頓,接道:「余提督的公子,與你們青城一派,無冤無仇,河水不犯井水,如是終南一派傳人,你

    們就要斬草除根,是也不是?」

    飄萍子尚未答言,神風子哈哈一笑道:「夫人之言,說得太過份了」

    「難道我說錯了?」嚴瀟湘道。

    神風子道:「夫人沒有說錯,十年前嘯月山莊一筆血債,中原九派,至今難忘,對終南一派,勢須斬草陳

    根,永絕後患。」

    「牛鼻子道人,你到底什麼意思?」嚴瀟湘雙目一睜道。

    神風子正色說道:「貧道之意,終南絕劍朱宗武既然死了,仇恨已消,這位余公子,乃是無辜之人,貧道等,只想廢他一身武功,成為平常之人,照樣去作他的貴公子。」

    「這是九派的公意嗎」嚴瀟湘道。

    「不,此乃本派之意。」神風子道。

    嚴瀟湘道:「木元老道,到底是慈悲為懷,可惜還有八派……」一言未了,格格一笑道:「可笑呀可笑,好一個惡毒念頭,余公子學武不易,你們廢他一身武功,不等於殺了他嗎?」忽又縱聲大笑起來。

    「夫人,這沒有什麼好笑的。」神風子臉色一沉道。

    「我愛笑就笑。」嚴瀟湘道。

    —陽子哼了一聲道:「你如要哭,就放聲大哭,如喪考妣。」

    這位一陽子,只有十四五歲,生得劍眉朗目,英挺俊逸,在七子中,不但排序最小,而且甚得掌門人木元道長寵愛,所以最不能忍。

    嚴瀟湘目光一轉,怒挾霜刃道:「小牛鼻子,在瀟湘閣主面前,你得小心一點!」

    「道爺皈依三清,不問休咎,我叫你小心一點!」—陽子說完,一緊手中長劍,怒目而視。

    「很好!」嚴瀟湘銀牙一咬,翠眉連聳幾聳,沉聲道:「嚴大光駕車啟行,四婢開道!」

    嚴大光應了—聲,猛勒韁繩,四婢各佔了—個馬首。

    神風子立在馬前九尺,冷冷說道:「夫人執意如此,那就沒有商量的了?」

    唰!唰!唰!青城七子,—齊掣劍在手,場中形勢,頓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商量自是有的,怕死地滾!」嚴瀟湘嘿嘿冷笑,笑畢。車輪開始轉動,一丈奶奶一聲不響,手擎龍頭拐,緊隨車後而行。

    一陽子大喝—聲:「想走!沒有這般容易。」人隨劍起,凌空—躍直取車轅上的嚴大光。

    他首起發動,登時七子之中,隨著便有四子出手,玉塵子、浮雲子,分敵馬前四婢,凌雲子、飄萍子攻向車後的一丈奶奶。

    只有神風子、逍遙子,掣劍而立,暫時沒有動手。

    忽然嚴大光大喝—聲:「你欺負我嗎?」立即反手一鞭打去。

    那根長達七尺的馬鞭,是用三股牛筋絞成,粗逾拇指,他一鞭揮出,力沉勁猛,硬生生將一陽子刺來的劍勢,一震而開。

    一陽子懸空一個翻身,落向—側。馬前春桃領先,和夏荷敵住了玉塵子,她百忙中向掣劍而立的神風子、逍遙子望了一眼,冷笑道:「兩個牛鼻子,賊眼溜溜,何不一齊加入,嘗嘗『紅樓四婢』的厲害?」口中說話,劍走輕靈.一招「有鳳來儀」,反攻玉塵子左脅。

    劍花錯落,劍雨繽紛,場中只看到劍光人影,耳中只聽到虎虎劍風,車行漸漸加速,所有劍光人影,一齊隨著車輪滾動。

    四婢分敵二子,暫時旗鼓相當。一丈奶奶一根龍頭鐵拐,卻是十分火辣,浮雲子、飄萍子兩柄長劍,只有招架之功。

    好在一丈奶奶不能遠離車後,勉強拉成平局,一陽子一擊不中,大是氣惱,倏地足一登,直掠起一丈五六,凌空一變勢,頭下腳上,劍挾銳嘯之聲,撲向嚴大光。

    他在七子之中,以輕功見長,一起—落,利落無比。

    嚴大光怒喝道:「好牛鼻子,你一再放不過我。」右腕一翻,凌空打出一掌。

    此人雖充僕役,一身武功,不在青城七子之下,一掌揮出,掌風凌厲,一陽子下撲之勢,為之一緩。

    馬奔車行,時機稍縱即逝,一陽子勢頭一緩,車行已過兩尺,下撲之勢,失了準頭。但他畢竟身手矯健,落下之時,左手一撩,抓到了車轅上的短欄,同時右手劍光—閃,橫劃而出。

    青城劍術,本來無此一招,但運劍之道,因敵制宜,此刻他一劍劃出,倒是火辣異常,直取嚴大光兩處要害。

    忽聽嚴瀟湘冷冷哼了—聲道:「好不識相!」從簾隙中揮出一掌。 

    素手如玉,看來無甚力道。但柔能克剛,一陽子身軀一震,登時飛彈而起,斜斜地跌出—丈,撞在路側—株老樹根上。

    神風子、逍遙子見狀神色大變,急急奔了過來。逍遙子急忙扶起一陽子道:「師弟……」

    —陽子噴了一口鮮血道:「快給小弟一顆『保元丹』。」

    逍遙子探手取出一隻白玉小瓶,拔開瓶塞,傾了一顆,投在一陽子口中,回頭向神風子道:「七師弟由我照顧,師兄快去主持大局。」

    神風子道:「有勞師弟了。」轉身奔去。

    車行已過數丈,神風子奔到車前,不禁滿懷怒火,眉騰殺氣,掄劍指著那波動的繡金車簾,厲聲道:「夫人,你出手好毒!」

    車中嚴瀟湘冷笑一聲道:「如不見風轉舵,毒的還在後頭。」

    忽聽「吭當」 聲,一丈奶奶奮起一拐,震飛了浮雲子手中長劍。

    玉塵子一個失神,春桃揉身而上,一招「簾卷西風」掠頂而過,一個油光滑亮的道髻,竟被齊根削去,髮絲紛紛,隨風飄逝。

    青城七子,尚未遇上正主,業已兩敗—傷。神風子再也忍耐不住,手中長劍一豎,直衝過去。只聽春桃冷哼一聲道:「你幹什麼?」

    神風子一聲不響,長劍—揮,捲起一片烏光,斜肩掃去。

    他這一劍,盡了九成功力,去勢猛烈無比,長劍嘯空而過,全是一片陽剛之氣。

    那知春桃身如靈蛇,身子一晃,早已避開襲來劍勢,手中柄銀光閃閃的長劍,忽從腕底翻過,快如疾電,直取神風子下盤。

    神風子一劍揮出,已然門戶大開,冷不防春桃一劍,來得如此辛辣詭異,迫得收招不及,疾退了三步,怒聲喝道:「好輕薄的手法.這叫什麼招式?」

    春桃輕輕一笑道:「葉底偷桃。」

    神風子臉孔一紅,說不出話來。

    春桃抿嘴一笑道:「你覺得難聽是不是?好吧,風雅—點,來一招『斷袖分香』。」

    銀劍揮動,—晃而至,唰!唰!唰!一連攻出九劍。

    劍勢綿綿籠罩了丈餘方圓,神風子一招之差,頓時失了主動,只覺處處受制,不禁大感駭然。忽然腕骨—麻,不知被什麼東西擊中,吭當—聲,長劍落地。

    春桃就勢一劍,兜胸刺了過來,叫道:「牛鼻子,歸天吧。」

    眼看劍到血崩,忽聽左面林中傳來一聲清叱:「打。」

    春桃哎喲一聲,隨著一聲打,手中銀劍一偏,也自掉落地上。

    眾人齊是一呆,掉頭望去。只見柳林之中,緩緩走出個白衣少年,冷冷說道:「好不要臉!」

    端坐車中的嚴瀟湘怔了一怔.喝道:「你罵哪個?」

    「不必問了,反正作了虧心之事。自己心裡有數,趁人不備,用米粒打穴……」白衣少年道。

    嚴瀟湘兩道柳葉翠眉一聳,怒喝道:「胡說八道!」

    白衣少年道:「你罵哪個?」

    嚴瀟湘沉聲道:「假如我是罵你。」

    「不必假如了,你就是罵我,我也不會生氣,因為我可以罵你,我罵人的本領天下無雙,世間少有。我會罵得你狗血淋頭!」白衣少年說完哈哈—笑。

    突然來了這樣一個白衣少年,不但口齒清晰,而詞鋒如刀,青城七子不禁大感奇異,各自手掣長劍.遠遠而立。

    嚴蒲湘氣得臉色—變,厲聲道:「你會罵人,我會殺人!」

    「你如殺得了我,我也不會罵你了。」

    嚴瀟湘杏目圓睜道:「你不相信?」

    白衣少年叉手而立,昂然笑道:「你不敢走下這輛寶貝車子。」

    嚴瀟湘道:「為什麼?」

    「因為你的真實本領有限,全靠這輛車子,這輛車子是特製的,裡面裝有機關暗器,藏有許多利箭強弩,喂毒銀針,迷魂香粉……」

    「住口!」嚴瀟湘大喝一聲。

    青城七子打量了那輛豪華的馬車一眼,臉色微微一變。

    白衣少年朗朗大笑道:「怕我說下去嗎?」

    嚴瀟湘一向逞口舌之利,詞鋒咄咄逼人,此刻卻遇上了一個勁敵,禁不住雙瞳之中噴出火焰,毒惡地瞪著那白衣少年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如果你想報復,那就記清楚了,小的性『賈』,不是真假的假,而是賈寶玉的賈,是羽毛未豐的『羽』,俠客的『俠』。」

    嚴瀟湘道:「好古怪名字,必是假的。」

    白衣少年大笑道:「那就驗明正身好了。」

    嚴瀟湘猛咬銀牙,沉聲道:「好,賈羽俠,我一定殺你。」素手一揮,喝道:「嚴大光,開車!」

    青城七子齊聲叫道:「你想走嗎?」

    嚴瀟湘端坐車中,扶住一個金色把手,冷笑道:「我愛走就走。」纖手一按,車廂兩側,彭彭幾聲,突然冒出四股濃煙,眨眼之間瀰漫全場。

    白衣少年大叫道:「諸位快閃。」身子—晃,飛向路側。

    青城七子,各展身形,躍出濃煙範圍,立在風頭之處。回頭一看,只聽轔轔車聲,蕭蕭馬鳴,拖著一條濃煙尾巴,疾馳而去,暮色己垂,眨眼間消失在夜暗裡。

    月上柳梢頭,柳林下,青城七子席地而坐,賈羽俠坐在一株老樹根上。

    青城七子的一陽子經過一陣調息,又有其餘六子分別替他運送真氣,療治傷勢,此刻已大見好轉。

    忽然,柳林外闖進兩個人來,其中一個氣急敗壞,一把扭住賈羽俠道:「我捉到你了。」

    賈羽俠任他扭住,只是笑而不言,登時驚動了場中七子,神風子抬頭—看,忙道:「哦,獨腳丐兄,你為何要捉這位賈老弟?」

    原來這突然闖進柳林的人.正是獨腳神丐和小濟癲。只聽獨腳神丐道:「他……他姓賈?」

    「這就怪了,丐兄既不知他姓甚名誰.為何捉他?」神風子眉頭一皺道。

    獨腳神丐道:「難道道長認得他?」

    神風子道:「雖然初會,但這位賈老弟,剛才卻幫了咱們一個忙……」遂把剛才之事,大約說了一遍。

    獨腳神丐道:「這就怪了。」

    他相信了神風子的話,賈羽伙沒有向嚴瀟湘告密,洩露那枚「魚腸金鏢」的事。但他雖放開了手,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神,仍然瞪著賈羽俠問道:「你……」

    賈羽俠低聲道:「在下開了一個玩笑而已。」

    小濟癲道:「你這玩笑開的不小,害得和尚白跑了五十里。」

    賈羽俠道:「憑兩位前輩的武功造詣,五十里算得什麼?」

    獨腳神丐道:「哼!腳生在你身上嗎?」

    「話說回來,在下並沒有叫兩位白跑五十里。」賈羽俠道。

    「不錯,是和尚自己要跑的。」小濟癲道。

    「雖是自己要跑的,但……」獨腳神丐不服地說了一半。那枚魚腸金鏢,似是一個極大的隱秘,他目光四轉,終於住口不言。

    只聽神風子咳了一聲道:「跛丐癲僧,素有俠名,貧道等一向敬重,今天說話,為何吞吞吐吐?」這位青城七子之首,城府深沉,他察言觀色,早已料到一僧一癲,和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白衣少年之間,定是有種隱秘不願告人之事。

    獨腳神丐方自一呆,賈羽俠忽然按口道:「只怪在下出言不慎,說出了一樁秘密,害得這兩位前輩……」

    神風子急急問道:「什麼秘密?」

    賈羽俠道:「在下說溜了嘴,把當年丐仙的—根『逍遙杖』,落在紅樓主人手中的事洩漏了出來……」他信口胡謅,只求掩飾了事。

    小濟癲暗暗叫了—聲「阿彌陀佛」,心頭上落下了一塊石頭。獨腳神丐卻信以為真,雙目一亮道:「你如何知道?」

    賈羽俠道;「是位無名老人說的。」

    獨腳神丐道:「那位無名老人是誰?」

    賈羽俠暗暗發急,忖道:「我信口開河,原是替你掩飾,你倒步步緊逼起來?」當下微微一笑道:「他既無名無姓,在下怎知是誰?」頓了—頓,接道:「在下如知道他是誰,早就說了,何必害得兩位白跑五十里。」

    他這個謊,扯得並不太圓,原只想瞞過青城七子,以為一丐一僧.自是心理有數,卻步料獨腳神丐對那根「逍遙杖」發生了無比興趣,盤根究底起來。

    原來賈羽俠口中的丐仙,乃是百年前,武林中一位奇人,約在他八十歲時西遊天山,從此一去不返,武林傳說,丐仙一身超凡入聖的武功要訣,全都記載在那根「逍遙杖」上,獨腳神丐身為丐幫中人,自不免聞言心動。

    神風子疑信參半,也不追問。

    忽聽逍遙子道:「師兄,此次發現余提督的公子,為終南一派傳人的事,乃是黃山派首先獲得風聲,黃山齊大俠傳柬各派,趕赴洛陽,為何他自己落後?」

    神風子道:「齊大俠決非失信之人,諒是山遙水遠,舟車不便……」

    —言未了,忽聽林外傳來—聲桀桀大笑道:「齊子玉不是來了嗎?」

    隨著話聲,大步走進一位青袍黃冠,肩背三隻金輪,年約四十開外,滿面紅光的中年人物。他正是當代黃山派掌門人,金輪大俠齊子玉。在他身後,緊隨著四男一女。

    這四男一女以東西南北排序。稱為四巨霸。南霸裴元紹,北霸柳十風,東霸李宗一,西霸魏雲衣。那女的約莫十八九歲,勁裝窄袖,外罩大紅披風,是齊子玉的女兒蓮花一鳳齊素素。

    齊子玉步入林中,顧盼自豪道:「諸位早來一步,聽說那姓余的小子,已被紅樓主人一個小妾挾持而去,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貧道等剛才業已見過—陣。」神風子道。

    「莫非已將那姓余的小子奪下來?」齊子玉道。

    神風子道:「未曾。」

    齊子玉沉聲道:「這就怪了。」目光四下一轉,接道:「諸位既然遇上,何必手下留情?縱然刀光劍影之下,難以奪得活口,就將那小子一劍了賬,也可勾了十三年前終南山一筆血債。」

    神風子尷尬地搖了搖頭道:「只因那紅樓小妾甚為厲害,貧道等無能,只好任她揚長而去。」

    齊子玉雙目一睜道:「有這等事?要是齊某早到一步,那就好了,定叫那紅樓小賤人,試試齊某的『金輪神技』!」

    此人趾高氣揚,大有不可一世之概。場中青城七子,俱皆面有愧色,默不作聲

    小濟癲閉目盤膝,對齊子玉之言,充耳未聞。獨腳神丐低首沉吟,正在想著落入紅樓主人手中的那根「逍遙杖」。

    坐在老樹根的賈羽俠,忽然輕輕一笑,道:「齊大俠如果要顯露『金輪神技』,有的是機會啊。」

    齊子玉怔一怔,掉頭喝道:「你是何人?」

    賈羽俠道:「在下賈羽俠。」

    齊子玉道:「何人門下?」

    「在下初出江湖,無門無派。」

    「小小年紀,好沒規矩,這地方有你說的話嗎?」

    「因為齊大俠說話,無人接腔,在下一時嘴癢,湊湊熱鬧,如是齊大俠見怪,在下再不說話就是。」

    賈羽俠「哼」了—聲,別過臉去。

    齊素素嫣然一笑道:「爹也是,人家說說話,有什麼要緊。」星眸轉動,上下打量了賈羽俠兩眼.素臉微微—紅。

    只聽神風子道:「賈老弟,你的意思是……」  

    賈羽俠故意一皺眉頭道:「可惜在下不能說話。」  

    神風子看了金輪大伙齊子玉一眼,不知如何措詞。

    齊素素抿嘴一笑道:「你說吧,我爹又沒真的怪你。」

    「既是如此,在下就斗膽了。」賈羽俠道。

    緩緩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襟,接道:「在下之意,那紅樓小妾,車詒馬乏,今晚決不會連宵趕路,齊大俠如確信『金輪神技』百不失—,何不追她一程?」

    齊子玉臉色一變道:「齊某憑這二隻金輪,闖蕩大江南北,喪命輪下遊魂,不知凡幾,如今算來,尚無一次失手。」

    「這就好了,那紅樓小妾,命該合休,定是齊大俠輪下之鬼!」賈羽俠道。

    神風子也覺齊子玉言語誇大,目中無人,他因自持身份,不便出言譏諷,聽了賈羽俠之言,正合心意忙道:「賈老弟確知那紅樓小妾,此去末遠?」

    「據在下所知,紅樓主人富甲天下,廣置宅第,前面不遠,就有—處別府,紅樓小妾,今晚必在那別府之中安身。」賈羽俠道。

    齊子玉沉聲道:「此去有多少路程?」

    賈羽俠用手一指道:「這片楊林,延展三十餘里,那座別府,就在前面楊林之中。」

    「既是如此,事不宜遲,那就立刻動身、齊大俠以黃山派掌門人之尊,主持大局,貧道等共附驥尾。」神風子道。

    齊子玉哈哈一笑道:「兄弟何敢當此,但既承諸位推舉,那就義不容辭了。」頓了一頓,朗朗接道:「此乃中原九大門派之事,並非黃山派—己之私,尚望諸位戮力同心。」

    神風子拱手道:「貧道等願供驅策。」

    齊子玉神采飛揚,回頭目注賈羽俠,冷冷說道:「如果你所言不實.齊某不能饒你!」

    齊素素一頓纖足道:「爹,你老是嚇唬人家。」

    「生死有命,不勞姑娘掛心。」賈羽俠微微—笑,忽然心中一動,轉向一直皺眉頭,正在低首沉思的獨腳神丐,低聲道:「老前輩,你想見見那位無名老人嗎?」

    獨腳神丐霍地抬起頭來,雙目一亮道:「在哪裡?在哪裡?」武林之中,貪名之心,勝於貪利,當年丐仙的一根「逍遙杖」,實對他有著極大的誘惑。

    只聽賈羽俠道:「在下帶路。」黃山派的齊子玉和青城七子,顯然也不歡迎外人在場,賈羽俠藉口要走,齊子玉並不加以阻攔,倒是蓮花一鳳齊素素,眉梢眼角之間,頗有幾分黯然之色。

    賈羽俠只當末見,向青城七子揮了揮手,便和跛丐癲僧舉步向林外走去。

    四面垂楊,繞著一道黑色高牆。高牆之內,瓊樓飛宇,氣派甚是宏偉。一條朱漆迴廊,彎彎曲曲,通向一座暖閣。暖閣之中,燈光尚明,紅樓五夫人嚴瀟湘車馬勞頓,正白臥擁綾被,閉目養神。

    梆!梆!院落深沉,傳來更鼓二響。嚴瀟湘突然一驚,沉聲喝道:「誰?」

    迅疾探手枕邊,素腕一揚,波的一聲,—枚玉釵業已穿窗而出。

    只聽窗外低聲道:「小生賈羽俠。」

    暖閣裡燭影一搖,多了一個白衣少年,兩指鉗著一枚玉釵,順手放在一具紅木梳妝台上。

    嚴瀟湘早已站在榻前,手中握著一柄長約七尺的晶瑩匕首,她雖心機深沉,此時此刻,卻也掩不住滿臉驚惶之色。手中匕首一揚道:「你……」

    「我並無動手之意。」

    「縱然動手,我也不會怕你。」

    「口說無憑,先談正事吧。」

    「什麼正事?」

    「你劫持余公子,就是為了他師父終南絕劍朱宗武的一封遺書?」

    嚴瀟湘臉色—變道:「你……你如何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正在查究。」

    「查究什麼?」

    「查究你想獲得那封遺書的真正理由。」

    「查出來了嗎?」

    「我仔細一想,不必查了,終南掌門人的一封遺書,與紅樓主人何干?除非紅樓主人當年作下了虧心之事,深恐終南掌門人在遺書中抖了出來,所以才派出你五夫人,劫持余公子,企圖毀書滅跡。」

    「你真聰明得很!」

    「過獎了。」

    「聰明有限。」

    「陳此之外,好像別無理由。」

    「為何沒有?假如紅樓主人,覺得當年九派掌門人死因有疑,終南絕劍朱宗武沉冤莫白,想從他遺書之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追出當年元兇禍首之人。」

    「這倒是慈悲為懷了。」

    「你不相信?」

    「為了替朱大俠洗刷沉冤,你劫他惟一門人,縱然你字字句句出自肺腑,怎能叫人心服?」

    「誰說劫持?我只是勸他交出那封遺書。」

    「他永遠交不出來了。」

    「怎麼?」

    「他那封遺書,早就被人偷了。」

    「偷了?是誰偷了?」

    「我。」賈羽俠緩緩伸出—根指頭,指著自己的鼻子。

    「你?」嚴瀟湘美目之中,突然射出兩道森冷的厲芒,筆直盯在賈羽俠臉上道:「不論你這話是真是假,姓賈的,你的膽子可真不小」

    「這算什麼,小小—座紅樓別府,又不是龍潭虎穴,而且你紅樓五夫人嚴瀟湘,目的只在—封遺書,難道想吃了我?」

    「這麼說來,那余公子的—封遺書.當真是被你偷了?」

    「姓賈的初出江湖,還想揚名立萬,大有作為—番,如何肯說假話?」緩緩探手懷中,掏出—個羊皮封套,揚了—揚道:「你瞧!」

    嚴瀟湘先是一呆,接著格格一笑道:「你有什麼條件?」

    「放出那位余公子,在東面三里山神廟,人貨兩交。」

    嚴瀟湘目光轉動,嘴角之上,忽然泛起一絲詭譎的笑意,冷冷說道:「姓賈的,可惜你不該把這封遺書帶在身上。」

    「你想搶嗎?」

    嚴瀟湘突然一緊手中短匕道:「你猜對了。」驀地欺進一步,左手寒芒乍閃,當胸劃出,右手疾探,抓向賈羽俠手中的那個羊皮封套。

    「啊,明火打劫。」賈羽俠嘻嘻—笑道。身子一晃.早已閃到嚴瀟湘身後。

    嚴瀟湘嬌軀一轉,短匕發旋,彷彿靈蛇吐芯,眨眼之間,攻出七招、招招火辣,厲聲道:「丟下遺書,我便饒你!」

    賈羽俠左閃右避笑道:「我如討饒,就不來了。」驀的身形一分,施展「維摩九式幻影身法」,但聽衣袂獵獵,滿閣儘是人影,忽然飛起—腳,踢向嚴瀟湘右腕脈門。

    嚴瀟湘自稱病昭君,對敵之時,卻是矯健無比,百病若失。她眼看賈羽俠人影乍分,心知遇上了勁敵,就在賈羽俠一腳踢出之時,她柳腰一挫,人已倒飄七尺,緊貼牆壁而立。

    忽然一片喝叱之聲,遙遙傳來,前院中亮起數十支火把。

    賈羽俠身如鬼魅,驟分乍合,笑道:「青城七子,黃山齊子玉來了。」

    「土雞瓦狗,來了又待怎樣?」

    「你無法對付我了。」

    「姓賈的,你小看了這座紅樓別府。」

    賈羽俠眨了眨眼皮道:「不錯,這座紅樓別府中,除了『紅樓四婢』、嚴大光,還有二十四名護院之人,全是二流好手。」

    「你查得也清楚啊。」

    「我算得很清楚,青城七子,分敵二十四名護院之人,黃山齊子玉獨鬥嚴大光,他門下『四巨霸』應付『紅樓四婢』,跛丐癲僧,合搏一丈奶奶,還乘下一個蓮花齊素素,到處縱火!」

    「你算得好,我嚴瀟湘就閒著嗎?」

    「對了,我賈羽俠也不能袖手旁觀,免得你五夫人閒得手癢。」

    「你幫他們?」

    「姓賈的牆頭之草,隨風而倒,如果你五夫人肯答應那個條件,又當別論。」

    前院人聲鼎沸,火光中傳來兵刃相接之聲,嚴瀟湘目射凶焰,筆直瞪著賈羽俠,突然銀牙一咬道:「好,姓賈的,明天正午,山神廟裡換人。」  

    「既然如此,姓賈的就和五夫人合作一次。」

    「但我遲早必定殺你!」嚴瀟湘冷笑道。

    「這很難說,也許你五夫人不幸落在我賈羽俠手裡,哈哈……但我決不殺你。」賈羽俠大笑,身子—晃,穿窗而出。

    黑暗籠罩四野,三更時分,忽然下起一陣大雨,寂寞的山崗下,矗立著—座孤零零的破廟,淅瀝的雨聲,敲打著頹垣破壁,塵封的神案前,燒著一堆火。

    獨腳神丐和小濟癲相對而坐,面向著火,賈羽俠高踞在神案上,目光轉動,忽然問道:「雨夜無聊,閒著也是閒著,兩位可以說說了,到底是受了何人之托,要救那位余提督的公子?」

    小濟癲張口欲言,獨腳神丐連忙道:「不行,還沒到時候呢!逢人且說三分話,要飯地還沒弄清楚你的底細。」

    「在下是余公子的同窗好友。」

    「哼!你已經騙過要飯的一次了,什麼逍遙杖啊,無名老人啊,滿口胡謅,連篇鬼話,誰能信得過你?」

    「等到明天正午,紅樓五夫人送來了余公子之後,兩位想必信得過在下了?」

    「信你一半。」獨腳神丐道。

    「一半?為何一半?」

    「你騙了一次,一次沒騙,這不是一半嗎?」獨腳神丐道。

    賈羽俠啞然一笑道:「對對對……」忽然跳下神案,附耳貼地,輕聲道:「來了五匹馬。」

    「好尖的耳朵,和尚只聽出來了一群馬。」小濟癲道。

    「快弄滅火種.兩位先躲一躲。」賈羽俠道。

    獨腳神丐道:「是來抓要飯的嗎?」

    賈羽俠道:「這個嗎,在下不知。」

    「既然不是來抓要飯的,要飯的為何要躲?」獨腳神丐道。

    「這很難說,要飯的偷雞摸狗,難免犯下差錯。總之不會來抓和尚就是。」小濟癲道。

    他寂然枯坐,言來一本正經,雨聲,蹄聲清晰可聞。

    「兩位不躲,在下先躲一躲。」賈羽俠道。

    身形一長,人已登上神龕,藏在一尊高大的神像背後。只聽一聲馬嘶,啼聲止於門外。

    虛掩的廟門,拍的一聲打了開來,只聽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哦,裡面有人。」

    一個尖嗓子接道:「可是三個人?」

    「不只有兩個。」

    「兩個?為何只有兩個?剛才說話的,分明是三個。」

    藏在神像後而的賈羽俠,聞言不禁一怔,忖道:「這傢伙好靈,莫非練成了『通天耳』?」

    只聽那沙啞的聲音道:「就是兩個,一個光和尚,一個窮叫化。」

    「本座說的三個就是三個,本座為何不說兩個?為何不說四個?如果少了一個,那準是個膽小鬼,躲起來了。」尖嗓子叫道。

    「要不要搜上一遍?」那沙啞的聲音道。

    「搜,為何要搜?我們不過歇歇雨,你想多管閒事是不是?」尖嗓子說完,問道:「馬拴好了?」

    外面三個同時應道:「拴好了。」

    只聽履聲雜沓,走進五個全身黑衣之人。

    五個人不但全身黑衣黑履,找不出半點雜色,就連五個腦袋瓜子.也用黑布裹起,只在正面留下兩個洞孔,露出五雙灼灼有光的眼神。

    走在最前的—個身材瘦小,空著雙手,正是那個尖嗓子。後面四個身高體大,每人提著—柄吳鉤劍。

    那四柄劍似是特製的,烏黑沉沉,又長又寬,劍尖上那個倒鉤,在火光照耀下,藍洋洋一閃一閃,眼望顯淬毒之物。

    瘦個子步履沉穩,走上大殿,—聲不響,靠著牆壁坐了下來,四個高個子只好跟著坐下。五個人全是—身水濕,坐在左面的那高個子似是忍耐不住,目光一掃跛丐癲僧,忽然說道:「喂,烤火的,也讓咱們烤烤吧。」

    「烤火?」獨腳神丐眼珠一轉,故意點了點頭道:「那容易,那容易……」

    那高個子聞言大喜,連忙站起來。

    獨腳神丐語聲一沉,冷冷地道:「要想烤火,自己燒一堆吧。」

    「自己燒,哪裡有柴?」高個子呆了一呆道。

    「對了,沒有柴,就燒不成火,只好挨凍了。」獨腳神丐道。

    高個子勃然大怒,緊了下手中吳鉤劍。他蒙頭蓋臉,只留個小圓洞,目光中殺機閃動,但卻遲遲沒有出手。

    顯然,他並非害怕跛丐癲僧,只因未奉上命,不敢妄生事端。

    那瘦小身材的黑衣人,突然一聲尖叫道:「沒有柴?為何沒有柴?」跳起來用手—指道:「將那神像劈了!」

    他雖身材瘦小,—言一動,似是甚有權威。剛才那高個子聞言,立即應道「是。」

    另外三個黑衣高大之人,也自同時掄劍而起。

    藏在神像背後的賈羽俠不禁一怔,忖道:「這傢伙找我的麻煩來了。」

    他心知藏身不住!朗朗—聲大笑,閃身站了出來道:「神像劈不得!神像劈不得!」

    那瘦小的黑衣人目光一掄道:「你是何人?為何藏藏躲躲?」

    「誰個藏藏躲躲?本人身體睏倦,在神像之後,睡了一覺而已。」

    那瘦小黑衣人嘿嘿冷笑道:「你醒了多久?」「這就怪了,在下睡覺之事與尊駕何干?」

    黑衣人呆了呆道:「不錯,不錯,本座不管你睡覺之事。」

    賈羽俠道:「這就對了。」

    黑衣人道:「不對不對.剛才本座聽得清清楚楚,這廟中共有三個人地說話之聲,其中一個就是你。」

    賈羽俠道:「是又怎樣?」

    黑衣人冷笑道:「你又睡覺,你又說話,想是說夢話吧?」

    賈羽俠眉頭一揚道:「尊駕滿口本座本座,究竟是何等之人?」

    黑衣人怔了一怔道:「這個……」

    賈羽俠道:「不必這個那個,尊駕遮頭蓋臉,自己不能見人,反說別人藏藏躲躲?」

    站在左首的那高個子,突然叫道:「好小子,你敢頂撞咱們侯爺來了?」一掄手中吳鉤劍,便想動手。

    瘦小黑衣人凶晴一閃,厲聲叱道:「多管閒事!」反手一掌揮去。

    拍的一聲,擊在左肩,那高個子悶聲不響,連退數步。

    驟雨已止,雲破月出,廟外傳來沙沙履聲。履聲清晰可聞,破廟殿上所有之人,齊向門外望去。

    只見一個中年文土,手攙著—位貌勝嬌花的紅衣少婦,款步走了進來。

    那中年文土衣著華貴,雙目炯炯有神。兩人相偎而行,狀甚親呢。中年文土抬頭瞥了一眼,忽然低聲道:

    「雲卿,這裡人多,我們上別處去吧。」

    「不……」紅衣少婦柳腰一扭道:「我們不能永遠偷偷摸摸呀。」

    「雲卿,我……」中午文土道。

    「我不管。」

    中年文士道:「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我明白,只能暗裡偷情,不能叫別人知道。」

    中年文士臉色一變道;「雲卿,你想錯了。」重又抬起頭來,目光一掃,道:「老實說,這裡全是—班俗物,我呆不下去。」

    紅衣少婦微微—笑,勻紅的嫩臉上,露出兩個酒渦道:「說的也是,不過,我要烤火。」輕移蓮步,直向殿上走來。

    中年文士拗不過那紅衣少婦,歎了口氣道:「好好,就依你吧。」緊隨紅衣少婦身後行了過來。

    紅衣少婦扭頭一笑道:「我依你多少次了,這一次,你還應該依我了。」

    中年文土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雲卿,烤火就烤火,不許生事啊。」說話之間,兩人已到殿上。

    她一身炭樣的紅,在熊熊火光照映下,真是紅光透明,如一團燒著的明炭,刺眼生花。

    小濟癲忽然輕輕咦了一聲。

    獨腳神丐低聲道:「和尚,你認識她?」

    小濟癲道:「難道你不認識她?」

    獨腳神丐鼻孔一哼,不再言語。

    紅衣少婦笑吟吟地走了過來道:「好冷喲,借光,借光。」順手找了一個破蒲團,在火堆旁蹲了下來。

    小濟癲眼觀鼻,鼻觀心。獨腳神丐不言不動,兩眼瞧著火。

    賈羽俠不禁暗暗詫異,忖道:「這就怪了,剛才那黑衣大漢想要烤火,被叫化子冷言冷語諷刺了一頓,為何這女人來烤火,他一聲不響?難道她生得漂亮?」他心裡想著,不由向那紅衣少婦多看了幾眼。

    紅衣少婦忽然抬起頭來,嫣然一笑道:「小伙子,你瞧我幹什麼?」

    這一笑,媚眼乜斜,醉人如酒,不能說傾國傾城,也可說是令人神魂傾倒,尤其是男人。

    「你不瞧我,怎知我在瞧你?」賈羽俠怔了—怔道。

    紅衣少婦笑道:「是呀!我瞧你,是因為我喜歡你,莫非你也喜歡我?」

    自古男歡女愛,多半是幽期密約,此女在眾人之前,說出如此話來!

    賈羽俠呆了呆,任他—向口齒伶俐,此時此刻,遇上這樣問題,卻也難於應付。

    「怎麼的?不好意思是不是?」紅衣少婦口角一曬。

    賈羽俠打量了那中年文十一眼,但見他面如冠玉,神清氣爽.此刻既無憤怒之色,也無歡欣之容,當下微微—笑道:「已經有人歡喜你啦。」

    釘衣少婦格格一笑道:「哦,原來如此,你是怕他吃醋。」

    只聽那中年文士道:「雲卿,你這是何苦?」

    紅衣少婦扭頭笑道:「怎麼?你真地吃醋了?」

    中年文士苦笑了笑道:「雲卿,你……你……又犯了老毛病。」

    「是呀!我就見不得小白臉。」紅衣少婦格格笑道。

    中年文士歎了口氣道:「自從十年之前,我勘破世情,和你高蹈遠隱,雙宿雙飛,無牽無掛,稱得上神仙眷屬,想不到你又淌下渾水……」

    「如今神仙思凡啦。」紅衣少婦截口笑道。

    中年文士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道:「好好,雲卿,你既執意如此,那就……」

    紅衣少婦連忙接道:「我情不自禁呀!」

    中年文士被她這一說,眉頭一皺,不再言語。

    此時,那五個黑衣蒙面之人,早已退回原地,背倚牆而坐,但五個人十隻眼睛,一齊投注在紅衣少婦身上。

    紅衣少婦只當末見,目光一轉,轉向賈羽俠道:「小伙子,你怎不講話?」

    賈羽俠暗忖:「這女人雖然艷如桃李,但眉梢眼角,看不出半點邪蕩之氣,她如此挑撥於找,究竟是何用心?」當下眉頭一揚道:「你要我說什麼?」

    紅衣少婦道:「隨便你呀。」

    賈羽俠道:「鄙人口舌笨拙,語言無味。」

    紅衣少婦格格—笑,啐道:「小笨瓜,只要你真心真意,就是說錯了,我也不會見怪的。」

    賈羽俠笑道:「多謝美意。」

    紅衣少婦道:「小笨瓜,你要是真心歡喜我,我打算送你—件東西。」

    賈羽俠道:「什麼東西?」

    「等閒的東西,我怎拿得出手,那自然是一件價值連城的至寶。」紅衣少婦道。

    賈羽俠道:「哦,莫非和氏之璧,夜光之珠?」

    紅衣少婦格格道:「小笨瓜,和氏之璧,夜光明珠,不過一種玩物,算得什麼至寶?」

    賈羽俠微微道:「自古奇珍異寶,只有和氏之璧,價值連城,你送我,又是什麼名貴稀有之物,稱得上『至寶』二字?」

    紅衣少婦嫣然一笑道:「你這小笨瓜,那和氏之璧,雖然玉中之英,當年秦昭王曾許趙國以十五城易壁,但那不過一種騙局,秦昭王並沒真心捨得割下一十五城,換取那塊玩玉,而我送你的這件東西,卻是寶中之寶。」

    賈羽俠道:「當真如此?」

    紅衣少婦道:「誰還騙你不成?」賈羽俠道:「你說了半天,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紅衣少婦一字一頓道:「一枚『魚腸金鏢』。」

    此言一出。

    那個黑衣瘦小之人,彷彿觸電般突然站了起來。

    賈羽俠也不禁啊了一聲。

    跛丐癲僧,同時怔了一怔。

    只有那中年文士,漠然無動於衷。

    「你緊張什麼?」紅衣少婦突然掉過臉來,面向著那黑衣瘦小之人道。

    那黑衣道:「我……我……!你說誰?」

    紅衣少婦道;「我就說你。」

    「哼!胡說八道,誰個緊張了?」黑衣人沉聲道。緩緩坐了下去。

    「不錯,你很沉得住氣。」紅衣少婦格格大笑道。

    兩人對答之間,賈羽俠不禁暗暗尋思,忖道:「那枚『魚腸金鏢』,分明是余公子所有,怎會落在她的手裡?莫非她另有一枚?」

    魚腸金鏢有了兩枚,那何奇之有?就縱然天下無雙,僅有一枚,那又奇在哪裡?寶於何處?

    賈羽俠委實不解,小小一枚「魚腸金鏢」,竟然是寶中之寶。

    只聽那紅衣少婦道:「小笨瓜,你在想什麼?」

    賈羽俠眉峰一聳道:「你口口聲聲叫我小笨瓜,我到底笨在何處?」

    紅衣少婦格格一笑道:「哦,小聰明。」

    賈羽俠道:「聰明也說不上,我倒有一事請教。」

    紅衣少婦道:「太客氣了,請說。」

    「區區一枚『魚腸金鏢』縱是純金打成,能值幾何?你且說說,到底有何奇異之處?」賈羽俠道。

    紅衣少婦口角含笑道:「我不知道。」

    賈羽俠愕了一愕道:「你不知道?」

    紅衣少婦道:「我只知道為了一枚『魚腸金鏢』,這十二年之中,有人踏破鐵鞋,尋遍了三山五嶽,甚至苦刑逼供,害死了不少人命.如非那枚『魚腸金鏢』是一件奇珍異寶,他又何苦呢?」

    賈羽俠說道:「你說的是誰?」

    紅衣少婦用手一指,筆直指著那個黑衣瘦小之人道:「就是他!」

    「我?」那瘦小黑衣人憤然站了起來道:「哼!你找本座的麻煩是不是?」

    「我說的實話呀!難道你這十年之中,僕僕風塵,是為了遊山玩水?」紅衣少婦道。

    「本座高興如此。」那黑衣人道。

    紅衣少婦眉眼一笑道:「你高興的事倒是不少,你一高興,別人遭殃,在東海之濱,你逼死苦心漁子,在玉門關外,你連下殺手.掌斃劍拐雙雄……」

    「胡說!胡說!」黑衣人尖聲大叫道。

    「還有一次,你路過太華山下,將一個無知婦女,分屍八塊……」紅權少婦繼續說道。

    黑衣人怒不可遏,跳起來叫道:「嘿嘿,剛才你愛上了小白臉.此刻又來尋本座的開心!」

    紅衣少婦笑吟吟地道:「我也愛上了你。」

    黑衣人鼻孔一哼,不再接腔。

    那中年文士忽然咳了一聲道:「雲卿,火烤夠了,該走啦。」

    「哦,又來吃醋了。」

    「南山的麥子快要熟了,東籬下的那幾畦菜圃,正待下種,還有你那匹沒有織的布……」看他衣著華貴,談的卻是農家之事,敢情還是男耕女織。

    賈羽俠不禁暗暗詫異,忖道:「看來此人倒真是位隱逸之士,只是這位女的……」

    他委實猜想不透,這女的究竟是何等身份 剛才她一進廟門,言語中便已露出,和這中年文士並非正式夫妻,那麼,她是另有丈夫呢?還是—個未婚人?

    在這中年文士的口中,又好像他們同居已久,難道這位隱逸高士,還有宋玉東牆的邪行?

    賈羽俠正自大惑不解,小濟癲突然雙掌合十高宣了一聲佛號,道:「夫人……」

    紅衣少婦目光一轉道:「哦!和尚開金口了,什麼事?」

    「夫人還識得貧僧嗎?」小濟癲道。

    紅衣少婦道:「不認識。」

    小濟癲道:「夫人健忘得很。」

    紅衣少婦微微—笑道;「我和佛門中人,素來沒有交往,當年只認識一個瘋和尚……」

    小濟癲道:「那就是貧僧。」

    紅衣少婦道:「當真嗎?你為何變得一本正經?是誰治好了你的瘋病?你還喝酒嗎?吃不吃肉?」

    小濟癲苦笑了笑,對這一連串的問題.正感不知從何答起。

    獨腳神丐連忙接道:「他酒喝的不多,只是意思意思,上好的白干,一壇足夠,吃肉嗎,也是嘗嘗而已,半條豬已很勉強。」

    紅衣少婦不禁噗嗤一笑道:「要是你窮叫化,一條豬大概只乘骨頭了?」

    「那看是紅燒?還是清燉?」獨腳神丐道。

    紅衣少婦道:「這個有何不同?」

    獨腳神丐道:「當然不同,要是清燉,連湯帶水,一條豬自是足足有餘,如果紅燒的話……」忽然舐了舐舌頭道:「糟糕!」

    紅衣少婦道:「什麼事?」

    獨腳丐扮了個鬼臉道:「要飯的有種毛病,一提好吃的,喉嚨就發癢。」

    紅衣少婦道:「哦。」

    只聽「咕咚」一聲,獨腳神丐嚥了一口口水,皺眉道:「唉,剛才還是好好的,夫人一來,偏偏提起吃肉喝酒之事。」

    紅衣少婦道:「哦。」

    獨腳神丐又嚥了—口口水,苦著臉道:「這怎麼辦?」

    紅衣少婦忽然格格大笑起來道:「窮叫化,別轉彎抹角了,我請客。」

    獨腳神丐陡地雙目一亮道:「啊,到哪裡?到哪裡?」

    「左面楊林之中,新開了家酒店,南燒北炒,一應俱全。」

    小濟癲忽然接腔道:「阿彌陀佛,夫人請客,和尚敬陪末座。」

    紅衣少婦微微一笑道:「那不用說了,自是有你一份。」目光—轉,轉向賈羽俠道:「你也去吧!」

    賈羽俠道:「我……」他想到和紅樓五夫人嚴瀟湘之約,不禁遲疑起來。

    紅衣少婦神秘一笑道:「你要等人是不是?」

    賈羽俠怔了—怔道:「正是。」

    紅衣少婦悄聲道:「不用等了。」

    賈羽俠愕然道:「你的意思是……」

    紅衣少婦口角一曬道:「我的意思是你白等了,憑你這點小聰明,如何瞞得過她?小笨瓜!」

    賈羽俠大吃—驚道:「你你你……如何知道?」

    「我不知道的事,少之又少,除非當年嘯月山莊火焚九派掌門之事,至今十三載,尚是一樁疑案。」紅衣少婦笑道。

    提起當年嘯月山莊之事,賈羽俠不禁心頭一沉。他此時雖未弄清楚這位紅衣少婦的底細,但眼看跛丐癲僧對她的神態,已知此女準是有些來頭。如果嚴瀟湘當真不來踐約,那將如何?

    他不禁暗暗著急起來,當下眉頭一揚道:「我去找她。」說去就去。

    紅衣少婦忙叫道:「慢點,慢點……」

    賈羽俠道:「什麼事?」

    紅衣少婦道:「你去哪裡?」

    賈羽俠道:「去找那個紅樓小賤人!」

    紅衣少婦道:「你知道到哪裡去找?」

    賈羽俠道:「正西五里,有座『紅樓別府』,那紅樓小妾,就在別府中安身。」

    紅衣少婦笑道:「恐怕此時,已在百里之外了。」

    賈羽俠猛地—怔道:「什麼?她走了?」

    紅衣少婦道:「天也快亮了,正南三里楊林之中,有家『鳳凰居』,菜餚可口,不如先去吃杯早酒。」

    賈羽俠道:「我……」

    紅衣少婦笑道:「急也沒有用呀!還有那枚『魚腸金鏢』,你不要了嗎?」

    獨腳神丐叫道:「去去去,賈老弟?為何不去?又不用花錢。」

    站起身,當先走下殿階。

    紅衣少婦忽然回頭,向那中年文土笑了笑道:「怎麼?你好像很不願意?」

    中年文士道:「我?你何必問我?」

    紅衣少婦低聲道:「你生氣了吧?」

    中年文士啞然一笑道:「小雲,我只擔心那南山的麥子快要黃了,瓜菜還沒下種,大白小白無人照顧,只怕越來越野了。」

    紅衣少婦柔聲道:「你就不擔心我?」

    中年文士道:「你?你怎麼了?」

    紅衣少婦道:「我靜極思動,耐不住隱居的寂寞,你看我,人比黃花瘦啊。」

    中年文士莞爾一笑道:「好好,你愛熱鬧,就熱鬧一次吧,但下不為例。」

    「夫人,要飯的吃不消了,喉嚨裡越來越癢了。」獨腳神丐怪叫道。

    「和尚也是,三個月不知肉味了。」小濟癲摸了摸肚皮,接道。

    紅衣少婦笑吟吟地站了起來道:「好好,走吧。」

    獨腳神丐道:「對,快走。」

    紅衣少婦突然一伸手,攙住了賈羽俠,嬌笑道:「我們真是一對兒呀!」

    賈羽俠怔了一怔,想待掙脫開去,猶豫了—下,仍然任她攙著。

    於是,跛丐癲僧走在最前,紅衣少婦和賈羽俠行在中間,中年文士儒衫飄飄,落在最後,相率出了廟門。

    五個黑衣蒙面之人,仍然背靠牆壁而坐,一動不動,彷彿五尊木偶。

    賈羽俠跨出廟門,不禁抬頭望了一眼。寥落的星星在魚白色的太空中眨著眼睛,已是黎明時分了。 一條筆直官道,通過一片楊林。

    楊林中果然有家新開的酒店,白布酒招,寫著三個濃墨大字「鳳凰居」。

    這家荒村野店,談不上美輪美奐,但編竹為牆,覆以茅茨,卻別有一番雅致。

    店中甚是寬敞,擺了七八張白木桌子,一位青衣少女,舉止端麗,淡妝素抹,眉如新月,正自當爐賣酒。

    跑堂的卻是一個老婆婆,和—個老頭子。

    此刻雖然朝暾初上,辰光絕早,店中座位,卻已滿了八成。

    而這些絕早便來吃酒的,既非豪商巨賈.更非過路的販夫走卒,但見—個個帶刀佩劍,全都是江湖豪客,武林奇士。

    其中有男有女,有僧有俗,青城七子,黃山齊子玉,全部赫然俱在。

    青城七子垂首而坐,喝著悶酒。

    齊子玉面色甚是難看,端起桌上巨觥,一飲而盡,沉聲道:「諸位.昨晚一仗,委實非戰之罪。」

    「哦。」坐在左首的一個勁裝疾服大漢應聲道:「莫非那紅樓小妾,使了什麼詭計?」

    齊子玉道:「柳兄不知,那紅樓小妾,狡猾得很?」

    原來那疾服勁裝大漢,名叫柳莊,綽號「黑衣盂嘗」,使一對龍虎雙圜,乃是當今華山掌門人。此人剛直好客,結交滿天下,聞言問道:「那紅樓小妾,使了什麼狡猾?」

    齊子玉眼珠一轉道:「柳兄,女人嗎,全部是些九尾狐狸,還有不狡猾的嗎?」他這顯然是一種推托之詞,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蓮花一鳳齊素素,忽然小嘴一嘟道:「爹,你這話太不對了.難道女人就沒有好的?」

    齊子玉啊一聲道:「素素,爹又沒有說你。」驀又乾笑了—聲,接道:「哈哈……齊家的女兒.當然與眾小同。」

    只聽東首席上,忽然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齊大俠,咱們姊妹,大概是狐狸精了。」

    齊子玉猛吃一驚,掉頭望去。只見東首一張白木桌上,正坐著三個妙齡少女。

    三女年紀相若,裝束一樣,同是一身天藍勁裝,外罩玄衣披風,正是衡山派掌門人鐵觀音李吟風門下「瀟三燕」。

    坐在上首的是金燕子魏無雙。

    左首打橫的是銀燕子高紅玉。

    右首的是玉燕子楊一枝。

    三女俱以輕功見長,所以有「燕子」之號,又以品貌出眾,馳名江湖,剛才發話的,正是金燕子魏無雙。

    齊子玉目光一接,知是自己出言不慎.得罪了人,忙道:「本座失言了,三位姑娘莫怪?」

    金燕子魏無雙冷冷地道:「齊大俠一派掌門之尊,對付不了一個紅樓小妾,卻把一腔怒火,出到咱們女人頭上來了。」

    她一針見血,揭開齊子玉的瘡疤,齊子玉臉色一變,怒道:「好哇,衡山門下,竟敢目無尊長!」

    目光一轉,不見鐵觀音李吟風,沉聲道:「你師父沒來?」

    「我師父到九疑山採藥去了,莫非齊大俠想責打咱們一頓?」魏無雙此言一出,齊子玉不禁怒火騰眉,臉色鐵青。

    但他失言在前,此時如果真的出手,以大壓小,豈不被人恥笑?正自不好下台,他門下四霸天之一的南霸天裴元紹,突然提劍而起,喝道:「姓魏的丫頭,你好利的嘴!」

    魏無雙斜睨廠一眼道:「你待怎樣?」

    裴元紹厲聲道:「老子割你的舌頭!」

    魏無雙冷笑道:「你過來割呀。」

    裴元紹沉聲道:「老子就過來。」

    手中長劍一豎,跨步走了過去,金燕子魏無雙端坐不動,暗暗探手襟底,扣住三支「飛燕鏢」。忽聽一聲喝道:「住手!」聲如洪鐘,震得屋頂塵沙,紛紛而落。

    眾人愕然驚顧,只見那發聲喝止之人,年紀已在五十開外.面如滿月,鬚髮如漆,乃是點蒼派掌門人,美髯公歐陽午。

    南霸天裴元紹一驚之下,嘿然止步。

    金燕子魏無雙道:「歐陽伯伯,這不能怪我呀。」

    歐陽午暫時不理她,手拂胸前美髯,目光一轉,轉向金輪大俠齊子玉道:「齊兄……」

    齊子玉道:「歐陽兄有何見教?」

    歐陽午沉聲道:「我等此來,原是想勾卻十三年前終南山一筆血債,實不忍見同室操戈,血染這家荒村酒店。」

    華山掌門人黑衣孟嘗柳莊,連忙接腔道:「對對對,歐陽兄金玉之言,柳某亦有同感。」

    齊子玉雖然自知理虧,對剛才裴元紹的魯莽之舉,未加阻止,但他為人一向剛強好勝,閉言冷笑一聲道:

    「兩位兄台之意,莫非在責備齊某?」

    美髯公歐陽午臉色微微一沉,沒有接腔。黑衣孟嘗柳莊,一向為人和藹,連忙說道:「哪裡,哪裡,齊兄言重了,我等之意……」

    齊子玉道:「什麼意思?」

    柳莊道:「我等當前之意,是如何去追趕那個紅樓小妾。」

    齊子玉道:「她駟馬如飛,只怕追不上了。」

    柳莊沉吟了一下,忽然又道:「那紅樓小妾劫持余姓小子而去,到底為了什麼?」

    齊子玉道:「這個……」

    柳莊目光一轉道:「所以,我們要研究一下,她的真正意圖,然後……」

    齊子玉連忙道:「對對對,應該研究一下!」

    一向不曾說話的神風子忽然抬起頭來道:「貧道倒是打聽到一頭風聲,不知對是不對?」

    黑衣盂嘗柳莊道:「哦,請說,請說。」

    神風子道:「聽說是為了一封遺書。」

    黑衣盂嘗柳莊微微一愕道:「一封遺書?」

    「聽說是朱宗武臨死之時,留下的一封萬言遺書。」神風子道。

    黑衣盂嘗柳莊似是一怔道:「哦,萬言遺書?」他閉目沉思了一會,忽然說道:「一封遺書長達萬言,那定是記載了許多事情。」

    點蒼派掌門人歐陽午道:「柳兄之意,莫非是想弄到那封遺書?」

    黑衣孟嘗柳莊道:「正是。」

    齊子玉眉頭一皺道:「有道是血債血還,我們只要將那姓余的小子擒住,一刀兩斷,了卻十三年之恨,要那封遺書何用?」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終南絕劍朱宗武臨死之言,倒是值得看看。」黑衣孟嘗柳莊道。

    齊子玉道:「齊某不解,那有什麼好看的?」

    黑衣孟嘗柳莊道:「他臨死之言,自是沒有虛假。」

    齊子玉兩道濃眉一翦道:「怪了,貴掌門人之意,難道懷疑當年嘯月山莊一把火,那老匹夫並非主凶?」

    黑衣孟嘗柳莊苦笑了笑道:「柳某並無此意,只覺得缺少鐵證。」

    齊子玉厲聲道:「鐵證如山!」

    黑衣孟嘗柳莊苦笑了笑道:「九派先掌門人無辜死難,無怪齊兄如此悲憤填膺了。」

    美髯公歐陽午忽然目光一轉道:「神風道兄……」

    神風子連忙離席而起道:「貧道在此。」

    美髯公歐陽午道:「道兄不須多禮.那朱宗武留下了一封萬言遺書之事,道兄從哪裡聽來?」

    神風子道:「是一個白衣少年說的。」

    美髯公道:「白衣少年?他叫什麼名字?」

    神風子道:「賈羽俠。」

    美髯公道:「他怎知道朱宗武臨死之時,留下一封萬言遺書?」

    神風子怔了怔道:「這個……」

    只聽齊子玉鼻孔一哼道:「那小子胡扯之言,怎能輕信?」

    黑衣孟嘗柳莊道:「齊兄也見過他嗎?」

    齊子玉道:「—個浮滑少年。」

    蓮花一鳳齊素素忽然柳眉一皺,低聲道:「爹,你總是背裡說人。」

    齊子玉掉頭怒道:「素素,你今天怎麼了,老是和爹過不去?」

    他對這惟一的女兒,本來十分寵愛,不料剛才就為齊素素一句話,惹起一場風波,碰了「瀟湘三燕」一個釘子,是似餘怒尚在。

    齊素素疾忙抬頭,忽見賈羽俠,隨同跛丐癲僧,另外還有一男—女,魚貫走了進來,不由得芳心中一陣驚喜,粉臉上湧出一層紅暈。

    賈羽俠向青城七子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來,向齊子玉抱拳一禮道:「齊大俠……」

    齊子玉臉皮一繃道:「什麼事?」

    賈羽俠道:「齊大俠可曾追上那個紅樓小妾?」

    齊子玉怒道:「追上了。」

    「那紅樓小妾現在何處?莫非業已香消玉殞?」賈羽俠道。

    齊子玉面如寒鐵,氣得五綹長髯一抖,正待發作。

    蓮花一鳳齊素素截口接道:「逃了。」

    賈羽俠口角一哂道:「這就怪事,既然追上了,為何讓她逃了,齊大伙的『金輪神技』……」

    蓮花—鳳齊素素驀地叫道:「賈公子……」

    賈羽俠—怔,打斷了未完之言。他抬頭一看,只見齊素素一雙美目之中.似有淚珠閃動,充滿了乞求之色,當下微微一笑,忖道:「好啦,我就看你的面子吧。」

    「小伙子,一大清早何必跟人家鬥嘴,快來喝杯熱酒吧。」忽聽那紅衣少婦叫道。

    賈羽俠回頭一看,只見紅衣少婦和那中年文土,以及跛丐癲僧等四人,早已坐了一桌,當下揮手說道:「你們請吧,在下從來不飲早酒。」

    紅衣少婦眉眼一笑道:「是呀,從來就愛揭人家的瘡疤。」言語之中顯然帶著一種諷刺之意。

    面孔鐵青的齊子玉,聞言之下,不禁七竅生煙,霍地站了起來,叱道:「你是誰?」

    紅衣少婦口角帶笑,斜睨了齊子玉一眼道:「我就是誰。誰就是我。」

    賈羽俠不禁啞然一笑,心道:「我就是誰,誰就是我,絕妙好辭。」

    只聽齊子玉鼻孔一哼,厲聲叫道:「好哇!你敢戲弄齊某?」

    驀地探手肩頭,但見光華一閃,手中握住一隻金輪。

    所有在座之人,自從聽了神風子之言,只注意到一個白衣少年,此刻形勢突然一變,不禁齊齊掉頭,向那紅衣少婦望去。

    黑衣孟嘗柳莊目光一接,股上神情,頓時顯出一片詫訝之色。

    忽然雙手抱拳道:「夫人莫非複姓鍾離?」

    「鍾離」二字,和一身紅衣連貫起來,所有座中之人,不禁齊是一呆。

    只見紅衣少歸點頭一笑道:「你猜得不錯。」

    憤怒中的金輪大俠齊子玉,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紅娘子鍾離雲姬」,不由得背脊上冒起一股涼意,十成的怒火,頓時滅了八成。

    但他手握金輪,一時怎好下台?驀的兩道濃眉一翦道:「你當真是鍾離雲姬?」

    紅衣少婦道:「我不像嗎?」

    齊子玉道:「你還如此年輕?」

    提起紅娘子鍾離雲姬,二十年前便已出道江湖,當時她一身奇詭絕倫的武功,被傳得出神入化,但大多數的武林人物,卻只聞其名末見其人。

    她像一陣狂風般掠過原野,來得也快,去得也快,沒多幾年,便銷聲匿跡了。

    據說她紅鸞星動,嫁了一位武林奇人。

    從此名山勝水,夫唱婦隨再也沒人見過她的行蹤,聽過她的事跡:

    她在武林中留下的一些恩恩怨怨,隨著歲月悠悠也漸漸被人遺忘。

    那知,就在人們把她忘了的時候,她又突然出現。而且綠鬢朱顏風華依舊。

    照說,她應該已愈不惑之年,怎還是個花信年華的少婦?所以齊子玉如此一問,黑衣盂嘗柳莊,也感到好生奇怪。奇怪雖是奇怪,但他可打賭,眼前這位正在低斟淺酌的紅衣少婦,半點沒有摻假,千真萬確,正是當年在中原武林喧騰—時的紅娘子鍾離雲姬。要不然,他怎會一眼就認了出來?

    因為他當年曾親見其人,對這綽約多姿的倩影.留下了一種不可磨滅的印象:

    此刻,那紅衣少婦三杯下肚,紅暈上頰,更增加了幾分風韻,只見她星目一斜道:「我當真很年輕嗎?」

    齊子玉道:「你頂多二十四五?」

    紅衣少婦微微—笑道:「是呀,我吃過長生不老之藥。」

    齊子玉—聽,禁不住縱聲大笑起來道:「哈哈……長生不老之藥?哈哈……長生不老藥?莫非當年秦始皇 ……」

    紅衣少婦突然語聲一沉道:「齊子玉!」

    齊子玉怔了一怔道:「怎麼?」

    紅衣少婦道:「你笑什麼?」

    齊子玉大聲說道:「好笑得很!」

    他似已確定對方假冒,登時心膽一壯,仰天一陣大笑,接道:「哈哈……若不是我齊子玉一言說破,你定是裝做到底了?」

    紅衣少婦口角—哂道:「哦,原來如此。」

    齊子玉沉聲道:「正是如此。」

    賈羽俠到底年輕識淺,壓根兒不知當年紅娘子鍾離雲姬的事跡,聽得兩人爭論之言,存著一種好奇之心,袖手旁觀。

    跛丐癲僧,卻只顧喝酒吃肉。那中年文土則是正襟危坐,一派漠然無動於衷的神態,他面前雖然擺著一副杯筷,但卻從未動過。

    青城七子席位在西,瀟湘三鳳席位在東,遠遠瞧著熱鬧。

    倒是黑衣孟嘗柳莊和美髯公歐陽午,兩人緊皺眉頭,暗暗擔著一分心事。

    忽聽那紅衣少婦格格一笑道:「要是那鍾離雲姬真的在此,量你不敢趾高氣揚了。」

    齊子玉冷笑一聲道:「齊某不才,乃是一派掌門人.縱然鍾離雲姬在此,豈敢對齊某不敬?」

    「武林無貴賤,強者稱尊,鍾離雲姬未必把你這位掌門人放在眼裡。」

    「哼!鍾離雲姬算得什麼,當年不過懷她三分姿色,闖出了點小小名頭,我齊子玉……」

    紅衣少婦沉聲道:「齊子玉怎樣?」  

    「我齊子玉就憑這三隻金輪,闖蕩大江南北……」

    賈羽俠忽然嗤的一聲笑道:「金輪神技,百不失一!」

    齊子玉一言未畢,被賈羽俠接了下去,一時之間,不禁老羞成怒,驀的一擺手中金輪,厲聲叱道:「小畜牲,你想試試嗎?」

    猛的跨進一步,便有立刻動手之意。黑衣孟嘗柳莊見狀,連忙叫道:「齊兄不可造次!」

    齊子玉聲色俱厲,扭頭道:「他自己找死,怎能怪得齊某?」

    黑衣盂嘗柳莊苦笑了笑,走過來低聲道:「我等此來,目的在追查那終南傳人下落,齊兄暫且忍耐,不可旁生枝節。」

    齊子玉道:「柳兄之意是……」

    黑衣孟嘗柳莊道:「我……」暗暗使了一個眼色道:「酒足飯飽,我們也該走了。」

    「小伙子過來!」忽聽那紅衣少婦叫道。

    這一聲「小伙子」,分明叫的賈羽俠。

    賈羽俠目光一抬道:「什麼事?」

    紅衣少婦道:「他們要走啦。」

    賈羽俠微微一笑道:「我也要走啦。」

    紅衣少婦道:「對,我們也走。」

    賈羽伙眉頭一皺道:「在下另有要事。」

    紅衣少婦軒眉—揚道:「想走單嗎?難道那枚『魚腸金鏢』……」

    忽然臉色一沉,纖手示處, 一雙白瓷酒杯,直向門外飛去。這突然的舉動,引得所有在座之人,齊是一怔。數十道炯炯有神的眼神,不約而同地朝向門外望去。

    但門外空蕩蕩地,不見半條人影,一隻白瓷酒杯,像是泥牛入海,無聲無息。

    齊子玉嘿嘿一聲冷笑道:「變的什麼戲法啊,想騙……」一語未畢,忽聽後面紙窗外「哎喲」一聲。接著「卜通」一響,似是有人栽倒。

    眾人大驚,黑衣孟嘗柳莊先叫了出來:「啊!迴旋手法,百步打穴……」

    原來紅衣少婦的那只白瓷酒杯,雖是從前門飛出,但她酒杯出手,運用了—種巧妙的迴旋勁力,竟然繞至一匝,打中了潛伏在後窗之外的人。而這種運用迴旋勁力,百步打穴的奇絕武功,正是當年鍾離雲姬,獨步武林的暗器手法。

    所有座中之人,不禁驚訝迭起。

    齊子玉面色俱灰,黯然無語。

    紅衣少婦緩緩站起身來,面向著賈羽伙,指著那窗戶道:「小伙子,將他抓進來。」

    賈羽俠道:「哦……」他口裡應了—聲,人卻末動,而且滿臉驚訝之色,呆呆地瞧著紅衣少婦,心想:「怪事,這種迴旋手法,乃是我師門絕技她怎會的?」

    紅衣少婦道:「小伙子,你瞧著我幹嗎?難道我臉上有花?」

    賈羽俠道:「你你你……」

    紅衣少婦道:「我我我怎麼?我叫你把那傢伙抓了進來。」

    賈羽俠心下十分不願。但忽然心中一動道:「好的。」

    當下他轉身運掌.輕輕拍開窗門,接著兩足一蹬,人已越窗而出。目光接處,不禁驚叫出聲:「啊……」

    原來那個被—只白瓷酒杯打中了穴道的,赫然是個黑衣蒙面之人。

    那人斜斜地倒在牆腳下,從那幅蒙面黑布上的兩個小圓孔中,瞪著一隻凶眼,彷彿一對銅鈴。顯然,他穴道被制,心中甚是惱怒。

    他身畔不遠,撇下一柄特製的吳鉤劍,在曉日映照下,劍尖暗藍閃光。

    賈羽俠心知此人,正是昨夜在那山神廟裡避雨的五個蒙面人之一,當下微微一笑道:「請你進去。」他探臂—抄,抓住那人腰帶,輕輕一把提了起來。

    那人雖是身軀高大,賈羽俠提在手中,並無半點吃力之感。當下丹田提氣,一縱身形,帶著那黑衣蒙面人穿窗而入,隨手擲在地下,身形靈快利落。所有在座之人,俱都屏息靜氣,目光一接,不禁為之—呆。

    黑衣孟嘗柳莊向紅衣少婦抱拳道:「夫人,此人是誰?」

    紅衣少婦道:「不知道。」

    黑衣孟嘗柳莊跨上一步,向那蒙面人道:「朋友,你到底是誰?為何蒙頭蓋臉?」

    那蒙面人穴道被制,口尚能言,厲聲道:「你是誰?」

    黑衣孟嘗柳莊道:「華山派掌門人柳莊。」

    蒙面人鼻孔一哼道:「嘿嘿,一派掌門人。」眼珠一翻,接道:「你們打算把我怎樣?」

    美髯公歐陽午突然離席而起道;「禍福無門,看你肯不肯說實話。」

    蒙面人大聲道:「你又是誰?」

    美髯公冷笑一聲道:「閣下放明白點。」

    蒙面人突然一聲粲粲怪笑道:「對了,老子變成了階下囚。」

    「閣下只要照直說來,我們並不難為於你。」黑衣孟嘗柳莊道。

    蒙面人縱聲大笑,聲如夜梟道:「哈哈……不難為我?哈哈……要審問我?哈哈……照直說來?說什麼?」

    「先報姓名,後敘幫派,再說來此干甚?」美髯公歐陽午道。

    蒙面人冷哼道:「問得好多?」

    黑衣孟嘗柳莊道:「閣下的意思是……」

    蒙面人道:「報個姓名罷了。」

    蹩了半天的金輪大俠齊子玉,委實蹩不住了,突然一拍桌子.叱道:「兔崽子,誰跟你講斤論兩?」

    蒙面人目光一掄道:「哦,是你?」

    齊子玉冷冷地道:「你認得本座?」

    蒙面人道:「認得你背上三隻輪子。」  

    齊子玉昂然道:「那你是認得本座了。」

    蒙面人道:「在江南一帶,你小有名氣,勉強夠得上二流角色。」

    齊子玉大喝一聲道:「兔崽子,你敢奚落本座?」

    蒙面人道:「你凶什麼?」

    齊子玉怒道:「本座要你招供。」

    大步走了過來閃電伸手,直向那幅蒙面黑布抓去。

    只聽得那中年文士道:「慢點!」但齊子玉出手如風,業已抓到那幅蒙面黑布之上。

    陡覺指尖一麻,登時五根指頭木然如僵,他大吃—驚縮手不及,叫道:「有毒!有毒!」連退了三步。

    蓮花一鳳齊素素風一般撲了過來,叫道:「爹……」他門下四徒,東南西北四霸天,也不禁驚慌失措,齊是一呆。

    只聽那蒙面人嘿嘿冷笑道:「老子夠本了。」

    齊子玉只覺一陣麻木之感,迅速上移,片刻之間,已經麻到了肘節,不禁心頭一跳,厲聲道:「兔……兔崽子,你……你說什麼?」

    蒙面人凶睛一閃道:「我說你死定了,半個時辰之內,便見閻王。」

    齊素素大驚失色,指著那蒙面人道:「你……你……你胡說!」

    蒙面人道:「女娃兒,快嫁人吧,你爹靠不住了。」

    南霸天裴元紹刷的一聲,撥劍在手,叫道:「我先宰了你!」倏地跨前一步,掄劍下劈!電光石火之間。

    美髯公歐陽午厲聲道:「不可魯莽!」遙遙拍出一掌。—股掌風,震得裴元紹劍勢一偏,失了準頭。

    裴元紹呆了一呆,掉頭問道:「歐陽掌門人,這是何意?」

    美髯公冷冷道:「天下劇毒,必有解毒之藥,你師父的性命,當真不要了?」一語驚醒夢中人。

    齊素素首先叫道:「快,師兄,他定有解藥。」登時黃山四霸天,一齊蜂擁而上,圍住那蒙面人。

    「兔崽子,快拿解藥來!」

    「拿出解藥來,就饒了你!」

    「不拿出解藥來,看小爺把你分屍八塊!」

    「快說,解藥藏在哪裡?」只聽你一言,我一語,氣勢洶洶,口沫橫飛。

    蒙面人哈哈大笑道:「要解藥嗎?有有有,快拿只碗來?」

    南霸天裴元紹道:「碗?為什麼要碗?」

    蒙面人陰陰—聲冷笑道:「老子要撒尿!」

    裴元紹怔了一怔道:「你在胡說什麼?」

    蒙面人道:「你不是要解藥嗎?喝了老子的小便一碗,劇毒立解。」

    四霸天齊聲叫了起來道:「你當真是不想活了。」頓時四劍齊舉。

    黑衣孟嘗柳莊沉聲道:「你們想殺他嗎,他此刻正是想死。」

    裴元紹愕了一愕道:「他想死?他為什麼想死?」

    黑衣孟嘗柳莊先不答話,排開四霸天,向那蒙面人道:「朋友,我說的對不對?」

    蒙面人道:「你說的?嘿嘿……」

    黑衣盂嘗柳莊道:「想死也不簡單的。」

    蒙面人道:「你待怎樣?」

    黑衣孟嘗柳莊沉聲道:「朋友,你嘗過錯骨分筋的滋味嗎?」

    蒙面人似是吃了—驚,雙目中凶光一閃,像死魚的眼睛.筆直蹬著黑衣盂嘗柳莊。

    顯然,他早知錯骨分筋的滋味.十分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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