遽明急忙應了一聲,心中大疑,但立刻他就知道了,伏魔神鷹此刻情景不外是迴光反照。
「堅侄!你要替我報仇,我的仇人是淪海駝翁。」此言一出,遽明大驚。
原來滄海駝翁,遽明曾會見過一面,正是那帶走小白蛇的龐大怪物的師父。
他方在怔疑之際,「噗咚」一聲,伏魔神鷹已倒在地上。
遽明急忙摸他鼻息,發覺他呼吸已停止,再摸他胸口,心也不再跳動。
知道他已無可挽救了。
對於這一代豪傑的死去,他由衷地感到悲哀,他眼中不知何時已掛滿了淚水。
他開始挖掘墳墓,為這三十年的風雲人物安葬。葬了伏魔神鷹的屍體之後,遽明才得到喘息的機會,於是將體內真氣運轉一周。
他深信爹爹金獨生的話,這個月裡不必憂慮餘毒復發,但他必須在這個月之前,找到爹爹留給他的武功殘頁。
他浮上慰藉的笑容,因為偷走《南風真集》的於兄的蹤跡已被他發現了。
但是,他的笑容維持不久,瞧見白衣少女尚在悲慟地哭泣。
他炯炯的目光落在慧君身側那把劍鞘上,他的心情劇烈地衝動,那是非常複雜的。
伏魔神鷹的遺言在他腦子裡旋轉一周,於是他道:「慧君姑娘,既然事情已到這種地步了,你也別悲傷了。總之,這是命運」
他將「命運」拖得很長,希望慧君能忘去這一幕悲慘的事情。
白衣少女緩緩抬起螓首,絕代的姿容掛滿了淚痕,宛如帶雨梨花,令人見了不自覺地就會浮起憐愛的感覺。
「都是你!」慧君恨意的語聲忽然響起。
遽明身子一顫,他知道慧君已恨他入骨。
但他委實不願意破壞這個印在他心靈中的偶像,他思索片刻,下了斷語:
「慧君姑娘,你說得對。都是我,沒有使你父女相聚快樂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來的,是嗎?」
他為了保持永久完美的偶像,他不得不離開此地。
月夜裡,他倏而發出一聲龍吟般的長嘯,再度瞧了少女一眼,足尖輕點,身子頓時撥起五六丈高。
他像一隻巨鳥,翩翩臨空。突然,他想起一件未了之事,半空中倏然翻身,再度落在原地。
只聽他朗聲說道:「慧君姑娘,從此以後,你我將是陌生人了。但在下要奉告一聲,江湖上鬼魅魍魎,層出不盡,一個不慎就要吃虧,尤其你毫處世經驗的,更要時時提防。」
他將自己屢次受害的經歷告訴了她。他想:既然她恨自己,又何不將這些告訴她,讓她能夠預先提防,以免受害。
依他看來,這純粹是好意奉告。豈料白衣少女聽後,臉上突泛蒼白之色,恨道:「不,我不要聽你的話!」
聞言,遽明臉一紅,他的自尊心同時受到傷害。
照他往日的脾氣,定然撒手不管,但此般情形又不同了。因為伏魔神鷹畢竟為他而死的啊!於是遽明悶哼一聲,再道:「慧姑娘,不管你聽不聽,在下須要告訴你,適才逃走的你那伴侶不是好人,他陰鷙險惡,以後希望你不要上他的當。」
白衣少女一怔之後,恨意更深,嬌喚道:「你胡說,你才是壞人,你才是壞人。」
少女再度哭泣起來道:「你陰鷙、險惡,你害死我的爹爹!」
遽明大驚,急得說不出話來。
突見少女白衣一閃,一個嬌軀直朝旁側一顆大石飛去。
他立刻明白將會發生什麼事,情急之下,盡展虛飄幽風輕功,就在少女的頭將要撞上巨石之時,遽明陡出的兩指已觸中她的麻穴,少女麻穴被制,身子突然緩了一緩。
遽明左臂一帶,就在她嬌軀緩了一緩之際,極快地攬住她的纖腰。緊跟著他使勁一閃,少女一個身子已落在他的懷內。微弱光線下,但見她悲憤欲絕,遽明用手一點,解開她的麻穴,少女驚呼一聲,掙開他的懷抱,低泣不已。遽明喟歎一聲,喃喃低語:「何苦呢?姑娘,叫我怎樣對得起你的爹爹。」
望著這仙子般少女,他心裡紊亂已極。苦笑一聲,黯然道:「是的,我承認我間接害死你爹爹,對不起你,但是但是,你為什麼這樣地恨我」
忽地,一聲陰森的冷笑響在身後,遽明大疑,想不到這荒涼的地方,竟是臥龍藏虎之地。
慧君聽了忽地一個長身,白衣飄袂,一掠丈餘。遽明眸光銳利,早已瞥了一眼。只見她低頭不語,毫不理睬自己,他的自尊心又受到一次打擊。暗地裡,他雙頰,連帶耳根之處都紅得發紫。他正在暗怪自己多心之時,忽然,一聲呻吟跟著陰森的冷笑,同時在一棵大樹身後傳來。
那棵大樹距遽明不過五丈,是以遽明立刻就知道發聲的來源。他正值尷尬,無人解圍之時,聞見聲息,心中一動,突喝道:「何方高士,怎不出來見面!何必弄神弄鬼地貽笑大方!」他藉著喝聲,尋到了下台的機會。
豈料他喝聲方出,大樹身旁,倏地爆起一連串狂笑,只聽一個洪亮的嗓子喝道:「哪裡來的小伙子,敢情你活得不耐煩了,敢管我們藍家的閒事!」
此言未罷,「嗖嗖」兩條身影疾掠過來。
遽明大怔,聽那口氣,藍家彷彿跟少女有些關係。就在他怔神之際,兩條疾影,一掠而至,落在遽明面前不到二丈之地,俱各神態極驕,兩眸翻天。
遽明忙不迭地打量一番,只見來人年約五旬,五短身材,皮帽繡袍,穿戴十分華麗,但瞧到他倆的面色之後,卻覺得有一種令人討厭的感覺。來者十分倨傲,只斜視了遽明一眼。遽明大感不悅,但在尚未弄清關係之前,他決不魯莽行事。他的目光注視白衣少女的面上,等待她的反應。
他心裡忽然起了一陣感觸,就是只要慧君不再恨他的話,他寧願為她犧牲一切,甚至於赴湯蹈火豈料他這種念頭,也如曇花一現,消逝無形。
只見慧君似乎早知道來者是誰,就在來者落地的剎那間,她臉上倏地閃過堅決的神色,盈盈施禮,吐出柔美的聲音道:「兩位叔叔在上,侄女慧君有禮了!」
來者哼了一聲,尚未回答,突然一聲呻吟過去,大樹身後,又緩緩走出一個老嫗。老嫗咳嗽一聲,厲聲道:「君兒,老不死的呢?」
遽明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紛起紛落的呻吟聲,竟出自這老嫗的口中,再見她手扶木拐步伐蹣跚,依稀可以看出她身罹重疾。這老嫗才一現身,慧君嬌軀微自一顫,面靨上現出俱容道:「爹爹他老人家已去世了!」
「什麼!老不死的死了?」老嫗突感意外,大聲喝問。
遽明心中一驚,但聽老嫗喝聲如雷,顯見內功已臻項峰。他實在不敢相信,憑老嫗這種風吹欲墜的樣子,會喝出這樣大的聲音。慧君更加慌亂,點頭應道:「是的,他老人家去世了!」
老嫗一聲大喝過後,身形更加搖晃,頗有不支之態。在旁佇立的五短身材老者,一躍而前,十分謹慎地扶住老嫗的身子,他在老嫗面前似乎一點傲氣都沒有。
老嫗驚容滿面:「哼!老不死的還沒有將我的病治好,他敢走!哼!」
忽又厲聲喝道:「丫頭,你別想騙我,老不死的究竟躲到哪裡去了,快說!」
老嫗聲色俱厲,那少女半晌說不出話來,暗地裡卻在偷彈淚珠。
遽明弄不清他們之間的關係,本來不好開口,一直默立不語,此刻他見到彗君那等神情,不由激起義憤,遂朗聲說道:「伏魔神鷹確實已去世了,人死不能復活,老婦人你再逼她也沒有用!」
三人聞聲齊自回頭,但不知道這少年人的來歷,尤其是老嫗,更是目不轉睛地瞧著這指責她的少年。遽明再道:「各位如果跟伏魔神鷹有什麼仇恨的話,也大可了結了,所謂一死百了。」
原來他聽老嫗口口聲聲指伏魔神鷹為老不死的,而且緊逼慧君說出他的行蹤,已感到這老嫗與伏魔神鷹必有瓜葛。然而,他不希望伏魔神鷹的瓜葛往事,落在慧君身上,他暗自決定,必要時他寧願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也不使慧君受到一點委屈。因為方纔他答應過伏魔神鷹,他必須承擔自己的諾言,讓他女兒在自己面前永久不受一點委屈。
豈料他一言未了,左旁五短身材老者,忽地怒喝一聲:「小子,你找死!」
只見一團黃光,極快地縱了過來。遽明哪是怕事的人,就在他喝到「小子」
之際,劍眉倏地一揚,冷笑道:「找死的恐怕是閣下吧!」隨著黃影來勢,不避不閃,就在黃影距離自己身前五尺之地時,左臂一振,倏地切出一掌,他掌勢快極而且剛猛萬分。
五短老者暗自大驚,他哪裡料到面前不見經傳的小伙子,竟有驚人的一手武功。但他是經過風浪的人,遽明手掌方自切出,他已覺得不妙。悶哼一聲,雙臂努力一封,「呼呼」踢出兩腿。
老嫗目光一閃,突然喝道:「住手!」遽明想收掌已來不及,只見手掌如把快鏟疾戳老老者咽喉。老者驚喝一聲,猛收雙腿,身子用力一轉,避過這致命的襲擊,跳出丈餘遠外,嚇得臉色已隱隱透出白色。
遽明微微一笑,也不逼他,只道聲道:「閣下好身手,真叫金某人佩服!」
老者再度悶哼,心中氣極,但技不如人,卻又無可奈何。
遽明方才身手的幾次變化,已迫得老者手慌足亂,令老嫗心中大震。當下老嫗冷哼一聲,目光掠過倆位老者,落在慧君的嬌臉上。只見她臉上倏而一沉,浮上陰森之色道:「君兒,他是你什麼人?」
少女一怔,搖頭道:「沈大娘,他他」她根本就不知道跟遽明是什麼關係,一時之間難於回答。
遽明由此而知這老嫗叫沈大娘。於是他朗笑一聲:「在下麼?」沒等沈大娘開口,他接道:「可算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可以算是她的親人!」
老嫗一怔,喝道:「這話怎說?」遽明斜瞥慧君一眼,微笑不語。老嫗心有所疑,見他不答,遂朝慧君問道:「君兒,由你說吧!」慧君現出一臉茫然之色道:「爹爹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把君兒許給他!」
此言一出,老嫗大震,兩位老者亦同時縱了過來。老嫗冷笑一聲,怪異地問道:「君兒,你答應了?」遽明此刻心情的緊張,也不亞於老嫗等三人,雖然他明知少女的答覆肯定是「不」,但他仍然壓制不了一股希圖之心。
只見慧君搖頭帶著恨意說道:「不,我恨他,一輩也不願意再見到他!」
三人同時長噓一口氣,放鬆了緊張心情。
老嫗大為放心,一張馬臉上擠出強作出的笑容,嘉許地道:「對,君兒這件事倒也做得明智!」一望極端失望木立一邊的少年人,不由連聲狂笑。
遽明自尊心屢屢被挫,心中煩惱已極,真想一走了之,但他終究被好奇心所驅使,他欲弄明老嫗的目的,只好尷尬地留在現場。
此時五鼓已噎,東方天色微現魚肚白色。老嫗細看君兒,出落得閉花羞月,不愧世間罕見的佳人,心下不由得暗忖:貝兒這小伙子太幸運了,將來有這麼一位絕世美人陪伴著他,還不飄飄忘神!
立刻她又轉念道:只要這事一成功,貝兒感激之餘,在他老子龍聖之前說上兩句好話,自己還不立刻封上個一品夫人!她彷彿看見自己已是堂皇閣樓的主人,每日錦衣美食,金車玉馬,享盡人間樂趣。
於是她幾乎手足舞蹈起來,馬臉上更爆出濃厚的笑意。
她朝旁側兩位老者一使眼色,堆起笑容朝慧君道:「君兒,你爹爹去世了,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慧君微怔搖頭道:「沒有。」老嫗笑容更甚道:「如此甚好,慧君今後就由沈大娘照顧你吧!」她語氣一頓再道:「至於大娘與你爹爹的一筆梁子,我看就」
老嫗眸子一動,在急待回答的慧君臉上打了一轉,欲言又止。慧君充滿央求之情,老嫗老奸巨滑,哪看不出慧君的意思,當下故作長歎帶著慈愛的口音道:「既然你爹爹去世,沈大娘對以前的仇恨,也就一筆勾消了!沈大娘生平作事,也只有這一次放過跟我有仇恨的人。孩子,你知道嗎?」
慧君聞言,感激得無以復加,從她臉上即可以尋出這種神情。
遽明怦然心動,他初見老嫗滿面陰鷙之色,就知道她城府極深,是個度量極小的人,哪能如此寬宏大量。但是慧君並不理睬自己,他感到愛莫能助,只有乾瞪眼的份兒。果然不出所料,就在慧君感激之餘時,一旁觀察已久的老嫗已提出了條件。
只聽她緩緩說道:「不過君兒,我有一個要求,你能答應嗎?」慧君毫不思索道:「沈大娘你說來聽聽,只要君兒能辦到,一定答應。」
老嫗道:「答應從今以後聽我的話,行麼?」遽明一怔,見她一副慎重之容,雖覺得她語氣含意甚深,卻找不出一點毛病,於是他徒手直立默然不語。
迎面吹來一股凜冽晨風,各人衣袂飄飄。這當兒遽明目光斂處,心神突的一震。原來這股凜冽晨風吹得各人衣袂不停飄忽,遽明眼睛犀利,就在這暫短的一剎那間,他倏見老嫗內衣裡面竟印有當今皇族獨特的標誌。他大吃一驚。一種念頭隨之而起。
他似乎知道老嫗的心意,心念轉忖間,他發出一聲懾人心魂的龍吟長笑。
老嫗大驚,傲然投注。慧君亦是一驚,美眸凝視過來。她芳心又是一顫,透明的英俊豐秀,使她吃驚非小。
遽明笑聲一落,劍眉突然朗聲道:「慧君姑娘,不管你如何恨我怨我,我絕不許你答應她的要求。」他想起皇家黑幕重重,慧君此行跟著老嫗無異自投虎口。哼的一聲,星眸倏而射出兩道神光,直射在老嫗馬臉上。他兩眸閃著懾人寒光,老嫗心神一顫。
少頃,只聽他憤然道:「老婆子,你用心可謂狠毒,若不是我發現得早,慧君姑娘一生幸福,可喪在你的如意算盤上了。」
老嫗臉色倏變,厲聲道:「小伙子,你要干涉!」
遽明仰天朗笑不止道:「哈哈,老婆子,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金遽明難道能撤手不管?」
老嫗聞言又是一聲喝道:「你就是近來名聞江湖的金遽明嗎?」此言一出,兩位身材矮小的老者同時一驚,四隻眸子不約而同齊齊投在遽明臉上。
這時慧君心底起了極大的感慨:為什麼這個俊美的年青人三番兩次地阻止自己,照這樣看來,難道世間就沒有一個好人?她瞥見他臉上一股凜然正氣,不由半信半疑。她目光不停地在他與老嫗的臉上移動。
她發現沈大娘與同來老者,臉上陰晴不定,與他那股凜然正氣無法相比,她記起爹爹常提起,一個人的品德如何,可以從他儀表眼神中流露出來。她芳心深處起了些許變化。
只聽他冷笑道:「金遽明就是在下,老婆子你用心白費,大概不會甘心吧!」
旭日初開,霞光四射,遽明佇立如同金人,一動不動,眸子裡神光閃耀。
老嫗自忖隱疾未癒,不是他的對手。
頃恩半刻,終於忍下這口氣,朝兩位老者一使眼色,厲聲道:「好好,姓金的,老嫗暫且讓你,青山不改,綠水常流,這筆帳來日再算!」又朝慧君道:「君兒,記住答應我的話,一月以後,自然我會來接你!」言罷領著老者,就想離開。
遽明忽然一聲大喝:「且慢!」三人一怔同時回頭,老嫗冷笑道:「小伙子,有何貴幹?」
「留下中指,再走不遲!」遽明斬鐵斷銅樸上一句。
三人大驚,兩位老者哪裡吞得下這口氣,大喝道:「小子別狂!」兩條身影,各分左右夾攻而至。遽明身如疾風,滴溜溜轉動一下,雙掌陡伸,分襲二人。
老者知道遽明武功絕世,絲毫不敢大意,各自大喝一聲,滑出二尺,四臂同時分襲他全身要害。遽明打得興起,修地引腔長嘯,身如疾風穿稜,在兩人拳影腳風之中,不時發出不屑的笑聲。
轉眼十招已過,遽明身形加速,只見青影飄忽,掌出如電。老者雖是兩人合攻,已然吃力不小,豆粒大的汗珠從他倆臉上滑落,心中各自浮上懼惡。
遽明殺興大起,決定好好懲戒兩人,只見他一聲龍吟長笑,倏而拔起三丈餘高。半空中他極快地舒腿展掌,帶起一片「呼呼」勁風,宛如巨鷹下撲,分別罩向兩人。這手絕招,正是南風真人縛龍掌法中的一記精奧招數。只要一使出來,心隨意動,無論敵人逃向哪一方向,都能憑著意念,施以重擊。
眼見他身如巨鷹臨空急撲,兩人同時一怔,不知應該怎樣應付。驀聽遽明笑聲突起,隱帶鄙意,兩人不由感到危機已至。狗急跳牆,兩人命在垂危,再也顧不得許多,不約而同使出無賴招數,一個懶驢打滾之式,拚命貼地急滾,遽明身子才落地,又是一聲鄙笑,兩掌握拳就待下擊。只要遽明兩掌一下,兩老勢難逃出毒手,就在這千鉤一發之際,遽明忽覺大椎穴上有硬物輕觸。
練武之人最具敏感,遽明自然不能例外,輕觸大椎穴上的硬物雖極輕微,但在遽明的靈敏感覺上,卻不亞於重錘震擊。
他驚駭之下來不及傷敵,猛提週身內力,驟然回頭,目光如炬,只見白衣飄摺,立在身後的竟是慧君。她一手把著長劍空鞘,鞘端已觸在自己的大椎穴上。遽明不敢動彈,因為只要慧君微一用力,自己勢難逃出厄運。這突來的變化,救了兩個老者的性命。他倆利用這機會逃出了毒手,饒是如此,也嚇得他倆驚魂不定,冷汗迸流。
遽明見兩人逃出自己手掌,深感不悅。但受制於人,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怒道:「慧君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但聽慧君說道:「不要傷害我的叔叔,我就放手。」
遽明略一思索,遂道:「好,我答應你!」慧君手掌一動,遽明突覺大椎穴上一鬆,他正想轉身,忽然心俞穴又極快地被劍鞘觸著。這明大驚,急道:「慧君姑娘,你變卦了!」
半晌,不聞慧君姑娘回答,他忍不住回頭一瞧,這一瞧不由得他心神猛震。
只見慧君姑娘依然玉立當地,但觸在自己心俞穴上的劍鞘,卻換了另一個人執著,而這個人,正是遽明深感厭惡的老嫗。此刻她陰笑不已,顯示出他內心的得意。遽明暗裡怒氣上騰,大喝一聲就要縱起。老嫗似乎早已料定他會來這一手,就在他身形才動之際,劍鞘倏吐,遽明感到後背一麻,一股勁道猛地瀉出。耳畔只聽她冷笑道:「金大俠,認命吧!」遽明勃然大怒,牙根咬得「格格」作響。
一個念頭升起,他決定擠出性命不要,也得將這個陰鷙的老嫗挫於掌下。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仰天狂笑不已,藉著笑聲將金剛罡氣運遍全身,佈於穴道。同時他亦需要以狂笑來發瀉心頭的怒悶。
慧君一直注視他的神態,她感到內疚。遽明的笑聲,劃破這岑寂的清晨,從四面八方傳來滲著怒意的回音。笑聲才停,遽明星目神光暴射,他眸子在慧君臉上停留一會兒,終於轉開。他這一眼,彷彿包含著無窮的含意。
慧君芳心一震,忽然不安起來。她像是做錯了一件事似的遽明並不恨她,當他目光從她臉上轉移到別處之時,竟似流露出一些依戀之色。慧君卻不同,她覺得遽明投視過去的眼色,充滿了責備的意味。
老嫗在他笑聲才停之際,陰森地冷笑道:「金大俠,大概這是你最後的笑聲吧!」語氣中充滿了譏諷之意。
遽明不言不語,倏而一聲裂帛大喝,同時極快地反身推掌,他身形雖迅捷已極,但是老嫗動作似乎比他更早一步。遽明兩掌勁風剛剛發出,老嫗的劍鞘已堪堪刺進他的心俞穴內。
這一剎那,只見白影一閃,老嫗手中的劍鞘突然一緩,遽明發出的兩股勁風已擊在老嫗身上。「彭」的一聲巨響,老嫗一個身子飛出三丈餘外,顫動一會兒便死於就地。遽明噓出一口氣,反臂撫摸心俞穴,發覺並沒有受到微許損傷。
他想起了方纔那一剎那間發生的事,於是他星眸中透露出無限感激,望著木立一旁盈盈欲淚的少女慧君。
她芳心深處泛起極大的漩渦,不知是恨、憂、怨、苦。終於她再也忍耐不住,「嚶嚀」一聲,雙肩不停地起伏,原來她在悲哀地低泣。
遽明這時心中也紊亂已極,不知是憂是喜,但是充滿了對慧君的感激。
原來他最危險的一剎那,這絕代美麗的少女救了他一命。
他星目望著屍橫就地的老嫗,望著怔立一旁的短矮老者。他突然想到,在江湖上闖蕩的人,就是這樣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反而不如俗人活得幸福。
於是他感慨萬端,指著五短老者說道:「你們滾吧,乘我心意未決之前滾吧!」
言罷,他一轉身,逕直走向低泣的彗君跟前,一時之間,他不知應該怎說才好。他只嚅嚅地說道:「慧君姑娘,我萬分感激」慧君並不回答,其實她也回答不出,為什麼她竟忽然產生救他之念。
也許他是好人,也許他臉上那股正氣在作祟!她芳心如此地反覆想到。
「嗖嗖」兩聲響音傳來。遽明微一側目,只見兩個五短老者業已相偕而逃。
晨風凜冽,枝葉聲響,遽明忽然浮上一層責任感。他暗忖:不管她如何,從今以後,自己有責任照顧她,愛護她,不讓她受委屈。遽明帶著慧君,離開了這荒涼的住處
一路上慧君不是垂著頭就是凝視遠方,她一句話不說,這使得遽明十分為難。他小心翼翼服伺備至,希望能帶給她快樂。可是,她心中的感情就像一個汪洋大海,廣闊無邊,令他摸不著邊際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心究竟落根何處。沿途上,她的絕世姿容,令使一些黑道人物垂涎。這些黑道上人物,武功不高,哪裡是遽明的對手,一個個趁興而來,喪氣而歸。
從此江湖上傳開了風聲,這些會見過慧君絕代姿容的黑道人物大事宣揚,說武林中人人皆知的秦淮三美,已不是天下最美的人了。
同時天下武林中人也知道了這個被宣揚為世上最美麗的少女,跟著一位姓金的少年奇俠同行。有不少人對這少年奇俠生出羨慕之心,也有更多的人感到嫉妒。
於是,因風流貌美和武功高強聞名關外三省的玉面書生踏入中原,聲言要與遽明見個高低。這話傳到遽明耳中,他感到煩惱。因為像這類似的事情,會層出不窮的。他淡然一笑,並將這些話告訴了慧君。哪知慧君依然不語,她的確與別的少女不同。她沒有因為自己是天下最美麗的人而以歡欣和驕傲。
一路上,遽明很想跟她暢談,說些有趣的事給她聽。可是她並不歡笑,並不因此而快樂,有時她對遽明的尋詢只是點點頭,搖搖頭而已。兩人朝夕見面,可是,心中各不相同。遽明很有耐性,雖然他為了這件事沉悶已極,但他決不表現在面上。相反,他更加小心照顧,無微不至。
他倆漫無目的地東飄西落。遽明心中很急,他迫切需要知道於兄的行蹤,卻又不敢提及,怕因而引起慧君惱恨。他雖然有天下最美麗的少女伴行,但是他並不因而快樂。
如駒,轉眼過去二十餘日。這段日子裡,他倆經過西子湖,也到過秦淮河。
慧君的心情似乎開朗了一點。遽明表面上有說有笑,十分歡快,可是暗地裡他比誰都焦的。他體內餘毒發作的時間,一天接近一天,終於還剩三天了。
過了三大之後,體內餘毒就會復發,死與活也在這一線之間。遽明的臉色也跟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蒼白。他的脾氣也開始暴躁起來。慧君亦有發覺,她感到他似乎與往常有異,但卻沒有想到其他方面去。
這天遽明忍無可忍,行至道旁忽然駐足,兩眸直視在慧君臉上。此時天色已晚,路上不見人跡,只有兩旁大樹林立,盤虯縱橫。慧君見他忽然停步,神色有異,兩眸直直射在自己臉上,她極具敏感地想到壞的事情,芳心猛跳不已。遽明緩緩行到她的面前,停住腳步慧君意會錯了,不由混身一顫,本能地急退兩步。遽明一怔,鼓足勇氣說道:「慧君姑娘,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慧君大驚,她想她所擔心的事終於到了。同時他覺得遽明並不如她所想像的,表面上他裝得蠻象好人,其實不過是個偽君子而已。她微感失望,然搖頭道:「你你要怎樣!」
遽明不知就裡,一見她搖頭,忍不住趨上前道:「慧君姑娘,無論如何,你得答應我!」他語氣極為誠懇。但是,慧君卻更加驚慌。她匆忙急退,豈料她腳步一挪,足踝碰到一個緊硬的東西,那是一顆大樹。
她一回頭,臉頰幾乎擦到樹背,饒是如此,她亦感到微痛。這明見她不答,忍不住再道:「姑娘,你」
豈料他一言未了,白影一閃,慧君一掌徑朝他臉上摑來。這明嚇了一大跳,事出倉促,也來不及閃避。「拍」地一聲清脆響聲,遽明臉頰上,平空添了五個手指印。
他方在大驚,驀聽慧君罵道:「卑鄙無恥的東西你再敢」
只見她玉容罩上一片寒霜。
遽明又是一驚,手撫臉頰,想不出她為何生這麼大的氣。只聽慧君又道:
「你你滾開」姑娘迫不及地催促。遽明更疑,情不由已,退了兩步。
他思索一會兒,兀自想不出什麼地方得罪了她。
多少天來遽明在等待她說話,現在她終於說了,但就在這短短的兩句中,卻深深地刺傷了他的心。
他怔立一會和激起少年人剛毅的個性。他很冷靜地道:「既然姑娘對金某處處不滿,金某自歉不能使姑娘心中歡欣,也只有分道揚鑣了!」
停了一停,又道:「金某無能,辜負你爹爹一片情意,只有盼望他老人家在天之靈,能夠原諒我,非是」
他極重感情,說到此處神情不由一黯。他微顯蒼白的臉,更加灰暗,好像大病初癒。但他仍強裝出笑容道:「姑娘珍重了!」遽明的笑容比哭還難看。慧君美眸充滿了鄙視,直瞧著他。
遽明掉頭而去,他的自尊心一再受到打擊,就算最平凡的人,也會憤怒,況且他呢?這剎那間,慧君產生一個感覺:他不是那種人,可是適才的一幕卻令她不敢再想下去,她目送遽明的背影愈去愈遠,她像失落一樣東西似的,有些空虛感,這種空虛是誰都填不滿的。遽明優美而風趣的談吐,與那無微不至的關懷,使她久久難忘,她本立良久,思潮迭起
忽地,一聲極長的龍吟長嘯,劃破長空,餘音裊裊這龍吟般的嘯聲,驚斷她的思潮,同時,她也聽出這聲極長的嘯聲包含多少的憂鬱、沉悶、淒涼和悲哀。
嘯聲再起,同樣是充滿了憂鬱傷感的音調。慧君芳心竟然顫了一顫。晚風微拂,歸鴉聲殘,不知何時,慧君眼角掛上兩滴晶瑩的淚水。她櫻唇翕動,情不由已地輕聲低呼:「喂」這微弱的聲音方才呼出,她又反悔起來。
為什麼她的感情如此矛盾呢?她希望遽明能夠轉身來,或是那麼微微一笑。但她又怕這聲呼喚使他真正回來,因為適才的一幕令她驚心動魄。
她微弱地低響並沒有發生效果。也許她這細若蚊鳴的呼聲,根本就沒有給遽明聽見。遽明此刻的心情,慧君的呼喚聲就是讓他聽到了,很可能也會置之不理的。
他付出的犧牲代價也委實太大了,為了慧君,使他自己縮短了生命的限期。
他的輕功虛飄幽風玄妙無比,加上他盡力而為,更是不同凡響,只見他幾個疾縱,背影已越來越小。
遽明感到腦子有點麻木,他用勁的上起下落,一掠十餘丈。至於他的去處,他也沒有考慮,他的目光只茫然注視遠方的大路。
他腦子裡只存在著:「快走!愈快愈好!」他仰面再次長嘯之時,慧君已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這時的慧君,不知怎地竟然兩肩起伏,低低哭泣。
難怪,自從遽明出現在她的生活圈子裡,她的感情就開始複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