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茵塔 第二十九回
    俞佑亮心中忽然起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激動,喃喃低呼道:「郡主,你到底沒有失約……你到底是赴約來了……」

    玄湖郡主裊裊移步向俞佑亮行去,在五步之前定身,唇角微動,想說些什麼,似乎是尋不出適當的措詞,低下頭去,默然無語。

    俞佑亮低道:「你冒著大寒天來到這裡,我衷心感激得很。」

    玄湖郡主驀地仰起螓首,道:「俞……俞郎……你還要說什麼感激的?你花言巧語哄騙得我還不夠麼?……」

    俞佑亮啞口無言,半晌道:「是我說錯了,你來了,我由衷高興極了,咱們進城找家客店避一避寒風,再互訴別後情形可好?」

    玄湖郡主道:「不用了,我不能耽擱得太久,馬上就得走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郡主莫非有什麼急事不成?」

    玄湖郡主不答,心中暗忖:「我豈是有任何急事了,只怕我若與你相處為時一久,又會身不由己,那時候心神把持不住,要決然離開就很難很難了。」

    俞佑亮見對方神情瞬息萬變,知曉玄湖郡主內心其實矛盾得緊,而自己又何嘗不如是此?

    俞佑亮道:「郡主,你若左右無事,我倒希望咱們可以多聊一會,到底你我已有許久未見面了,是麼?」

    玄湖郡主道:「五個月又十八天。」

    她脫口道出這一句,立刻便後悔起來,因為對方一察覺自己居然將兩人,離別的時日記得得如斯清楚,足見在她的心扉底下,俞佑亮依舊佔有相當重大的位置,這麼一來,他倆之間的未了情愫將愈發難以了斷了。

    俞佑亮心湖波動果然不能自己,說道:「郡主真好記性,我只是隱隱感到你我分別好像已有多時,大有相見無期之感。」

    玄湖郡主聽他說得懇切,芳心一震,默默對自己呼道:「納蘭怡,你千萬要把持住自己,不要被這冤家三言兩語就把你說動,使你平靜的心湖又重起波瀾了……」

    岔貧開主題道:「你別口口聲聲郡主郡主的叫好麼?咱們女真一個小小郡主,在你這以上國臣民自居的漢人眼中看來,還不是低賤有如草芥?」

    她語含譏諷,俞佑亮被搶白得啞口無言,暗道玄湖郡主心地純潔善良,並非傲岸尖刻之人,但今日卻一反常態,足見昔日建州傷情一事,她仍然牢記於心,絲毫未因歲月消逝而稍有或減,那麼導致兩人間情感破裂的死結,再也難以打開了,想到這裡他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玄湖郡主低道:「對不起我話說重了,但你知道我是身不由己的。」

    俞佑亮苦笑道:「漢滿二族血海深仇,姑娘你雖生為女真親貴,可是我對你個人卻沒有一丁點成見,難道你信不過我麼?」

    玄湖郡主道:「你若早說這話,我會全心全意相信的。」

    俞佑亮道:「眼下呢?姑娘的想法又改變了?」

    玄湖郡主道:「眼下縱然我要相信.亦不敢相信了。」

    俞佑亮搖頭苦笑,玄湖郡主復道:「猶記得昔日在關外,你曾說過:『漢夷之族不可不分,民族之義不可不明』。緣何女真在你們眼中永遠是化外夷狄,永遠隔著一條鴻溝深渠?」

    俞佑亮輕喝一聲,道:「這原因一時亦難以說個明白,照說漢滿縱有隔閡,原亦可和平相處,彼此相安無事,但令叔皇太極卻乘我國家蒙難之際,棄好崇仇,藉故犯邊,所以兩國關係,會急劇轉趨惡劣,在下雖為草莽中人,也不能不以民族大義為重,姑娘你說是麼?」

    玄湖郡主突然傾身靠在俞佑亮胸前,輕輕飲泣來,俞佑亮怔了一怔,一時之間手足無措,竟不知如何是好?

    俞佑亮身觸玄湖郡主軟玉嬌軀,只覺香郁滿身,淡茫的星光照在她蒼白愛郁的臉頰上面,愈發顯出她那雅淡超逸的氣質,俞佑亮不由神思恍忽,伸手撫指玄湖郡主長垂的烏髮。

    他暗暗對自己道:「郡主用情至深,我絕不再傷她的心便是。」

    過了一會,玄湖郡主方始平靜下來,撐臂將俞佑亮推開。

    她咬緊銀牙,道:「既是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和我見面?」

    俞佑亮道:「方纔我已經說過,我對你個人並未懷有絲毫成見,咱們不要談這個行麼?」

    語聲微頓,續道:「與姑娘分別的一段時日,我曾仔細忖思過,你我二人只要真心愛悅,為何不能捐棄種族的定見,暫日不要去管身外之事……」

    玄湖郡主接口道:「暫時?俞郎你莫要自欺欺人了,我知曉你們中原武林以俠士自稱之人,莫不以保國衛家除惡護良為己任,你可以暫時不去和身外之事,一旦我族鐵騎飛渡邊關,你能不與天下士挺身共赴國難麼?到時滿漢勢成水火,我對我這個敵國王族的女子,又會有怎樣一個想法?」

    她聲調愈說愈高,顯見內心之激動。俞佑亮瞇目無以置答,良久始沉聲一字一字地道:「我只把你當成一個尋常的女子看待,如此我對你的想法便會始終不變了。」

    玄湖郡主美目一睜,道:「你是真心的麼?」

    俞佑亮頷首道:「自然我是真心真意的,可記得幾個月前我在建州作客時,你曾親自下廚煮麵,那碗麵煮得真是可口無比,這等高明的烹飪,出自子廚庖丁之手猶可,豈是養尊處優的滿族親貴所能辦到?區區食後但覺餘味迄今猶存……」

    他一提起往事,玄湖郡主砰然為之心醉神馳,那冷艷寧恬而略帶愁鬱的臉龐上,初次浮起笑容。

    玄湖郡主泯嘴笑道:「當時你,貪讒得直似三日未嘗進食,風捲殘雲般,一連吃了四大碗,我畢生也沒有見過這等吃相,便與……便與狠吞虎嚥一模一樣……」

    俞佑亮道:「我一生之中,再未吃過比姑娘聽烹素面更為可口的東西,加之肚裡飢腸轆轆,是以一吃便吃了四大碗,倒叫姑娘見笑了?」

    玄湖郡主低聲道:「誰又取笑你了?你吃得愈多,我心裡愈是……高興……」

    說到這裡瞼上一紅,囁嚅再也說不下去。

    俞佑亮卻是毫無所覺,繼續道:「後來你嫌我身上衣衫襤褸,又親手為我縫製外裳,那衫服裁得體,穿在身上真是熨貼之至,這等手工,又豈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所能出此?」

    玄湖郡主不再羞澀,清澈晶瑩的眸子凝注在俞佑亮身上,俞佑亮微微一笑,正色說道:「姑娘雖貴為女真郡主.但言語舉止卻與一般跋扈顯要的王侯親貴迥然有異,此所以我能夠十分自然將你當成平尋常的女子相待。」

    玄湖郡主嫣然笑道:「俞郎把我捧得太高了,或許我並不如你想像中那樣完美……」

    俞佑亮接口道:「或許應該說是姑娘過於把自己貶低了,姑娘身為滿族郡主,許多與自身有關的事情,當然未能視若浮雲敝履,此乃人情之常,譬如令兄多爾袞雖然與你意趣不投,但你無論如何亦不能不以兄長處之,姑娘以為如何?」

    玄湖郡主道:「這話倒是實情。」

    前佑亮道:「但姑娘倘能盡棄榮華富貴容易,隨同在下遁跡林泉,寄情山水,未始……」

    玄湖郡主打斷道:「要我盡棄榮華富貴,只要跟你長相廝守,即便住的是蓬戶甕-,吃的是殘羹剩飯,長日胼手胝足,夜來由肢而枕,亦是甘之如飴,絕不致有一語半句怨言,問題在於俞郎你……」

    俞佑亮怔道:「我有什麼問題?」

    玄湖郡主道:「與你相處日久,我深知你本性是個天生的英雄,天生的豪傑,絕非隱士逸老一流之人,你是屬於江湖上那個世界的,當真你可做到韜光養晦,對身對事不聞不問的地步麼?」

    雖只短短一語,卻有如一把利劍深深刺入俞佑亮心坎。

    俞佑亮情知對方所說,絕非泛泛之言,自己縱然沒有在江湖中嶄露鋒芒的意思,但要自己為了兒女私情竟置國仇家恨於罔顧,那將來心靈上的負擔,就足夠使得他痛苦一輩子了。

    想到此地,不覺心中思潮翻湧,大有難以區處之感。

    玄湖郡主心情之紊亂,更有甚於俞佑亮,她觀察入微漸,俞佑亮神情複雜,久久未嘗置答,芳心冷了大半截。

    她微喟一聲,道:「我並不想迫你回答這話,也不想迫你做出為難之事,換了我處在你的境地,許也不知究竟應該捨棄兒女柔情的好,還是應該決定超然物外,為情而弗顧一切的好?」

    俞佑亮胸臆頓時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敢情她的柔語愁意,業已勾起了他悱側纏綿和凜然大義的心緒所致。

    俞佑亮暗暗忖道:「往日郡主以至情待我,為了我甚至不惜與她的族人的反目作對,為什麼我就不能為她犧牲或者遷就一點?難道我真是個鐵石心腸的負心漢子麼?」

    當下勉強捺住沉甸的心子,沉聲道:「俞佑亮絕非負恩忘情之人,日後你要我怎麼做,但聽姑娘的吩咐。」

    玄湖郡主猛搖螓首,烏髮飄飛,輕輕地指過俞佑亮瞼龐,俞佑亮但覺頰上被髮絲指過之處微微發痕,心中有些飄飄然。

    玄湖郡主淒然道:「我說過不會令你為難,俞郎,你我一開始便錯了,我是個異國女子,既不容於神州漢人,將來或者也會不容於俞郎你,咱們今世已是結合無望?還是等候來世……來世吧……」

    她乍喜還悲說到傷心之處,真是柔腸寸斷。

    俞佑亮望著她那浮動著悲鬱幽哀的睛瞳,內心既是感傷,又是多情,一時亦不知自己應該作何解釋,方始能今對方相信自己,情急之下,誠然恨不得把心子挖出來讓她瞧瞧,自己究非薄倖負義之人。

    他不由自主伸手握住玄湖郡主那雙柔膩皓白的玉手,玄湖郡主嬌軀一震,雙手任他握了許久,始終未曾掙脫。

    俞佑亮低道:「你莫要胡思亂想,行麼?」

    玄湖郡主只是搖頭,俞佑亮眩際念頭電轉,忽然想起一事,暗忖道:「郡主悲喜無定,隱約透出心中的煩亂與矛盾,莫非是那姓游的青年,橫身介入這場愛情是非的緣故?」

    一念及此,心中猛然湧起一股莫可名狀的妒意。

    不由脫口說道:「上次咱們在河洛附近的鎮集不期而遇,郡主身旁有一個青年伴侶同行,今夜怎地未見他露面?」

    玄湖郡主收淚道:「你是說游桓麼?」

    俞佑亮點點頭,這會子,前方道上突然出現一人一騎迎面馳來,「得得」「得得」的蹄聲在雪夜中分外顯得清晰。

    玄湖郡主芳容微變,自語道:「終於來了。」

    蹄聲漸近,那一人一騎很快地走到城門附近。

    俞佑亮瞧得真切,訝道:「噫!是游桓哩!你竟然在等候他麼?」

    玄湖郡主搖首道:「半月前,他緊邀我到河洛游家莊小住,我拗不過他只好答應,數日後我為了上京赴你的約會,遂不告而行,想是讓游公子發覺,便悄悄追上來了。」

    一人一騎奔到切近,果然是那雄姿英發的青年游桓。

    游桓勒轡朝玄湖郡主招手道:「郡主你漏夜別去,居然不通知我這主人一聲,幸得守院家丁瞧見你往北直行,翌日我立刻乘馬北行,總算在此找著你了。」

    劈面第一句,便流露出無限關切的情意。

    俞佑亮望著游桓那兩道充滿著熱情及憐愛的目光,不知如何心底倏然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來。

    游桓一轉眼,也自瞧見了立在玄湖郡主身側的俞佑亮,他面上笑容登時褪失,冷冷地道:「姓俞的小子,又是你!」

    俞佑亮灑脫地笑一笑,道:「游兄冒雪馳馬,想必備嘗旅途勞頓,何不下馬到城門下面避避風寒?」

    游桓恨恨瞪他一眼,暗罵道:「哼,你倒好心!」

    遂踢蹬下馬,一手牽著座騎上前,道:「小子,你的消息倒是蠻靈通的啊。」

    俞佑亮何嘗不知對方言中之意所指,淡淡道:「說到靈通,游兄千里尋美,從河洛迢迢趕到京城,消息才夠靈通呢。」

    游桓道:「你呢?你為什麼也到京城來?不要對我說你是偶爾路過此地,不期在這裡碰見郡主的吧!」

    俞佑亮道:「自然不是偶爾路過,郡主和我早經相約於北京見面,區區只道游兄其實是已經知情了。」

    游桓驀地仰身大笑道:「郡主與你相約?哈哈,你要自抬身價也得撒個容易使人相信的謊,你對郡主苦苦糾纏不休,還以為小爺不知麼?」

    俞佑亮神色一沉,忍住沒有發作。

    倒是一旁的玄湖郡主開了口:「游公子,你不用憑空胡亂臆測,這位俞……俞大哥確是與我有約在先,我離開河洛,為的便是趕來京畿赴約……」

    游桓瞪大雙眼,道:「郡主沒有說笑麼?」

    玄湖郡主點一點頭:「事實如此,游公子你冒著大風雪追尋於我,我心中感激得很,目下我與這位俞大哥有話尚未說完,可不可以請你暫時避開一側?」

    游桓伊始感到訝異萬端,繼後神思忽然—黯,敢情玄湖郡主此言,已使他的情緒起了微妙複雜的變化。

    他暗自忖思:「玄湖居然當著我面,稱呼那姓俞的小子做俞大哥,足見兩人關係非淺,同樣一聲『游公子』的稱呼就顯得生疏多了,數月之前他倆在河洛附近的集鎮碰面,我就發覺他們兩人之間,存在著一種微妙的感情,實在令人猜之不透。事後我曾為此苦惱了許久,今日總得把它弄得水落石出才行。」

    當下道:「在下答應暫時避開,但郡主可否先行回答在下一問?」

    玄湖郡主道:「游公子有何話相詢?」

    游桓道:「在下與郡主自邂逅以至於結識之後,郡主有意無意間始終和在下保持一段距離,難道竟是這俞姓少年的緣故麼?」

    玄湖郡主微微一愕,似乎不料游桓會單刀直入問出此事,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游桓見她久久無語,神態略現焦急,旁立的俞佑亮亦自拿眼瞅住玄湖郡主,聆聽她怎樣回答這道難題。

    半晌,玄湖郡主道:「游公子若一定要知道答案,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事實是的!」

    此言一出,俞佑亮及游桓二人的表情立即有了顯著的變化,俞佑亮臉上的神態雖是迷惘與震驚兼而有之,但稍掠急逝,令人洋洋莫可深測其心中所想,以及對玄湖郡主這句話的反應。

    但游桓可不同了,他神色之間,油然露出滿腔的妒意,雙眼噴出火花,一直盯住俞佑亮。

    他迅速地道:「這姓俞的小子一身衣衫又髒又破,模樣兒比叫化兒也好不了多少,在下有那一點稍弱於他?郡主你……」

    俞佑亮聳聳肩,含笑打斷道:「俞某四方流浪,一身行頭確與叫化無異,游兄貴為河洛游莊闊少,自然不會將叫化兒放在眼裡,只是你卻不該口出譏誚之言,俞某若非瞧在郡主面上,必得出手教你嘗點苦頭了。」

    游桓冷哼道:「似這答大話,誰不會信口扯上幾個?少爺若非瞧在郡主面上,也早就出手將你格斃當地了。」

    俞佑亮淡淡道:「很好,打從第一次見面你就對我不服是吧,上回你我沒打個痛快,今番好不容易有了個較量機會,你先動手罷!」

    游桓怒哼一聲,道:「你以為我不敢宰你麼?」

    俞佑亮不加思索地道:「敢你當然是敢的,問題是在於你有無這份能耐?」

    游桓勃然大怒,道:「你試試看!」

    喝聲中「虎」地一掌疾劈而出。

    他一掌劈出挾著呼嘯的勁風,力道兇猛已極,在方圓尋丈之內,掌勁潛力緊迫敵手,閃躍非易。

    俞佑亮橫手硬接,兩股力道一觸,游桓單掌擊進了半尺,實覺對方掌上毫無聲息,他駭異之下,竟不敢輕舉妄動。

    俞佑亮稱呼道:「你還算知機……」

    才說了幾個字,陡覺掌上大為吃力,敵手那兇猛的掌力一窒之下又猛迫而至,險些令他抵擋不住。

    俞佑亮微微一凜,暗忖:「這游桓武功之高,大出我意中所料,我若不運出禪門絕學,只怕無能輕易取勝……」

    想到這裡,突然晃身迎著那猛厲的掌勢欺身撲近對方,一面運起內力,發出一股陰柔堅韌的潛勁,游桓見他像一陣風般猛撲過來,直似欲撞入自己懷中,不由暗笑對方自投死路。

    顯然地,在他那威厲絕份掌力的籠罩下,任何人若打算突破掌鋒,勢非送掉性命不可……

    眼看俞佑亮已欺近身前五尺之內,游桓厲吼一聲,一掌擊實,他那兇猛無匹的掌力乍與俞佑亮早上所透出的陰柔勁道碰上,突然消失了個無蹤無影,敢情俞佑亮欺身撲近,竟是別具奧妙。

    游桓但覺對方手上那陣陰柔勁力緊迫過來,他足下馬步浮動,仰身跌開七、八步之遙。

    若非他內功根基扎實,極有不支倒地的危險。

    游桓惱羞成怒,揮掌再攻,片刻功夫已向俞佑亮連攻十一掌,招招凌厲異常,卻皆被俞佑亮擋住。

    俞佑亮見招拆招,並未反擊。

    游桓怒喝道:「小子你有種,便放手與我一拚!」

    俞佑亮淡然道:「游大少爺,你也太衝動了吧,俞某只說要與你較量,可不願和你拚命!」

    游桓目中透出騰騰殺機,待要掄掌再攻。

    突聞玄湖郡主冷冷道:「游公子你若不停手,當心以後我一輩子不睬你。」

    游桓立刻變得有如一隻洩了氣的皮球,面上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態,先時那股凌人傲氣為之一掃而空。

    游桓歎口氣道:「郡主你別生氣,我避開就是。」

    說著轉身牽馬前行,走不上數步,玄湖郡主招手把他叫住。

    玄湖郡主輕喟一聲,道:「算了,我也就要走了,便煩游公子座騎載我一程?」

    邊說邊望了俞佑亮一眼,晶瞳中浮露出無限柔情依依,俞佑亮收在眼裡,胸臆立時泛起了一股惆悵迭惘的感覺。

    他吶吶道:「郡主決定要走,我不敢留你,但希望有朝一日……」

    玄湖郡主眼睫流出一顆晶瑩的淚珠,幽幽地道:「留心……保重……俞郎。」

    翻身上馬,一踢馬腹如飛馳去。

    俞佑亮猶在咀嚼著玄湖郡主臨別的叮嚀,陡聞蹄聲的答,玄湖郡主業已騎馬走得遠了。

    游桓一怔,高聲喊道:「郡主,等等……等我一步啊……」

    足下更不待慢,身子一縱,朝飛騎去處疾追而上。

    才縱出丈許,突見遠處一個人迎面行來,在雪片紛飛下,那人步履猶自輕快異常,踏在積地上面如履平地。

    雙方相對疾行,霎時追到近前。

    那人倏地晃身,游桓心中焦急,喝道:「你幹嗎拉住我的去路?」

    那人沉聲道:「桓兒連為父都認不出了麼?」

    游桓這才仔細看清那人,止步呼道:「爹爹!你你……怎麼也來到了京畿了?」

    佇立在城門下面的俞佑亮心頭一緊,默默對自己道:「莫非是『游老二』來了不成?」

    定睛望去,只見那人滿頭白髮,身著夾層棉衫,年事總在六旬以上,不是那自稱「游老二」的老人是誰?

    白髮老人「游老二」微笑道:「為父聽家丁傳報你乘馬首途京畿,遂特地趕來瞧瞧你那位姑娘?咦,現在她人呢?」

    游桓垂頭喪氣道:「她剛剛騎著孩兒的座騎走了,是否先到河洛等我,則不得而知。」

    「游老二」道:「如此道來,為父竟是空跑了一趟了。」

    俞佑亮再也忍煞不住,插口道:「別聽他鬼扯!他分明已來到這裡多時,適才就躲在城門附近,直到你要走了,他才現身。」

    游桓大恚道:「姓俞的,你居然敢對家父如此無禮!」

    「游老二」面上不帶任何表情,亦未見發愁,他淡淡瞥了俞佑亮一瞥,轉朝游桓問道:「這少年是誰?」

    游桓方要答話,俞佑亮搶著道:「游老二你倒裝得挺像,蠻有一回事的,區區俞佑亮你還會眼生麼?咱們已先後見過多次,日前在金沙渡,你和俞肇山猶逼著要取走區區這條性命哩。」

    「游老二」道:「小哥信口莫知所云,老夫可完全不懂。」

    他平淡如故,眼中掠過一絲迷惘之色。

    俞佑亮仔細觀察對方神情,見「游老二」臉上迷惘生似毫無所知,心中不免有些糊塗起來。

    因為有些糊塗,故以原本認定對方乃是假冒之「游老二」的信心,便有了些許動搖。

    「爹爹,你一離開河洛,莊中事務交給何人主掌?」

    「游老二」道:「交與羅管家掌管,他跟從為父多年,為父對他倚重甚殷,莊中事務交他主持,是再妥帖不過的。」

    俞佑亮聆聽他倆對話,暗忖:「奇怪,眼前此人難道真是河洛游家莊莊主,游桓的父親游老二不成?……」

    他目光一掠,驀然發覺一件奇事,心底冷笑道:「我只要略為一試,便可得知你的真實身份。」

    當下伸手指著前方雪地,道:「游兄你瞧瞧城門前面的雪地……」

    游桓視線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道:「地上積雪盈尺,平滑如鏡,小子你沒有見過雪景,倒來大驚小怪麼?」

    俞佑亮道:「誠如游兄所言,地面積雪厚達尺餘,而此人一路行來,竟未留下絲毫步履痕跡,敢問令尊具有這等高明的輕功麼?」

    游桓脫口高呼道:「踏雪無痕?……爹爹,你的輕身提縱功夫幾時練到此等地步?……」

    「游老二」哈哈一笑,道:「俞小哥眼力果有獨到之處,可是你仍然忽略了一點,天上雪片不斷飛降,老夫行過之處,縱有足跡,也早被雪花埋沒了。」

    俞佑亮道:「片刻功夫總不會被埋沒得全無端倪可尋吧。」

    「游老二」眼色一沉道:「即便老夫的輕身功夫能達到踏雪無痕的地步又怎樣?小哥你心底有什麼話,何不痛快說將出來?」

    俞佑亮道:「在區區聽會過的武林人物中,只有一人輕功甚稱獨步天下,閣下一身輕功,若臻踏雪無痕的境地,那樣便與其人相去不遠了。」

    「游老二」道:「小哥話中所指是何許人?」

    俞佑亮道:「那人即是俞肇山,閣下必不陌生。」

    「游老二」喃喃念了兩句「俞肇山」,搖頭道:「恰正相反,在此之前老夫全然未有聽過這個名字。」

    俞佑亮眼睛一眨,道:「是麼?方才區區及一個老人立在此處,陡見一人匆匆掠過城門,雪地上亦未嘗留下任何足跡,敢問那人可就是閣下?」

    「游老二」冷冷道:「俞小哥,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

    他說話乃是提醒俞佑亮認清自己身份的意思,俞佑亮如何會聽不出來,暗道:眼前此人若果真是河洛游家莊莊主,則以游老二的輩份,以及在武林的崇高地位,自己的問話態度的是失禮已極。

    游桓怒道:「小子你一再當著家父之面放肆,他老人家自矜身份,未便與你計較,游某須得代家父教訓你一番。」

    語聲甫落,已經「呼」地一掌拍到,俞佑亮身形略一側轉,對方掌力從他肋下掃過。

    「游老二」擺手道:「桓兒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游桓停下手來,狠狠瞪了俞佑亮一眼。

    俞佑亮暗暗稱奇,心忖:「怪哉,眼前這老人倘是冒牌的游老二,而我一再表示懷疑之意,依理他應該設法把我除去都來不及,怎地反而阻止游桓對我動手?」

    「游老二」復道:「桓兒你這便隨我返回河洛,為父明日欲召集全莊丁人馬,準備出關一行……」

    俞佑亮聞言,心頭重重一震,反觀游桓亦露出訝然之色。

    游桓顯然懷疑自家沒有聽得清楚,道:「爹爹,你……你說什麼?」

    「游老二」神情忽然變得沉厲無比,厲聲道:「爾後桓兒只聽為父吩咐行事,不必多問!」

    游桓一生猶未遭他父親如此疾言厲色過,嚇得了打了個寒噤,垂手不敢多言。

    這會兒,俞佑亮立身處後面的城門突然徐徐開啟了一縫,探出了兩個守門禁卒睡眼惺忪的臉。

    右邊一名禁卒揉揉眼,朝三人吆喝道:「喂喂,你們三個兒半夜三更在城頭下吵吵鬧鬧,再把咱吵得睡不著覺兒,小心咱把你們統統兒捉將官裡去。」

    說完便要將城門關上,此刻城內驀地傳來一陣得得啼聲,緩緩走來一騎,須臾已到了城門下面。

    俞佑亮下意識舉目望去,但見騎士是個長得十分粗獷軒昂的中年,跨下座騎高大神駿,亦非凡品。

    那中年人一身勁裝,坐在馬上英姿俊發,人馬相襯之下,更顯得格外扯眼。

    經過城門時,那中年人朝兩名禁卒點頭作禮,禁卒為他那勃發雄姿所震住,竟然忘了加以盤察。

    俞佑亮突地伸手一攔,那中年人只好勒韁駐馬。

    那人舉目一瞥攔路的俞佑亮,面上神情微變,瞬即恢復正常,若非俞佑亮視線始終停留在對方臉上,否則極不易發覺。

    那中年人沉聲道:「足下何故相攔?」

    俞佑亮聽他熟悉的口音,心道對方相貌雖則略有改變,但聲音則一摸一樣,益發覺得自己所料無差。

    當下道:「九王爺,俞某一生難得京城一回,想不到第一遭上京就碰見了王爺,著實也是太巧了。」

    那中年人輕咳一聲,道:「足下想是認錯人了。」

    俞佑亮不理,自顧自語道:「容俞某想想,咱們第一次是在關外長白山上碰的頭吧,是的九王爺和令妹玄湖郡主……」

    言猶未盡,陡聞馬兒「希聿聿」嘶嘴一叫,四蹄打從俞佑亮身邊躍過,往城外疾衝出去。

    俞佑亮朝守門卒喝道:「快上馬追他!他是多爾滾!」一名禁卒傻愣愣地道:「多爾滾是誰?官府輯拿的鬍子盜匪麼?」

    俞佑亮啼笑皆非正待拔足追趕,卻吃一旁「游老二」晃身攔住去路,只有眼睜睜望著馬追雲蹄雪,如飛遠去。

    「游老二」道:「小哥你胡鬧得也夠了,多爾滾乃女真王爺,怎會潛行入關,來到京畿?你藉故惹是生非,倒不知居心安在?」

    俞佑亮道:「居心何在?閣下無端攔住俞某,使多爾滾得以從容逸去,區區心中正有同你一道疑問。」

    正說間,城內街道突然又有一人疾掠而來,俞佑亮不由自主頓住語聲,只見來者赫然是剛剛才在城下見過一面,舉止神態有些瘋顛的老漢!

    那老漢人猶未到,遠遠已自破口吆呼道:「相好的!我踏遍了北京城裡裡外外,總算尋著你了!」

    俞佑亮一愣,不知老漢到底衝著何人喊叫?他環目四轉發覺游老二眼色有異,神態亦變得相當陰沉!

    「游老二」拉了游桓一把,急急道:「桓兒,咱們走!」

    兩人同時提身掠起,那老漢喝道:「何必走得急急如喪家之犬,這把匕首先還與你!」

    他手上一揚,一道寒光破空飛出,定睛瞧時卻是一把亮幌幌的短劍,在「游老二」頭上掠射而過。

    那匕首去勢甚疾,「游老二」拂袖一揮,匕首眼看要遠遠劃過,忽似受力一墜,正好落在他袖中。

    「游老二」停步冷森森地道:「瘋老兒,你找死麼?」

    那老漢來到切近定身,傻愣愣地一笑,道:「老夫縱然自己找死,可也死不了,五里亭十數幢房舍連綿大火,都沒有將我給燒死呢!」

    俞佑亮聞及「五里亭」三字,心頭重重一震,暗道:「年前我辭別恩師禪宗,自西域趕回五里亭時,家園已被祝融燒成一片灰燼,這老漢提到未被五里亭大火燒死,難道家中出事那一晚,他就在現場麼?果如此,他又是何許人?……」

    想到此地,心中那股奇異的預感又升了上來,他幾乎能夠肯定,這老漢一身必然關係著一件巨大秘密。

    而那秘密怎會與自家牽上關連,則又令人無法解釋?

    那老漢復道:「匕首尖端有血,相好的你瞧到了沒有?」

    「游老二」冷笑道:「匕首上有血又怎麼?」

    那老漢高聲吼道:「有血之處必有火!……火!…………火!喂,你不去救火麼?……」

    旁立的俞佑亮與游桓一怔,「游老二」道:「老兒你說話顛三倒四,敢是瘋病發作了。」

    老漢聞言並不動怒,嘻嘻笑道:「你說得不錯,老夫怕是瘋了,否則怎會找你去救火?五里亭那場大火分明是你縱放的,你是火首,而老夫竟要尋你去救火,嘿嘿,我不是瘋了是什麼?……」

    「游老二」陰陰道:「你若再胡說下去,老夫可不管你瘋是沒瘋,也要設法使你閉上嘴巴了!」

    那老漢道:「老夫嘴巴絕對閉不得的,半天不說話就比死還要難過,你要使我閉口,老夫跟你拚了。」

    他大吼一聲,忽然對著「游老二」猛衝過去。

    「游老二」見對方整個身軀直撞過來,來勢兇猛異常,他幾曾見過如此不要命的打法?當下連忙側身一讓。

    緊接著他揮袖露匕,短匕寒光一閃,那老漢一聲悶哼,踉蹌跌出丈許,雪地上淌下一長串滴滴鮮血!

    紅白交映之下,格外顯得耀目。

    游桓驚呼道:「爹爹,你真的把他殺了?」

    游老二寒聲道:「桓兒站開一旁,莫要多言!」

    游桓豈敢違抗父命,垂手立開一側。

    兩同守城禁卒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其中一人衝口喝道:「吠!老頭子你膽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轄下的京師殺人,既然殺人便得償命,咱家可得拿你交差……」

    話猶未完,陡然眼關人影一閃,他猶弄不清怎麼回事,但覺志堂穴上一麻,「砰」地倒在地上。

    另一禁卒拔腿狂奔,一邊喊道:「來人哪!東安門飛賊殺人……」

    方喊了這麼一句,立吃「游老二」虛空一指點中後背穴道,倒地不省人事。

    俞佑亮不知如何甚關切那老漢的生死,舉步向倒在地上的老走去,伸手一摸脈門,卻發覺老漢的脈膊猶在跳動。

    「游老二」陰笑道:「老頭兒你還要裝麼?老夫的匕首壓根兒連你的肌膚都沒有碰到,你站起來吧……」

    那老漢懶洋洋立將起來,道:「我倒不是賴著不肯起來,實在是因為躺在雪地困上一覺著實舒服極了,噯,說來數去,老夫倒有幾個夜晚沒好好睡過覺了。」

    邊說邊伸手入懷,拉起一隻野兔來,那野兔全身染滿血漬,頸間劃過一道二尺長的劍痕。

    鮮血依舊不斷自頸間傷口泊泊湧出,顯而易見,老漢懷裡的那只野兔是被「游老二」的匕首所傷。

    老漢鬆手將死免丟掉,酸不溜機地,罵道:「一頓晚餐報廢掉了,老鬼,待會兒若不賠我一隻肥免,瞧我把你的腦袋瓜子砸進肚裡去!」

    「游老二」冷笑不語,老漢猛可一個跨身,抬起一掌劈出。

    「游老二」略為旋轉過半身,屈肘代掌,手肘恰好封住老漢的掌勢,老漢破口罵得一聲,再度跨出一大步,向對方直撞過去,誰知他身形方動,「游老二」左右雙掌齊至,迫得他只好退回原位。

    老漢悻悻道:「老傢伙!我跟你拚了!」

    雙拳一掄,突然瘋也似的搶攻起來,只見他身形如電,彷彿在霎那間化幻成了千百個人一般。

    俞佑亮見老漢足步輕浮,發拳無力,雖然一味搶身快攻,卻毛手毛腳完全不成章法……

    奇怪的是,「游老二」一連揎出五掌,一掌比一掌凌厲卻始終無法攻進對方那漫無章法的拳腳中去。

    「游老二」目中殺機突露,沉掌改拂為抓,他出手模糊,方位不定,老漢只好出掌相迎,「拍」地一響,他的掌力居然不能阻住「游老二」的拿抓之勢,旁觀的俞佑亮但覺眼前一花,老漢已吃「游老二」抓住了手腕!

    老漢暴跳道:「老傢伙,你使的是什麼邪法?」

    「游老二」道:「只怪你見識太差,要死也得做個冤死鬼了!」

    言歇手上五指一扣,老漢陡然怪叫一聲,敢情他的腕臂被對方捏得酸麻無比,陣陣劇痛直透心扉。

    俞佑亮一聽那「游老二」竟有殺害老漢之意,心中一急,正待抽身相救,就在此刻那老漢另一掌忽然一圈一晃,右手腕如游魚一般一滑而出,不知怎地竟滑脫了「游老二」的掌指。

    「游老二」怒喝道:「老頭,你手底下倒不含糊,但老夫仍然可以在十招之內取你性命,你信不是信?」

    老漢嘻嘻笑道:「老夫深信不疑,只是仍須試過以後才知分曉。」

    「游老二」怒氣勃發,手勢一抓一拉,老漢登時被他掌上潛勁拉到身邊,驀然間一股寒風快如電光火石朝「游老二」右肋要害襲到,「游老二」反應何等靈敏,疾然收手一閃。

    他身形繼之滴溜溜一轉,蹬過那道致命的掌勁,打從那人勁後繞過,端端立在俞佑亮面前。

    「游老二」寒聲道:「小哥你是什麼意思?準備出手幫這個糟老頭麼?」

    俞佑亮道:「在下與這位老先生全無關係淵源,他的生死俞某可謂漠然不關於心,只是他很可能和五里亭那件案子有關,焉能讓你輕易給殺了。」

    「游老二」正待開口,那老漢已自衝著俞佑亮怒吼道:「小子,誰要你逞強插手來看?老夫眼看數個照面內便可以把那老傢伙擊敗,你憑什麼伸手替他解圍?」

    俞佑亮被數落得啼笑皆非,適才那老漢分明已落居下風,動輒有殺身之禍,是以自己才出掌迫使「游老二」收手退下,不過老漢不領此情也罷,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將他痛罵一頓,俞佑亮一時也懶得與他分辯。

    那老漢又無頭無腦咒罵了數聲,卻沒有人聽清他到底在咒些什麼?

    老漢咒罷,復朝「游老二」道:「老傢伙我問你,你那一身踏雪無痕的輕功可是在落英塔學到的?」

    「游老二」眼色陰睛不定,道:「你為何有此一問?」

    老漢默然,半晌喃喃自語道:「陸平……陸平……你若以為一手可以瞞盡天下人耳目,那就大錯特錯了……」

    俞佑亮瞿然一驚,忖道:「陸平?他說誰是陸叔叔?」

    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寒風,只因那陸平乃俞佑亮的至親表叔,在俞佑亮父母生前,與俞家過從甚密,自俞家慘遭橫禍之後,俞佑亮自西域趕回,即未再見到他這個陸叔叔。

    而眼下那老漢竟在半瘋半顛的自言自語中,提到陸平的名字,怎不令俞佑亮大為驚詫,心中一陣迷亂。

    「游老二」目中立刻露出騰騰殺機,道:「老頭你瘋病又發作了不成?」

    老漢道:「老夫正常得很,誰敢說我發瘋了?」

    他怪目一翻,喃喃復道:「老夫沒發瘋,倒是陸平也許真的發瘋了……」

    老漢口口聲聲辯稱自己沒有發瘋,反使變在場諸人生出一種感覺,認為他神智果然有些不正常。

    「游老二」陰哼一聲,單掌運氣而聚,徐徐抬起,一旁的俞佑亮無意瞥見「游老二」的可怕眼色,為之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這一忽,城頭忽地人影一閃,一人有似鬼魅般蹤落地上,冷冷道:「陸平,陸平在哪裡?」

    諸人心中一陣狂跳,舉目一望,只見來人年約七旬,身上鳩衣百結,卻十分清潔樸素,赫然是那丐幫幫主雲龍翁!

    雲龍翁眼望老漢道:「是你提到陸平名字的麼?然則你竟知道陸平現下的行蹤?」

    老漢咧嘴一笑,道:「那陸平麼?嘿嘿,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雲龍翁露出迷惑之色,視線掃過俞佑亮及游桓,最後落到「游老二」身上,口中微噫了一聲。

    「游老二」衝著雲龍翁略一抱拳,道:「閣下可是丐幫龍頭,游某久仰了。」

    雲龍翁還以一禮,道:「老朽眼拙,足下……」

    「游老二」道:「老夫游江漢。」

    雲龍翁道:「哦,原來河洛游二莊主,這位青年英雄敢情就是令郎?」

    說著伸手一指游桓,「游老二」道:「正是犬子,桓兒,快來見過雲龍前輩。」

    游桓上前哈腰一揖,雲龍翁撫髯笑道:「不必多禮了,故人有後,足慰老懷,哈!哈!」

    「游老二」微怔,道:「故人?閣下弦外之音是什麼?」

    雲龍翁道:「游江漢乃老夫多年老友,故人一語自然指他而言。」

    「游老二」膛目結舌,半晌不能作聲。

    雲龍聚續道:「你假冒游老二委實已相像到使人無法辯認真偽的地步,可惜你不知游老二曾見過老夫之面多次,方才老夫一現身,你便露出生疏之狀,口道:『久仰』,哈哈,那有老朋友見面,還要如此客套,道稱『久仰』的?」

    「游老二」眼色一陰,道:「雲龍翁大俠,你是在說笑了。」

    游桓吶吶道:「前輩你說……他……他不是我的父親?……」

    雲龍翁點點頭,「游老二」厲聲道:「桓兒,你竟也相信這乞丐頭兒的鬼扯麼?如果你敢多口.咱們父子之情從此立絕……」

    游桓一向對他的父親甚為敬畏,此刻聽其父口氣凌厲,不禁露出惶恐之色,心中所生的疑念,早就拋開得一乾二淨。

    「游老二」道:「雲龍翁大俠若沒有其他指教,老夫走了。」

    雲龍翁道:「你走到哪裡?」

    「游老二」道:「自然是回到河洛游家莊,來日閣下路過河洛時,務請駕臨敝莊盤桓數日,游某掬誠歡迎之至。」

    俞佑亮暗歎道:「此人的假面目已被揭破,居然猶能以游家莊莊主自居說出這話,心機之深絕不在俞肇山之下,不知他冒充游老二的目為何?」

    雲龍翁未作任何表示,「游老二」偕同游桓拍馬便走。

    那老漢大吼道:「你別走!老夫的免子被你宰了,晚餐還沒有著落哩!」

    拔足飛身欲追,雲龍翁道:「盧野老,讓他們走罷。」

    老漢足下一頓,道:「你,你,怎知老夫的渾名?」

    他未待雲龍翁回答,忽又大叫道:「管你什麼雲龍雲虎,你若要攔我,老夫連你也一併算上了!」

    說話間,「游老二」及游桓同騎一馬,踏雪已經走遠了,老漢心中一急,匆匆拔身追趕而去……

    在瀧頭河畔,蘇白風等人正眼睜睜望著那不知名的錦衣老者與南荒五邪叟夾持趙嘉玲,坐在皮舟上順流而下,一籌莫展。

    這時,河灣草叢中傳來一陣「咿唔」之聲,大禪宗舉步上前,自亂草堆中提起一個莊家漢來。

    老嫗道:「小女孩,你的老爹怎會被點住穴道,棄置在草篁裡?」

    小玉怯怯地道:「我不是說過,今兒一早有兩老人路過河口,把隔鄰的暖姐和我老爹擄去了麼,那邪裡怪氣的老人,先動手殺了暖姐姐,又藏起我的老爹,強迫我聽他的吩咐到城裡去找老婆你到船上來……」

    她驚恐過度,囁嚅說不下去。

    那莊家漢面上餘悸猶存,道:「小玉,你沒事麼?」

    小玉點點頭,道:「剛剛那隻船上著火了,幸虧這位老……老仙長抱著我上到岸來,否則恐怕老爹你再也瞧不到小玉了。」

    那莊家漢屈膝跪了下去,朝大禪宗打恭作揖,千謝萬謝。大禪宗一揮袖,莊家漢身子登時被一股無形之力托了起來。

    莊家漢吶吶道:「敢情你老是方……方外神仙?……」

    大禪宗微笑不語,道:「現在沒事了,帶著你的女兒回去吧,最好將田地盡快變賣了,遷移到其他地方去,以免有不測之事發生。」

    莊家漢唯諾,牽著小女孩的小手蹣跚離去。

    蘇白風眼望他們父女倆走遠,咬牙切齒道:「那南荒五邪叟居然向無辜的村民開刀,簡直是罪不容赦了。」

    老嫗道:「依老身觀之,南荒五邪叟雖然惡名昭著,但並非此事的主腦人物,另一名身穿錦袍的不知名老者,白風你瞧過他的面容,可曾想出此人來歷?」

    蘇白風道:「下傭想不出。」

    大禪宗道:「那人的來歷,老衲倒是略知一二。」

    蘇白風詫道:「但是老前輩你連見都未見過那老者之面,又怎生知曉……」

    大禪宗打斷道:「老衲這不是見到了。」

    放眼煙波迷濛的江上,皮舟顯得甚為渺小,舟上之人亦只成為一小團黑影,漫說面目無法瞧得真切,即使連人影都無法分辯出來,大禪宗居然能在這等距離下,瞧清那坐在舟上的錦袍老者之容貌,簡直有些匪夷所思了。

    蘇白風頗感迷惑,不知不覺形之於神情之外。

    大禪宗微笑道:「禪門有一種調元功夫,功聚雙目之後,毋論遠近都可以瞧得異常清晰,故以那艘皮舟離岸雖遠,舟上諸人的舉止動態一如咫尺近處,完全落在老衲眼裡。」

    蘇白風這才恍然醒悟,心中又是驚奇,又是佩服。

    此刻皮舟仍在波心旋蕩,大禪宗睜目瞧了一會,朝老嫗道:「舟上有一位年輕女施主,想來即是令嬡?」

    老嫗道:「正是小女嘉玲,大師可曾瞧見了什麼?」

    大禪宗道:「令嬡斜倚舟中,未見有何動靜,許是穴道為人所制,皮舟兩側則坐著南荒五邪叟及那錦衣老者。」

    語聲一頓,復道:「五邪叟和錦衣老者分別掣起了木槳,瑤櫓駛離江心,咦,船頭突然掉轉過來,逆流往上游駛去了。」

    蘇白風奇道:「方纔皮舟是順流馳向下游麼?怎麼又突然改變方向了?」

    大禪宗道:「據老衲所知,此河上游不遠處有一道峽口,喚做子午峽,此峽灘多水急,魚鰲都不能游,輕舟使過,稍一不慎即有舟仰人翻之危。」

    蘇白風道:「老前輩對該峽地勢十分明了麼?」

    大禪宗道:「數年前老衲陸行經過該處,那道峽口約摸有十里長,山水遷曲,兩岸高山疊巒,非至日中夜半,不見日月,故名曰子午峽。」

    說到這裡一停,續道:「子午峽地勢既險,大霧終日瀰漫,一進入峽口便人舟難辯,恍若進入太虛幻境,他倆竟寧願滔險,乘夜駕舟入峽,倒不知是否為了要擺脫我們之故?……」

    老嫗及蘇白風聞及子午峽之險,齊然露出倉皇焦慮之色。

    老嫗急急道:「白風,咱們沿岸快追,如果讓皮舟離開視線之外,再搜尋起來只怕便難之又難了……」

    言下轉首目注大禪宗,欲言故止。

    大禪宗心知對方有向自己求助之意,卻難以啟齒,他展頗微微一笑,甚是慈熙和靄,令人感覺到十分容易親近,且大有瀟灑出塵的神范。

    他弗疾弗徐道:「老衲左右無事,便隨兩位施主一行,瞧瞧有無方法救趙姑娘脫離魔掌。」

    老嫗大喜敘禮謝過,當下三人相繼振身沿河追上。

    江上那只皮舟在浩瀚碧波上向前駛行,外表瞧不出有何異狀,其實蘇白風已經注意到它上航的速度正漸漸增快。

    老嫗也發覺到了,說道:「我們得加點腳程,皮舟的速度正逐漸增加呢。」

    她走在最前頭,始終與皮舟保持著斜面平行的距離。

    蘇白風側道向大禪宗問道:「老前輩,他們改變航線駛向子午峽,除了擺脫咱們之外,可還有其他顯著的動機用意?」

    他一邊問,足下並沒有因之絲毫滯頓。

    大禪宗道:「老衲也在推究這個,時下尚無結論。」

    老嫗道:「皮舟逆流上行,未知如何居然能夠駛得如此迅快?」

    大禪宗道:「照說附近地勢陡峭河道坡度甚大,水勢愈見湍急,皮舟逆流而上,其速度只有減緩而無增快之理,但舟上之人顯是內功高手,以槳櫓摧劃,是以船速會突然增加了一倍有奇。」

    蘇白風和他的師母聽大禪宗剖析入微,不禁暗暗欽服。

    老嫗道:「大師之言甚有見地,只不知皮舟若繼續增快速度,約於何時進入子午峽?」

    大禪宗沉吟道:「大概總須半個時辰之久吧。」

    老嫗道:「刻前大師言及子午峽形勢,老身深憂皮舟進得峽口後搜尋非易,大師有無將皮舟截住,使其不再駛行之計?」

    大禪宗道:「老衲雖有登上皮舟的方法,但恐危及趙姑娘安全,因故不敢輕易採用。」

    老嫗未便繼續追問下去,三人在岸邊尾隨皮舟疾掠而上。

    半個時辰後,峽口已隱隱在望。

    大禪宗低聲道:「子午峽到了!」

    老嫗與蘇白風神經為之一緊,極目望去,只見峽口兩岸高山相接,層層的山巖和重疊的屏嶂,幾乎遮住了半個天邊,連星月也隱藏在重巖疊嶂的後面,愈顯出週遭的陰森荒涼。

    在兩岸山巒合接之處,只留下一個寬可容一隻大船出入的缺口,上游的江水流到此處,衝上峽口的崖石激起數十丈高,從缺口湧出後,水勢變得相當峻急奔暴,水聲宛若鳴雷……

    蘇白風脫口呼道:「瞧!那艘皮舟駛近峽口了!」

    但見江心上的皮舟正以弧形航線,迅若奔馬般馳向子午峽。

    皮舟所駛的方向正是峽口水勢最為急暴之處,加之江水迂過,湧成漩渦,舟身絕對無法安全通過。

    眼看皮舟及將漂到漩渦近處,蘇白風不禁為舟上的趙嘉玲捏一把冷汗。

    老嫗內心之焦慮更有甚之,衝口呼道:「他們簡直是自投死路哪!玲兒無辜竟要陪他們葬身河底!」

    只有大禪宗安祥如故,道:「老衲深信他們必能安然駛過峽口,施主大可放心。」

    老嫗情知大禪宗身為一代宗師,言無輕發,既發之必可徵信,當下心裡始稍稍放下一塊巨石。

    眨眼之間,皮舟已行抵急湍漩渦邊緣,速度卻是仍舊有增無減,眼看就得被捲翻沉沒,這時舟頭突然向左偏歪,硬生生來了一個大轉彎,船頭瞬即激起雪霧般的浪花,將皮舟捲飛半空。

    蘇白風脫口道:「不好!」

    他眼前一花,即見舟身四平八穩的落在巨浪之上。

    老嫗歎道:「那舟事之人操舟當真高明無比,老身今日總算開了一次眼界。」

    皮舟駛過峽口,進入子午峽裡側,頃刻隱沒不見。

    蘇白風問道:「皮舟已失去蹤影了,現下咱們如何走法?」

    聲音甚是急促,隱隱透出心中的灼慮之情。

    大禪宗道:「二位施主請跟著老衲後邊走,若老衲忖度不差,皮舟進峽之後,必然緊傍著一處灘頭泊下無疑?」

    蘇白風將信將疑,道:「老前輩何以如此肯定?」

    話一出口立覺失態,心想大禪宗乃有道高僧,一言一語無不蘊含深意,啟人思維,自己豈能有所懷疑於他?想到這裡,不覺露出歉然之容。

    大禪宗毫不以為意,道:「五邪叟等二人不惜操舟涉險,分明故意要將我們引進子午峽內,施主難道尚未發覺麼?」

    蘇白風道:「小可想不及此,還望前輩明告。」

    大禪宗道:「他們此舉大有深意在,極有可能預先在峽中設有埋伏或其他陰謀,居心叵測,咱們不可不防。」

    言罷一躍身,凌空虛跨十餘步,攀上江左岩石之上。

    他絲毫未見提氣作勢,頃忽便已上得山崖,那峰頭如斯陡峭,但在大禪宗腳下卻如履平地一般,輕功之高真是使人不可思議,老嫗久聞大禪宗之能,睹狀倒還不至於怎麼樣驚奇。

    但蘇白風可瞧得雙目發直,忖道:「昔日我瞧見俞肇山一身難以捉摸的輕功,以為已是天下第一了,目下方覺不然,大禪宗的輕身功夫只在俞肇山之上,絕不在其下,只是俞肇山的身法較為詭異波譎,此點並非禪宗所能及。」

    轉念又想道:「然則禪宗系當代高僧,所修習的功夫包括輕功在內,自然都是禪門正宗,我如何可以拿他與俞肇山比較了……」

    忖猶未罷,大禪宗已在崖上招呼,蘇白風連忙隨同老嫗提身躍上。

    三人方立身站穩,耳際驀然傳來一道陰惻惻的語聲:「爾等窮追不捨,顯已立下決心,非救回趙小妮子不可了?」

    老嫗和蘇白風環目四眺,只見峽谷附近儘是籠罩著濃雲慘霧,天上月星隱曜,大有伸手不見五指之慨。

    一團漆黑之中,自然無法瞧清皮舟的方位。

    老嫗提聲道:「你知道最好,今日老身不從你等手巾救回玲兒誓不罷休!」

    黑暗裡對方沒有回應,四周恢復了沉寂。

    「拍」一響,蘇白風打亮了火折,隱約可以見到自己正立身在一塊突出的山巖之上,離大禪宗和師母約摸有十來步遠,身旁怪石崢嶸,足下江水滾滾,嘩啦嘩啦的聲響不絕於耳。

    火光突然無風自熄,蘇白風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在警戒之中!

    他敏銳的感覺察出一陣輕風從背後拂過,他霍地轉過身子,他目不能見,只有用盡全力查聽一切聲音。

    黑暗裡,一把長劍從蘇白風的背後徐徐迫近,劍身去勢非常緩慢,未嘗發出半點聲息。

    劍尖逐寸向前移動,距蘇白風後背大穴只有四寸不到——

    蘇白風方才有所警覺,劍尖已抵住他的後背!

    一絲細若蚊語的聲音道:「你若敢動一動,或出聲喊叫,我這一劍立刻穿透你的前胸!」

    蘇白風霍然一驚,旋即鎮定如常,問道:「什麼人?」

    那細微的聲音道:「你別管老子是誰,若不想喪命在我的劍下,便得依我的命令行事。」

    蘇白風正待開口,突然又是一聲極為細微的風力迎面襲到,他不敢妄動,另一支劍已抵住他的胸口。

    他吃前後二劍挾住,雖然頗感凜惕,但也未有露出慌亂之象,腦際思潮電轉,暗暗盤算:「禪宗料得不錯,果然有敵人埋伏峽中,可慮的是這裡四面黝黑,壓根兒無法辯出敵人動靜……」

    那細微的聲音又道:「只要你乖乖跟咱們走,不生反抗的念頭,咱們保證不會傷害於你。」

    蘇白風低道:「跟你們走到哪裡?」

    那低微的聲音道:「順著崖下走去,峽岸泊有一艘快艇,咱們坐上快艇帶你去見一個人!」

    蘇白風心中鈍疑,暗自運氣護身,上半身悄無聲息地朝右方斜擺移動。這刻對面傳來老嫗困惑的語聲:「白風,你和誰在說話?」

    火光乍亮,蘇白風聲不語,手上食指一扣,一道火舌迅速升起,原來他又冒險打亮了火折——

    火光乍亮,蘇白風電目一瞥,瞧見兩名黑衣漢子持劍立在他的前後,形成倚角字形,劍尖依舊不離他身上要害。

    那兩個黑衣漢齊然怒哼一聲,長劍往前一刺一送,蘇白風當機立斷,本來微斜的上半身疾向右側傾倒,一面伏著腿腰之力穩住身形。敵人那兩隻長劍同時刺空,劍身交碰發出「叮」地一響。

    黑衣漢子們不料在已方穩可得手的局面下,竟會讓蘇白風逃出劍下,不禁愣一大愣。

    其中一名黑衣漢怒喝道:「姓蘇的!你敢使鬼……」

    喝聲未了,立聞兩聲悶哼亮起,二名黑衣漢子相繼倒地,然後蘇白風身前風聲一掠,一人縱掠前來。

    大禪宗寧恬的聲音道:「小施主你沒有事麼?」

    蘇白風道:「沒事,老前輩是你點中這兩人的穴道?」

    大禪宗道:「老衲暫時封住他們兩人的啞穴,不知峽中還埋伏有多少人馬,老衲須得盡速查明——」

    突聞錦袍老者陰惻惻地道:「老夫屬下的兩名劍手,敢情已被你等制住了,是也不是?」

    蘇白風揚聲道:「不錯,你還有什麼陰謀詭計,何不一併使出來?」

    錦袍老者冷冷道:「趙鳳豪的傭人,或許老太過小覷於你了,你的少女主人現在仍在老夫掌握之中,我要你獨自一人過來救她,不知你有無這份膽氣?」

    聲音忽近忽遠,令人無從捉摸。

    蘇白風道:「子午峽到處瀰漫著奇雲濃霧,蘇某視線受阻,如何接近閣下所乘坐的皮舟?」

    錦袍老者道:「適才老夫手下已對你提過,峽岸泊著一艘快艇,艇中有一名舵手等在那裡,你上艇後,那舵手自然會航駛你到老夫這邊來。」

    蘇白風躊躇不決,一時無法決定答應或是不答應的好。

    錦袍老者冷笑道:「你還顧忌害怕什麼?老夫要趙小妮子向你說幾句話。」

    黑暗裡傳來一道細微的呻吟之聲,趙嘉玲輕脆的語聲亮起:「蘇大哥,這人要你過來,你千萬不要中計上當……」

    話至中途戛然而止,似乎她又再次為人點中了穴道。

    蘇白風聽到趙嘉玲的聲音,腦海裡泛起那惹人憐愛的面龐,晶瞳光采陡增,精神大振。

    他大吸一口氣,洪聲道:「閣下莫要加害趙姑娘,蘇某這就過去了。」

    立身另一塊山巖上的老嫗聞言,連忙出聲阻止道:「敵人擺佈這麼一個陷阱,就等待你只身前往,白風焉可輕率涉險!」

    蘇白風低道:「下傭過去一趟,或能相機救出少主人,總比待在這兒坐困愁城要好得多。」

    大禪宗淡淡道:「讓他去吧,他若不能及時趕到,趙姑娘性命甚虞。」

    老嫗無奈只有應允,蘇白風一手打亮火熠,小心翼翼地縱落崖下,在漆黑一片中一艘快艇迅速駛近。

    蘇白風更不遲疑,晃身躍落艇上,此刻已到夜半子時,子午峽上空雲霧飄散,露出半輪彎月,銀色光輝照映水面,閃出粼粼光波,更增添了峽中神秘詭異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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