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茵塔 第十四回 邪魔教新主若鬼魅 錢少俠拚鬥藍衣人
    這時,蘇白風正在另一個地方。

    曙色熹微,吱喳鳥語給朝來大地平添了幾許生氣,蘇白風就順著這條水溶溶的小徑行去。

    他腦際不時浮現昨夜在清空神廟前的大戰,不時在心中自語:「訪盡四海有豪傑,打遍天下無敵手……趙老爺子吩咐我若遇見姓左的人時,便衝著他念出這兩句,怎地事到臨頭我卻忘了?……」

    蘇白風想著,搖搖頭又忖:「不過那藍衣人雖然自稱姓左,卻絕不是趙老爺子所描述形容之人,難道這稱呼是個巧合?」

    他順手在道旁摘了三朵小黃菊,放在鼻間聞了聞,花上沁出的香味令得他心舒懷暢不已。忽一對蜂兒聞香嗡嗡飛來,落在花蕊上,蘇白風率性將花兒丟了,適才的沉吟又重新拾回他的腦際:「姓左的不知是什麼人物?趙老爺子已可稱得上武林第一奇人了,卻猶自承遠差上那姓左的一籌,真令人難以置信。」

    正忖間,忽然前面一道馬蹄聲揚起,錯亂了週遭的凝神,逕上頓時瀰漫一片塵沙。

    蹄聲漸近,一人一騎出現在他的面前,速度好不迅疾,一眨眼已馳到了蘇白風面前。

    正要錯身之際,那馬兒希聿聿長嘯聲,不知受了什麼驚嚇,空在向左斜蹦而出,眼看就要與蘇白風撞個正著,那馬上騎著一位韁轡。馬兒四足凌虛,自蘇白風頭頂飛躍而過。

    騎者駐馬五步之後朝蘇白風道:「對不住,閣下可受驚了……」

    他話未說完,正目望了蘇白風一眼,脫口呼道:「原來是你——」

    蘇白風將騎者打量一番,見對方年紀甚輕,生得俊秀清朗,胯下騎的一匹黑馬,通體無一根雜毛,一眼而望即知是一匹名駒。

    當下他微微一笑,道:「顏公子好精湛的騎術。」

    那少年正是顏白波,他惡狠狠朝蘇白風瞪了一瞪,調轉馬頭如飛馳去。

    蘇白風心知自己在長安大會上,對五大門派掌門死訊揭露之後,便已將這武當門人得罪,想到對方不過少年心性,遂也不甚在意。

    他聳聳肩,逕自舉步前行,方出數十步遠,後面蹄聲又響,風聲掠處,一騎自後趕上,在蘇白風身旁勒住,正是那顏白波去而復返。

    蘇白風微微一愣,方欲啟齒說話,那顏白波已自開口道:「蘇……蘇兄,小弟適才多有唐突……」

    蘇白風一怔之下,大有受寵若驚之感,心想對方不知何意一反敵視之情,對自己謙恭有加,遂道:「兄台言重了。」

    那顏白波吶吶道:「小弟向蘇兄打聽……打聽一人行蹤……」

    蘇白風道:「區區知無不言。」

    顏白波欲言又止道:「罷了,那人行跡飄忽,蘇兄也未見知曉……」

    他折馬向前馳去,留下了漫空塵沙和愣愣而立的蘇白風。

    蘇白風搖頭苦笑,忖道:「這顏白波生性高傲,卻不惜對我前倨後恭,原來呼為了打聽一人,不知他要問的是誰?」

    當下遂不多想,方欲舉步,身後蹄聲再響,他以為是顏白波第二次趕返,乃靜立以待。

    但細聽之下,蹄聲甚是凌亂,分明不止一騎,漸漸那飛騎來得近了,蘇白風凝目望去,見四騎分二前二後,並轡奔至。

    風聲斐然,四騎忽見蘇白風身側擦過,蘇白風電目一瞥,見那馬匹上四人俱是一襲灰衣,一手策轡,另一手則合力抬著一具黑色石棺!

    他心念一動,暗忖道:「那四人身在馬上,縱轡疾馳間猶能合力抬著重物,而不持不墜,這等馬上功夫也少見了,更令人吃驚的是他們所抬著的竟是石棺,而且還在白日下公行無忌,不知是何路數?……」

    轉念間,那四騎己漸漸轉入左方另一條岔道而去,蘇白風不暇多想,一縱身,施展輕功自後追上。

    到得岔路當口,己失去四騎蹤影,蘇白風暗感道:「方纔我輕功已施到七成,速度決不亞于飛馬馳騁,但那四騎怎會突然消失,不要是這條岔路之外又有岔路……」

    他稍事猶豫,復又起身前掠,那道路蜿蜒向西,愈行愈是荒落,蘇白風忽然無端端一陣寒意襲身。

    進路西次,前面數十丈遠處果又分出一條岔路,隱約可見有四個黑點在疾動。

    蘇白風足底加勁,只一忽便已掠到岔路,定睛一望,先時那四名灰衣人當道而立,馬兒及石棺卻已不知去向!

    他吐氣開聲,立足在四人面前,冷眼打量對方,只見那四人面容猙獰,有如同一個模子鑄出,模樣竟沒有多少分別。

    蘇白風長吹口氣,道:「列位朋友請了!」

    四人不語,蘇自風一時摸不清對方底子,試探道:「在下急於趕路,朋友請讓路。」

    他雙手隨意垂放,其實早已暗暗蓄勁待發,大踏步向前行去,倏地灰影一閃,立於右側的灰衣大漢攔身在他面前!

    蘇白風故露怒色,道:「閣下這是何意?」

    四人仍言不言不語,八道目光只是冷冷地盯住蘇白風。

    蘇白風心中半犯疑,一側身又欲舉步,「飆」一響,又被左側的灰衣人攔到。

    蘇白風一頓足,說道:「朋友等既不說話,又讓路,區區迫得不得已只好得罪了……」

    語罷,見四人仍無表示,復道:「朋友還不讓開,可來不及了!」

    他說這話說得極是尖刻,其實是存心激怒對方,出乎預料的,四人似乎並不發怒,那右首一人遞出一掌,悄無聲息朝蘇白風當胸襲至!

    蘇白風見對方這一掌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卻危機重重,那掌身翻動間,不知隱含了多少變化,當下心神一凜,縱身躍開。

    那大漢不再發掌,四人仍然默默把道而立,空中寂靜得嚇人,蘇白風再也忍不住,高聲道:「朋友怎地吝於開口說話?難道是連話也說不得麼?」

    此言一出,那四人臉上齊齊露出怒色,左側一名體態較矮的灰衣漢子就要上前動手,右邊的揮手阻止。

    蘇白風若有所悟,心忖道:「是了!是了!他們原來都是啞子,怎麼我先前沒有想到這一層,只是細觀他們身態,決非天生殘啞之人,莫不是做割下舌頭,弄成如此模樣……」

    他邁足前踏一步,道:「朋友意欲何為?」

    那右首大漢一抬右臂,在空中劃了兩個大字:「回行——」

    蘇白風道:「道路人皆可走,何獨區區例外?」

    右首大漢面色到陰由沉,舉臂在空中劃道:「錯非咱等有命在身,早已出手將你打發——休容多口,速速回行!」

    蘇白風道:「區區可不是由人任意打發之輩,朋友說出一個道理來。」

    右首大漢面露不耐,劃道:「咱們四人八拳就是道理!你若急於要往地府,就試試再踏一步!」

    蘇白風淡淡一笑,一步向前,那有首大漢驀地一拳掏出,直襲蘇白風窩心。

    他拳出如風,力道甚是威猛,蘇白風眼看對方一掌將動,對準那大漢疾撲而下。

    右首大漢倒退,他一擊掌,其餘三名漢子立刻移身將蘇白風圍在核心。

    搶攻出手,一時拳影如山,飆風激盪,蘇白風清嘯一聲,雙袖一陣疾拂,將全身穴脈筋節護住。

    他這一手以守為攻,姿勢瀟灑自如,絕無絲毫拖泥帶水,果然迫得對方四人不得不封掌倒退。

    四名漢子相互對望一眼,為首一人伸出手拇根指頭,第二人接著伸出食指,第三人翹起中指,第四人隨後將無名指遞出,蘇白風睹此狀,方自一凜,那四人已連袂繞圈遊走,身形似矯似龍。

    倏地,四人身子同時躍起,在半丈高空乍合又分交相掠過,有若花開四瓣,轉成四道彎弧,四方夾攻而下!

    蘇白風但覺週遭流氣一窒,心中暗道一聲不好,他臨危當機立斷,足步一拈,身形閃展騰挪,在四道彎弧範圍間盤旋不停。

    一霎間,那四名漢子又已空中換了一個方位,各自拍了十五掌,拳風有若春雷,銳嘯懾人,當頭疾落。

    只聞「轟」一巨響,煙塵彌撒,罡風激射,蘇白風身形浮實,居然接二連三錯身避開那如織拳網,飄出數丈之外。

    四人收掌而立,面面相覷,他們都無法弄清這配合到天衣縫縫的一招是如何失手的?

    蘇白風沉聲道:「失敬得很!區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紅花四魔重出湖海了!」

    蘇白風雖然對自己一身功夫甚是自恃,但說到「紅花四魔」四字,仍是略帶寒意,這四魔在數十年前經常出沒於江北,曾在數月之間連斃數十名武林高手,最著名的一次是在採石與邪神蒲飛之戰。

    他們昆仲四人就在千招之上施出這一手「紅花交擊」,結果邪神負重創而去,四魔在武林因之大大露臉,但不出兩年邪神練就邪功回來尋仇,四魔反為所敗,自此就銷聲匿跡,不知所終,未料今日竟叫蘇白風碰上了。

    紅花四魔之首舉臂在空中劃道:「這是自咱們出道以來,『紅花交擊』第二次師出無功——好朋友!你的萬兒?」

    蘇白風道:「區區姓蘇,草字白風。」

    紅花四魔露出訝然之色,一副未曾耳聞模樣。

    蘇白風一笑道:「若區區猜得不錯,『紅花交擊』首次就是在邪神蒲飛的陰風邪功下失的手吧吧?」

    四魔被觸及隱痛,恙色畢露,為首者劃道:「果然你是衝著咱們而來。」

    蘇白風道:「也可以這麼解釋,朋友等在光天化日下抬棺馳行,未免太已惹眼!」

    紅花四魔顏面霍變,第二人以手劃道:「你此來就是為了那具石棺?」

    蘇白風道:「區區雖然不喜多管閒事,但好奇心倒是有的,是以必須一明就裡,比如:那具石棺裡裝的是什麼?赫赫有名的紅花四魔幾時又為人弄成口不能言的啞子了?」

    四魔為首劃道:「你拿性命來交換這答案吧!」

    蘇白風笑道:「那具石棺不是為蘇某而準備的?哈哈!」

    四魔為首緩緩抬起單掌,蘇白風見他神情可懼,心中微寒,口道:「爾等將那石棺置放在哪兒?」

    四魔第二人劃道:「姓蘇的!你苦苦追問不休,咱們一再隱忍,甭以為就是怕了你,咱等是有命在身,稍停一會再來取你的性命!」

    蘇白風一怔,道:「紅花四魔是何等人物?誰是你們的主兒?」

    四魔為首劃道:「你試想想吧,咱們四魔是何等人物,主人會是何等身份就不難猜知了!」

    蘇白風眼珠一轉,道:「爾等殘廢成啞,難道也與此有關?」

    他話方說完,右前方忽然傳來一聲長嘯,那嘯聲在空中裊裊顫回,久久不去!

    紅花四魔顏色齊地一變,一轉身如飛蹤去。

    俄爾,人影俱杳。

    蘇白風略一猶豫,也起身追上,行越數里,忽地眼前一暗,他已進入一片林障。

    沿林間小徑而行,兩側古樹參天,松濤籟籟,發出天籟音韻,針葉隙處,透進絲絲亮光。

    愈往裡行,樹影愈密,光線愈是黑暗,蘇白風奮目望去,突地發現林木深處有垣牆短堞,依稀現出一座城廓景象!

    蘇白風大感奇特,忖道:「原始叢林之內何來城廓?真是值得玩味了。」

    他運足腳程前馳,沿途只覺道道特仄,時而磋跌。來到近處,只見城廓內滿佈斷牆敗瓦,分明是一座廢墟!

    這座廢墟正當叢林深處,週遭古樹盤虯,張牙欲舞,格外顯得陰森駭人。

    蘇白風暗暗呼道:「好邪惡!好怪異!」

    他小心翼翼步入廢墟,繞過幾片垣牆,忽然他眼底觸著一物,登時驚呼出聲!

    但見右前方牆角,整整齊齊的排著四具屍體,屍體旁側則是一具黑漆漆的石棺!

    蘇白風暗自運功戒備,近身一望,見那屍身著灰衫,面目猙獰,赫然是紅花四魔!

    蘇白風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呼道:「只不過片刻工夫,紅花四魔就叫人斃在此地,是誰?是誰負有這等驚人的功夫?」

    他哈腰將屍身翻轉一看,見每人背上都印著一隻烏黑手印,四周衣衫破碎不堪,此狀甚是慘烈。

    蘇白風駭然又忖:「四魔顯然都是為人一擊斃命,那掌力一舉將他們全身血脈震斷,致令氣血倒湧而死,不可不謂陰毒了!」

    屍身被帶動了位置,蘇白風倏然發覺地上刻著幾個歪歪斜斜的小字,看那筆劃,勉強可以辨是「石棺」及「滅口」四字。

    蘇白風皺一皺眉,目光四下尋搜,最後落到了屈身旁側的那具石棺上。

    他仔細打量,見石棺約有七八尺長,色呈烏黑,上方棺蓋厚達數寸,與棺身緊緊合密,隱隱透出著一種說不出的險惡意味!

    蘇白風迅速的想道:「這鑄棺之石似乎並非凡品,從石上發出的烏黑色彩而觀,大概便是磬石了……」

    他身子一彎,就要去揭那棺蓋,驀然之間,只聞「咯折」一聲巨響,那口石棺斗地自動揭開,一條紅影自棺中疾振而起,「呼」地拍出一掌!

    這下變生肘腋,蘇白風一呆之下,猛然旋身倒掠,但棺中那人一掌之力何止千鈞,蘇白風退倒牆角眼看再無退路,急切間他暴吼一聲,雙掌一翻,當胸推出。

    兩股力道一觸,蘇白風身形借力一閃,「嘩啦啦」一大響,他身后土牆倒下,那四具屍身被捲飛半空又摔落於地!

    蘇白風大大喘了一口氣,暗道若非自己早有戒備,此刻早已步上紅花四魔後塵了。

    他抬目望去,只見五步之外立著一個人,身著血紅大袍,那紅色令人看了立刻全身發毛!

    蘇白風內心一震,脫口呼道:「陸其昌,不,俞一棋!你?……」

    語至中途驀地頓住,緣因他發覺俞一棋全身居然被人以百鏈金銅鎖在石棺之中,那石棺在適才兩股強大內力震壓下竟未迸裂!

    俞一棋雖然立直身子,那石棺就等如背在他在背上,蘇白風這時才看清已是對方全身除四肢外,都被鋼鏈牢牢拴在石棺上!

    俞一棋冷冷道:「姓蘇的!咱們又碰上了!」

    蘇白風可沒有將此話聽進去,他不住在心中對自己呼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名震天下的百毒教怎會被整成如此模樣?誰有這等能力將他拴在石棺之中?……」

    他驚疑不定,口道:「不錯,你我早已打過幾次照面了,但從沒有像此次場合這麼奇特——百毒教主,你說是不是?」

    俞一棋陡地暴喝一聲,內力迸發若焦雷,蘇白風以為他又要朝自己發掌,連忙抽身倒退。

    半晌卻未見任何動靜,原來那俞一棋內力暴發,只為的是欲震斷石棺,但那石棺仍是毫無損害。

    蘇白風道:「那石棺在你背上可真是個累贅,這真是應了……對,應了『虎落平陽』這句話……」

    俞一棋冷笑不語,蘇白風又道:「教主如此模樣可算是禁囚吧?昔日教主當著天下英雄說出『莽莽神州,惟吾獨尊』時的威風何在?」

    俞一棋陰陰道:「姓蘇的你先莫幸災樂禍,他日再見,老夫必取你命!」

    說著,擰身就要離去,蘇白風喝道:「慢走——」

    俞一棋身形一頓,道:「還有什麼事夾纏不清?」

    蘇白風指著地下四具屍身,道:「紅花四魔死在地上,可是你下的毒手?」

    俞一棋又道:「是又怎樣?」

    蘇白風道:「你用的是偷襲吧?否則憑紅花四魔那一身功力,那能讓你輕易得手。」

    俞一棋道:「不錯。」

    蘇白風道:「百毒教主!你那卑鄙毒辣的手段還是一如往日。」

    俞一棋道:「老夫若不出手殺他們,怎能脫身?再說——」

    蘇白風緊盯一句:「再說如何?」

    俞一棋沉道:「百毒教主已經易主了!此事你還不知?」

    蘇白風霍然一驚,脫口呼道:「怎地?俞一棋你再也不是百毒教的掌教了?……」

    俞一棋見蘇白風滿臉露意外神色,心裡忖道:「事情果然還未在江湖傳開,我還有機會圖力再起……」

    蘇白風旋又展顏笑道:「哈!原來是狼群裡起內訌了,不知那繼你位者是誰?」

    俞一棋陰陰道:「姓蘇的你既非百毒教人,繼老夫而掌百毒教者是誰又干你什麼事?」

    蘇白風道:「有關這事,蘇某是也想插上一腳呢!」

    俞一棋陰笑不止,道:「那你是自尋死路!」

    蘇白風道:「這個『死』字蘇某是聽得不但多,而且簡直膩了,可惜蘇某從未碰上一個能致我於死的人。」

    俞一棋道:「蘇白風你甭以為有趙鳳豪在後頭撐腰,就可以神氣活現,到處管事,你……」

    蘇白風截口道:「蘇某行事光明磊落,幾會倚仗過什麼人?」

    俞一棋哼一下,道:「好得很。話雖是如此說,今日這局面便是趙鳳豪那老兒出來又待如何……」

    語猶未訖,廢墟外突地又是一聲長嘯傳至,俞一棋那張本已白慘慘的臉孔變得愈發青白了,他狠狠朝蘇白風瞪上一眼,身子一縱,著背石棺,兩三起落便消逝在蘇白風視野。

    那嘯聲漸近漸亮,蘇白風心念一動,環目朝三週一打量,見右側角上牆後面極為隱秘,便匆匆掠到牆後。

    他方藏好身子,風聲一蕩,一條紅影有若鬼魅般的進入了廢墟!

    蘇白風一驚,心裡呼道:「紅袍?難道是那俞一棋去而復返?」

    他立刻又發覺自己看走了眼,俞一棋臨走猶背著一具石棺,眼下這人雖然也穿著紅袍,卻身無他物。

    紅袍人身在廢墟內連回數旋,步履之間有若山鳥飛翔到最後那影子竟是真假莫辨!

    暗處的蘇白風咋舌暗道:「這紅袍人一身輕功好生駭人,有幸我預先藏於此隱密之處,否則被發現……」

    斗地,那紅袍人微噫一聲,停下身子,移步到紅花四魔停屍之處。

    他勾足將四魔屍身翻了翻,低道:「死了……死了……」

    紅袍人目光四下轉動,似乎在尋找什麼事物,有頃,略帶失望口氣的「呵」了一聲。

    他足步一勾,將四具屍身踢出老遠,恨恨自語道:「既壞我大事,死也死成如此一個窩囊樣子,可笑我猶震於紅花四魔之名,以為可以大大借重一番,到頭來卻仍為傳言所誤……」

    黑暗中的蘇白風忍不住暗吃驚道:「紅花四魔口中的主兒想必就是這紅袍人了,瞧此人臉上生硬不帶絲毫神情,分明是帶著人皮面具,不知他是什麼身份……」

    但見那紅袍人搖搖頭,復低聲自語道:「只是老夫所用以鑄石棺的乃是其堅無比的磬石,外加天山所產的混銅拴住,那俞一棋說什麼也不能掙扎,除非他背著石棺逸走了……」

    紅袍人再次抬眼之際,雙目精芒暴射,高聲道:「這廢墟另有朋友藏身於此麼?」

    他環目四顧,視線終於投在蘇白風所賴以藏身的土牆上。

    蘇白風心裡打鼓,忖道:「糟了,方纔我急切間不暇細想,躲到這土牆後面,此處雖是隱秘,但人同此心,那紅袍人也未始不會想到這點……」

    紅袍人又同樣喝問了一聲,然後舉步往土牆移去。

    蘇白風暗吸一口真氣,全神戒備,卻見那紅袍人大約走了七八步,突地一停身,回過首去!

    就在同一刻,廢墟外步履聲起,一個人緩緩走了進來!

    蘇白風暗自納悶,心道這等荒僻所在,此刻居然來人不絕,委實透著蹊蹺。

    那人步進廢墟,立足在紅袍人之前,蘇白風的視線恰為後者擋著,無法瞧得真切。

    只聞紅袍人開口道:「俞某在此相候已久——」

    蘇白風身軀猛可一震,暗道:「怎麼?這紅袍人居然是姓俞?……事情真是愈來愈耐人尋味了……」

    那最後進來之人哼一下,卻一言不發,他向前移動數步,轉了一個身,正好面向蘇白風。

    蘇白風凌目望去,見那人年紀輕輕,身著一襲白衫,容貌雖不見得俊秀,但虎目濃眉,倒另有一種懾人氣概。

    紅袍人似乎對那人倨傲之態極為不滿,也報以一聲輕哼。

    那後來少年四下張望了一番,說道:「昨夜我著人到清空廟,邀你到此一會,你倒沒有失信。」

    紅袍人道:「九王爺有邀,俞某豈能不至。」

    那少年又自哼一下,道:「閣下口中說得動聽,但心裡怕不作如是想。」

    紅袍人道:「九王爺此言何意?」

    那少年道:「日前我傳諭建州四劍將華山那姑娘擄至建州,途中為人乘隙放走,後來聽說那姑娘又落到你們手上,卻為何不將她交還本衛?」

    紅袍人道:「敢情先問王爺遣人擄走華山姑娘有何用意?」

    少年略一遲疑,道:「本衛須用那位姑娘以挾持一人為己用。」

    紅袍人問道:「那人值得王爺如此重視?」

    少年面露不悅之色,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紅袍人道:「華山姑娘不錯是曾經落在咱們手上,哼哼,我是說『曾經』——」

    那少年道:「此事我早有所聞,在那廟會裡你到底弄的什麼玄虛?」

    紅袍人道:「嘿,俞某每一作為都有深意,王爺人中龍鳳,一還會不能猜知?」

    那少年道:「如此說來我也不猜了。」

    紅袍人不語,那少年又道:「飛葉石那邊諸事處理得如何?」

    紅袍人道:「俞某還得親身走上一遭,始能料理清楚,九王爺還有何見教?」

    那少年道了一聲「很好」,轉身便走,行不數步忽又折回,向紅袍人說了幾句話。

    他這回話聲卻說得十分含糊,暗處蘇白風運足耳力,卻一字也未聽見。

    紅袍人「噢」了一聲,兩人同時舉步,並肩步出廢墟,足步聲愈來愈遠了。

    待得足音完全沒不可聞,蘇白風這才立起身子,跨出土牆。

    他折折衣袂,走到適才兩人立足之地,緩緩自語道:「紅袍人口口聲聲聲稱呼那少年為九王爺,中原武林生似從未聽過有人姓多的……莫不成會是……是那據稱心機之密舉世無兩的女真巨柱九王多爾袞?……」

    蘇白風想到這裡,不禁倒吸了口寒氣,又道:「他們談話中一再提到廟會之事,我猜得不錯,俞佑亮那邊似乎危險了……」

    他往地上的四具屍身瞟上一眼,身子一振而出廢墟,往出林小徑直掠而去。

    且說俞佑亮與白髮老者立在茅屋中,聞屋外步履聲起,來人已駐足在茅屋門口。

    俞佑亮抬眼打量來者,見那人年約在七旬左右,身上鳩衣百結,但卻十分清潔樸素,不是丐幫幫主雲龍翁是誰?

    那雲龍翁往俞佑亮望上一眼,微噫一聲,奇道:「這位小兄弟怎地也在這裡?」

    俞佑亮應道:「小可路過此地,忽覺飢腸轆轆,乃進來叨擾一餐。」

    雲龍翁微微頷首,衝著白髮老者道:「好個老兒,分明是在屋裡,偏猶硬嘴說是無人在此,敢說是怕我這老叫化向你施碗殘羹剩飯了……」

    那白髮老者笑道:「哈哈,你可謂深知我心,深知我心……」

    雲龍翁笑罵道:「多日不見,怎麼老兒變得小氣起來了?」

    白髮老者道:「不是我老兒吝嗇,實在是接待不起你這乞丐頭兒。」

    雲龍翁道:「此話怎講?」

    白髮老者道:「還說呢!日前你到這裡一住就是數日,我老兒傾盡所有招待,結果你酒足飯飽拍拍肚皮走了,老夫卻……」

    雲龍翁打斷道:「如何?難道還會輪到老兒餓肚子了!」

    白髮老者道:「誰道不是?你走後老夫便接連數日無米為炊,甕食不繼,無奈只有到寒江垂釣,但魚兒上釣後不忍煮殺來吃,數日下來,老夫已餓得發昏,這一切不都是拜閣下之賜……」

    雲龍翁呵呵大笑,一旁的俞佑亮也忍不住低笑出聲,他見這兩位老人是嘻笑怒罵,但卻自有一番親切之感。

    雲龍翁道:「想不到你會這般狼狽,老叫化兒雖然簞瓢屢空,但出外靠朋友,還不至於為酒飯費心,依瞧你還是隨老叫化托缽到處流浪算了。」

    白髮老者擺手道:「老夫已在此地生根,怎生離得開這茅屋?」

    雲龍翁道:「一幢破茅屋也自如此珍惜,老兒你……」

    白髮老者截口道:「老夫住的雖是草舍茅屋,卻雖如龍樓鳳閣,白雲不掃,蒼松自老,青山圍繞,淡煙籠罩,門無綽楔,洞無鎖鑰,香焚石桌,笛吹古調,不亦樂乎?」

    雲龍翁道:「算了!老叫化看此地窮鄉僻壤,惡山惡水,就是這茅屋也破爛不堪……」

    話猶未完,白髮老者已自悠悠接口道:「小小茅屋是可居,春夏秋冬總不殊,春景園林賞花木,夏日山間避炎暑,秋天離邊玩松菊,冬雪簷前看梅竹,倒也忘寵辱,無牽絆……」

    雲龍翁笑道:「別酸!別酸!哈哈,老叫化說你不過。」

    說看笑聲一斂,復道:「談真格的,老叫化今日倒不是為了作客來此……」

    白髮老者道:「只要不賴在這兒白吃白住,老夫就放心了。」

    雲龍翁正色道:「老叫化此來是為了尋問一人。」

    白髮老者道:「丐幫弟子滿天下,丐頭兒尋人卻到這『窮鄉僻壤』來,這倒奇了。」

    雲龍翁道:「那你老兒莫逆之交,老夫不到這兒來尋問又到哪裡?」

    白髮老者略現意外之色,道:「怎麼?你是說——」

    雲龍翁沉聲道:「昔年一怒斗七奇的趙鳳豪!」

    俞佑亮心中一震,白髮老者問道:「趙風豪?你找趙鳳豪作甚?」

    雲龍翁道:「老夫有要事與其相商。」

    白髮老者道:「抱歉之至,老夫一無所知。」

    雲龍翁道:「這是十萬火急之事,老兒你還戲耍?……」

    白髮老者含笑不語,雲龍翁又道:「老叫化早知那趙鳳豪經常到此地盤桓,老兒你怎會不知他的行跡?」

    白髮老者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老夫還會騙你不成。」

    雲龍翁仍不死心,道:「至少你總曉得趙鳳豪之去處……」

    白髮老者道:「趙鳳豪最後一次到舍間盤桓小游已是去歲的事,臨走時他又未告知老夫行止,老夫怎得而知?」

    雲龍翁聞言,失望之色溢於言表,搖頭道:「看來這一遭又是白跑了……」

    一旁的俞佑亮忍不住插嘴道:「前……前輩,小可於月前倒碰過趙老前輩一次……」

    雲龍翁驚喜有加,脫口道:「在何處?小兄弟在何處遇見趙鳳豪?」

    俞佑亮道:「那地名小可不太清楚,只知是位於長安城郊的一座荒山,斯時聽趙老前輩的口氣,生以那荒山就是他居住之地。」

    雲龍翁道了一句「謝」字,拍拍手道:「老夫走了——」

    他往前行不數步,忽若有所思,又回過頭來,俞佑亮這時瞥見這丐幫幫主臉上滿佈疑惑之色了。

    雲龍翁打量了俞佑亮了一會,沉吟道:「小兄弟,你年紀輕輕,遇見趙鳳豪時怎生識得?」

    俞佑亮暗道對方原來因此生疑,當下說道:「當日見面時,趙老前輩自稱是家叔陸平的故友……」

    雲龍翁驚「啊」了一聲道:「原來你是河南陸氏的子弟!」

    俞佑亮道:「據小可所知,家叔生平只有兩位老友,其一姓洪,叫洪木方……」

    說至此地,那雲龍翁突然又低啊了一聲,失聲道:「洪木方?靈廬主人洪木方?……」

    旁側的白髮老者聞言,面色也自一變,但忍住沒有出聲。

    俞佑亮道:「趙老前輩既否認姓洪,是以晚輩乃從而猜知他的身份。」

    雲龍翁臉色一變,半晌沉吟不語,良久始道:「俞小哥,老夫問你一句——」

    俞佑亮見對方面色甚是沉重,不覺凜道:「前輩有何見教?」

    雲龍翁沉下嗓子道:「江湖傳言,趙鳳豪自與七奇之戰後功力全失,此話當真?」

    俞佑亮略一尋思,道:「那日趙前輩曾對小可相試一招,但並未發出內力,因之小可不能肯定他是否功力俱在——這個,前輩最好尋趙老爺的弟子蘇白風一問……」

    語猶未訖,突然茅屋外傳來一陣狼聲,聲音甚是淒厲,俞佑亮忙止口不語。

    諸人面色一變,那狼聲愈來愈來近,忽地一道比夜鳥悲啼還要難聽的聲音響起:「——趙——鳳——豪——趙——鳳——豪——」

    俞佑亮聞聲,只覺毛骨悚然,雲龍翁喝道:「什麼人在外頭窮呼窮嚷?」

    那淒厲的聲音如故,不時夾雜野獸的嗥叫:「趙——鳳——豪——魂——兮——歸——來——關山——渡——」

    雲龍翁沉聲朝白髮老者問道:「老兒,你說是誰來了?」

    白髮老者搖搖頭,雲龍翁正待再次的喝問,一條黑影子有如鬼魅般的出現在這茅屋門前。

    日光下只見那人身高丈餘,體格彪大已極,面上凶光閃閃,兩眼深陷,只剩得兩個洞,嘴唇乾癟,全身上下長滿了長毛,面上帶著一層濛濛綠光,模樣怪特已極。

    那人眼珠往屋內骨碌碌一轉,鼻子用力嗅了兩嗅,猛地狂笑厲叫起來,登時變成一片凌亂可怖了!

    雲龍翁沉聲道:「閣下何人?」

    那「人」不應,面上肌肉不住抽搐,全身也不時顫動,幾乎忍不住瘋狂之態。

    雲龍翁又道:「適才在外面呼嚷的可是閣下?」

    那人還是不答,驀地撲在地上,用鼻子嗅了嗅,不時狂呼厲號,俞佑亮看得嘔心不已。

    那人嗅罷,又立起身來,號道:「趙——鳳——豪——趙……」

    雲龍翁皺眉打斷道:「閣下一味號嚷,若再不答話,老夫可要動手驅逐了!」

    他一掌徐徐抬起,白髮老者忽道:「老叫化且慢,老夫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雲龍翁道:「什麼人?」

    白髮老者道:「十年前,趙鳳豪在陰山一掌擊退的怪物……」

    雲龍翁身子一轉,脫口呼道:「血嶺青狼?」

    白髮老者微一頷首,當門而立的青面狼陡地抬掌往雲龍翁拍去!

    雲龍翁身子一晃,避過這一掌,那血嶺青狼卻不再追擊,口道:「爾等是趙鳳豪的朋友?呵!呵!」

    雲龍翁道:「是又怎樣?」

    血嶺青狼道:「是姓趙的朋友就留下命來!呵!呵!」

    他邊說不住的狂呼作態,青沫橫飛,諸人只覺一陣勁氣撲鼻,讓人欲嘔。

    雲龍翁再也忍不住,草莽本性一發,罵起將來!

    「媽的!你呵什麼勁兒?別人懼你春狼的狼牙血功,老夫可還沒放在心上。」

    青狼雙目一凝,道:「狂言者報上名來?」

    雲龍翁道:「老夫丐幫雲龍翁。」

    青狼臉色微變,道:「無怪如此張狂,雲龍翁,你接住這一掌。」

    他舉起一掌,擊向雲龍翁,掌至中途,卻突然硬生生的轉了個方向,朝一旁的俞佑亮搗去!

    變生倉猝,雲龍翁欲援不及,大喝道:「留神——」

    俞佑亮年齡雖輕,卻是心機深沉,他見血嶺青狼眼色不對,早已暗暗戒備,青面狼一掌方向才轉,他猛可拗步退身,雙手互纏盤繞而出,竟將對方的一掌封回。

    青狼滿露驚異之色,那雲龍翁及白髮老者的訝異尤有甚之。

    雲龍翁冷冷道:「幾十年來,老怪你玩的總是那套伎倆。」

    血嶺青狼怪叫道:「這娃兒何許人?」

    雲龍翁道:「江湖盛傳你老怪嗜殺成性,如同野獸,喪命在你手下者不知凡幾,但今日卻連一個後生小輩也制之不住,動手間猶不能測知對方身份,虧得你厚顏如此一問……」

    青狼惱羞成怒,厲嘯連聲,那雲龍翁道:「依我瞧你也不必再找趙鳳豪了,乾脆重回血嶺苦練幾年……」

    血嶺青狼嚎叫一聲,全身骨節咯咯作響,雙掌緩緩抬起,掌心碧綠如漆!

    就在同時,一股腐臭敗壞的味道瀰漫屋內,雲龍翁低呼道:「狼牙血功!」

    俞佑亮身子一震,那青面狼仍不住嘶聲號陶,掌心綠色盈盈欲滴。

    雲龍翁道:「血嶺青狼嚎咽不已,旨在擾敵心神,速速抱元守一——」

    話未說完,青面狼已然發難,他一掌僵直不彎,對著雲龍翁直撲過去。

    雲龍翁大袖一揮,內家真力藉袖揮出,轟然一震後,青狼身軀全然不退,忽地騰空而起,一掌劈下!

    俞依亮睹狀暗暗驚駭,當日他親見雲龍翁與俞一棋等三人對招,知道這丐幫幫主的掌力非同小可,但眼下這血嶺青狼與他對了一掌之後竟是安然無損,難道那狼牙血功果有不可思議的威力?

    陡見那青狼一掌劈下之際,一股陰風寒氣由掌心絲絲透出,雲龍翁那游動的身形,斗地一窒,俞佑亮暗道要糟,就在這一瞬間,那雲龍翁大吼一聲,雙掌翻飛,一道陽剛掌力暴迸而出!

    這一掌透過那絲絲寒氣,只聞鳴鳴怪聲響起,青狼下撲的身軀一沉,翻然下地!

    俞佑亮喘一口氣,血嶺青狼怪叫一聲,方欲舉掌再劈,一旁的白髮老者倏地一掠上前,朗聲道:「這位不速之客可以歇歇了!」

    血嶺青狼凶目往老者看了一眼,道:「糟老頭子,你說什麼?」

    白髮老者淡淡道:「老夫叫你好生歇歇!」

    血嶺青狼高嚎一聲,全身一陣暴響,眼聲就要朝老者發出「狼牙血功」,這時旁側的俞佑亮不禁為老者捏了一把冷汗。

    血嶺青狼一掌方自舉起,卻見老者左手當胸盤繞,右手四指拈住左袖,食指微翹,青狼見狀,嚎聲一停,面色由青而白,掉頭出門而去!

    俞佑亮瞧得目瞪口呆,雲龍翁亦自瞠目道:「老兒你這一手叫什麼名堂?」

    白髮老者微微笑道:「僅是唬唬稚齡孩兒的把戲,想不到連那凶名赫赫的血嶺青狼也騙得了……」

    老者雖是極力裝出淡然不在意的模樣,但俞佑亮仍是心驚不已,暗忖:「那青狼的狼牙血功是何等功力?卻輕易讓老者一個手式就給唬跑,這老者到底是何許身份……」

    雲龍翁搓手笑道:「好老兒,縱然你藏珍自娛,老夫也不屑去學你那套鬼把式——就此別過……」

    最後一字出口,身子已縱出茅屋,一晃不見。

    俞佑亮見雲龍翁去遠,就要與老者告別,斗地門口人影一閃,一人大踏步走了進來!

    白髮老者呼道:「真是奇事,今日老夫這小小茅屋怎地門庭若市,來客絡驛不絕?」

    那人轉過首來,與俞佑亮打了個照面,只見那人身著青衫,年紀甚輕,舉止間,隱隱透出一種粗獷豪邁的氣質。

    那青衫少年朝俞佑亮一頜首,然後轉向白髮老者拱拱手道:「小可冒昧,請問老丈可曾見到一個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物?」

    老者道:「你是說那血嶺青狼?」

    青衫少年道:「原來老丈說識得此人,小可在道上偶爾遇見那凶物,一路追蹤至此……」

    老者道:「青狼是曾到過此地,這刻想已走遠。」

    青衫少年略帶失望的口氣「噢」了一聲,轉身就要出門。

    那俞佑亮心念一動,上前抱拳道:「敢問兄台高姓?」

    青衫少年道:「兄弟姓錢……」

    說著邁步而出,俞佑亮心中不住沉吟:「錢少年?錢少年?莫不是與丐幫淵源甚深的那人?當日丐幫十八傑及五長老就曾為姓錢的與溫士達大動干戈,幸有雲龍翁適時出頭,但雲龍翁口中提到的『錢老弟』似是年事已長,總不會就是這少年……」

    俞佑亮不得要領,遂不再多想,當下也辭別老者而去。

    他身方出門,屋內又傳來老者清越的聲音:「小哥兒,莫忘老夫為你面相時所告之戒言……」

    俞佑亮心念復動,一面漫步走著,尋思道:「該死!適才我迭遇變故,險些把藍衣人今夜之約忘了,倒是老者一言將我提醒。」

    他緩步前行,找到一蔭蔽之處躺下養神,一覺醒來,只見天空歸雁群群,霞暮露靄,已是黃昏時分。

    俞佑亮養足精神,心緒分外暢快,漫口吹著不知名的小調,往落日的方向行去。

    漸漸,天邊已可見到幾顆挾眼的星,月兒悄悄升了上來,沿江行去,清風徐徐,水波瀲灩,秋日完美,夜景醉人。

    江上這時正有幾隻輕舟,趁著月色在波心蕩漾,俞佑亮沿江飽覽風物,不覺心曠神怡。

    忽然,前面臨江高樓上,傳出嘈切的琴聲,一道低幽幽的聲音亮起:「高樓明月夜,滄海故人心。何事成惆悵?總關未了情。」

    俞佑亮聽著,突然興起幾許莫名的悵惘,他反覆的咀嚼著最後那一句:「何事成惆悵?總關未了情。」

    立刻玄湖郡主那淒哀欲絕的明眸又跳躍到他眼前來,想到了她,俞佑亮的心再也無法的開朗了。

    江上有絲絲的寒意漏出,俞佑亮只覺得心也冷了下去,他加緊腳步走去,到了臨江樓下,琴聲愈發清晰了。

    俞佑亮不知不覺的拾級登樓而上,入眼處只見一名體態纖細,身著素服的女子憑樓倚欄而立。

    她臨江撫琴,低聲吟唱,聲調哀怨欲絕,有若瓊妃暮泣,風環雲鬢,相對支離……

    俞佑亮傾身細聽,只覺悵惆愈甚,無法排遣,他望著那女子楚楚的背影,情不自禁想起一句話:「傷心人別有懷抱?」

    那素服女子吟唱了一陣,忽然微喟了一聲,低口道:「今宵有月臨樓,何妨輕歌時愁……」

    這時,樓下足履聲起,梯蹬響處,一個風度翩翩,文士打扮的青年上得樓來,接口道:「是誰膠柱鼓瑟,重撫往日哀歌?……」

    那素服女子徐徐回過首來,俞佑亮瞧得真切,見她年華約莫二十有餘,臉色白皙,明眸似水,雖非天姿國色,但卻另有一番清新高貴氣質。

    江風吹上高樓,素服女子衣袂拂舞,越發顯得飄飄逸氣,楚楚動人。

    青年文士趨前一步,拱一拱手,說道:「翰林學土兼禮部侍郎何濂敬向姑娘請安。」

    俞佑亮聞言一驚,暗道:「這人年紀猶輕,居然官至入閣,真是一個典型才子了……」

    那素服女子側身避過一禮,低道:「不敢——」

    青年文士何濂道:「姑娘芳名可否見告?」

    素服女子道:「賤妾一介無名女流,何勞貴官下問。」

    她說著,折腰一禮,細步前行,步過俞佑亮身旁時,視線與俞佑亮相遇,自然她花容微微一變,唇角動了動,欲言又止。

    俞佑亮暗自納悶,卻見她沒有說出一句話,施施然下樓去了。

    青年文士何濂癡癡的望著素眼女子遠去的背影,面上滿露失望之色,半晌沒有開口。

    俞佑亮心中已有七八分,想上前安慰幾句,又不知如何啟齒。

    終於,那何濂廢然一歎,望望俞佑亮一眼,道:「適才經過,兄台都見到了?」

    俞佑亮頷首解釋道:「在下不期經此,為琴聲吸引上樓……」

    何濂「啊」了一聲,道:「正是如此!半載之前這一日,區區亦為琴聲吸引而至……」

    俞佑亮失聲道:「半年之前?」

    何濂道:「區區注意那姑娘已有半年了,那位不知名的姑娘每夜必上此樓,臨江撫琴吟唱,然後又施施離去。」

    他語聲一頓,復道:「早日區區就為這位姑娘高華氣質所懼,那琴聲歌聲又如此淒哀動人,是以不覺對她生出……生出……」

    俞佑亮打斷道:「繫在下旁觀,那位姑娘似傷心……」

    何濂道:「區區何嘗不知她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也實是情難自禁,今夜終於鼓足勇氣上前搭訕,卻不料仍難獲她青睞……哈!哈!」

    他說到最後突然笑起來,俞佑亮聽出笑聲中隱隱帶有失落味道,那青年文士何濂在笑聲中,逕自下樓去了。

    轉目江上,星火點點,輕舟畫廊仍自蕩漾波心,俞佑亮但覺意興闌珊,方欲整裝下樓 忽然他視線一瞟,落在案前那只琴上……

    俞佑亮心道:「那姑娘走得匆匆,忘了攜琴而去,不知會不會再回來取它?」

    他忍不住趨身向前,略一打量那琴,只見五弦繃緊,琴身上卻鐫著幾個蠅體小字。

    「寄問錢郎健否?縱然無恙,料也為咱消瘦。」

    俞佑亮心念一動,為了這行題字,他竟有了刻骨銘心的感受。

    茫茫然,似乎也變成那琴身題字中的「錢郎」,他再也不敢多想,就這麼帶著一顆紛擾悲哀的心下樓而去……

    月明當空,俞佑亮來到了那個小鎮外,鎮中矗立著清空神廟,那巍峨的殿宇仍然高高的在望。

    他凝目望了清空神廟尖高的守閣一眼,轉身步向北方郊野,喃喃自語道:「此去鎮北竹林,不過一柱香的路程,但我這一去,不知能不能回來……」

    那白髮老者為他相面時所告的警言,又襲上他的心頭,他不禁猶豫不前。

    他尋思了一下,又暗罵了一聲「該死」,低道:「俞佑亮!你遇事每多顧慮,眼下只為了那藍衣人一語之約就懼成如此模樣,又如能成大事了……」

    他舉步復行,不一刻來到了竹林之外。

    迅速地,俞佑亮在竹林內外繞了一周,卻不見任何人的蹤跡,他暗暗納悶,忖道:「相約的時辰已過,那人為何還不到來?」

    陡然,他背後有人輕咳了一聲,俞佑亮大吃一驚,猛一回頭,那藍衣人不就端立在自己的眼前。

    俞佑亮直駭得魂飛魄散,心中打鼓道:「這人欺身到自己背後,居然點息全無,可笑自己茫然不知情,這份輕功真是不堪想像了……」

    那藍衣人雙眼一動也不動的瞪著俞佑亮,默默不語。

    俞佑亮內心暗暗發毛,說道:「在下赴約來了——」

    那藍衣人低聲道:「俞小哥兒果然不失為一信人。」

    俞佑亮一怔,脫口道:「閣下怎知在下姓俞?」

    那藍衣人道:「這個……俞小哥兒名滿天下,是以老夫一識便知。」

    俞佑亮暗暗道自己幾時名滿天下,這話真是從何說起?

    那藍衣人似乎也覺得自己匆忙出言搪塞得太露骨了,遂乾笑一聲,不再說話。

    俞佑亮道:「閣下相約至此一會,不知所欲為何?」

    藍衣人道:「沒什麼,只是昨夜在清空廟前匆匆一面,但覺你甚投老夫之緣,是以邀約至此,咱們好好面對夜,促膝長談……」

    俞佑亮道:「閣下青眼有加,區區幸何如之。」

    藍衣人道:「小兄弟恭謙了,據老夫所知,你曾經到長安應試,學識想是淵源得很……」

    俞佑亮忖道,對方竟連此事也知曉了,當下不動聲色,說道:「談到舞墨弄文,區區只是稍窺門徑,趕考不過碰碰運氣而已,倒貽笑大方了。」

    藍衣人道:「俞小兄弟允文允武,確是難得。」

    俞佑亮表面上又謙遜了一番,心裡卻忍不住沉吟:「眼前這人真意猶未表明,談話卻盡繞圈子磨菇,我倒要試他一試……」

    口中遂道:「不敢請教閣下高姓?」

    藍衣人道:「昨夜在清空廟前,與小兄弟在一起的一干人不是問過了?」

    俞佑亮滿面惶恐地道:「區區該死,竟一時給忘了。」

    藍衣人長目盯住俞佑亮,心道:「許久以來,我從未遇過像這般厲害的對手了,瞧他一付惶恐模樣,換了別人怕要被他騙過去,嘿嘿,可惜遇到的是我……」

    他遲疑一下,答道:「老夫姓左——」

    俞佑亮擊掌道:「對!左老先生!左老先生!區區倒是健忘得可以。」

    藍衣人不語,俞佑亮復道:「區區這刻又想起昨夜這事,左老先生被那少林和尚追問姓名問緊,說了一句什麼何必問,登時把大伙說得啞口無言,真是……真是妙語天成……」

    藍衣人道:「虧你記性如此之佳,但你方才怎麼突然又健忘了。」

    俞佑亮一窒,知道自己賣弄得太過,連忙又說了幾句敷衍了過去。

    稍時,藍衣人重新抬起話題道:「小兄弟文能博覽群籍,不知可識得一種文字?」

    俞佑亮道:「哪種文字?」

    藍衣人小心地道:「老夫亦知不詳,但見那字體歪歪斜斜,想來便是梵文!」

    俞佑亮幾乎要失聲而呼,但終於忍住,臉上洋洋如常,道:「你是說西域梵文?」

    藍衣人頷首道:「有聞你自西方而來,對梵文想必識得。」

    俞佑亮微凜,暗忖道:「這人既知我姓,又曉得我來自西域,看來他已把我的底細完全摸清了……」

    當下道:「區區略識一二。」

    藍衣人撫掌道:「善!老夫果然沒看差了眼。」

    俞佑亮故露詫色,道:「左老先生年事如斯之高,難道還要學梵文了……」

    他未待對方回答,又晃頭擺腦道:「難!難!老人家接受力較弱,要學梵文非十年八載莫辦!」

    藍衣人聲調一沉,道:「誰說老夫要學梵文了?」

    俞佑亮道:「那麼老先生的意思是——」

    藍衣人略一遲疑,道:「老夫有……有一部梵文所載之經書,要相煩小兄弟詮釋一下……」

    俞佑亮心中一震,說道:「經書?區區不知天下所有經書中,有哪一部是用梵文記載的。」

    藍衣人想道:「那是一部……一部……」

    俞佑亮眼睛一眨巴,道:「是大乘經?小乘經?般若經?……」

    藍衣人截口道:「對對!正是般若經!那上面只是載些有關修道參禪的事兒。」

    俞佑亮道:「原來老先生已盡除心性,一意向佛,誠是可喜可賀,在下自然樂於玉成……」

    藍衣人道:「好極!好極!」

    俞佑亮道:「在下謹為預祝左老先生學佛有成,但是——」

    藍衣人語氣一變,道:「怎地?小兄弟莫非要變卦了?」

    俞佑亮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道:「在下樂於代為詮釋,但老先生既是不識得梵文,怎生知曉那經書上所載的,僅是有關修道參禪的事兒?」

    藍衣人為之瞠目結舌,暗罵了一聲,好機智的小子。

    他一時無言以對,只得道:「老夫猜是如此……」

    俞佑亮道:「左老先生可曾將那經書帶在身上了?」

    藍衣人正要答話,忽然左側竹林外風聲斐然,那藍衣人頭也不回,喝道:「是哪位朋友來了?」

    竹林外一道清越的聲音道:「林內有人麼?區區趕路經過此地——」

    藍衣人道:「朋友你請繞道而行!」

    那清越聲音道:「竹林是區區必經之路,這無主之地,區區難道還行不得麼?」

    藍衣人哼了一下,只聞足音聲起,林葉悉索處,一人走到了他倆面前。

    俞佑亮見來人年紀甚輕,身著一襲青衫,居然是那日間見過的錢姓少年——

    俞佑亮方要上前招呼,卻見那錢姓少年怔怔地直望著藍衣人發呆。

    那藍衣人乍見那錢姓少年,身軀也自猛一大顫,俞佑亮瞧在眼裡,暗暗不解。

    那錢姓少年開口道:「難怪我在竹林外覺得對方語聲甚是熟悉,原來是閣下在此!」

    藍衣人嘿嘿笑了數聲,錢姓少年復道:「閣下怎麼不說話?我錢繼原閣下還不認識麼?」

    藍衣人道:「你到此地何為?」

    那少年錢繼原道:「區區是路經此地,但既然見著了閣下,」他語聲一頓,高喝道,「姓俞的……」

    俞佑亮一怔,上前一步道:「兄台可是對在下說話?」

    那錢繼原白了俞佑亮一眼,冷冷道:「是誰在呼喚你了?」

    俞佑亮錯愕更甚,暗道這錢繼原不是在呼喚自己,難道此地還有第二個姓俞的?

    只見那少年錢繼原面朝藍衣人道:「姓俞的!你幾時出得落英塔了!」

    那藍衣人聞言,身軀又自一震。

    俞佑亮也吃驚不已,心中喃喃道:「落英塔?……落英塔?……」

    錢繼原沉道:「你自以為帶上人皮面具,改了裝束,區區就認不出來了麼?你那件大紅……」

    藍衣人打斷道:「錢姓小朋友,你認錯人了!」

    那錢繼原低聲一哼,轉向俞佑亮道:「這位朋友咱們朝過面,錢某卻想不到你們會搭在一路,哼哼!一丘之貉……」

    俞佑亮這是第二次讓人說出這句話了,他一時只覺全身血液都湧了上來,大喝一聲道:「住口!」

    錢繼原冷冷道:「怎地?朋友敢是有所不服?」

    俞佑亮道:「你是只長眼睛,不長腦袋的麼?」

    錢繼原道:「腦袋長不長都無所謂,只要沒有不長心子……」

    俞佑亮曬道:「朋友若再如此信口雌黃,區區說不得——」

    錢繼原盯上一句,道:「說不得如何?」

    俞佑亮道:「說不得!區區只有出手教訓教訓你了!」

    線繼原冷冷道:「好得很!那麼你便試試吧!」

    俞佑亮一掌徐徐抬起,正待拍下,那邊藍衣人突地一伸掌,便向錢繼原襲來!

    黑暗中只聽「嗚」一聲怪響,錢繼原猛可一挫身形,單臂微沉,反手倒抓了上去。

    俞佑亮呆了一呆,他無論如何也料不到藍衣人會對那錢姓少年突施偷襲,晃眼間,只見藍衣人一掌微撤,身形有如鬼魅般地旋到錢繼原背後,對準錢繼原背宮一印而上!

    那錢繼原後背受敵,右足向後一跨,上身微仰,同時借右足一旋之力,整個身子一個旋轉,緊接著一掌拍向對方前胸大穴。

    他這一招攻敵所必救,迫得藍衣人封掌而回。這時旁觀的俞佑亮不免要暗暗喝采了,那錢繼原的足下旋身並不稀奇,可貴的是那適時而出的一掌,可謂是出擊得恰倒時候,這一來那藍衣人的偷襲完全無效。

    那錢繼原冷笑一聲道:「錢某對偷襲這一套是見得多了,你這豈不是白費心機?」

    藍衣人道:「倒也未必——」

    語罷,陡然發難,他欺身一撲,但聞衣袂方起,已欺近錢繼原面前不到五尺,那輕身功夫,就連旁觀的俞佑亮也無法瞧得真切。

    藍衣人到了近處,雙掌一翻一錯,猛地平拍而起。

    這一著快逾掣電,簡直令人毫無回手的可能,急切間錢繼原身子盤施疾退,一掠而出數丈。

    卻見藍衣人雙足凌空虛點,如影隨形追上,一掌始終不離錢繼原前胸三寸,錢繼原大喝一聲,身形一陣急擺,剎那間一連變化了十五式,整個竹林都被踏了個遍,但始終不能擺脫對方那一掌!

    旁觀的俞佑亮直瞧得冷汗涔涔而落,暗忖:「那錢繼原適才出手,武功之高已是罕見,想不到藍衣人更是無法深測,看來藍衣人如果要殺人滅口,那錢姓少年是無法倖免了……」

    他正自沉思,場中情勢又有了變化,那錢繼原情知對方輕功駭人,閃騰已是無用,在這性命交關之刻,他連絲毫考慮的餘地也沒有,本能中他大吼一聲,雙掌直而出!

    他被逼施出與敵皆亡的招式,不覺已用上了十成功力,只聞四周尖嘯聲起,氣勢甚是駭人。

    這刻情勢已甚是顯明,那藍衣人一掌雖可穩取錢繼原性命,但自己也非要為對方反擊之力震得重傷不可。

    電光火石間,藍衣人掌式斗地微微一挫,「拍」一聲,恰恰迎向對方那拚命的一掌,錢繼原一個觔斗斜飛而出!

    那藍衣人何等功力,他左掌一直納而不吐,掌心早已蓄足真力,錢繼原身子猶在空中,藍衣人一掌再遞,一股古怪的內力應聲而出,隔空將對方的全身大穴遙遙罩住!

    錢繼原雙足在空中凌虛一點,身形又移開了數尺,藍衣人陰笑一聲,一掌向前推實,就在這一忽間,突然「嘶」地一大怪響亮起,藍衣人只覺內力一窒,那石破天驚的一掌竟然平空減去其半!

    但錢繼原在空中的身子仍被掌風掃得一震,他奮力一衝,往竹林外疾馳而去。

    月色下,只見俞佑亮雙手背負而立,面色洋洋如故。

    藍衣人眼珠一轉,暗忖:「方纔明明有人從中搗蛋,否則哪能讓姓錢的輕易的逃去,那搗蛋之人除了眼前這小子,不可能再有第三者了,可恨他還裝作一付無事模樣……」

    俞佑亮見藍衣人已犯了疑,當下依然不動聲色,緩步上前道:「區區何幸,得以親身目睹這一場百年難逢大戰?」

    藍衣人哼一哼,道:「只怕旁觀者也覺技癢不過,從旁出手……」

    俞佑亮哪裡不知他語中含意,他岔開話題道:「老先生何以欲置那錢姓少年於死地?」

    藍衣人道:「話說重了!老夫不過一時興起,陪他喂喂招而已。」

    俞佑亮心道:「這人分明要殺錢繼原滅口,事後卻僅是淡淡幾言,此人心術甚辣,只不知那錢繼原與這人是何等關係?」

    他想著,口中道:「如此說來是那錢姓的不識老先生一番美意了,區區見他動手間招招都是拚命的架式……」

    藍衣人哼一下,沒有說話,俞佑亮復道:「左……老先生……老先生還是姓左麼?」

    藍衣人沉道:「當然是姓左,你這是什麼意思?」

    俞佑亮淡淡道:「適才那錢繼原左一聲姓俞的,右一聲姓俞的,倒把我弄糊塗了。」

    藍衣人道:「是以老夫說錢小朋友認錯人了。」

    俞佑亮道:「錢繼原眼力未免也太差了,俞老先生常常這樣被人誤認麼?」

    藍衣人嗓子一沉,道:「誰是俞老先生?」

    俞佑亮陪笑道:「對不住,是區區一時口快……」

    藍衣人心中冷笑,忖道:「上馬鬥智,下馬鬥力,談到勾心鬥角,老夫還會栽在你這毛頭小子身上?」

    俞佑亮復道:「方纔那錢繼原與老先生對話間,似乎提到一座什麼塔?……」

    藍衣人默然,俞佑亮道:「區區念一首詩與老先生聽聽。」

    藍衣人道:「那一首鳥詩?」

    俞佑亮低吟道:「春江夜飛花,星海月光寒……」

    他念到這裡,故意一頓。此刻藍衣人已注意到俞佑亮頭巾上那塊綠中透紅的小玉石,藍衣人忍不住接道:「但見落英飄,胡日塞塵溫?你——」

    俞佑亮擊掌道:「正是這首詩,老先生念得一點也不錯!」

    藍衣人眼色陰晴不定,斗地一掌揚起,往俞佑亮拂去!

    俞佑亮早就防他來這一手,他身子一側,讓過這一掌,說道:「老先生又要陪區區玩招了麼?」

    藍衣人壓下嗓子道:「你頭巾上那塊小玉石由何而來?」

    俞佑亮道:「區區自有那塊頭巾伊始,小玉石就鑲在上面了。」

    藍衣人道:「你,你曾到過落英塔?」

    俞佑亮臉上浮出一個神秘的笑容,道:「老先生何必多問。」

    藍衣人眼色接連變化了好幾次,半晌道:「極是,咱們再也不要提起這事了,剛才老夫說到那裡?」

    俞佑亮道:「區區正問,老先生曾隨身攜有那部經書?」

    藍衣人伸手人懷,掏出一本黃皮線裝冊子,沉吟道:「事隔數十年之久,世上已不知幾度滄桑,這經書皮面也變黃了……」

    俞佑亮道:「老先生何事感慨?」

    藍衣人右手兩指拈住冊子,隨意一翻,說道:「小兄弟真是識得梵文?」

    俞佑亮眼光掃了那本黃皮冊子一眼,道:「且讓區區過目一下,若為梵文所載,區區自有釋出。」

    藍衣人將冊子一揚,道:「小兄弟若想瞧瞧這部經書,請上來拿——」

    俞佑亮微一思索,與步過去,伸手往藍衣人手中那本黃皮冊子取去,忽然他覺得腕上一痛,縮手看時,原來那冊皮上插著一支其細如絲的小針!

    俞佑亮暗暗警覺,他將冊子取過,口中淡然道:「經書上插著一支細針,區區不意被它刺了一下……」

    藍衣人眼中掠過一抹異色,道:「老夫倒未及注意,你將那支針取掉算了。」

    俞佑亮毫不躊躇將針自冊上抽出,眼角一瞥,見針尖上銀光閃閃,色彩甚是奇特。

    他反手將針棄置地上,視線投在線冊黃皮上,那皮面鐫三個狀如蝌蚪的大字,俞佑亮心中喃喃道:「金剛經……金剛經……少林一派的盛衰關鍵都這裡了……」

    他想著,又忖:「當日趙鳳豪前輩言宇內心法,以禪宗『七曲』居第一,但禪宗卻自認『七曲』猶在少林『大金剛禪』之下,想來那『大金剛禪』心法便載在金剛經上面……」

    俞佑亮想到這裡,胸口微微一震,心中呼道:「禪宗多年前會卜了一卦,預言少林心法又將重現武林,不料今日果然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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