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雁孤星 正文 第十八章 劫人為質
    唐劍寧忽又覺得自己太過急躁,殊失敬老尊賢的道理,於是滿臉堆笑,施禮道:「適才區區實因艾幫主被人劫走,感到無限惶急,以致冒犯了五爹,區區這廂謝罪,望乞五爹見諒則個。」

    齊五爹哈哈大笑,道:「艾錕能交你這般肝膽相照的朋友,是他的造化,你所以感到無限惶急,更表現你對朋友的滿腔熱忱,我齊五爹想交你這種朋友只唯恐攀不上,那裡還會怪你!老弟,你這麼作,是存心不想交我這個無用的朋友了!」

    唐劍寧急得連連解釋道:「那裡那裡!」他搓著雙手,忽然覺出這話詞不達意,再補充道:「承五爹看得起區區,區區是恭敬不如從命!異日五爹如用得著區區,只須傳句話,不論千山萬水,區區一准趕到!」

    閘海蛟顏昌慶一旁喘息說道:「唐小俠,艾幫主被天山鐵老二劫走,是我親眼得見,還是辛苦你跑趟天山吧!」

    齊五爹接著也說道:「事情有沒有隱衷,甚是難說。你老弟到了天山,最好是先禮後兵,免得誤會。」

    唐劍寧滿口應允道:「敬謝五爹的指教,區區一定遵辦!衛君直就留在這裡,生死縱殺,聽憑五爹處理!區區要先走一步。」

    兩人除叮囑好些言語之外,又指明此去回疆天山的路徑。唐劍寧一一牢記心頭,拱手道別。

    他默計此去回疆,大概五千里路程,距九月十九約鬥百殘和尚之期尚早,時間上不會有甚問題,問題是到了天山,能不能見到鐵氏兩老兄弟?或是會了面而斗翻了,自己人單勢孤,能否順利達成此行任務?

    他深深為此而擔著心事。

    這夜行經川北昭化縣以西,-見素魄高懸,月華遍地,松濤石泉的聲響,配合上水底碎而復圓的皓月,不覺油然興起遊子思鄉之念,信步瀏覽起來。

    正當他心意飛馳之時,耳際彷彿聽到隱隱的衣袂飄風聲響,他霍然驚覺,忙停步凝聽。不是錯覺,西面正有人急馳而來,而且腳程甚是奇快!

    「夤夜奔馳,必有急務!我倒要看看來人是誰?」於是往僻處隱好身形,伸出腦袋朝西邊注望。

    月晚之下,只見一道灰影,星丸瀉電般射來,腳程之快,身法之美,俱可躋身於一流高手之列!

    灰影漸漸來近,眼看只距這邊三二十丈了!

    但等唐劍寧望真是誰,心中不覺一陣緊張!暗說道:「好!居然會自己送上門來!我是生擒他?還是斃了他?」

    他心中雖然還委決不下,可是人已慢慢現身出來。 ,

    灰影來到十丈遠近,才突然發現一個土頭土腦的一臉病容漢子攔在路上,兩道炯炯眼神向他凝往著!

    灰影意識到唐劍寧是衝他而來,仍然奔行如故,等相距兩丈光景,才停下身形,冷冷發話道:「尊駕是誰?為何無故攔住鐵某的去路?』

    唐劍寧此行就專為尋找天山鐵氏兄弟,如今會忽然遇上老大鐵長羽的獨子鐵廣,本來就不肯放過,何況鐵廣此刻的言語態度更不見怎麼和好,一聽之下,登時氣往上撞!冷傲而沉聲地反問道:「你別管我是誰?你先答覆我,你爹爹你叔權眼下可在天山家中?』

    他臉色詞鋒,比剛才鐵廣更難看,也更難聽!

    只聽得鐵廣劍眉頻挑,星目履張—-倏忽之間,卻又平靜下來,忍氣說道:「假若他們兩位老人家眼下耽在家中,尊駕又將如何?』

    唐劍寧冷冷說道:「你是說他們兩老兄都在天山了?我再問你一件事,希望你坦白回答我上

    話雖不太過份,可是語氣之間,卻明顯地露出,鐵廣必須直率答覆的威脅成份,,

    鐵廣聞言暗怒不已—卻私下忖度道:「我若不是有要緊的任務等我去完成,豈肯吃你這一套!」於是再忍氣說道:「我知道的,一定告訴你,可是你也得亮亮萬兒!」

    唐劍寧冷冰冰地說道:「等你告訴我之後,我自然要告訴你的!那就是『鐵船幫』幫主艾錕,他此際是不是隨同去天山了?你們又打算怎麼發落他?」

    鐵廣不覺悚然驚震,暗道:「此事絕端秘密,除了極少數的幾人知道內情而外,更無外人曉得,而這幾人之中,全是絕對可靠的人!此人是誰?他從那裡探聽來的?」意念之間,見四處無人,已暗生殺人滅口的念頭—笑道:「你聽誰說的?你又究竟是誰?」

    唐劍寧仰面打了個哈哈,傲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別管我是誰,也別問我聽誰說的,只要你承認這事就好辦!」

    鐵廣再也忍耐不住,厲聲說道:「不錯!艾錕是天山鐵氏弄走了!你能怎樣!你又敢怎麼樣!」

    唐劍寧心下釋然,想道:「鬧海蛟所說不假,果然是被他們劫持走了!」於是笑了笑,緩緩說道:「肯不肯實說在你,-有沒有能為教你實說卻在我!怎麼樣?敬酒不吃想吃罰酒呀?罰酒的味道可並不好吃啊!」

    他這話不但狂傲得無以復加,簡直就沒把鐵廣瞧在眼角里!鐵廣武功得自鐵氏雙俠親傅,一向自負不凡,平生僅敗在百步追魂掌姬文央手中過一次,那裡聽得進這番囂張強的話!聞言臉色鐵青,怒笑道:「鐵廣生成不慣受人抬舉,好歹要嘗嘗這並不好吃的罰酒!請吧你!」

    這時,西邊遠處又傅來陣陣衣袂飄風聲響…………

    唐劍寧心頭一動,立時打定了主意,笑笑道:「這是兩相情願的,不合味時,可莫怪我!」

    說完,撩步,踏洪門,搶中宮,半拳半掌,不徐不疾,一拳逕直兜胸打上前去!

    這是一招俗而又俗的「黑虎偷心」!

    像這等第一招出手,可分為兩種說法:若是-夫庸手,倒還無可厚非;-如換是高手,簡直是十分輕蔑對方的舉動!

    鐵廣對唐劍寧的口出狂言,料定決非俗子凡夫。如今頭招向自己出手居然搶中宮,踏洪門,分明有大量侮辱成份在內,登時激怒得腑臟幾裂,大喝一聲,不避不讓,左手一撩,右手同時還敬一招同樣的「黑虎偷心」!

    這是以其治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最妙報復方式!

    唐劍寧微微一笑,霍地收回右掌,身形左旋,左手電出如風,三指疾扣鐵廣的右臂腕脈大穴

    不僅變招奇快,而且手指未到之前,鐵廣先就感到有幾繞銳風刺到!

    「這是什麼功夫,威勢恁般兇猛!」巨震中,早已撤身暴退!-

    仍舊嫌遲,腕脈穴雖沒被點中,腕間卻如被幾根利刺刺中了一般,登時劇痛難忍!

    驚魂未定,遠處忽又傳來嬌呼聲音:「表哥!表哥!」

    他聽出那正是他表妹的聲昔,這時才驀然記起她還落在後面,生怕她趕上來助戰失手,連忙大聲制止道:「男妹,站遠點!千萬別攏………啊!少爺與你拚………」

    「了」字尚未出口,突然咕咚倒在地!

    原來鐵廣在制止他表妹的時候,仍在與唐劍寧對壘,當他制止的話還沒完全說出,又被唐劍寧的指風掠中左臂,這才喝出拚命的話來。豈知唐劍寧已打定要生擒他的主意,絲毫不肯放鬆,不等他把話說完,倏又十指齊出,一下便點中鐵廣的肩井大穴!

    唐劍寧方把鐵廣挾在腋下,那女郎已趕近鬥場,只聽她邊跑邊叱道:「兀那漢子趕快放下我表哥來!」

    唐劍寧心頭再又一動,便不郎走,掉頭看時,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俏俊女郎,業已停身在五尺之處,略微吁喘地發狠喝道:「你知道他是誰?你敢招惹!」

    唐劍寧心中好笑,因而反問道:「他是天山鐵氏兩老兄弟的後人,對不對?」

    他說得那麼輕鬆,似乎連鐵氏雙俠也不足為懼,因此她氣餒了,她力持鎮定地問:「你既然知道天山鐵氏的名頭,就趕快放下他來,我保證不把這事向我舅舅說。否則,恐怕你吃不了兜著走!」

    唐劍寧聽了,忽然縱聲大笑,笑聲清越,響徹雲霄,不止夜鳥被驚得掠翅遠蕩,枝葉也被震得簌簌抖過不停!

    俏俊女郎的耳鼓,當場被震得嗡嗡作響,暗地一掃唐劍寧,則又似順乎自然,了無聚功迸發的跡象,芳心不禁駭然劇震!暗忖:「此人是誰?功力竟似高過舅舅了!難怪表哥一上手便被擒住!」

    唐劍寧笑了幾聲,然後止笑正色說道:「你不消拿他爹爹叔叔嚇唬我,我就是特來找他們的!你是鐵廣的表妹更好,勞駕帶個口信給你舅舅,只說我暫借鐵廣作個人質,要他們在……在……四十天後的四月初七,把艾錕護送到艾錕被擄劫的地方交換鐵廣!如果那天不到,可就難說了!」

    俏俊女郎震懾於唐劍寧的驚人武功,自知出手行強等於白費,沒得連個報信的人也沒有了!但她仍存萬一的希望,勉強沉聲喝道:「既然我舅舅他們劫走了什麼艾錕,你不去天山直接找他們,卻尋我表哥生事,而又不肯道出姓名,這算是什麼呢!」

    唐劍寧大笑道:「在下並不在乎天山鐵氏雙俠,而是沒有餘閒時間去奔波,既然碰到鐵廣和你,擒去一個作人質,留下一個通風報信,教他兩老兄弟來就在下,豈非再好沒有的事!勞駕把話傳到,我走了!」

    說完,掉轉身軀便要離去。俏俊女郎大叫道:「慢著!你還沒有留下姓名來哩!」

    唐劍寧呵呵大笑,略一沉吟,便道:「你對你舅舅他們說,去到那指定的地點之後,就找唐劍寧好了!」

    俏俊女部不放心地追問道:「然則你又是誰呢?」

    唐劍寧笑道:「告訴你去找唐劍寧就行,何必還問我的姓名,多此一舉!」

    俏俊女郎無可奈何,垂著頭,轉身自去。

    但走不多遠,唐劍寧忽又回身追趕俏俊女郎,大聲喝叫她停步!

    俏俊女郎暗下吃驚不已,忙轉身戒備,嬌喝道:「瞧你堂堂男子,莫非又有悔意?」

    唐劍寧大笑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下言出如風,豈有反悔!」

    說到這裡,忽然一正臉色,沉聲說道:「還有,你必須轉告鐵氏兄弟,不僅要把艾錕護送到指定地點交還,艾錕身上的東西,也不能少掉任何一件,這是一。其次,假如東西沒少,而人已變了樣,那麼,屆時交換的鐵廣也一定會變樣的!至於,變不變,或者變到什麼程度,那就看艾錕的情景決定了!你務必記清,逐字逐句傳明,免得誤了大事。你懂不懂!」

    俏俊女郎氣得滿臉通紅,低啐道:「呸!你又能懂得多少!」

    說完,掉轉嬌軀就走,走了幾步,猛又回頭嬌-道:「你回去等著,好歹二十天就有人拜望你來了!」

    她把「拜望」兩個字說得特別響亮,唐劍寧那會聽不懂—當下笑笑道:「拜望不敢當,在下必有厚禮報答,決不教遠客空回,這點你也可以轉達!」

    「他必有厚禮報答?」俏俊女郎忽然醒悟:「然則他就是唐劍寧?」因停步說道:「原來尊駕就是唐劍寧!痛痛快快直說出來不頂好麼!又何必藏頭露尾?」

    她微帶譏誚的語氣,使唐劍寧覺出言中有失,也含含糊糊說道:「你怎麼猜怎麼好,隨你的便!」

    唐劍寧立意生擒鐵廣,限期鐵氏雙俠帶領著艾錕前去宜昌顏昌慶家中交換,是聽那俏俊女郎叫喚表哥時的一霎間決定的。這時他背負著點了穴道的鐵廣,再又折向東方,朝宜昌行去。

    次夜來到通江,他不打算教鐵廣受苦,讓他進點飲食,便在通江縣城找了家店房歇息下來。入夜,唐劍寧餵過鐵廣的食物飲水,讓他睡在床上,自己則閉目跌坐養神。大概二更過後不久——隔房忽然響起陣陣極其輕微的蟋蟀聲響!這時唐劍寧的江湖閱歷與日俱增,他一聽這聲響,就察斷出這是江湖人物悄悄拾奪行裝的聲昔。方自疑慮,又聽一個蒼勁的聲昔低低叮囑道:「靈兒,今夜是唯一的機會!咱們爺兒們此去,可行則行,萬一不能得手,你千萬不可你逞一時之勇,挺身冒險!你可伺機逃往棠堂主家中,請棠堂主作主,記得吧!」

    另一個稚嫩的聲音低聲說道:「靈兒理會得—但靈兒怎麼忍心讓您………」

    先前那蒼勁聲音忙接口低叱道:「娃兒家不識輕重利害,不准再提那些話了!」

    半響沉寂之後,隨聽推窗的聲音響起,老小兩人想已越窗而出!

    唐劍寧少年氣性,總愛多點閒事,便也輕輕打開窗門,躍上瓦面,矮身四望。

    只聽西院中微微一響,接著就見一道黑影縱身上房,略一打量,便自緊向東城飛馳而去—

    唐劍寧循黑影的去向望時,黑影前面,更有兩道人影在疾馳著!心中立刻明白,黑影乃是追蹤前面兩道黑影去的!不消說,最前面的兩道黑影,才是隔房中的老小兩人無疑!不覺暗笑道:「這真是『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呢!後面更還有童子沒有啊?」他想到這裡,不自禁向四周掃了一眼,見確無人蹤,才躍起尾追。

    先後四道人影,一個監視一個在馳去了東門,又奔行在驛道之上………

    唐劍寧遠遠望著後面那道黑影的身法,極像他熟識中的一人,但此人決不會有這等裝束,可惜看不到他的面貌,也聽不到他的聲昔,否則,倒可派個大大的用場!

    左思右想,忽然心生一計,就路旁檢了粒石子,揀好了藏身處所,突然用旋-的手勁,將石子扔向南方,然後藏好身形,伸長頸子偷偷張望。

    那扔向南方的石子的旋勁剛一消失,繼之-力又起,於是石子拐了個大彎,又朝北面疾飛回來,只聽「吧噠」一響,石子就落在後面那道黑影身後三五尺處!

    後面那道影身法夠伶俐,人也夠機警,石子剛一落地,黑影且不回看,急切間忙向左閃到一個土阜後面,大概此人是怕前面的兩人回頭發覺他!

    倒是最前面兩道黑人影驚覺了,兩人同時回頭注登,見四下查無人跡,方自驚疑,又聽土阜後面「吧噠」一響,兩人一打手勢,立郎分左右戒備搜去!

    土阜後面那人一聽左右兩面都有輕微腳步聲逼來,竟然無法再藏身形,索性站起身子,把手中石塊,一塊又一塊地向地上慢慢丟著玩。

    老小兩人一見,不覺啼笑皆非,老的一個苦笑著說道:「尊駑的好閒情,好遙致!三更半夜裡,跑到這荒郊來扔石塊玩!」

    土阜後面那人嘻嘻笑了笑,道:「彼此彼此!你們爺兒兩要不要也玩一下?」

    唐劍寧一聽這聲音,不覺大喜,暗笑道:「果然是你這小雜毛!饒你機警過人,究竟還是敵不了我這第二塊引路的石子吧!對不起,我還得辛苦你一趟!」

    想罷,也不理會三人如何聞口,急忙從身上掏出張白紙,用隨帶著的炭枝歪歪斜斜寫了兩行字,塞在耳中,等待時機。

    只聽那蒼勁的聲昔沉聲說道:「老夫自然管不了你,-也不准你跟蹤老夫!」

    土阜後面那人嘻嘻笑道:「天下人走天下路,你走得,我就走得!什麼跟蹤你不跟蹤你!」

    那蒼勁的聲音怒道:「好,你要走,馬上就走!」

    土阜後面那人慢慢走上驛道,不斷暗地四下偷瞧,口中卻笑道:「我才不馬上走哩!我要算好『氣通江下院』的人路過『黑棗嶺』的時候,我才趕去哩!」

    唐劍寧暗中瞧得清清楚楚,那蒼勁聲音的老人,聞言臉色驟變,大喝道:「你究竟是誰?鬼鬼祟祟地,想幹什麼?快說!」

    土阜後面走出來的那個華服少年並不在意,只微微笑道:「在下只想救下『氣通江下院』今夜押走的那位姑娘!該不礙你爺兒兩的事吧?」

    老的一個似乎拿不定主意,沉吟不語,小的一個厲聲喝道:「你是誰?你認識那位姑娘?」

    華服少年嘻嘻一笑,慢吞吞說道:「豈止認識,咱們還很要好哩!」

    老的一怔之後,忽然大怒道:「滿嘴油腔滑調!快報出你師承門派來!」

    華服少年二日不發,只緩緩抽出腰間寶劍,拋給老人。老人接劍仔細過看之後,立即劍還原主,華服少年再又跟在老人耳邊咕噥了一陣,才相偕向東奔去。

    兩人耳語之聲極其低微,便唐劍寧的耳力也難完全聽真,不過從片斷的語句和兩人的神態,目光看來,大概他們也非常注意擲石子的人!

    因此,三人走後許久,唐劍寧才敢尾隨跟蹤,但也隔得遠遠的,而且盡量利用地形,地物,來遮掩身體,防止暴露。

    他雖還看不出這老小兩人是誰,卻已從華服少年肯樂意相勸的這一點上判斷出這兩人決非邪惡之輩,於是再又略改以前計劃,霍地公然現身疾馳,當超過三人的時候,並且還故意放慢腳程,頻頻扭頭望了三人幾眼,然後才全速飛奔!

    他的絕世輕功,震撼了三人的心靈,同時也引起了三人的困惑:這三旬上下的病容青衫漢子會有這等見所未見的驚人輕功,自己怎麼從沒聽人說超過?然則剛才擲石塊相戲的,是否就是此人?

    三人帶著困擾的心情,仍自繼續朝東方奔行著。

    移時,月上中天,遍地清澈。三人停身在一道滿植棗樹的山嶺上,六道目光四處搜尋,除了道路兩旁,黑壓壓的兩片望不到頭的棗林而外,只有偶然幾聲知更鳥的啼聲,點綴著月夜的情景

    華服少年首先打破沉寂,低聲說道:「但願剛才搶去前面的青衫漢子不是『和平山莊』的人物才好,否則,今夜只怕是徒勞無功了!」

    老人歎了口氣,道:「事到如今,說不得,老朽是打定主意,一死以報我那葉老哥哥了!」他望了望身邊那個叫靈兒的十四五歲小孩,臉色頓時黯淡下來,苦笑了一下,對華服少年拜託道:「萬一老朽有個三長兩短,還得煩勞小俠領他去到敞幫棠堂主家中,大家拿個主意,老朽也就………也就………」

    靈兒立時抱著老人的手臂,輕叫道:「爹!」欲言欲止的神情,從那對烏光雪亮的目光裡很明顯地流露出來!

    華服少年勉強笑慰道:「光憑『通江下院』那批蠢才,大概還不足與咱們為敵的,胡前輩但請放心!好,咱們各揀各的地點藏起來吧。」

    月色是那麼柔和,景物是那麼幽美,但是引不起這幾人的情趣,相反地,他們此刻的心情,非常煩亂,不寧!

    時光一分一秒地悄悄溜走,大地,顯得那麼恬適,連偶然的幾聲夜烏啼聲,也絕耳不聞,也許,它們是為了怕劃破這情靜的月夜情景,勾起蜇身在樹上的人的感觸吧!

    慢慢地,月兒爬上頭頂,又偏向西邊,早又過了三更了………

    西邊嶺下,陣陣轂轆轆車子滾動的聲音傳來了!接著,馬蹄聲也清晰地聽到了!逐漸逐漸地,那些雜鳥聲音由遠而近,來到嶺腳了!

    樹上的人的心情,也因這些雜鳥的聲音而感到無比緊張了!

    一輛用青布幔得密不通風,由四匹駿馬挽著的大車,正開始向嶺上馳來!

    儘管嶺高路陡,車行的速度,只比平地略略緩慢一點,顯然,這些都是經過挑選過的良駒!

    除了大車前面坐著個趕車的之外,大車後面並有三人一騎!

    步行的三人,一式青布包頭,青布褂褲,背上斜揮單刀,雄赳赳,氣昂昴,疾行傲視,露出目中無人的傲慢樣子!

    倒是騎在馬上的那個乾枯老頭還有些見地,他登上嶺頭,一望無邊的大片棗林,使出聲警告道:「孩兒們,打點些!林密路險,正是多事的地頭!」

    話剛說了,突然林中竄出一個老者,迎面攔住去路,大-道:「站住!車子裡面是什麼人?老夫查驗過了,便放你們過去!」

    後面馬上的乾枯老頭,這時早已甩蹬下馬,縱到來人面前看了一眼,陰笑道:「我道是誰,不過是我掌下遊魂!姓胡的,放著生路你不走,這回卻饒你不得!」

    姓胡的老者正要回罵,林中霍地跑出那個華服少年來,華服少年搶到乾枯老頭面前,指著乾枯老頭笑說道:「猴兒莫狂早了!這不是潛山,看是誰饒誰不得!」

    一句「猴兒」把乾枯老頭罵怒了—他定睛一望,立時冷喝道:「好個小雜毛,便你師父也不敢當面對我這般無禮,你敢………」

    華服少年立郎接口笑道:「偏我就敢!你范立山有什麼能耐就使出來吧!」

    乾枯老頭正是「和平山莊」轄下的「潛山下院」院主范立山,人稱赤睛彌猴冷面狠心。他人如其號,儘管怒火如焚,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只冷冷喝道:「好!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麼過人的本事!」

    華服少年沒理睬他,卻偏頭對姓胡的老者說道:「胡前輩請看住那車子,莫讓它溜掉了!」

    范立山一旁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別做夢了,快來納命吧!」

    華服少年嘻嘻一笑,道:「要我來拿命我就來拿,總依你的!」

    「的」字才一出口,驀地出手如風,本門的絕活「野渡無人舟自橫」及時演出,兩臂先後疾伸,連同整個身子,一齊朝范立山衝去!

    范立山沒見識過這絕活的厲害處,慌忙往左一側,猛舉右掌,正待下劈華服少年持平的身子,冷不防華服少年的身子霍地一旋,同時兩腿連番交踢!

    說來真的夠狠,也夠快—華服少年的兩隻腳尖,竟如金雞啄食般地一踢臉部,一踢胸膛,端的勢疾勁猛,令人心膽俱裂!

    范立山做夢也沒想到對方會有這般詭譎的招式,登時嚇得魂飛魄散,慌不迭地急使鐵板橋功夫,仰身避過這招!

    這招「野渡無人舟自橫」雖然夠狠夠快,卻不能持久,一襲不能成功,使得改招換式!

    不過,他這招並沒白費,范立山雖然沒被踢中,眼裡卻鑽進不少塵土,立刻被擾得兩淚交流,視線模糊起來!

    華服少年似有所覺,緊緊把住這稍縱即逝的良機,身形一幌,再又欺身上前,拳腳並出,強行硬玫過去!

    范立山一招失著,視線馬上不清,再吃華服少年這一輪快攻,立時被迫得手忙腳亂,只有節節後退的份兒了!

    胡姓老者見狀大喜,立即向圍繞在車子四周的四名健漢下手,休看那些彪形大漢樣子嚇人,胡姓老者剛一動手,那四人馬上作鳥獸散,逃往一邊去了!

    胡姓老者無暇追逐他們,霍地回撲大車,一陣拉亂亂扯,拉扯開了當前車門的布幔,立刻現出兩扇紅漆的車門來—

    他心頭狂喜,猛地用力一推,一聲「克察」之聲響過,兩扇紅漆車門已經洞開!

    黑黝黝地,根本看不清裡面的情景!他試叫了一聲「蘭姑娘」,裡面毫無反應,他不覺心疑,再叫一聲「蘭姑娘」時,陡覺有股陰柔勁氣迎面拂到!

    這股勁道雖然陰柔,但並不滯帶,胡姓老者要想避時,竟自不及,登時只覺胸口一痛,立時人事不知,一交摔倒在地!

    他倒地之聲,驚動了華服少年,華服少年偷隙望時,不禁暗叫一聲「苦也」!

    正當此時,林中倏又奔出一道小小人影,不清說,這人影自然是胡姓老者的兒子

    靈兒剛要撲到車門前面他爹爹身前時,大車裡面忽然傳出一聲冷哼聲響!

    那聲響嬌滴滴的,脆生生的,分明是從女子嘴裡吐出來的!靈兒!

    這連續的劇變,影響了華服少年的門志,自然也鬆懈了威猛的攻勢!范立山有機可乘,豈肯輕易放過,立時蹈暇乘隙,爭回了先機,反而一個勁搶攻過來!

    華服少年全力應付中,瞥眼向車前望時,靈兒也已臥倒在地,不知什麼時候跑出一個白衣白裙的少女,正向自己這邊姍姍行來!

    華服少年一壁應付范立山的攻勢,一壁卻暗自擔心不已—他想:「單憑她剛才舉手投足間,便能點塵不驚地制倒胡振堂父子,看來她武功定必高人一等!眼前一個范立山,我還未必有打勝的把握,再加上她,豈不………」

    突然—那女人的話聲打斷了他的思潮,只聽她格格笑道:「范院主退下來,等我來收拾他。」

    不但鶯聲悅耳,語氣也是十分溫和,那裡聽得到半絲兒要生死搏鬥的氣息!

    范立山倒是蠻聽話,聞說立即躍往那邊,背負著雙手,冷眼作壁上觀。

    華服少年注目望時,來人竟然是個絕色妙齡少女,那副優美姿勢,立時把華服少年的兩道目光吸得緊緊的,連一瞬也捨不得瞬一下!

    少女頻拋媚眼,面浮嬌笑,一步一搖,胸臀齊擺,邊走邊笑道:「呔!看不出你年紀輕輕,會有恁高妙的武功啊!」

    華服少年只覺眼前這位少女,端的是天生麗質,我見猶憐!無論一顰一笑,一言一動,莫不媚態橫生,撩人欲醉!

    他不覺看得意蕩神馳,忘了她的問話,只是賊眼灼灼地貪看秀色,微笑不語!

    少女媚笑道:「姑娘問你的話哩!你怎麼不說呀?l

    忽然一個蒼老有力的聲音大笑道:「這叫做『秀色可餐』啊!他連飯也不想吃了,還說什麼話著!」

    話聲剛一出口,三人齊齊一驚!忙循聲望時,范立山和少女身後不知何時站定一個五旬左右,三綹長鬚,身著藍布長衫的道范風標老人!

    .

    別人猶可,少女的芳心不覺急劇震撼了一下,心驚道:「這傢伙怎麼竟無聲無息地跑來身邊而絲毫沒有察覺!」因笑道:「老人家開玩笑了!」

    長鬚老人呵呵笑道:「老朽一生就愛逢場作戲,姑娘個中人,想來定不介意」

    「我是什麼個中人?一派胡言」少女心裡正暗罵著,又見長鬚老人若無其事般地側頭朗聲大叫啡道:「你們也該來了!」

    「『你們』是誰?誰該來了?」少女和華服少年以及范立山心裡同時發出這種疑問!轉眼望時,車廂中婷婷走出另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

    她躍下車轅,彎身弄醒了在臥地上的胡振堂父子,輕啟朱唇,盈盈笑道:「胡叔叔,咱們也該去謝謝那位長鬍子伯伯了!」

    說著,與胡振堂父子款款行來。

    這意外的驟變,再度使三人驚惶不定!不過華服少年心裡有數,長鬚老人將是與他站在同一陣線,他所驚奇和喜悅的,是在一夜之間,兩番遇到絕世高人!

    少女和范立山對望了一眼,少女粉臉陡然一沉,對長鬚老人冷冷說道:「尊駕逢場作戲,居然戲到姑娘頭上來了!你這份膽量,的確令人佩服!」

    長鬚老人笑道:「老朽遊戲人間,向來是不分對象的!比如說:你嫡嫡親親的爺爺百殘和尚哪;生身爹爹蘇望山哪,老朽與他們都有一番遊戲巧合。自然更不論你這有名無實的傀儡莊主了!」

    要知百殘和尚乃是當今『和平山莊』的幕後領導人蘇望山的親伯伯,而蘇望山實則是百殘和尚和蘇望山親娘的曖昧產物,而蘇望山卻又與其嫡親嫂嫂勾搭成奸後,才養下這個蘇玉瑛來。他們之間,名義上是叔侄,實際上則是父子、父女!

    這些都是江湖上的秘辛,長鬚老人不知從那兒探來,如今竟當面揭破,只氣得少女豎眉瞪目,粉臉鐵青!她嬌叱一聲,恨恨說道:「那來的許多骯髒話,讓姑娘送你到割舌地獄去!」

    華服少年和胡振堂則驚震萬分,想不到這嬌滴滴的絕色少女,竟是勢力遍及江湖的和平山莊的神秘女莊主!

    只見長鬚老人微微笑道:「好,你怎麼說怎麼好,只要你辦得到!」

    少女憤火中燒,二日不發,羅袖猛拂,立時拂出一團洶湧絕倫的陰柔勁氣!

    長鬚老人不避不讓,左袖微揮,整個身子反向洶湧正烈的陰柔勁氣中撲來,同時電伸左手五指,疾點少女的肩井大穴!

    早在長鬚老人搶身猛撲的剎間,少女頓覺自己所拂出的柔勁,生像遇到什麼障礙而回撞過來,斷知對方的內力業已臻於化境,決非自己所能抗禦,更自加意提防!

    一見五指電般抓來,立時暴退嬌軀,雙袖同時打出兩道柔勁!

    長鬚老人哈哈朗笑聲中,闊袖輕揚,依然搶撲如故!

    少女唯一恃為長城的『絕陰掌』,對方居然毫不在意,登時嚇得魄散魂飛,只顧連連後退不休!

    長鬚老人忽然停步大笑道:「你就是這麼教老朽上割舌地獄去!」

    少女又羞又怒,秀眉一皺,霍地旋身對距離不遠的胡靈兒使力打出一掌『絕陰掌』,同時連縱帶竄,一把抓牢搖幌欲倒的胡靈兒,回身得意地笑道:「蘇玉瑛拚掉這條命,也不讓你老賊得心應手!」

    胡振堂眼見愛子被擒,儼如待宰羔羊,不覺老淚盈眶,望著長鬚老人不敢開口!

    長鬚老人絕不介意,聞言忽然呵呵大笑道:「老朽根本就沒打算取你的性命,你何必這般緊張,挾人質以為要挾!」

    華服少年見長鬚老人話語中人有妥協的心意,立即縱身上前,大喝道:「丫頭,你把一個小娃兒弄到手裡,又待怎地!」

    蘇玉瑛格格嬌笑道:「待怎地!我只煩他送我五十丈!」

    五十丈,這是一段不算近的距離!華服少年不敢擅專,只頻頻拿眼掃望長鬚老人。

    長鬚老人忽然面現傲色,輕喝道:「老朽但如存心殺你,便百丈之外,諒你也難逃脫!好!老朽答應這次再饒你一次,可是你若敢口是心非,那又是例外了!你打點著吧!」

    少女不再客氣,真的挾起胡靈兒,暗中戒備地幾步一回頭,防止那行動絕無聲息的長鬚老人使弄狡計,可是她心底卻在苦苦回憶:「怎麼再饒我一次!難道他已饒過我一次了?他會是誰呢?………』

    她正苦思不得,陡聽一聲斷喝:「還不放下他來!」聲音彷彿就在身後不遠!她悚然心驚,趕忙一緊脅下的胡靈兒,掉頭望時,身後那有人影!長鬚老人和華服少年他們不仍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沒動嗎!

    她定了定神,放下靈兒,尖叫道:「咱們是有帳算不蝕!娃兒沒傷分毫,領回去吧!」

    說完,霍地返身疾馳!

    何消幾個起落,人早消失在西邊嶺下的月色之中!

    胡振堂心切愛子安危,立即飛奔前去探視!

    車子走出來的那個『蘭姑娘』,正是白花幫幫主葉三友的掌上明珠葉可蘭,只見她滿面惶急地向華服少年問道:「那賤女人不會在我靈弟弟身上做什麼手腳吧?丘……丘……」

    華服少年眼看胡振堂父子已相偕奔來,於是嘻嘻笑道:「你儘是丘丘丘的丘什麼?我還不是個道士!喏!你的靈弟弟不是回來了!」

    葉可蘭一見大喜,忙不迭飛步相迎!

    這裡長須老人對華服少年神秘地笑道:「小道長,如今人也救了,你也該回高昇棧去了!說不定西院中還有人等你哩!」

    華服少年正是武當少年高手丘九淵。他一聽這話,吃驚不小!暗說:「這老傢伙怎會把我的行徑摸得這等清楚?不成他跟蹤我好久了!他既說西院中有人等我,大概不假,只不知此人又是那個!」

    他一陣電轉之後,連忙施禮笑問道:「今夜若非前輩仗義出手,晚輩等正不知何以善後哩!望老前輩留下大名,也好讓晚輩………」

    長鬚老人接口大笑道:「老朽既非施恩,更不望報!年輕人那來許多繁文耨禮,快回客棧去是正經!」丘九淵再打一躬,笑道:「晚輩遵命!晚輩等問過范立山幾句話之後,馬上就走!」長鬚老人手拈長鬚,含笑不語。丘九淵回轉望時,不覺大吃一驚,登時愕在當地!原來此刻丘九淵眼中的范立山的身子,整個向前傾斜著,右腿也已高高抬起,分明是跑動的姿勢,奇的卻是他始終保持這個姿勢,不動不彈!丘九淵一愕之後,忽然醒悟過來,回頭笑向長鬚老人道:「敢問可是他在逃跑時,前輩制住他的穴道了?」長鬚老人幾乎忍不住失笑出聲,但仍只微笑讚道:「你反應很快,不愧是武當傑出人材!」丘九淵受寵若驚,施施然跑去范立山身邊。但等他繞到范立山前面一看,只見他七孔流血,雙睛突出,早已氣絕多時,不禁脫口騖「咦」了一聲!長鬚老人一聽這咦聲,便知事情不妙,跑來看了一眼,隨即說道:「此人作孽多端,死有餘辜—也是老朽一時大意,致令他有服毒的機會!」

    這時,葉可蘭和胡振堂父子也已趕到,葉可蘭一跺腳,道:「這賊子可惜死了,不然,也可以問問他為什麼要劫我!」

    胡振堂恨恨說道:「還不是為了想劫你換那張寶………」

    他忽然覺悟到他不應該說出這些,是以話到口邊,又自行頓住。

    長鬚老人心中一動,笑道:「這已是盡人皆知的公開秘密!誰會不知道白花幫還持有一張『寶藏圖』!」

    胡振堂垂頭不語。

    丘九淵卻乘機辭去。

    長鬚老人笑對胡振堂說道:「胡兄今欲何往?」

    胡振堂答道:「小弟意欲送敞幫少幫主去陝西一行。只是多蒙援手,還沒請教大號哩!」

    長鬚老人道:「仗義相援,乃我輩份內之事,何必提名道姓!小弟倒是想煩令郎辛苦一趟,好在路程不遠,不過一兩個時辰,胡兄意下如何?」

    胡振堂滿口應承道:「大俠但請吩咐就是!」

    長鬚老人笑著,從耳朵裡面取出一方方勝兒(沒有信封光用紙張疊成的小張紙條)交給胡靈兒,並詳細說明投交的地點,然後笑對胡振堂道:「小弟尚有要事等著辦理,一切都拜託了!」說完,一拱手,逕自步入棗林深處不見。天還不到五鼓,胡靈兒已回到嶺上。

    只見他老遠老遠就大聲歡叫著道:「爹爹,你猜

    胡振堂低-道:「什麼事不曉得走攏了再說,老遠就叫叫嚷嚷的!」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靈兒已滿面歡欣跑近前來,故意賣弄地笑嘻嘻說道:「你們兩人都猜猜看,剛才那人是教我去找誰?幹什麼事?他又是誰?」

    胡振堂,葉可蘭同時一愕,一思量,教人從那裡猜起?………

    胡振堂笑罵道:「小崽子,在老子面前也賣起關子來了!快說,是誰?」

    靈兒望葉可蘭扮了個鬼臉,笑道:「我知道你們決猜不出來!那人是教我去找剛才和咱們一路來,又幫忙我們打架的那個…………」

    葉可蘭失聲叫道:「丘道長丘九淵!」

    胡振堂驚道:「他就是武當丘真人!難怪有恁高的武功!」

    葉可蘭懶得理會這些,她只急於問靈兒:「去找他幹什麼?那長鬍子又是誰?」

    靈兒說道:「丘……丘真人看過那方勝兒,直皺眉頭,只道:『這傢伙佔了我的便宜不說,還留下這個難題目教我去做!』………」

    葉可蘭急問道:「究竟是什麼難題目嘛?」

    靈兒嘟起嘴道:「我問過他,他只是不肯說!不過………」

    說到這裡忽又眉開眼笑,望著葉可蘭神秘地笑道:「他要我告訴你們,尤其是你,那個長鬚子就是……就是……你再猜猜看!」

    葉可蘭如墜五里霧中,兩道柳眉幾乎湊在一塊了!她想了想,終於不耐煩地道:「你不說就拉倒,我才懶得去猜哩!」

    胡振堂也一旁笑罵,靈兒這才一字一頓地道:「他—就—是—唐—劍—寧—」

    距東南海濱不遠,那兒有座小小的村莊。

    是日落西山,炊煙四起的時候——

    一個五旬長鬚的老人,正在這小村前面的石板大路上緩緩溜躂著。

    這老人一面緩緩行走,一面四下打量,從他散發出來的懷念眼色中,可以看出他對這座村莊有著深刻的回憶與留戀。

    不錯,這些都是真的!因為這個長鬚老人就是當年曾在這個村莊——李家村中居留過好幾年的唐劍寧!

    他不願驚動熟識的鄉人,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接觸一下故居的景物,所以他變容易服,潛行回家。

    昨天,他整天逗留在故居——唐家村,遇見了不少兒時廝混在一塊玩伴,也偷偷去家中和捨身崖祭奠了娘與師兄的英靈。

    他眼簾所觸到的景物,雖然依稀如舊,究竟也多多少少改變了一點。比如說:昔日的玩伴,眼下大半都長大成人,有的甚至娶了妻室生了孩子,當年的幼苗,此刻也成為大樹;還有……。

    光陰,是個抽像名詞,既摸不到,也看不到,但它卻能改變宇宙間的一切事物,而且永無止境,永無窮盡!

    此刻,他正渾然無知地沉醉在昨天故居的情景裡,馴至耳無所聞,目無所睹,遺忘了眼前一切一切…………

    驀地!

    一記高亢的喊叫聲把他從沉思中拉過來,抬眼望時,這才發覺自己竟已不知不覺地折入距村口只百十步的黃泥小道上來—

    那高亢的喊叫聲,正是從村子裡傳出來的!

    他心裡非常奇怪,李家村一向都十分謐靜,那來這等聲音?莫非出了什麼岔事?於是,大步向村裡走去。

    一路了無異狀,直到以前的主人李居良住宅前,才見兩人輕輕議論著,狀極神秘!

    唐劍寧剛剛湊近低語的兩人,只見李居良家中飛快奔出一人,對唐劍寧厲喝道:「呔!你是那兒來的?」

    唐劍寧認得此人正是李家村出了名的莽漢李阿聰,當下陪笑說道:「老漢是去唐家村訪友,路過這兒,見這兒風景幽美,順便賞玩賞玩來的。」

    李阿聰再把唐劍寧打量了一番,瞪眼說道:「只怕你不是………」

    話沒說完,忽然屋子裡面有人急叫道:「阿聰呀!老爺在叫你哩!」

    唐劍寧聽出這聲音正是李居良家中劉總管的聲音,不覺興起懷念之情。

    李阿聰不敢逗留,在臨進去的時候,還嘮嘮叨叨地說:「哼!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這時候來,我看哪,只怕有些邪門!」

    唐劍寧也懶得理睬他,只留意這兩人的談話,從一些片斷的對話裡,大致聽出是有人邀約李居良夫婦今夜上那兒去赴約!

    究竟是上那兒去呢?邀請他們夫婦的又是誰呢?唐劍寧曾因李阿聰剛才盤問過一下,不便向兩人動問,不過他心裡明白,單是邀約赴會,決不會引起這大的紛擾,其中必然另有蹊蹺!

    好在時間已經聽清是在今晚,胸中已有成算,便自安閒地離開李家村。:「舊雨樓掃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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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不過二更時分,月亮還藏在山後沒爬出來,天空裡只有幾點昏暗的星光,冷清清地孤懸著。唐劍寧不知事態真象,生恐耽延誤事,所以這時便已潛入李家村。

    他地形熟悉,一路遮遮掩掩,逕行向李居良的後屋摸去。

    當他距離李居良的住宅還有很遠的時候,萬籟俱寂之下,就聽李居良的住宅裡面,傳出低微的催眠曲調………

    「……當晚風吹拂………

    「張開那豐健的一雙翅膀。

    「追隨著他,飄向那……。」

    忽然,一個中年人低聲說道:「珊!你養養神也是好的,盡還哼它幹什麼嘛?」

    中年人的語氣雖然略帶埋怨,但其中愛憐的成份還在多數。

    唐劍寧聽出那中年口音正是李居良對夫人林氏所發,不禁使他淒疑到,今夜的約會敢情還輿這首催眠曲調有關?

    只聽林氏幽怨地說道:「我這時若不再唱它幾遍,以後就怕沒得唱的了!」於是,她再輕輕地哼著睡吧!睡吧!我可愛的心肝呀!閉上你美麗明亮的眼睛。當夜幕低垂,當晚風吹拂……張開那豐健的一雙翅膀。

    進隨著地,飄向那海角天涯。

    哼聲中充滿了哀怨而懷念的語調,令人不忍卒聽!而她,老是一遍又一遍地哼個不停!

    唐劍寧深知這首催眠歌曲的來歷,同時也聽到從好多有關的人的嘴裡哼唱出來過。但每次都幾乎不同!

    有時只是顯示憐愛,有時則是象徵懷念,有時則是空虛的寄托,慰藉,而如今呢?可以說是集繁複心理之大成,哼的人要把它從歌曲裡面發抒出來!

    他不忍再受這份精神負擔,於是他繞向旁的地方去,可是那感情繁雜的歌聲依然斷繼地鑽入耳朵裡來,使他想起一切有關這催眠歌曲的人物,像唐師兄,李敏珊,李居良,蘊華,蘊鍾姊弟

    突然!一個低微而深長的歎息聲傳來!

    唐劍寧心神不屬間,陡然聽出有女人的聲昔在歎息,不覺猛吃一驚,忙停下身形循著那歎息聲音望時,前面陰暗的大樹下面,彷彿有個人蹲在那兒!

    他運足目望時,只能辨出是個女人蹲在那兒,至於面貌如何?是否相識?一來相距甚遠,二來樹下光線太暗,實在看不真切!

    一時好奇心大起,打量了一下地形,便繞由東面慢慢近前逼視。豈知一望之下,頓時使他驚喜交集,幾乎失聲叫了出來!

    皆因樹下這個女人正是催眠曲的主要人物李敏珊!

    他心念猛地一動,想道:「今晚莫非是她來邀請李居良夫婦?不然,李氏夫人林氏怎會一再哼那支催眠曲子呢?………

    「不對!如若真是這般,那她就不會躲在這兒長吁短歎了!

    「嗯!對了!她可能是因為聽到這支曲子偶然觸起了親情而已!以前我不親耳聽她一再說起過不承認生身之父母——摩雲客唐震天和林氏小珊,而口口聲聲說是『棄兒』嗎?看來必是心懷怨恨,而予李居良夫婦以什麼報復!」

    他認為他猜測正確。因此對她十分反感,一直躲在暗處,察看她一步的行動!

    只見李敏珊坐在樹下,兩手支著香腮,不言不動,似是陷入在沉思之中。

    突然!她右拳猛地一擊左掌掌心,斷然低說道:「我決定這麼作法!別人也不能說我心硬!」

    唐劍寧躲在她背後雖然望不到她此際臉上的表情如何,但可以從她甚怨恨的聲音裡可以想到她的臉色將是如何的難看!私底下也發狠說道:「這丫頭的心當真一狠至此!師兄啊!她如不念養育辛勞之恩,對李居良夫婦有所不利的話,做小師弟的只好違背您那付『龍鐲』的托付,與她周旋了!師兄,您不是常常訓誡我,做人第一要盡孝嗎?您與李氏夫婦都沒對不起的地方,然則她為什麼要與李氏夫婦過不去呢?我這麼做法雖然違背了『龍鐲』的托負,但也遵行了您的訓誡!師兄,您在世英明,泉下也必有知,大概同意我這等措施吧。」

    李敏珊對今晚的事,心中十分矛盾。她有十多年的積怨,十多年,並不是一個短暫的時日。她想,換了另外任何一個人,也難免不天人交戰,矛盾不安!

    但她終於決定今晚如何做法了!

    於是她懶懶地站了起來,四下略一打量,逕向李居良住屋相反的莊外急馳而去。

    這時天近三鼓,下弦的彎月,已悄悄從東方山邊探出頭來。

    唐劍寧見了十分奇怪,她剛才還用拳頭猛擊手心,並說要硬著心腸去做,怎麼忽又跑出村子,作出相反的事情來?莫非她更有什麼陰謀?

    他要徹底查究這件事情,仍然暗暗跟著李敏珊窺察。

    跑出村外剛只十多丈,唐劍寧忽然發覺前面有三道人影疾馳而來。朦朧月色之下,除了另外一男一女之外,赫然有崆峒派的一指劍左萍在內!

    唐劍寧驀然醒悟,李敏珊是不願自己出面,而利用曾經受她救命之恩的左萍下手!不禁恨恨暗罵道:「李敏珊呀,你居然聰明得緊啊!怎奈又偏偏被我洞燭其奸了!好!我等著你,你只要露出一點破綻,我准教你後悔不迭!」

    那三道人影的身法俱都不弱,眨眨眼,便近了許多。

    李敏珊似乎這時候才發現對面而來的三道人影,只見她霍地往一株大樹後面一閃,然後躍上大樹,並利用樹葉遮掩軀體。

    唐劍寧不懂她是什麼意思,也趕快藏在一塊大石碑後面偷偷張望。

    來的男女三人,一路毫無顧忌,逕自向李家村村中奔去!看情形,他們都不像是初次來李家村的。

    唐劍寧料定李敏珊這時必有次一步的行動,全神貫注在那株大樹之上,不料一等再等,始終不見李敏珊的動靜,心中不免懷疑起來,她是在等候左萍他們出來?還是另有陰謀狡計呢?

    他驀地想到,假如李氏夫婦不肯順貼赴約,左萍會不會把他夫婦當場殺死?他想到這裡,心裡大感著急,不知是往村裡察看一下動靜的好,還是繼續暗中監視著李敏珊的好?

    正當這時,忽見李敏珊一躍下樹,箭一般地直向村子裡面跑去!

    她這行動,似乎是突發的,唐劍寧無暇思忖,隨即尾在她後面跟蹤入村!

    李敏珊進入村子,一逕向李居良的住屋飛馳,直到逼近李居良的住屋,才放緩腳步,遮遮掩掩地縱上屋面。

    這時屋子裡轉出來李居良的聲音道:「既然一定堅持著今晚要去,那也沒法,就讓我陪三位走一趟好了!」

    另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不依道:「光是你去怎行,非你們夫婦同去不可!老實說,若非你夫人的面子,那有許多的時間和你閒扯!」

    李居良低聲求道:「三位是親眼見到的,內人身體本就薄弱,這陣子又鬧著頭痛發燒,而且兩個小孩也沒離開過媽媽,三位那裡不好行方便,就帶我一個人前去好了!」

    唐劍寧不覺十分替李居良難過,同時也怒火直冒,斜眼望了茅屋面上的李敏珊,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她臉上泛出一片激動之色,銀牙緊咬,伏在屋脊之上,似在以耳朵代目,靜候屋內的變化。

    他心裡恨恨咒罵道:「你眼看你養父受屈,你居然忍心讓他們繼續逼下去而不制止他們,真是鐵打的心腸!」

    這時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沉聲-道:「翠菊,沒時間了!顧不得許多了,你馬上動手把她弄走再說!即使頭兒回頭責備下來,咱們也是被迫才這麼做的!」

    話聲一完,接著就聽得林氏的嚶嚶啜泣聲,蘊華,蘊鍾姊弟的叱喝聲,李居良的大喊大叫聲,織成一片鬧海!

    顯然,這是那個叫翠菊的女人在動手拉扯林氏所引起騷動!

    唐劍寧瞥眼一望李敏珊,她仍然跟前一般!

    他先前僅是氣惱,如今竟然十分憤怒,他要看她究竟要把她生身母和養父怎麼辦,所以他仍舊強自捺住怒火,不即現身出手!

    突然!一個女人尖叫了一聲,飛音又短促,又急迫,聽不出是誰的聲音。接著便聽那蒼老的聲音宛如轟雷般地急切暴-道:「小子,你造反了!l

    唐劍寧苦於躲在鄰房的吞口(郎用泥土成獸頭砌模樣的東西,立在屋脊當中辟邪用的)後面,又怕被李敏珊發覺,不敢現身,心中在思忖,應不應該即時下去!

    只聽另一人接口哈哈笑道:「是又怎樣?你『番天印』有本事就使出來!」

    竟是左萍的聲音,左萍居然與自己人唱起對台戲來!

    唐劍寧立刻想到,剛才的女人尖叫聲,極可是那個什麼翠菊被左萍出其不意地愉襲成功所發出來的!

    他方自落心,瞥眼處,李敏珊正霍地翻身躍下,一下縱到屋子裡面去了!

    唐劍寧這一驚可不小,也飛快躍落地面,縱到屋前偷看,只見李居良夫婦子女四人縮瑟在廳中一角,靠裡面的地上躺著一個女人,左萍和一個六旬左右的老頭打得正緊,但不是老者的對手!

    李敏珊呢?卻到處不見!

    唐劍寧是以保護李居良一家四口的生命為第一要務,其次才是對付李敏珊。所以李敏珊在與不在,他並不怎麼介意。

    這時左萍已被累得滿頭是汗,繞著大廳團團轉,當真是險險叢生!

    六旬老人邊攻邊喝道:「趕快束手就擒,還可以給你個痛快,不然哪,哼!老子就要你這吃裡爬外的膿包當場好受!」

    左萍喘吁吁地咬牙大喝道:「小爺豁出去了,老賊你放膽施為吧!」

    老者雙睛暴張,右臂呼地從後朝前,由上而下,劃了個圓,一記『番天印』,向左萍當頭拍下!

    左萍無論如何也對付不了這記勁道渾厚的一拍!

    限於地勢,急忙中就地一滾,反朝老者腳下滾去

    老者發一聲喊,身子一縱,雙腳連環踢去!

    眼看左萍就得死傷在這鴛鴦腿下面,說時嫌遲,突然屏風後面出現一道人影箭,一般地直撲老者,人未到,掌先臨!

    人影不急於搶救垂危的左萍而逕攻擊老者,這正是武學中的要訣——攻敵所必救!

    老者果然顧不得進攻左萍,空中急一扭腰,向旁邊電閃,掃眸望時,竟是一個姿容絕世的少女,滿臉鐵青,俏立當地!

    他並不認識這個少女,正要喝問,只聽左萍歡叫道:「李姑娘,快把這老賊收拾了,好救這位夫人一家!」

    這少女正是李敏珊。

    她絕不理會左萍叫的話,只轉動眸子環掃廳中,當她目光接觸李居良夫婦時,竟射出兩道無法形容的異樣眼神來!

    唐劍寧在窗外面對李敏珊,只有他可以從李敏珊的眼神裡,看出她此刻的心情,既哀怨,也傷感!

    事實擺在眼前,左萍既出聲教她收拾老者,自然她沒參與此事,自己所加在她頭上的怨言恨語,純是自己錯誤的想法,因此,他此時心中對李敏珊十分內疚!

    這不過眨眼時光。

    李敏珊目光才離開李氏夫婦,那老者已大喝道:「你是誰?敢干預老的事!」

    李敏珊臉色一正,冷冷說道:「李敏珊!」

    此聲一出,李居良夫婦同時一愕,接著又是大喜不迭。皆因李敏珊十歲離家,此時已是雙十年華絕代美姝,無怪乎緊張之下瞧不出來。

    但李蘊華,蘊鍾姊弟,一向就對這位自幼從師練武的姊姊感到愛慕,一聽她自報姓名,登時把剛才懼怕的心理拋向九霄雲外,立即不約而同地齊歡叫道:「姊姊!姊姊!」

    李敏珊很快很快地掃了他們一眼,同時嘴裡也輕輕「嗯」了一聲。

    幾乎每個人都可以聽出,她「嗯」那一聲,不但使了很大的力,而且聲音也微微顯得有些發抖,嘶啞…………。

    很顯明,她在傷心了!

    老者一聽,忽然獰笑道:「好!有其母必有其女,一路跟老子走吧!」

    李敏珊早就探清他們三人此行是為了要擄劫林氏,她之所以一路跟蹤,始終沒對他們下手,就因為心中埋有多年積怨,而委決不下自己應不應該現身阻攔!

    臨到下樹進村之前,她還決定任由老者他們擄劫林氏,並要親眼看到林氏被劫走!但當屋子裡叫嚷成一片,李居良軟語相求時,不覺想李居良當年待她的種種好處,心中微微有些活動,後來見左萍忽然對老者反戈相同,益發勾起她心中的內疚不安,這才盡改初衷,決定營救養父李居良一家!

    所以此際一聽老者說這句話時,登時嬌羞難自,叱道:「廢話少說,拿命來吧!」

    說完,踏上一步,迎面攔住老者去路,扭頭再吩咐道:「左小俠,勞駕照拂我娘他們到裡面去吧!」

    老者陰笑道:「跑得脫和尚不脫廟。先制住了你,還怕她逃到天上去!」

    李敏珊眼看左萍照拂李居良他們進裡面去了,才嬌聲喝道:「你打量姑娘不知道你們是受了誰的意來這兒的呀?哼!便他親來又能怎樣?還不是照樣把他留下來!反正你是回去不成了,姑娘不妨對你實說,你們此行是為了什麼?全由在你們那兒臥底的人告訴姑娘了!」其實她是在跟蹤中無意聽來的。

    老者雙層緊皺,恨恨連聲說道:「哦!原來吳中柱還是你們派出臥底的!難怪他才猝然毀了我徒兒咯!」

    李敏珊聽出吳中柱便是左萍,冷冷道:「和平山莊的人還多著哩,豈止他一人!」

    老者疑信參半,陰陰說道:「那不關老夫事的,老夫先擒住你,再找姓吳的小子算帳!」

    話一說完,雙眉聳得老高,縮起眉子,雙目炯炯注視著李敏珊,腳下慢慢逼了過來!

    兩人相距還不到一丈,何消幾步,彼此只隔五七步左右,而老者依然慢行如故!

    李敏珊剛才從屏風後面的縫隙中見識過老者的能耐,她自我比較,想打敗對方,乃是絕無把握的事!

    見他一味走個不停,又盡不出手,心中先自生了一分怯意,不自禁地兩腳向後移動了一步!

    老者忽然站定身子,奸笑道:「嘿嘿,你也就只這麼一點膽量呀!好樣的就站住莫躲!」

    老傢伙每走一步,硬磚地上便留下一個明顯腳痕,這種功夫,雖然沒有什麼特別了不起,李敏珊自問還沒這深的功力。但她此時已被激怒了,同時也知道今番的事決不能夠善罷干休,當下把臉一沉,怒道:「姑娘不躲不讓,難道站著挨打不成!你有本事就使出來好了,何必說些廢話!」

    老者哈哈一笑,喝道:「看招!」

    說完霍地,單掌翻起,進步欺身,向李敏珊左肩頭劈到!

    李敏珊嬌軀半旋,讓開來勢,同時右足飛起,反踢老者小腹!

    這一腳妙在剛點即收,是當年她師父龍清鳳傳下的絕活之一!

    老者見她踢得快,收得更快,既然抓她的腳不住,只好側身往旁邊一讓!

    那知李敏珊正要他如此!只等他剛一轉動身體,驀地左腳再又飛起,猛踢對方心窩。去勢之快,勁道之沉,實屬罕見!

    老者吃了一驚,慌忙湧身暴退,老臉上不覺微現紅霞,李敏珊卻乘機諷刺道:「哼!你是好樣的怎麼也躲了!」

    老者一言不發,頓時雙目噴火,殺聚眉梢,手掌完全攤開,右臂垂得筆直,緩緩向後面移動著…………

    這是拍出「番天印」之前必有的動作!

    不過他這次居然只慢慢發動,不清說,這一擊,將是聚集畢生功力,挾開山碎石之威,存心要一下制李敏珊的死命!

    李敏珊心中了然:先前從旁邊搶救左萍於番天印之下,只須舉手之勞,便可成功,如今則不然,老者是以全副力量正面用番天印的功夫對付她!因此她不覺死死盯在對方馬上就要發出番天印的那條右臂,懷著沉重的心情,雙臂蓄集全身勁力,準備作垂死的一搏!

    漸漸地,老者的右臂已高舉過頂,只須向下一擊,李敏珊的生死存亡,就決定在這不可知的番天印功夫下面了!

    突然!

    一記輕微的咳嗽聲在耳邊傳來!

    咳聲雖小,卻入耳心驚,同時更因辨不出聲源所在,老者和李敏珊兩人,不覺齊吃一驚,不知來的是何等人物,是敵人還是友人?

    因此,在極度緊張中,偷偷拿眼四下搜尋。只見大廳左側最後面的窗前,赫然站著一個藍色長衫,神情飄逸的長鬚老人,瞅住兩人一言不發!

    更令兩人吃驚的,就是長鬚老人是什麼時候穿窗而入?他那身後的巨木窗欞,因何毫無聲響,齊框斷落?

    破窗入廳的長鬚老人正是喬裝改扮的唐劍寧!他之所以故作此態,是不願在此時此地露出本來面目。

    老人可沉不住氣了,他不得不收起那條即要下擊的右臂,望著唐劍寧冷冷問道:「尊駕是誰?道上朋友?」

    唐劍寧微微笑道:「老朽半是道上半不是,朋友你又是誰?」

    老者傲然說道:「老夫謝高程,人稱番天印,忝掌和平山莊台州下院。」

    唐劍寧呵呵一笑,道:「老朽姓游,草字四方,恰好生性也喜愛閒遊,可說人如其名。今晚只是偶過此地,聽這裡叫叫嚷嚷,順便看看熱鬧來的!」

    這話含含糊糊,真假莫測,李敏珊和謝高程同時聽得莫名其妙-謝高程經驗老到,當下哈哈笑道:「游兄大名,仰慕已久,難得游兄肯來瞧熱鬧,並讓小弟收拾這丫頭了,再與游兄細談。」他別有機心,剛拿話把唐劍寧穩住,隨即對李敏珊-道:「丫頭,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還是和你媽乖乖跟我走好了!」

    李敏珊大怒道:「廢話!看拳!」說著,粉拳狠狠打出一拳!謝高程閃躲同時,再喝一聲:「你莫要後悔!」李敏珊懶得理他,欺身上步,師門「散花掌法」源源出手,立時把對方圈入掌影之中!謝高程有意要在唐劍寧面前顯露一手,一個身子猶如穿花蝴蝶,在驟雨狂風般的拳影中,東飄西遊,顯得頗為輕鬆。

    李敏珊又惱又怒,掌法一緊,絕招連施,盡朝對方致命處下手!

    龍清鳳手創的「散花掌法」,本就威勢奪人,李敏珊眼下所施展的,全是其中的進擊絕招,等於把整套掌法的精華集在一起了,-勢自然更加凌厲無倫!

    這麼一來,謝高程不敢再大意了!他聚精會神地全力應付了幾招,雖然沒有閃失,但心中可十分驚震不安!

    因為,李敏珊的每一出手,不但力道-猛,而且詭譎莫測,尤其令人防不勝防的,便是她每每從常理決不可能的部位出手,使人完全處於被動的地位,只有小心翼翼,全神防範的份兒!

    幸好他搏鬥經驗極其豐富,雖然有驚,卻是無險!

    轉眼又是十來招過去了!

    唐劍寧一旁笑著道:「兩位旗鼓相當,算是平手。再打下去,難免不有死傷,我看就此歇手好了!」

    他不便公然找謝高程的岔子,才暗示李敏珊停手。李敏珊正好絕招就要使完,落得順水人情,聞言猛地望後一躍,對謝高程哂喝道:「姑娘是看這位前輩的面子,才暫時饒你不死!」

    謝高程冷笑道:「你是我掌底遊魂,想藉機會下台?哼!想也休想!」

    說完,目露凶光,大步逼向李敏珊!,

    李敏珊全神貫注,緊盯謝高程,戒備以待!

    眼看謝高程已站定在李敏珊面前五尺之處,一場生死惡戰馬上就要再度展開之時,忽聽唐劍寧哈哈大笑道:「謝老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呀!」

    謝高程側望一下唐劍寧,沉起臉說道:「老夫怎麼不對!」

    他這種傲慢言態,登時激起唐劍寧的惱意來,也把臉色一沉,大聲說道:「老朽好意代你們排紛解難,你怎麼妄自尊大,理也不理!你應該知道,有人違背了老朽的意志,會得到怎樣的下場!」

    謝高程先是一怔,接著就縱聲大笑,道:「別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老實說,謝高程根本就沒聽說過你『游四方』這一號,先前只是對你客套客套罷了!」

    唐劍寧自己想來,也甚覺好笑,於是哂然笑道:「你孤陋寡聞,知道的太有限了!你……」

    他驀地心頭一動,再又繼續說道:「單拿我師侄『入雲龍聞道』說吧,你自然又沒聽說過這一號了,可是他就曾經在宜昌顏家把你們和平山莊的幕後主持人蘇望山打得落荒而逃!如今幾乎傳遍江湖,大概你也聽說過了!真真假假,咱們且不必說它,老朽只問你個情願,你是願意自砍雙手,還是必要見個真章?」

    他輕鬆言來,卻把李敏珊嚇了一跳!江湖中傳說打敗蘇望山的無名人兒,竟會是此人的師侄聞道!

    謝高程則是入耳心驚!他很快很快地打算了一下,橫著心腸喝道:「憑你是誰,只敢伸手管閒事,老夫就不白饒他!」

    唐劍寧一面踱上前來,一面呵呵大笑道:「那敢情好得很!你違背了我的吩咐,我管了你的閒事,來來來,咱們先拆五招試試看!」

    謝高程斷知唐劍寧必是高手,-不料他竟說先拆五招試試,只說五招,當然有輕視自己未必能夠拆滿五招的意思在內!有道是先下手為強,於是不吭一聲,驀地右臂翻起,泰山壓頂般,滿掌朝唐劍寧頭上蓋下!

    雙方相距不過三尺左右,謝高程挾怒出手的這記番天印,力道直可翻江攪海,開碑裂石!他想,唐劍寧便是鐵鑄的人兒,也決受不了這致命的一擊!

    見唐劍寧竟敢不避不讓,只把左臂微微抬起作接架的姿勢,不覺心頭狂喜,猛然加力劈了下去!

    說也真怪,謝高程眼看自己如山之力就要觸到對方頭頂之時,忽覺有團柔勁硬把自己力道阻住!大駭之餘,慌忙收回劈下的右臂,豈料為時已晚,唐劍寧緩緩上抬的左臂,這時猛地往上疾撩!

    饒是謝高程收勢再快,也吃唐劍寧指尖餘風襲到皮肉,登時火辣辣生痛不已!

    唐劍寧大笑道:「一招了,還有四招!你上?我上?」

    謝高程臉色鐵青,睛珠亂轉,唐劍寧哂笑道:「先前既然不肯自斷雙手,此時只合長眠李家村了!想逃?連落個痛快都不可能了!這又是兩條路,隨你選一………」

    他話沒說完,謝高程猛地發聲喊,連拳帶人,一齊撲到!

    唐劍寧笑道:「這還像話,武功雖然不高,人倒頂懂得利害,那我只好成全你了!」

    他消消閒閒地一面諷刺,一面從容避讓,但「了」字才一出口,雙臂不知如何突然一翻,立聽謝高程一聲厲號,一個身子竟然飛出廳外一丈多遠,咕咚摔在地上,再也不動彈了!

    以李敏珊銳利的目光,居然沒看出他剛才是用的什麼手法,這種絕頂武功,簡直是她生平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了,怎能不使她心悅誠服!於是緊走幾步,抱拳拜道:「多蒙游老前輩解圍,使晚輩閤家得免危難,晚輩謹先謝過!」

    唐劍寧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連忙閃過一邊,笑道:「老朽不過敬你是個孝女才現身相助,並不望你道謝,要知道父母生我,養我,撫我,育我,以至冷,暖,饑,飽,無日不惦念在心。儘管天之高,海之深,卻比不上父母的恩情高深!今後你只須孝思不匱,比謝我還領情得多!」

    李敏珊一聽,幾如芒刺在背,渾身不安,忙再拜道:「多蒙前輩訓誨,今後晚輩自當永銘肺腑,!」

    唐劍寧一聽,心中十分慰藉,閃開一旁,笑道:「老朽確信你是一個好孩子,不會口是心非的!」

    李敏珊恭謹說道:「前輩誇獎了!且請稽待一會,容晚輩請出雙親拜謝大恩!」

    唐劍寧一聽慌了,他怎能受故主人夫婦,並是未來泰山泰水的大禮!忙辭道:「不必了,老朽最不願和非武林中人交往!倒是你閤家今後的岔事多了!試想,謝高程師徒三人來李家村生事,是受蘇望山的指派而來,如今三人一齊失蹤,難保蘇望山不再派人,或者更親來踩探,若然老朽身無要事,倒可以留個三兩天,但三兩天以內,蘇望山會不會一定來呢?所以,你必須速作主張,最好把一家人秘密地藏………………」

    說到這裡,忽然把話頓住,並趕快用食指按在嘴上,示意李敏珊禁聲,隨即穿窗外出,隱身暗陬之處。

    此際的李敏珊,對這個易容改裝,並又化名游四方的唐劍寧,已是由衷的敬畏與信任,料定唐劍寧必有所聞,忙伏地察聽動靜。

    果然,一步一步的極其輕微的腳步聲,正向這邊傳了過來!不覺暗自感歎道:「人家這種功夫才叫功夫!我麼,連跟人家牽馬墜蹬,人家還未必肯要哩!」

    感歎間,忽又傳來唐劍寧的聲音,道:「是蘇望山來了!他可能是為察看謝高程師徒的動靜來的!我才懶得和這等禽獸不如的東西朝相哩!我馬上去喚我師侄『入雲龍聞道』來和他理論,他被我師侄嚇破了膽,只要我師侄一現身,他可能就會望風而逃!不過在我師侄未現身之前,你得多多與他周旋!老朽另外還有事情,不再來了!切切記住老朽的話!」

    話聲雖然低得無以復加,卻是十分清晰,就如在耳根邊說的一般,不覺更加崇拜不已!

    腳步聲由遠而近,不一刻,已然逼近房屋,再凝神聽時,反而聽不到聲音,想是蘇望山停下身形,或者是放輕腳步了!

    心中正在琢磨,冷不防廳外有人連聲嘿嘿冷笑,笑聲陰冷至極,聽來非常刺耳!

    李敏珊不甘示弱,隨郎大聲喝問道:「深更半夜,是誰在外面鬼哭鬼笑的?」

    只聽廳外一聽冷哼,接著就見一人當門而立,厲喝道:「『番天印』是誰打死的?」

    李敏珊笑道:「你想知道?那麼你又是誰?」

    來人沉聲說道:「蘇望山!你快說那人是誰!」

    李敏珊早已知道來人就是蘇望山,但此刻由他自己報出姓名來,心裡仍然免不了微微一震,可是表面上卻裝成絕不在意的神情,慢吞吞地搖頭嬌笑道:「不知道,沒聽說過!」

    蘇望山怒道:「胡說,人死在你家門口,你會不知道?快說出來沒你的事,否則………」

    李敏姍連忙素手連搖,笑得彎腰打跌道:「我說嘛,一句『不知道』,怎麼會惹你生這大的氣,原來是你誤會了!」

    蘇望山哼了一聲,道:「誤會?這還誤會得了!」

    李敏珊格格笑道:「我是說你的這個名字根本沒聽說過,並不是說………」

    蘇望山一聽,這簡直是輕侮他嘛!心中越發不受用,不等她說下去,立即大喝道:「不准廢話,快說出殺番天印的人來!」

    李敏珊靈機一動,忽然正色說道:「是我師兄!」

    蘇望山一愕,隨又-問:「你是那個門下?你師兄叫什麼名字?」

    李敏珊一本正經地說道:「家師姓游,上四下方,這位師兄是我師叔的弟子,姓聞名道,人稱『入雲龍』的便是!」她說罷之後,深深留意著蘇望山的臉色-

    見他一臉迷憫神情,嘴裡頻頻低念:「游四方,入雲龍聞道………」

    念了兩遍,忽然抬頭厲-道:「鬼丫頭,你敢蒙騙老夫,你是找死!」

    說著,臉上滿現殺機,一步一步逼上前來!

    李敏珊心中又急又恨,她恨唐劍寧所說入雲龍打敗蘇望山的事情未必真實,不然,蘇望山怎麼聽了入雲龍聞道的名字會如此陌生呢?其實這都是誤會,當唐劍寧在宜昌驚走蘇望山的時候,不論真名字假名字都沒說出來,蘇望山怎能知道?

    眼下入雲龍又久久沒來,她情急之下,只好故意冷哼一聲,輕鄙地說道:「哼!我武功雖然不及我師兄,他能打得你望風而逃,大概我也不致弱過你!你發招吧!」

    蘇望山連肺也幾乎氣炸了,恨恨說道:「老夫根本就沒聽說過入雲龍聞道這一號,豈會信你這一套!好!老夫先考驗考驗你的真才實學!」

    李敏珊深知自己決非他的對手,但仍抱最後的希望,冷冷說道:「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師父親口對我說,在宜昌一個什麼姓顏的家裡把你打得………」

    蘇望山一聽宜昌顏家,登時變得臉色鐵青,暴怒如雷地接口-道:「老夫和他舊恨新仇,深沉似海,他如今在那裡?快教他出來!」

    李敏珊一見,芳心暗喜,嘴裡則支支吾吾道:「他……他如今……如今在……」

    正當這時,只聽不遠處有個聲音在大聲叫著:「李姑娘,蘇望山走了沒有?」

    李敏珊心頭狂喜,立刻尖聲大叫道:「師兄嗎?他正等著你算帳哩!」她再回望蘇望山時,

    只見他臉色驟變,變得一臉死灰,她猜想他已聽出是入雲龍的聲音來了!於是笑著說道:「喏!我師兄不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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