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前松林間,不時出現了四點碧綠的燈光,遠遠望去,宛如瑩火蟲一般,貼地低飛,冉冉而來! 
不過眨眼工夫,那四點燈光,已經繞出松林,很快到了寺前一片空地之上。 
前面的八個綠袍人,列隊而行。 
八人身後,是一個身穿竹布長衫的老者,此人鷂目鷹鼻,生相極為陰沉,正是主持圍殲紅臉判官嚴友三的郭護法。 
稍後,又是四名身穿綠色衣裙的使女,手提宮燈,分作兩對,緩步行來,後面隨著一頂綠色軟轎。 
八個綠袍人到得寺前立即分左右站定,讓開了中間,緊接著綠色軟轎面向清涼寺山門停了下來,四名綠衣使女,分立轎前兩旁。 
這時,站在兩邊松林前面的白旗令主和黑旗令主,很快趨上前去,朝郭護法躬身施禮。 
郭護法目光深隼,望了清涼寺一眼,一手捋鬚,對黑旗令主低低說了幾句。 
黑旗令主一欠身,轉身朝清涼山門走來,相距還有一丈來遠,便自停步,大聲說道:「清涼寺和尚聽著,五鳳門江南總分壇壇主大駕到了,速要覺明、覺勝兩個老和尚出來迎接。」 
話聲傳入大殿,枯坐入定的覺明禪師雙目一睜,徐徐站起,說道:「咱們該出去了。」 
覺勝法師合十道:「嚴大俠、老師太清!」 
嚴友三道:「兩位大師乃是此地主人,還是兩位請先。」 
黨明禪師點點頭道:「既是如此,師弟,你就走在前面吧。」 
覺明禪師陪同嚴友三,無塵師大隨在他身後而出,四名青袍僧人不待吩咐,緊隨著步出山門。 
最後是十八名身穿灰色短裝,腰佩戒刀的清涼寺僧侶,出得英門,就似雁翅般朝兩邊分開。 
覺勝法師面對強敵,倒變得鎮靜無比,手抱禪杖,凝立當前,合掌一禮,緩緩說道:「那一位是五鳳門江南總分壇的壇主?恕貧僧恭迎來遲。」 
站在轎前的郭護法陰沉一笑道:「你就是清涼寺當家覺勝和尚麼?」 
覺勝法師說道:「貧僧正是覺勝,老施主應如何稱呼?」 
郭護法冷哼一聲道:「老和尚好大的架子,見了壇主,還敢不上前接駕?」 
覺勝法師台掌道:「敝寺從未和江湖朋友有甚過節,貴壇主夤夜糾眾明仗而來,不知究竟有何見教?」 
郭護法冷喝道:「你接過駕,再問不遲。」 
無塵師太高聲喝道:「五鳳門小丑,居然敢到清涼寺來撒野。」郭護法厲笑道:「老尼姑,你死到臨頭還敢無禮。」 
這時紅臉判官嚴友三手拂長髯,暗中以「傳音入密」朝覺明禪師說道:「大師注意那姓郭的,兄弟先去會會白旗令主。」 
覺明禪師聽他以「傳音」和自己說話,心知必有緣故,微微頷首,也以「傳音」說道:「嚴大俠小心。」 
嚴友三大步走出,朝白旗令主抱抱拳,洪聲笑道:「白旗令主,人生何處不相逢,昨晚大茅峰一會,不想今晚又在此地和令主碰上了。」 
白旗令主不由怔了一怔,暗道:「這韓世榮指名和自己說話,不知有什麼事?」 
心念一轉,立即低聲朝郭護法道:「韓世榮指名叫陣,想來必有消息報告,屬下去去就來。」 
郭護法點點頭,白旗令主身形飄動,迎著走出,拱手道:「嚴大俠有何指教?」 
嚴友三洪聲笑道:「老夫要向今主特別聲明,老夫今晚只是私人行動,縱有得罪之處,和太平堡無關,也絲毫無損於昨晚互不侵犯之約,不知令主以為如何?」 
白族令主耐著性子答道:「嚴大俠既然聲明今晚只是私人行動,和太平堡無涉,兄弟亦自當同意。」 
嚴友三大笑道:「如此就好,老夫既是應邀助拳而來,少不得要向今主討教幾招了。」 
白旗令主心中暗道:「這也沒錯,他既然假扮了嚴友三,自是情面難卻,應邀助拳,少不得應個景兒!」 
一面點頭道:「嚴大俠那是要和兄弟動手了?」 
嚴友三道:「不錯,老夫既然來了,總得找個對手拼上一場,令主是老夫最好的人選了。」 
這話沒錯,他是白旗令主手下,也只有白旗令主知道他是韓世榮,動手之際,自會手下留情。 
嚴友三道:「老夫覺得今晚咱們不分個勝負,很難罷手。」 
白旗令主只當他說的是門面話,這就點點頭道:「嚴大俠只管劃下道來,兄弟自當奉陪。」 
嚴友三低聲笑道:「咱們不硬打幾招,如何瞞得過老和尚的眼睛?」 
白旗令主冷笑道:「今晚清涼寺別想再有一個人活到天亮。」 
嚴友三舉手一劍,作勢朝白旗令主身邊劈過,趁機跨上一步,低聲道:「令主,你老既要別人假扮秦素珍,怎不和老夫明說?」 
白旗令主吃了一驚,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嚴友三道:「她出了紕漏。」 
白旗令主急急問道:「究是怎麼一回事?」 
嚴友三道:「無塵師大門下了因,被老尼姑看出破綻,終於說出今晚行動,秦素珍怕令主不知道清涼寺已有準備,入晚之時,偷放信鴿,又被老尼姑發現了……」 
白旗令主急問道:「她現在如何了?」 
嚴友三道:「老夫把她殺了。」 
白旗令主聽得又急又怒,頓腳道:「她是三宮主手下的侍者,此次奉命喬裝秦素珍,主持太平堡,你還得聽她指揮,你……你有幾個腦袋,竟敢把她殺了?」 
嚴友三道:「無塵師太手段毒辣,老夫若不殺她,咱們全盤計劃,都將洩漏無遺了。」 
白旗令主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你說的也是有理,只是本座也難以作主,你且隨我見郭護法去。」 
嚴友三低聲道:「今晚清涼寺另有高人助拳,咱們未必能穩操勝算,老夫若是這樣隨你同去,只怕會引起對方懷疑。」 
白旗令主奇道:「那是什麼人?」 
嚴友三道:「這個我也不大清楚,聽覺明老和尚口氣,此人武功幾乎高不可測!」 
白旗令主道:「那麼依你之見呢?」 
嚴友三道:「令主最好假裝不是老夫敵手,再由郭護法出手,老夫就可把此中經過,向他面報了。」 
白旗令主想了想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兩人話聲一落,各自橫劍當胸,緩緩繞場一圈。 
嚴友三大喝一聲道:「老夫倒要瞧瞧你還能接我幾劍?」 
突然揮手一劍,飛灑攻出。 
這一劍,撤出漫天寒芒,劍影如山,宛如風雷進發,直罩過去! 
白旗令主心頭大駭,右手長劍疾起,便了一招「撥雲開路」,身前劃起一道銀虹,朝如山劍影中,連連撥動。 
但聽接連響起一陣金鐵交鳴,嚴友三屹立不動,白旗令主卻被當場震得跟艙後退了兩步! 
這一下,自是大出白旗令主意外,蒙面白紗一陣波動,目光暴射,緊盯著嚴友三,駭然道:「你不是韓世榮!」 
嚴友三大笑道:「老夫嚴友三,哪裡不對了?」 
「刷」的又是一劍,攔腰揮去,劍光橫掃,長虹如電,威勢之強,大有席捲山河之慨! 
白旗令主心頭大凜,口中冷冷一笑道:「很好!」 
長劍斜出,側身進招,直刺嚴友三左肋! 
這是一記奇招,不求自保,卻反而突擊對方要害。 
嚴友三若不中途收劍,固可把白旗令主傷在劍下,但自己同樣要被對方刺中要害。 
嚴友三沒想到他竟會使出兩敗俱傷的打法,只得中途變招,劍隨身轉,橫跨一步,讓開對方劍勢。 
兩人在廣場東南隅,展開了一場驚險慘烈的搏鬥。 
這時,無塵師太和黑旗令主也各展所學,劍光如輪,已經打了三百招以上,仍在猛烈的拚搏之中。 
綠色軟轎,靜悄悄地停在廣場中間,轎簾低垂,轎中人既沒露面,也沒作聲,對廣場上四人的拚鬥,不聞不問,無動於衷。 
四名綠衣使女,手挑宮燈,伺立轎側,沒有一個人朝兩盤飛舞的劍光,看上一眼。 
八個綠袍人像是專為保護軟轎而來,此刻已然散開,按八封方位,離轎丈許,每人手按綠穗長劍,面向外立,更是一動不動。 
在綠慘慘的燈光映照之下,這一頂軟轎,自成藩籬,使人測不透他們的企圖。 
五鳳門的三宮主,總不會到清涼山擺架子來的吧? 
只有廣場左右兩邊松林前面站著的灰衣武士,和黑衣武士們,眼看兩位令主已經和人家動上了手,一個個手仗兵刃,大有躍躍欲試的模樣! 
就在此時,但見伺立轎前一名綠衣使女,忽然手舉玉磬,「叮」的敲了一聲。 
覺明禪師聽的心頭一凜,立即回頭朝覺勝法師低聲說道:「對方可能就要發動攻勢,若是一經發動,師弟只管主持羅漢陣,守護山門,那軟轎中人,自有老衲對付。」 
覺勝法師道:「小弟遵命。」 
這兩句話的工夫,兩處戰場登時起了變化。 
原來那白旗令主和黑旗令主,聽得這聲玉磬,精神突然一振,長劍連揮,同時使出一套奇詭無比的劍法。 
紅臉判官嚴友三和紫竹庵主無塵師太,都是當代劍術名家,練劍數十年,但在對方這一輪詭異劍法急攻之下,立時被逼得落了下風! 
郭護法站在轎前,陰森目光徐徐一掃,冷嘿道:「兩位大和尚,你們且看看形勢,難道還想和五鳳門頑抗麼?」 
覺明禪師看出情形不對,手拄禪杖,緩緩說道:「大家住手,聽老衲一言。」 
郭護法陰森一笑道:「老和尚想的倒好,現在只怕由不得你們了。」 
話聲甫落,只聽轎前綠衣使女又敲了一下玉磬! 
郭護法舉手一揮,站在左右兩側的二十五名灰衣武士,和二十五名黑衣武士,忽然隊形一變分作五人一組,扇形般朝寺門逼來! 
覺明禪師沉喧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師弟,列陣。」 
一提禪杖,大步朝軟轎走去。 
他這一舉步,身後四名青袍僧人立即跟著過來。 
覺勝法師更不怠慢,鑌鐵禪杖向空劃了一個圓圍。 
這是列陣的暗號,站在寺門兩旁的十八名灰衣僧侶,迅快移動,八個手持禪杖的兩人一對,左右前後,佔了四象方位,十個手握戒刀,有的在前,有的在後,眨眼之間,已擺列了一座陣式。 
雖然只有十八個人,但這是少林寺馳譽天下數百年從來沒有人衝破過的「羅漢降」! 
「羅漢陣」原有大小之分,「大羅漢陣」須有一百單八個人,清涼寺總共也只有三數十名僧侶,自然只能般出十八個人組成的「小羅漢陣」來。 
郭護法在中間,一見覺明禪師連同四個僧人朝前通來,立即沉聲喝道:「老和尚退回去。」 
覺明禪師徐徐說道:「貴門壇主既然來了,老衲自然要會會他了。」 
郭護法陰笑道:「老和尚,你再不站住,老夫不客氣了。」 
覺明禪師雙月之中,射出炯炯寒光,肅然道:「老衲要見貴門壇主,你敢阻攔?」 
他寶相莊嚴,另有一股懾人威儀,郭護法不禁呆了一呆! 
只聽軟矯中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在劫難逃,你讓他過來。」 
「叮」!轎前那名綠衣使女又敲了一下玉磬!」 
這一聲玉磐響處,郭護法忽然從他大袖之中,取出一個尺長的金瓜錘,振臂一揮,口中大聲喝道:「大家沖……」 
他本是喝的「大家衝殺上去」,但只說到「大家沖」,底下的話,還沒出口。 
突聽暗影中有人喝了聲:「打!」一縷急勁風聲,直向面門打來! 
郭護法久經大敵,立即舉手一抄,接住暗器,但覺掌心隱隱生痛,急忙低頭一瞧,原來竟然只是一顆豆大的石砂,心中不禁暗自一凜! 
這原是眨眼間的事,他雖然只喝出「大家沖」三個宇,但白,黑二旗令下的兩撥武士,已如鉗形般從左右夾攻而來。 
少林寺的「羅漢陣」,變化奇異,方位移換之間,有如轉動的車輪,陣中僧侶,不停的變換位置,互相交替,使陣勢永遠保持靈活,以收互相策應之效。 
但衝上來的兩股賊黨,他們五人一組,也似有著一定的步伐,前面五人一衝而上,猛攻數招,就向後疾遲,緊著接第二組的五人立時衝了上來,一波接一波地攻到。 
這一左一右,雖然只有兩撥人,但這種以陣勢推動的鉗形攻勢,當真猛烈無比! 
郭護法臉色陰陰沉,倏然欺到覺勝法師面前,陰聲道:「老和尚納命來吧!」 
覺勝法師手拄禪杖,凝立陣前,一見郭護法亮出金瓜錘,不覺身軀微震,雙目精光陡射,沉聲喝道:「原來老施主,就是……」 
話聲還未出口,陡覺一道人影,朝前衝去! 
覺勝法師心頭大奇,暗想:「如說這人是從寺內衝出來的,此刻寺門已被「羅漢陣」所封鎖,他不可能越陣而出,那麼此人會是誰呢?」 
老和尚心念閃電一轉,急急舉目望去,那人影去勢奇快,已然到郭護法身前! 
照說郭護法手握金錘,正待出手,自是早有準備,就說沒有防備吧,像他這等武功造詣的人,目睹有人朝自己衝來,不出手迎擊,也足可閃進得開! 
但怪就怪在這隻,郭護法明明看到有人朝自己筆直衝來,就是避讓不開,甚至連舉手封格,都來不及。 
但聽「砰」的一聲,兩個人便不折不扣地撞了個滿懷! 
人影一撞即分,郭護法竟然拿不住樁,腳下蹌踉,直被撞得後退了四五步,但覺手上一輕,一柄金瓜錘已在這一撞之下,到了人家手裡! 
只聽耳邊飄來那人的一聲輕笑:「這東西一肚子壞水,不用也罷! 
原來他這柄金瓜錘中,暗藏毒汁,和人動手之際,只要一按機簧,毒汁就噴射而出,不論人畜,只要毒汁沾上一點,立即潰爛見骨,不出半個時辰,立即毒發而死,端的歹毒無比! 
這一下,直把郭護法驚得大感凜駭,急忙抬目望去,只見那人已然衝出去六七丈外,一揮手把自己金瓜錘向空擲出,化作一道金光,一朝一片樹林中劃空而去! 
郭護法急怒攻心,大喝一聲道:「小子,你往哪裡走?」 
雙腳一頓,身如灰鶴凌空,急起直追,朝那人身後飛撲過去。 
那人身法十分奇快,一下衝到黑旗令主和無塵師太動手的戰場,身形不停,口中大聲叫道:「兩位快快讓開!」 
雙手一分,已然朝兩人中間衝了過去! 
這時無塵師太和黑旗令主已是進入生死拚鬥的決戰狀態,黑旗令主劍勢飄忽,譎異凌厲,變化無方,著著都是進攻的招術。 
無塵師太屈居下風。 
那人就在此時隨著喝叫,以奇快無比的身法,一下衝入兩支長劍縱橫交織的劍影之中! 
黑旗令主正在大肆搶攻之際,突覺眼前疾風颯然,掌中驟然一震,長劍已被來人劈而奪去,心頭不禁大駭,迅速向後躍退。 
這原是眨眼間的事,那人一把奪到黑旗令主的長劍,同時「鏘」、「鏘」兩字,架開無塵師太兩劍! 
不,這兩劍已把無塵師太震得後退了一步,他卻已如弩箭一般,從兩人身邊一擦而過,循著廣場,朝東西隅奔去。 
紅臉判官嚴友三和白旗令主這一對,也打了快近三百招。 
那人疾衝而來,人還未到,口中已大聲叫道:「快快讓開!」 
等到喝聲入耳,人已衝到眼前,但聽接連響起了陣密如連珠的「鏘」「鏘」聲,紅臉判官、白旗令主人影一分,同時後退了一步。 
那人就從兩人中間衝了出來,腳下不停,從東南奔向西南,再折而向北,循著廣場,跑了一個大圈子,又朝清涼寺奔去。 
郭護法滿懷怒火,銜尾直追,始終和他距離四五丈遠,這時看他朝寺中跑去,哪裡肯捨,大喝一聲:「小子,你還想往那裡跑?」 
那人在飛奔之際,突然拉步,喝道:「看劍。」 
揚手飛射出一道白光,把他從黑旗令主手中奪來的長劍,像標槍般脫手擲來。 
眼看劍光如電,貫胸而至,郭護法總究久經大敵,趕忙沉氣住足,身形迅快向後一側,順手抄住劍柄。 
這一耽擱,再舉目瞧去,哪裡還有那個人的影子? 
再說覺明禪師手拄禪杖緩步行近轎前,兩名綠衣使女,一左一右打開轎簾。 
但是轎中端坐著一個頭戴青銅面具,貌相猙獰的綠袍人。 
黑夜之中,那銅面人兩道寒電般眼神,直注而來,覺明心中暗暗一驚,怔道:「此人大概就是五鳳門的三宮主了。」 
只聽三宮主冷冷問道:「你是少林寺羅漢堂主持覺明老和尚麼?」 
覺明禪師合掌道:「老衲正是覺明,施主就是五鳳門江南的總分壇主了。」 
三宮主冷聲道:「不錯……」 
他只說了兩個字,忽然目注遠處,住口不言。覺明禪師回目望去,才見一道人影和郭護法撞了個滿懷之後,又連續衝開了無塵師太,黑旗令主,和紅臉判官,白旗令主兩處激戰,隱入寺去,心中暗暗驚奇,想道:「嚴大俠說的不錯,看來今晚果然有高人在暗中相助!」 
心念方動,只聽轎中銅面人冷冷一哼,道:「原來你們大援在後,無怪沒把五鳳門放在眼裡,老和尚,此人是少林寺哪一位長老?」 
覺明禪師道:「貧僧若是說不知道,施主大概不會相信的了,但貧僧確實不知此人是誰。」 
銅面人冷笑道:「老和尚倒也推得乾淨,此人既在寺中,你還會不知道?」 
黨明禪師道:「貧僧真的不知。」 
銅面人一揮手道:「叫他們住手。」 
轎前一名綠衣使女舉起玉磬,「叮」「叮」連敲兩下。 
磬聲響處,撲攻「羅漢陣」兩股賊黨,立即收兵後退。 
銅面人目光冷峻,說道:「老和尚,你去叫他出來,我倒要看看他究是何等人物?」 
覺明禪師還沒開口,只聽有人朗笑一聲,接口道:「區區在下,就在這裡。」 
一道人影,從附近的一棵大樹上飛起,飄然落到轎前。 
覺明禪師止不住心頭暗暗一驚,憑自己的修為,此人存身五丈之內,竟會一無所覺? 
舉目看去,只見這人一身青衫,頭上蒙著一塊青紗,負手而立,意態安詳!不覺心中一動,暗道:「此人莫非就是韓少山?」 
銅面人目中異采連閃,輕哼道:「閣下何人?」 
青衫人淡然一笑,拱手道:「你雖不認識區區在下,區區倒是久慕你三宮主的大名了,今晚一見,三生有幸。」 
銅面人似乎微微一怔,怒哼道:「狂徒,取下你面紗來。」 
青衫人輕笑道:「貴門中人,個個都戴著面紗,三宮主不取青銅面具下來,卻要在下取下面紗,不嫌苛求麼?」 
銅面人冷冷地問道:「方纔繞場飛奔的就是你麼?「 
青衫人反問道:「三宮主可是覺得不像區區麼?」 
銅面人雙目之中,隱射殺機,冷竣地說:「江湖上從未有人敢這般對我說話,你膽子可真不小啊!」 
青衫人仰天笑道:「三宮主是否有意賜教?」 
銅面人道:「你既敢挺身而出,替清涼寺出頭,我就先殺了你!」 
虛空一指,直向青衫人迎面點了過來。 
她點出的指風,有如刺出一支尖銳利劍,風聲嘶然,劃空生嘯! 
青衫人不避不閃,傲然卓立,只見他身上一件長衫,起了一陣飄忽,但臉上蒙著的青紗,卻是紋絲不動。 
銅面人這一指,居然被他硬接下來。 
覺明禪師看得清楚,心中暗道:「這位韓施主,年事不大,居然練成這玄門罡氣一類功夫!」 
銅面人冷冷一曬道:「原來你仗著區區一點護身真氣,才有這般狂妄,哼,你敢不敢和我比比劍法?」 
青衫人笑了笑道:「三宮主既然這般看得起在下,敢不捨命奉陪,但動手之前,在下有一件事,要和三宮主商量。」 
銅面人望著他,不耐地問:「商量什麼?」 
育衫人緩緩摘下面紗,含笑拱手道:「在下韓少山,今晚原是替你們雙方調解來的。」 
他這一摘下面紗,登時露出一張清秀俊逸的險孔,看去最多也不過二十出頭,像個文弱相公。 
銅面人看得似乎微微一怔,接著冷笑道:「你可是不敢和我比劍了麼?」 
韓少山瀟灑一笑,道:「那倒不是,在下說過奉陪,自然要向三宮主討教的了。」 
口氣微微一頓,接道:「至於在下說的調解,那是意在替作個雙方換俘的中人……」 
銅面人目中異光一閃,問道:「換什麼俘?」 
韓少山笑道:「三宮主手下,有一位侍者,假扮太平堡秦姑娘,已被嚴老丈識破,持挽在下從中作個調人,雙方交換人質……」 
銅面人目含怒芒,冷冷問道:「郭護法,那韓世榮呢?」 
郭護法慌忙趨上一步,躬身道:「據白旗令主向屬下報告……」 
紅臉判官嚴友三大笑一聲,道:「此事還是由老夫來說吧,貴屬韓世榮,已經代替老夫,死在郭大護法和四位令主的暗器之下,卻由老夫代替韓世榮,假冒了老夫自己。」 
銅面人目中厲芒連閃,朝郭護法問道:「郭護法,是這樣麼?」 
郭護法老臉一紅,囁嚅道:「屬下一時失察,大概就是這樣了。」 
銅面人冷哼。聲,跺腳道:「你們辦的好事!」 
郭護法不敢作聲。 
韓少山道:「三宮主是否同意了。」 
銅面人冷笑道:「你想以我手下一名侍者,換回秦素珍?」 
韓少山微笑向道:「怎麼?三宮主可是覺得比重不夠麼?」 
銅面人微曬道:「太平堡威鎮西北,秦仁卿只此一女,視同掌珠,我手下一名侍者,若和太平堡女公子相比,那就微不足道了。」 
韓少山答道:「那麼再加上一個,不知成不成?青旗令主手下,有一個叫沈香的姑娘,由黑旗令主借調而來,假扮紫竹底老師太門下了因,也被老師太發現了,還有今晚黑旗令主派來清涼寺踩盤的三個黑衣武士,此刻有兩個還留在寺內,只要三宮主點個頭,就可一併釋放……」 
銅面人聽的一怔,朝郭護法憤怒地問:「咱們有這許多人落在他們手中?」 
郭護法神情一顫,道:「屬下也是剛才聽了黑旗令主報告,才知道的。」 
銅面人冷冷一哼。 
韓少山笑道:「三宮主還未回答在下,是否同意換俘?」 
銅面人冷聲道:「不用說了,我不同意。」 
韓少山大笑道:「在下站在中間人的立場,覺得三宮主這斷然拒絕,實是不智之舉。」 
銅面人道:「如何不智?」 
韓少山道:「三宮主今晚親率五鳳門高手,志在一舉消滅清涼寺、紫竹庵兩處,再進而控制武林四大世家,大江南北,就可順利盡入你江南總分壇掌握,這也是五鳳門率治中原武林的第一個步驟……」 
鋼面人臉上戴著青銅面具,瞧不到她的神色,但兩個眼孔中,閃著兩道秋水一般明亮的目光,盯在韓少山臉上,冷聲道:「你說下去。」 
韓少山道:「但今晚形勢,擺在眼前,三宮主縱然尚未出手,但鹿死誰手,尚難預料,清涼寺未必全軍盡沒,而貴門也未必一定得逞,只要過了今晚,五鳳門野心已露,不但少林、峨眉決不會袖手,同時也促成東許、南江、西秦、北李四大世家,聯合一致,五鳳門就永無得手之日……」 
銅面人突然一揚右手,冷厲地說:「都是你從中作梗……」 
韓少山右手一揮,同時推出一掌,朗朗笑道:「在下還沒說完。」 
覺明禪師、嚴友三、無塵師太三人,站在韓少山身側,但覺突然之間,潛力激盪,勢如山湧! 
不禁各自心頭暗暗震驚,同時沉道:「他們在說話之中,各以內功較量了一招!」 
但見韓少山一襲青衫,無風自動,輕輕飄拂,端坐轎內的銅面人突然從轎中站起來,但很快地重又坐下。 
銅面人冷冷一哼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韓少山神秘自若,接著說道:「在下既以中間人自居,也想說幾句中間人的話,江湖是天下人的江湖,誰也征服不了誰!千百年來,不知出過多少雄才大略的豪傑之士,但從沒有一個人能統治過武林。 
當然也有不少野心勃勃的魔頭,曾在江湖上掀起過一陣滔天巨浪,但也只是多造殺孽,到頭來,多行不義,終必自食其果,因此,在下想請三宮主轉告令師兄,五鳳門……」 
覺明禪師雙手合十,連連口喧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銅面人冷喝道:「住口,五鳳門君臨天下,順我者生,逆我者死,韓少山你是螳螂擋車,自找死路。」 
韓少山大笑道:「就算韓某是螳螂吧,但你三宮主也未必是車。」 
銅面人目光森然,問道:「你說完了?」 
韓少山瀟灑一笑,道:「三宮主既然不願聽在下相勸之言,那麼咱們談談利害關係,在下這中間人,也許能做得成。」 
銅面人道:「你這人太嚕唆了,快些說吧!」 
韓少山道:「三宮主未來江南之前,在你們五鳳門中,自然是一二人之下,千百人之上,地位相當崇高的了。」 
銅面人道:「你想和我拖時間麼?」 
韓少山道:「在下必須從三宮主說起,你才會明白我的意思。」 
銅面人道:「你有什麼意思?」 
韓少山笑了笑道:「三宮主在五鳳門總壇,身份極高,自然是參與機密的人,因此,凡是三宮主身邊的使女,多多少少也總知道一些五鳳門的機密,試想五鳳門從創立到目前,江湖上知道的人,並不太多,那是因為你們從無一人洩漏過五風門的機密,外界自然也無人獲得你們的消息。 
但過了今晚,五鳳門陰謀已露,大家為求自保,必然要探求五鳳門的來歷,和未來的企圖,至少也要瞭解你們主腦人物是誰?各地令主的分佈情形,各旗令主有多少實力?這些事情,要問外人,誰也說不清楚,但如由三宮主手下的侍者口中說來,自然如數家珍,歷歷不絕。」 
銅面人怒聲道:「你想威脅我麼?」 
韓少山笑道:「不敢,在下說的乃是實話,嚴老丈有個外號,叫做紅臉判官,紅臉,這兩個字,就是含有剛愎之意。」 
說到這裡,回頭朝嚴友三拱拱手道:「嚴老丈恕在下放肆。」 
嚴友三大笑道:「韓老弟只管請說,當年江湖朋友叫我紅臉判官,就是因為老朽不近人情。」 
韓少山微微一笑,目注銅面人,繼道:「嚴老丈雖然識破秦姑娘是三宮主手下侍者所喬裝,但因為秦姑娘還在你們手中,一來投鼠忌器,二來指望交換,自是待以客禮,不敢開罪。 
如若三宮主拒絕交換,雙方撕下臉來,過了今晚,未必還有這般客氣,三木之下,何愁不得五鳳門的機密?而機密只怕比太平堡女公子,還要重要的多,在下是中間人,有話說在前面,如何處之?有待三宮主斟酌。」 
銅面人目中寒芒連閃,冷冷的道:「你很會說話,好吧,我答應你了。」 
韓少山笑道:「如此多謝三宮主,只不知如何交換法子?」 
銅面人道:「我立即命郭護法把秦素珍送來,咱們的人,也交他帶走。」 
韓少山笑道:「你們不會再弄個假的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