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亭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金蛇幫之秘
    四十年前,中原武林正值低落之際,西域脈流之中卻屢現奇才,各家各派都培植了不少青年精英。

    那時禪宗門正領導著西域各派,除了飛龍寺似乎是舉世無爭而外,禪宗一脈儼然是西疆武林之主。

    當時禪宗第十六代掌門高僧,年齡已然百歲開外,終日閉關參禪,西域武林中人見到過他的人簡直寥若晨星,都知道他是神仙中人,武功之高更是無人敢予置論。

    老僧到了晚年,才收了兩名弟子,似是極具用意地,他自小便加以調教,從不願籍其他門人之手,因此禪宗門人都謂老僧必定要自二人中選一繼承之人。

    兩人之中,較年長的一個姓賀,一生嗜武,而對武學上領悟能力之高,實是百世僅見。

    年及弱冠之時,他已盡得老僧真傳,胸中武學已然十分深厚,一身功力也出奇地高強,加生性好動,經常在外走動,因此在西疆人人都曉得這樣一位武功高強的少年。

    另一位師弟,年紀較輕,但卻顯得一付老成之相,即對武學亦然,他總喜習穩健之學,因而同門之人總覺他的武功要比師兄差得很多。

    奇怪的是,他對佛理深感興趣,練武之暇,他會自動找師討教佛學,老僧亦常讚他是具有慧根之人。

    師兄外出往往連月不歸,師弟卻寸步未離寺院,漸漸地,師弟在內力與武學修為上早已高出師兄不少,而師兄卻渾然不知,師弟因為天性純樸,從來沒有和師兄發生過絲毫爭執,所以師兄始終對這師弟瞧不上眼,自信將來繼承禪宗一脈者非我莫屬。

    匆匆又是十個年頭過去了,兩人依然故我,只是對武學上過人的天份硬生生地帶著他們一步一步跨向武學極頂。

    賀師兄已是三十開外的人了,他收了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做徒弟,這徒弟名叫齊驥,聰明伶俐,極得師父歡心,便是老僧亦有時被他逗得高興起來,破格指點幾招。

    齊驥與他師父個性極其相像,武學也喜走偏奇路子,年紀輕輕已練就一身武功,尤喜善使一對飛鈸,叫師父的一條烏鞭,堪稱禪宗門雙絕。

    就在這時候,一切事情忽然接二連三的發生,整個影響了禪宗一門及西疆武林!

    有一日,老僧將兩個徒弟招到廳中。

    兩人垂立跟前,一言下發,不知師父有甚麼話要說,只覺有點異乎尋常的氣氛。

    老僧將兩人仔細端詳了一陣,忽然長歎一聲,低下頭來再不言不語,似乎在決定一件非常重大的事。

    過了好半晌,老僧才開口道:「儀兒,你近來自覺功力已達何等境地?」

    原來那師兄名叫賀天儀,只見他恭聲答道:「稟告師父,徒兒苦練本門武學已有二十年五載,總覺對本門秘學尚未窺全貌,尤以內力修為方面似乎仍有許多疑處,故而始未能達到歸真反璞之境。」

    老僧點點頭道:「你生性好動,故而在根基上要比羽兒弱些,但你自小伶俐聰慧,對武功招式一點便透,這又是你的長處,望你好自為之,平時刻意思靜,對你會大有幫助。」

    賀天儀點頭稱是,老僧又問年輕的一個道:「羽兒,你呢?」

    羽兒姓陸,自小便無父母,有一次老僧雲遊中原,見他根骨超人,乃將之收在身邊對他異常疼愛。陸羽這時亦答道:「羽兒素來對武功不十分感覺興趣,只是對能強身益體的打坐功夫始終不曾鬆懈,近來更覺體氣愈暢,心境亦自然跟著寧靜無比。」

    他頓了一頓,看師父似乎仍在傾聽,於是大膽就道:「稟告師父,羽兒研究本門佛理已然甚久,直到最近方始發現道理之中,似乎與師父自授功夫竟然暗合,難道其中真有些道理麼?」

    老僧聽到此處,面上陡現驚喜之色,急急問道:「羽兒,你這……這是真的麼?」

    陸羽點了點頭,道:「徒兒尚未窺門徑,只是略有所感罷了。」

    老僧呵呵一笑,道:「便是師父我也是五、六年前才略知其中奧妙啊!羽兒,你真是生具慧根。」

    接著他又吁了口氣,道:「儀兒,羽兒,你們可知當年達摩一葦東渡,乃是我們祖師,他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便是自佛學之中領悟到的,再加上他運心獨創,著有一部『達摩真謎解』,相傳後來傳入中原,故而中原武學一度駕凌我西方之上,這部書共分劍、拳、內功三笈,及是學武之人夢寐難求的寶典。」

    「羽兒,這部寶典可能已失去蹤跡,可是只要你潛心研究,很可能會再度光耀我禪宗一門,發揚西疆武學!」

    老僧說到這裡,似是極含深意地望著兩人。

    「達摩真謎解,達摩真謎解……」

    而陸羽聽見師父話後不住點頭稱是,心中暗自忖道:「陸羽啊!自今而後,你的責任可更大了啊!」

    老僧見兩人各自思索不已,隔了一會兒,他面上微微現過一絲悲愴之色,喚兩人道:「儀兒聽著,為師今年已自百有十九了,不久自當皈依我佛……」

    兩人抬頭仰望師父面有悲色,急忙上前一步跪下道:「師父,你—一」

    「唉—一」

    老僧長歎了一口氣,道:「為你兩人,為師乃不免著相,快快莫再如此!」

    說罷,大袖一揮,兩人身不由己地被一陣無可抗拒的力量,柔和地托了起來。

    老僧接著說道:「人生難免一別,生即如死,死亦如生,為師對身後一切都有安排,已製成一個錦囊交給你師叔,到時你二人可同往拆閱,現在你們走罷!」

    兩人自小便有老僧撫養長大,慈恩勝似師恩,聞言眼角俱現淚光,但見老僧已然闔眼入定,只得輕輕含淚退出。

    誰都沒有聽見老僧嘴中喃喃說道:「天數,天數,誰也沒法挽回這一場浩劫!」

    到了第十天上午,老僧果然圓寂升天,安祥地留下軀殼走了。

    令人驚奇的是,他竟令陸羽繼承他為第十七代禪宗一門之主!

    陸羽本人從未想到,這時心中只感到萬分惶恐與不安!

    師兄賀天儀對於師父所作決定也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表面自是極力讚揚師父明智之擇,但內心深處卻老大不自在。

    一般門人對老僧的決定,不曾有任何意見,並且是絕對的服從。

    由師叔主持儀式後,陸羽正式接掌了禪宗門。

    他一切借重師叔與師兄的意見,所有事情一如從前,平平安安地過了一年頭。

    這一年中,賀天儀始終悶悶不樂,甚而有時師弟來請教問題都顯出不耐之狀,當然陸羽都將這些情形看在眼裡,但一時也想不出如何解決之法。

    終於,賀天儀再也耐不住了。

    這一日,賀天儀將徒弟喚至密室竊竊私語,只聽賀天儀道:「驥兒,為師想往中原一走,你可願去麼?」

    齊驥恭聲答道:「徒兒自當隨侍恩師左右。」

    賀天儀皺眉思索不已,半響才緩緩說道:「驥兒聽著,為師此去恐將永不返回,你若留此,陸師叔不致虧待於你,願去願留,但在你一念之間。」

    齊驥年紀雖小,卻甚精靈,一年來早已看出師父心中不滿之色,聞言說道:「陸師叔對徒兒時而不滿,徒兒不願留此,只——」

    齊驥略一沉吟,賀天儀道:「有什麼話但說不妨!」

    「只是師父此去不再回來,難道便空手而去麼?」

    賀天儀嗯了一聲,轉而言道:「那麼你準備好,今晚我們走!」

    這時夜色深沉,寺院之中萬籟俱寂,忽然右首藏經室牆角下竄起兩條人影,似乎是不願人知,行動之間隱秘異常。

    這兩人對寺中地形好似十分熟悉,登樓入室如入無人之境,倏而已入樓中。

    遠處似乎又黑影一閃,卻無人看得真切。

    過了大約盞茶時分,兩人又自房中閃出,年輕的一個背上多了一個包袱,只已他自欄杆上縱身一躍,在樓下屋角上微一借力已自到了地面,輕身功夫委實高明之至。

    年長的一個以布巾掩面,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紀,他站在欄杆邊上,見另一人已然著地,也不見他作勢,便自凌虛而下,落地無聲,更可怕的是:他竟能緩緩地下降,若非親見,有誰會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驚人的輕功。

    朦朧中只見兩人微一點首,一前一後向院後奔去。

    禪宗寺院建築在半山之上,向後必須通過一帶樹林方能出得後山而去,地勢十分險要,若非門中人真還摸不清如何走法。

    卻說兩人走到林中,雙雙將面上布巾取下,只聽年輕的開口說道:「師父,我們現在往那兒去?」

    年長的道:「尚未一定,不過為師有意往江南一行。」

    他顧了一頓,又輕聲道:「驥兒,現在莫多言,趕緊先出得此林再說!」

    話聲未落,已自呼地問前掠去,那徒兒亦緊緊地在隨身後。

    方一出得林來,兩人不由驚得呆住了。

    只因林外一方大石上端端正正坐了一人,身著灰衣僧袍,卻背對著兩人而坐,只覺身形是如此之熟悉。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激動地一字一字道:「師兄,我在此候你多時了。」

    那兩人正是賀天儀與他徒兒齊驥,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竟會在此遇見禪宗!

    只見賀天儀臉上晴陰不定,胸口亦不斷起伏,似是在努力思索著什麼,但卻難以下定決心。

    過了半晌,他終於迫出口道:「陸羽,我在此實是難以立足,就算我心胸狹窄吧,望你看在昔日同門份上,放我師徒過去,他日必有所報。」

    禪宗見他如此說法,心想實已無法勸他回頭,口中卻仍說道:「你這一去,形同背叛師門,武林道上必無你容身之處,何況—一何況我禪宗數百年來從無門人如此棄絕而去,你將何以對我禪宗一門浩瀚之恩啊!」

    賀天儀長長歎了口氣,仍然搖了搖頭道:「陸師弟,並非我不顧師門之恩,實是—一實是—一」

    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出來,說穿了仍是自己心胸窄小,不滿師父傳位於師弟罷了。

    只見他猛一抬頭,似已下定決心道:「無論如何我今日非離此不可,只望你別再管這件事。」

    禪宗大師搖搖頭道:「貧僧再求師兄諒解我一番苦心。」

    賀天儀在西疆武林乃是跺跺腳可震動山河之人,那會如此一再低聲下氣相求於人,心中逐漸不耐,心中暗暗忖道:「看來今日難以善了,若想離去則非闖過這關不可,還是避免動手,出其不意一走了之。」

    心中一面轉念,卻回頭向驥兒使了一個眼色。

    突地他兩眼向禪宗身後猛盯,雙目之中精光四射,同時身形一側,呼的一聲飛向側方樹林之中。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身旁灰影后發先至,刷地一聲竟自擋在自己身前。

    賀天儀又驚又怒,但他一身功力亦已臻化境,看也不看呼地一個翻身,右拳斜衝而起,左掌直劈而出,口中叫道:「接招。」

    他右拳才出,內力尚未吐實,左掌又自打出,霎時一陣掌風拳影禪宗急忙斜近一步,大袖袍呼地飛起,雙掌當胸一立,只見一股內力封在身前。賀天儀感到雙掌一窒,直覺地瞭解他師弟的內力竟為世所罕見。

    禪宗大師此時叫道:「慢著—一」

    賀天儀呼地撤回雙掌,向後倒退兩步道:「什麼?」

    禪宗緩緩地道:「既然師兄去意已決,小弟也不便強留,但望師兄能將本門秘笈交還,由我帶回。」

    賀天儀冷冷道:「廢話少說,若是這一場拚鬥我賀天儀不敵,則任由你帶走秘笈,決心退出武林毫無反悔,但若僥倖獲勝又當如何?」

    禪宗大師此時亦不由怒道:「只怪我自作聰明,還道我們之間尚有一段同門之誼,既你立意如此,這段交情早已失去存在價值。賀天儀,你今日只要能闖過貧僧,天涯海角任由你去。」

    賀天儀此時深知這師弟功力深不可測,自己對他可說是毫無半分制勝把握,心中不由微感緊張。

    於是他長吸一口真氣,陡然大吼一聲,雙拳猛搗而出,拳式一攻突收,同時開聲吐氣,右拳疾振而下。

    他深知師弟內力雄渾,必須以精湛招式將之逼住,於短時間內施奇襲之功,否則後果將不堪想像。

    於是只見他一招緊似一招,一連直衝五拳,身形逼到禪宗身前不到三尺之處,內力在掌緣迅速急發,嗚嗚銳響。

    陡然之間只聽禪宗大師一聲大吼,雙拳揮動倏地向外一崩而出,化內力為外家硬功之功,這一式有若少林長拳中的基本招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經禪宗猛力施出,威力之強,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這一下他儘是用出了十成真力,賀天儀只覺勁力襲體而生,面色陡然一變,但卻一言不發,右足向後斜跨半步,雙拳急變為掌,順勢向後一納,不知何故,只聽帛帛之聲大作,那股外家強硬勁硬生生地被引偏一側,打在旁邊一株大樹之上,轟地一聲,大樹竟然齊根斷去。

    齊驥在一旁看師父與師叔大打出手,不禁為兩人的駭世神功驚得呆了。

    禪宗眼見賀天儀竟然用借力引虛之功,硬將自己全力一擊化為烏有,已中不由暗暗佩服不已。

    賀天儀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只見他右手猛招,左手疾封而出,這一招完全是正宗法門,禪宗大師陡然面目一寒,急切間身形一側猛退幾步,那衣袍由於身體劇烈移動,發出一陣裂裂之聲,顯得有幾分狼狽之狀。

    賀天儀一掌取得主動之勢,立即右掌一縮,左拳化為削砍之勢,沿著右臂向外猛劃而去。

    這一式「金翅單展」才一比劃,禪宗又是一驚,整個身形一個急轉,再退了半步,那寬大僧袍劃過空中呼呼作響。

    禪宗大師心中暗驚師兄招式厲害,足下卻又只退不進,表面上看來似是先機盡失,但實際上已立於安全之地。

    賀天儀身形一側,左掌掌心向上一揚,右掌不待招式用老,陡然一翻,徐徐向下一拍而下,正好將禪宗下三路整個封死,同時隨時可以遙吐掌力立即傷人。

    禪宗一退再退,心中苦思破解之術,腦中飛快地運轉不停,霎眼工夫已接了賀天儀三十餘招。

    禪宗平素對武學固然頗感興趣,但對招式之鑽研卻不如師兄深刻,而且甚少與人過招,運用之間略欠自如,於是處處為師兄所制。

    忽然之間,他只覺胸中靈光一閃,斗地思及新近從佛理之中領悟到的不正是破解奇招異式的不二法門麼!

    原來平時武林中許多高手都將武學道理想得太過複雜,其實越是複雜,真氣的運換自然也越是不靈,若是能去蕪留菁,則許多費力的運氣功夫都可轉變為內力外發,威力自然便要大得多了。

    心中飛快轉念,只見他身形一縮,左手一分,橫架當胸,右拳先回再張,規規矩矩平擊而出,這一招極其古怪的招式,毫無精妙之處,使人看來有如初學武者平日演練的基本架式。

    只見這一拳搗出,拳式未張,拳風依然發出刺耳銳響,猛烈之極,賀天儀只覺對方內力如山而至,只得收拳後退。

    禪宗以極普通的一式拳招硬行奪回主勢,賀天儀做夢也想像不到,他倒退一步,面上滿佈又驚又怔的神色,禪宗亦收拳不再乘勝追擊。

    隔了半響,賀天儀方自開口問道:「你—一方才使的是什麼功夫?」

    他語調中充滿了又懼又怒的聲音,一心以為師父背地裡授了師弟什麼秘功,只因要是本門的功夫即使他不會的也能一看便識。

    禪宗緩緩地道:「師兄,你記得那日在師父房中,我曾提及對佛理與武學之間的關係有所領悟麼?方纔那招便是形隨意動,隨手便使出了招式。」

    禪宗見賀天儀不答話,臉上神色一片冰然,於是冷冷道:「師兄,請你留下本門秘笈。」

    他說到這裡,只見賀天儀面色變動,陡然仰天大笑道:「陸羽,今日只怕不能讓你如願了。」

    禪宗聞言面色陡然一變,尚未及開口,聽見賀天儀又自吼道:「你有神功,難道我便沒有麼?我還要在內力方面領教一二。」

    賀天儀一語至此,面上殺機畢露,那白皙的面容上,似乎抹上了一層古怪的面具,霎時叫人看了感到可怕之極。

    禪宗再不說話,面上神色微微露出緊張的神情,顯然在他心目之中對這位師兄也是絲毫不敢大意。

    這時那賀天儀雙足緩緩下彎,兩掌一高一低橫在胸前做勢欲推。

    只見他面色由白轉灰,繼而轉成青色,上下兩掌掌心向外,竟是極不相稱的赤紅之色。

    禪宗一見他這姿勢,不由大驚失色,雙目圓睜一聲大吼道:「你—一你竟敢偷學這『劫魔神功』!」

    原來這「劫魔神功」為禪宗門第九代主人所創,只因此功夫極為霸道,不但練功之時要以烏血浸淫,練至五成功力出手便得傷人,到練成之時,當者披靡,無不臟腑遭其震碎而死,因此後來便為禪宗一門所禁練,而此神功卻在秘笈中記載得十分詳細,不知何時賀天儀竟將之偷偷練成。

    說時遲,那時快,賀天儀一上一下兩掌已然疾推而出。

    這一式發出一半,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道已然應手而生,登時四周空氣好像被硬行撕裂開來一般,發出陣陣尖銳的尖嘯。

    禪宗深知此種功夫一發對方必無藏身之處,心想不如拼全力與之一搏,看看究竟自己浸淫了三十年的佛門正宗心法能否抵敵這「劫魔神功」。

    只見他左掌直立,掌緣向外有如刀形,右拳齊腰抬起,他雙目圓圓睜起,口中低吼一聲,借此吐氣開聲之勢,一拳平平衝出。

    兩股力道在半空一觸,隱隱有一種凝聚之態,霎時禪宗面上緊張萬分,只見他面色驟然大紅,左掌猛收入懷,然後斜斜向右前方空檔之處虛虛一按。

    他這一按既非攻敵,又無自保之效,卻見他面色愈來愈凝重,一按之際,兩掌力道在空中再也不是相聚不散,而是硬生生被他抵消了部分威勢。

    禪宗發出全身功力,左掌一按之時,右掌又自收入懷中,待左掌一按之勢將竭,右掌再度向左前方虛虛按去,他每掌按出,身形便欺入敵前一步。而那威勢絕倫的「劫魔神功」在他身上形成的壓力便自減少一分,到了第九掌揮出,兩股力道在空中交擊數次終於散去,禪宗只覺心胸壓力一鬆,長長吁了口氣,此時兩人相對而立,只不過三步之遙。

    賀天儀面上露出極為震駭極迷惑之色,齊驥呆呆地站在當地,似乎都想像不到會有這等事情發生,只覺面前站著的禪宗功力已達神化之境,賀天儀拚力發出的「劫魔神功」竟然被他用內家真力消卸,較之硬拚得勝又自高了一等。

    其實賀天儀此時已如強弩之末,而按理禪宗在消解他這「劫魔神功」之後,綽有餘力可以一掌將之震傷,但他卻沒這樣做!

    賀天儀雙目怔怔地注視著禪宗,只見他面上一片肅穆,真令人有一種難測深淺的感覺。

    他因為方才使出神功真力消耗甚鉅,暗中調息自覺真力已復,於是緩緩說道:「我行遍各方,盡訪高人,今日急算開了一次眼界,世上內力竟有能持續如此長久者,師弟真令我心服口服了。」

    他此時面上神色十分和緩,語聲之中透出真誠佩服之意。

    禪宗只是輕輕歎了口氣,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只是望著遠方,似是有無限感慨。

    忽然之間,變聲肘腋,只聽齊驥在禪宗身後輕輕喚了一聲:「師叔。」

    禪宗方一回身,但見齊驥早解下腰際銅鈸,握在手中,此時呼地一聲,陡然間發出一陣刺耳錐心的尖銳聲響,霎時一片光影籠罩四周,他竟然脫手將銅鈸猛然向禪宗擲去。

    只聽禪宗怒喝一聲道:「鼠子敢爾。」

    這一下變化大過快捷,禪宗只覺地向左方猛可一撇身,同時以十二分功力化為一股空前強勁的力道,「噹」地一聲將銅鈸擊偏數分,只聽銅鈸呼地一聲削過,勁風過處,猶自將禪宗身上灰袍劃裂半尺,真是千鈞一髮。

    驀然之間禪宗感到身後幾乎是同時之間有股千鈞之力向自己襲來,這力量發得極為巧妙,正值自己全力抵擋飛鈸之時。

    他只有聚集全身功力於背上,硬生生接實了身後這一掌,只感到胸口一陣劇痛,喉頭一甜,竟然噴出一口鮮血,頓時跌在地上。

    賀天儀見一擊成功,陡然之間一個轉身,呼的疾縱而起,直向林外如飛而去,齊驥緊隨身後。

    禪宗一眼瞥見,順勢拾起地上銅鈸,猛然大吼一聲,全力一揮,登時一片青光,挾著無比強勁之力向兩人飛去。

    銅鈸出手,禪宗再也支持不住,終於失去了知覺—一

    杜天林聽到這裡,不由啊了一聲道:「玲妹,我曾注意到今尊左腿以下齊膝斷去,是否—一」

    賀玲說得興起,點了點頭道:「那時兩人沒想到禪宗大師仍有此神威,等到聽到身後嗚嗚之聲大作,閃避已是不及,或許真個報應不爽,那銅鈸巧將家父左腿齊膝擊斷。

    杜天林接著道:「於是兩人便來到江南定居,今尊再也沒有踏入江湖?」

    賀玲微微頷首,順手將一頭秀髮攏向耳後。

    江南這時正是春光明媚之際,太湖之濱更是秀色可餐,即令是夜晚,也不乏騷人墨客乘著月色泛舟湖中,畫舫中不時傳出酒杯相碰之聲,夾雜著昇平男女的嬉笑聲,有時也聽得見操琴吟詩之聲,似乎都忘記了大好江山落入胡人之手己有多年。

    一個月明之夜,在湖畔郊原中,兩個漢子相扶著踽踽行來,淡淡的月光灑在他們的臉上,只見均是一臉愁容。

    仔細看去,其中一人年約十七、八歲,他挽扶著的是個年約三十餘的中年漢子,只見他左膝以下俱都斷去,兩人心事重重,漫無目的走著。

    兩人沿著荒僻的小道一步一步邁進,一直走到一個小山丘邊,年長的一個忽然住下足來,仰天長歎一聲,似乎想藉此抒發心中鬱悶。

    過了一會,他臉上顯得痛苦萬分,粒粒汗珠自頰上淌下來,他選擇了一顆大樹之下,盤膝跌坐,努力駕聚真氣以抵禦那傷腿之痛。

    只見他額角髯際滿是汗水,足足過了盞茶功夫,才逐漸平息下來,他並不停止運功,繼續調轉真氣,不一會頂心開始冒出絲絲白煙。

    他內功造詣已至駭人的地步,又遠了一回功,大約將傷痛壓制下來,緩緩開口道:「驥兒,為師腿傷實以無法再支撐下去,必須覓地長久治療了。」

    那被稱為驥兒的少年亦顯得勞累萬分,他走到師父身旁席地而坐,望著師父道:「師父,我們千里迢迢,來到了江南,想必此地再也不會有人認識我們兩人,還是就在這郊原之中先搭蓋一棟茅廬讓師父修養數月再作打算吧。」

    那漢子微微點頭,不再說話。

    第二日,在靠近山麓之處,多了一間茅草小屋,以方石為桌椅,稻草為臥鋪,誰也沒有注意,也無人過問。

    匆匆一年時光過去了,這些日子中,年長的漢子始終未曾出過小屋,倒是那少年每十日左右要出外一次,總是傍晚出去,第二日清晨回來,而回來的時候,脊上一定多了個小包袱。

    有一天,在這荒僻的山麓之下,忽然開始大興土木,每日都有上百工人前來工作,一車車的沙石與木材由牛馬打老遠拉來,過路的人們均驚異不置,誰都不知道究竟是那家大富選中了這塊地方興建如此豪華的房舍。

    屋舍順著山腰迂迴,巍巍峨峨,數月趕工的結果,竟造就了一片宮殿般的山莊,莊中的山石花木,佈置得更是美輪美奐,一些喜歡到處走走的人都說整個江南再也找不出第二座如此氣派的莊院來。

    大家都急於知道這屋舍的主人是誰,想像中必是此方的巨賈大富或退隱名仕來江南定居,但始終都探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莊主患有腿疾,一切莊中大小事皆有少莊主一手包攬。

    誰也沒有注意到,該莊主人數月之前正住在那茅草小屋中足不出戶呢!

    匆匆又是幾個年頭過去了,這莊中人從來不與地方交往,隱約之間透著些兒神秘的氣氛,但是這座山莊卻將湖光山色點綴得更美了,遠近遊人無不知江南有此「賀莊」,卻沒有人說得出此莊由來,也從來無人問津。

    一日,山莊裡突然來了一名生客,只見他一身白色錦服,方面大耳,傲氣逼人,白色的衣著更襯托出他那滿面紅潤之色。

    他似是急於要見莊中主人,左右家僕都攔他不住,但見他穩穩地朝莊內走去,靠近他的人無不跌倒,眼睜睜看著他往莊中闖去,立刻有人報知了少莊主。

    只見他走至一座大廳前,石階上立著一位白皙的少年,雙眉微軒,兩道眼光直逼闖來之人,使人直覺地感到這少年功力已然爐火純青,胸中城府亦必很深。

    那白衣少年斜斜一立,正好將門口擋住,向著那人微一拱手道:「請問前輩光臨敞莊有何指教?」

    那人面色驟變,眼光中微微露過一絲驚異之色。他對面前這少年注視著,但卻不再是先前那般輕視之態,只見他微一吸氣,左掌平平抬起往外一翻道:「我找你師父!」

    同時之間一側身,竟從那少年身旁擦過,而那少年全無阻擋之意,只是面上交錯著驚疑的複雜表情。

    原來方纔那少年一拱手間,一股陰柔之勁猛向那人襲去,正是他浸淫最久的太陰掌力,誰知那人竟以一揮手之勢,輕易地將之化去,最可怕的是根本看不出他所用的是什麼功夫。

    卻說那人一踏進廳門,便看見廳正中一個虎皮太師椅上盤膝坐著一個年約四旬,灰衣長袍的人,正是賀莊主人——那賀老莊主。

    那人一見到莊主之面,不禁朗聲笑道:「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賀兄,我找得你好苦哇。」

    老莊主一見是他,不由大驚,勉強壓住一臉驚色,緩緩地一字一字道:「原來是西疆神龍駕到,不知有何貴幹?」

    這中年白袍之人正是那赫赫聲名的西疆神龍,他自從悄悄地離開了「回龍古剎」之後,再也無人知道他的下落。卻不知為何竟僕僕風塵,來了江南。

    只見神龍微微笑道:「賀兄,西疆一別已約十年,難道竟變得如此冷漠麼?」

    賀天儀長長吁了一口氣道:「自從離開師門以後,小弟頗有悔意,是以棲身江南,不打算再踏出此莊了,請恕小弟簡慢之處。」

    神龍就近找了張石凳坐了下來,一面緩緩說道:「賀兄,其實小弟有件事想同賀兄商量。」

    賀天儀說道:「究竟何事,但說無妨。」

    神龍正欲啟口,一眼瞥見那白面少年也已走進廳來,立刻往口不言,頓了一頓道:「賀天兄,這位是高足麼?難為賀兄竟能調教出這麼一位出類拔萃的人才。」

    賀天儀微微笑道:「正是小徒齊驥,出類拔萃談不上,對武學倒有相當領悟能力。」

    齊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心中對神龍感到十分敬服。

    賀天儀接著問道:「方纔你說有事相商,不知究是何事?」

    神龍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冷冷笑道:「小弟窮盡單身之力,意欲發揚西域武學,藉於中原武學一較長短——」

    賀天儀嗯了一聲並不答話。

    神龍頓了一頓,接著又道:「此番小弟設計邀約中原第一高手蓋世金刀——」

    賀天儀不由啊了一聲道:「蓋世金刀——風聞他仗義行俠,縱橫大江南北,打遍三江五湖未逢敵手,在中原聲名之盛,正如日之中天,你難道要邀戰他麼?」

    神龍點了點頭道:「要進軍中原,首須除去這蓋世金刀,為此之故小弟特來邀賀兄幫手。」

    賀天儀聞言不由哈哈大笑,好一會才說道:「莫說我已萌退隱之意,即使我仍有昔日逞強好勝之念,這也不容得我啊——」

    說著他伸手撩起長衫下擺,只見他左足自膝蓋以下盡皆斷去,神龍看了驚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響神龍方才道:「賀兄莫見怪,小弟適才不知——」

    賀天儀擺了擺手道:「這不怪你,只是既已如此,還是——」

    一邊說著,賀天儀作了個手勢,表示「請便」之意。

    神龍微一沉吟,心中飛快轉念忖道:「這老兒是不管用了,倒是他的徒兒齊驥武功亦是莫測高深,而且老夫對他還真有幾分好感呢。」

    主意既定,只見他雙目一轉,又自說道:「不瞞賀兄,小弟此來請求援手,事成之後大家都有莫大好處呢!」

    說罷神龍抬頭望了天儀一眼,見他毫不動容,趕忙接下去道:「賀兄可知數十年前流傳著的『達摩真謎解』麼?」

    賀天儀聽說「達摩真謎解」數字面色立時大變,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

    神龍接著說道:「那真謎解正是藏於金刀之中。」

    賀天儀再也忍耐不住,張口問道:「唉,想不到那千古奇書競秘藏於金刀之中,那麼你邀戰金刀的目的原是在這達摩真謎解了?」

    神龍見賀天儀面色聳動,看來他心中對「達摩真謎解」也是大感興趣了,於是他緩緩說道:「小弟已邀約了有青海柴達木主人趙宮凡,又借到了西域飛龍寺十八僧人,倘若賀兄願助一臂之力,小弟願將『達摩真謎解』中劍笈部分留歸賀兄。」

    說罷他將目光掃向齊驥。

    賀天儀聽他如此一說,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意,略一沉吟便轉向齊驥說道:「驥兒,你可願追隨神龍大俠出去闖闖麼?」

    齊驥方才在一旁聽說「達摩真謎解」,一時也不知是什麼由來,但隱約之中可以聽出定是本武學奇書。

    只見他面現躍躍欲試的神色,卻又突然沉下臉來說道:「徒兒雖想出去歷練一番,只是師父您——」

    賀天儀呵呵大笑道:「師父雖然左足殘缺,手上工夫尚在,何況本莊服侍我的人已太多,你大可不必以師父為念。」

    接著望了望神龍一眼道:「驥兒盡得我真傳,大可去得,只是我希望他能掩去原來面目。」

    神龍見計得逞,不由心花怒放,連忙說道:「這個小弟省得。」

    既已決定,賀天儀問道:「何時起程?」

    神龍望了望外面,只見天色已暗,廳外有十名壯漢各持一把火炬,照得大廳外一片紅光。

    他朝賀天儀微一拱手道:「天黑正適趕路,小弟想於齊小哥兒即時上程。」

    賀天儀也不挽留,口中叫道:「驥兒!」一面伸手入懷摸出一張青皮面具來。

    齊驥早已上前跪倒。

    只聽賀天儀道:「驥兒,這付面具乃是為師在西疆外出時所用,你此去好自為之,暫且莫將面目示人,切記切記。」

    剛說完,神龍已自刷地一聲在外竄去,長袍掠出一陣疾風,將十把火炬的火焰壓得幾乎熄去。

    齊驥口中說道:「師父珍重。」

    身形起處,急掠而出,撲撲連聲,因為身形太快,竟把十個火把齊齊帶熄,廳中賀天儀不禁暗自點頭微笑。

    杜天林聽到此處不由長長吁了口氣,心中忖道:「原來那玄衣怪客果然出自賀府,功力之深,不在禪宗之下,那這賀老先生的武功必然已傾囊相授了,大哥只道那玄衣怪客便是禪宗師兄,孰料他的弟子已然如此了得,看來禪宗一門武功領袖西疆的是不虛。」

    賀玲在一旁見杜天林沉思不已,本想接下去再說,卻又忍住,僅只微微一笑說道:「杜大哥,你在想什麼啊?」

    杜天林一怔,輕輕鬆開緊握著賀玲的手,緩緩轉過頭來,陡然見到賀玲面上笑容艷光四射,一時間看得出神,竟忘了賀玲問的什麼,不由啊了一聲。

    賀玲此時面上笑意盈然,清麗絕倫,有一股說不出的特殊氣質,她嫣然一笑道:「我問你適才在想什麼?」

    杜天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想緩緩答道:「玲妹,我心中正感唏虛不已,若非玲妹今日相告,我豈能得知這許多秘聞,只是那神龍不惜利誘脅迫,招了這麼許多高手來對付金刀,手段也實在太卑鄙了。」

    賀玲不滿神龍之極,但想到父親也不禁為他所誘,卻又說不出什麼來,只得長歎了一口氣。

    杜天林見她面現異色,當下岔開話題道:「玲妹,我正在想你當時正在哪兒呢?」

    他原來是想開下玩笑,只因計算年齡賀玲其時尚未誕生,誰知他這話一出,賀玲登時面現悲傷,從她隱含淚光的雙眼中可以看出似是滿含悲憤。

    只聽她幽幽地道:「杜大哥,我和雲兒身世均極悲慘,本不想在今日你歡愉之時說起——」

    杜天林登時大感過意不去,立刻說道:「玲妹不要再說了,我只是一句玩笑之言,唉——」

    賀玲此時心中感慨萬千,彷彿現在世上只有杜天林一個是可依靠的親人一般,淚珠簌簌落下,以幽怨的眼神望著杜天林道:「杜大哥,你對我姐妹可說是義薄雲天,雲兒和我已將你視如親人,但是你可知道我兩人也是自幼失怙背慈之人麼?」

    杜天林心想不如任其發洩胸中感傷,於是也不阻止,只是輕輕握住賀玲的雙手。

    原來那時正是大元皇朝衰微之際。各地英雄豪傑義幟紛樹,漢人抗元之義舉在中原如火如荼地展開,不少人離鄉背井前往參加義軍與元兵作戰,元兵更是到處燒殺虜掠,似是對漢人百姓的一種報復。

    賀玲三歲的那年,賀雲剛剛出世,她們的父親憑著滿腔熱血,毅然拋下了待哺的兩個女兒和孱弱的妻子,參加了抗元的行列,誰知一去兩載,絲毫沒有音訊。

    兩個小女孩的母親只是默默地負起撫育之責,問起父親,只得推說率兵在外作戰,反抗元人。

    因此之故兩人幼小的心目中均都想像父親是個大將軍,大英雄,統率千軍萬馬與元兵廝殺,而對元兵之凶暴殘酷亦因平日聽聞所及,在心靈中留下極深的印象。

    一天,忽然鄰鎮居民扶老攜幼地奔向此地而來,馬聲咻咻,人聲嚷嚷,遠看只見黑壓壓地一大片,少說也有百十來人。

    這兒早有人前往探聽訊息,帶回的消息登時使大家都手足慌亂,不知所措,原來是本郡元軍聽說附近有不少青少年投向義軍,於是奉命趕去鎮壓,其實便是採取報復手段罷了。

    鎮中俱是老弱居多,一時不知是去是留,進來的鄰鎮居民都勸大夥兒一起躲避,據稱元兵所到之外草木不留,於是大家紛紛整理家當,準備走避。

    可憐兩個小女孩的母親只急得六神無主,卻不知如何是好,明知元兵姦殺虜掠無所不作,但眼看兩個稚齡女童,若攜之同逃必無幸理。

    天下父母心,她終於毅然作了決定。

    只見她含著眼淚將三歲的女兒喚到跟前,手中懷抱著小女兒,注視良久,竟以預備好的布條將二人雙手捆紮結實,又將嘴巴亦紮住,使之不得喊出聲來。

    二女登時大號起來,但卻發不出聲音,母親心如刀割,心中忖道:「可憐兩個孩子,今生或許不能再見爹娘了。」

    一面將兩個稚子裝入一口大籃,籃口兩側再以粗繩繫牢,然後慢慢綴入後院乾枯了的小井中,再返身尋到隔鄰大叔,哀懇著俟元兵過後立刻回鎮放出二子,妥為撫養。

    安排已畢,她似心如靜水,再也不去想它,只是癡癡地坐在門口,像是在等待元兵的來臨。

    一陣喊殺聲,馬嘶聲,隨著滾滾塵土,由遠漸近,約莫一時辰以後,又滾滾而去,留下的是小鎮上一片淒涼的劫後景像。

    忽然在飛揚的塵埃中,慢慢走來兩名漢子,左邊的一名臉絡腮,相貌頗為威猛,只聽他長長歎了口氣朝著同伴說道:「得民者昌,失民者亡,元人如此殘殺人民,只怕沒有多久便要滅亡。」

    那名同伴倒生得相當白皙,像是江南人氏,他點點頭道:「所幸鎮裡居民都已聞風逃避,否則真個不堪設想了。」

    說著他突然停下足步,指著右首一排房子叫道:「老五你看。」

    被稱老五的那名漢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禁皺緊了眉頭,那真是一幕令人終生難忘的慘象。

    原來那是一個開膛破肚的女子,衣不蔽體,顯見乃經元兵蹂躪後予以殺害,她似乎從客廳裡掙扎到了一口乾枯的井邊方才死去,一路上都是血跡,真是慘不忍睹。

    兩人來到井邊,卻聽見井下似有異聲,立將繩索拉上。赫然在搖籃裡坐著兩個白胖可愛的娃兒,口與手均經捆紮,兩人一看便知是怎麼回事了,即令堂堂男子此時亦不僅灑下熱淚。

    甫經解下口中的布條,小的一個兒兀自哇哇哭個不停,大的似已懂事,抱著母親的屍體連呼媽媽不已,兩名漢子一時被感動的亦是淚珠涔涔滾下。

    老五含著眼淚說道:「老六,咱們一定得將兩個娃兒帶回去請求老莊主好生撫養。」

    老六不斷點頭,一面抱起兩個娃兒,兩人埋了母親,離鎮而去,這時天色慾暗,尚未完全沉落的太陽將一片金光灑向這受過創傷的小鎮。

    兩人將娃兒帶回莊中稟告老莊主,老莊主亦是唏噓不已,當下慨允收下二女,大的取名賀玲,小的取名賀雲。

    賀玲性情倔強,幼小的心靈中老是記得母親慘死之狀,到了莊上數日夜晚均未成眠,只是吵著要媽媽,老莊主終於決定將一身武功傾心傳授,好叫她日後手刀親仇,但小的一個都始終不曾教授武功,只是要她每日研習詩文,她倒也伶俐萬分,到了八九歲已能賦詩吟詞,老莊主好不歡喜。

    時光荏苒,十數年過去了,賀玲與賀雲二女都已亭亭玉立。老莊主對二人是一般疼愛,但對賀玲創乎無形之中還有著一種期望。

    賀玲自三歲起練武,賀老莊主非但已將一身武功悉教相傳,還特別將攜出的秘笈中的武功參悟之後傳之於她,故而她小小年紀,無論武學招式上或內力修為上都已達爐火純青之境,而外表上的看來卻仍然如大家閨秀一般。

    她有時亦外出遊俠,但只要離開莊中一定帶上付面具同時身著青衣長衫,數年之間「青衫客」之名已傳遍江南,世人僅知其神出鬼沒,懲惡濟貧,即連本莊人亦無人知曉「青衫客」竟是莊中大小姐。

    但賀玲心中所思卻不止此,她一心記掛著父親抗元身殉,母親又為元兵殘害,這一生她要行俠仗義。她更要傚法父親擔負起抗元之責。

    有一天,師兄齊驥忽然回到莊上,與師父不知在房上談了些什麼,許久方才出來,緊接著賀老莊主便將賀玲招入房內,賀老莊主拉起賀玲的手注視良久,然後長長吁了口氣道:「玲兒,為父深知你心中意願,今日你齊師兄回來曾告我一事,西疆神龍有意在江南組織一股力量,作為地下抗元之用,現在物色一位武功出眾,智勇雙全之人來擔當領導之責,你齊師兄認為你正適合,我也曾慮及你乃女兒之身,恐不勝此任,不知你自己意思如何?」

    賀玲聽說有此千載難逢的機會,那肯放過,立即說道:「爸爸,我可以面具掩去面目,依然一襲青衫,你看這樣使得麼?」

    賀老莊主哈哈笑道:「使得使得,你以『青衫客』威振江南之名而擔此重任是最適合不過的了,快與你齊師兄去商量,似是各路英雄好漢早已聚集一堂了。」

    於是賀玲青衣面具,隨著齊驥策馬而去。

    馳了約有一個時辰左右,馬鼻咻咻不已,只見不遠處有一寺廟座落於山麓之下,兩人放緩座騎,齊驥回頭向賀玲說道:「師妹,待會兒由我來說明一切,有許多人乃江湖上成名英雄,必要時師妹可要露一手功夫才行。」

    來到廟門前,只見門口寫有「雷隱寺」三個大字,尚未踏入,一陣嘈雜哄鬧之聲已然傳來,兩人自行拴好馬匹,也不見有人出來招呼,推門雙雙進入廟內。

    方一踏入門內,只見人頭黑壓壓一片,整個大廳坐滿了人,兩人這一跨入門,突然之間大廳內人聲大減,終於寂然。

    兩人足步不由自主為之一緩,突然坐在前頭一排的四名漢子刷的站起身來,一齊向齊驥大聲道:「齊公子請入席。」

    但對帶了面具以後顯得陰森無情的賀玲連看都沒看上一眼,賀玲看在眼中,心裡忖道:「哼!這些人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有機會倒要好生討教討教。」

    她心中思念轉動,緩緩走向一桌空出的席位,只聽齊驥已自大聲說道:「眾位弟兄,在下為各位引見本幫未來的幫主,自今日起金蛇幫一切悉聽幫主指揮!」

    他接著介紹三名漢子給賀玲,指著為首當先一人年約二十五六面目清秀者說道:「這位是長白山程秋松,在長白年青一輩中堪稱第一劍手!」

    又指著他身後的兩名華服漢子,只見兩人長得一般高矮,相貌也一模一樣,看來是一雙孿生兄弟,齊驥說道:「乾坤雙劍申黔申平兩兄弟。」

    這時最後一位中年漢子,面色枯黃,但是一雙眸子卻亮得出奇,只見他抱拳一揖,嗓聲沙啞地道:「在下秦蓬真。」

    原來他竟是江南道上成名多年的龍吟神拳秦蓬真!

    賀玲自踏入大廳以來始終未曾開口說話,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現下齊驥將金蛇幫各路香主引見於她,她也故意大刺刺地微微點了點頭,仍不發話,各人看在眼裡俱都興起一種不服之感。

    程松秋最是年少氣盛,自恃武功高強,存心試一試這青衫客,只見他跨前一步一揖到地口中說道:「長白程松秋參見幫主。」

    但見他全身衣衫鼓脹,竟用十成劈空掌力揉在這一揖之中向賀玲猛襲而去,大廳中皆是高手,一看便知程松秋想考量幫主武功,卻都樂得一看。

    賀玲存心要露一手好叫大家折服,只見她極其自然地兩手前探作挽扶之狀,口中淡淡說道:「免禮。」

    程松秋只覺手中一輕,不由臉色大變,自己內力竟然生生為青衣人微一招手之際在半空便自化消無餘。

    賀玲微微一笑,再看那程松秋方自站起身來又一連蹬蹬蹬退了三步,眾人一起大驚失色,只因幫主的功夫委實高深難測,化消程松秋內力之後仍有如此持久之力能使他後退三步之遙,不由心服之極。

    緊跟看著蓬真,申黔申平二弟兄及廳中諸人一一趨前參見幫主,再也不敢相試,以免自討沒趣。

    從此之後,金蛇幫在賀玲領導下,迅速發展,不消一載功夫已成為領袖江南的第一大幫。

    金蛇幫確也做了不少轟轟烈烈的事,但賀玲始終覺得在她之上的齊驥與神龍用意絕非如此單純,隱約之中似乎包藏著一個絕大的陰謀,同此她將本身幫主的地位掩飾得神秘萬分暗中卻無時不在注意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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