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西域神龍在少林「大雄寶殿」公開向金刀谷三木邀約至西疆一戰,當時他並不知道面對者乃是假藉金刀之名的郭以昂,但郭以昂一口承諾下來了,消息四下傳揚開來,金刀自覺這一趟西域之行乃是在所不免的了。
他雖明知此去險難重重,郭以昂的用意很明顯的是要一瞧金刀神龍之間拚鬥的結果,但他還是義無反顧,神龍處心積慮要進軍中原,自己這一次西行,也便是代表中原武林,向神龍的野心作最大的挑戰。
當時金刀和老友六指老人安排了一切,便獨身上路西行。
金刀雖是盛名天下,功力蓋世,但明知神龍必會不擇手段千般阻攔,仔細考慮之下,自覺全靠一人之力,萬萬不足應付,於是便和六指老人商量,要能找到助拳之人,兩下策應才能成事。
當時中原武林有資格成為金刀助拳的高人實在寥寥可數,金刀曾念及與自己關係至深的白回龍雖是適當人物,但卻沒有把握能說動於他,況且自己與白氏之間有一段從未為人所知的糾纏,當日思索再三,還是決定不去找尋白氏助拳。
其次便想到中原丐幫諸俠,金刀闖蕩大江南北,與丐幫人物曾有接觸,和彭老幫主也有數面之緣,他知彭幫主一生俠義,嫉惡如仇,存著姑且一試之心,暗地夜奔丐幫,和彭幫主密談一夜,這其中經過極是秘密,金刀一人行動,而且又是臨時所決定,便是丐幫弟子和六指老人也不知其中內情。
彭幫主義薄雲天,見金刀登門求助,一口答允下來,由於此事關係重大,兩人密商行動方策,彭幫主經驗充足,認為現下武林中既只知金刀獨行西疆,自己的行動最好在暗地進行,以暗擊暗,將來面對大敵時效果更大。
金刀知道這一次乃是生死爭鬥,也不必按照江湖規矩,明柬拜門,立刻贊同彭幫主和自己一齊動身,但是行動之間卻保持百分之百的秘密!
彭幫主又慮及西域神龍方面實力太過強大,既要尋人助拳,何不再多找幾人?
金刀搖頭答道:「此行兇險萬分,非生既死,除非功力高絕的人物,谷某不願太強人之難共赴巨危。」
彭幫主點點頭道:「此言不差,但有一人功力極強,說出來谷大俠可能認為巨大助力——」
金刀不待他說完,便自插口問道:「可是那人稱天下第一莊的喬莊主麼?」
彭幫主啊了一聲,道:「正是此人,原來谷大俠早已想到……」
金刀遲疑地道:「喬莊主素少涉足武林,雖與谷某有數面之交,但若請他共赴此難,恐有不妥。」
彭幫主哈哈一笑,道:「喬莊主生性外冷內熱,實是俠義天性,而且他與彭某乃是過命之交,谷大俠放心,彭某去跑一趟,保險他星夜出莊助拳。」
金刀谷三木略一沉吟,點點頭道:「如此也好,不過彭兄須將谷某內心難言之處設法向喬莊主解說明白——」
彭幫主點點頭道:「這個自然,現下事不宜遲,咱們不如立刻分頭動身,在下先去天下第一莊,谷大俠意下如何?」
谷三木沉吟了一會,說道:「咱們若是一齊行動,要想躲過對方耳目實是不易。不如谷某先行一步,彭幫主隨後趕來,反正谷某這一路行動一定處處受阻,決不會錯過相會機會——」
彭幫主嗯了一聲,道:「咱們約定暗記,彭某隨後趕到。」
當下兩人約定穩當便分道而行。谷三木一路西行,果然攔阻重重,這時他下手不再客氣,神龍所派出的人馬遇上谷三木一柄金刀便非死即傷。
闖過數批阻攔人馬後,谷三木逐漸發現了一樁奇事。
無論從那一個角度判斷,那些奉神龍之命攔阻自己的人,分明是來自好幾處不同地方的人物,動手之間武學招式均極怪異,但也全是神龍武學之派。換句話說,這次自己西行所面對的敵人組織極為龐大複雜,自己必須知道對方組成的份子,否則不明不白對敵拚殺,情勢甚是不利。
他發現了這一層道理,便暫時不繼續西行,找一家較小的客棧住了下來,同時留下了暗記,準備靜候丐幫彭老幫主隨後趕來商談。
果然到了第二日夜晚,彭老幫主輕輕走入客棧,金刀忙將他引入室內。
那彭幫主此次為了隱藏身份,不再穿著丐幫的服裝,而換上了作生意的裝扮,一襲青灰布衫,果然有幾分像是來往商旅。
谷三木關上房門,彭幫主吁了一口氣,道:「谷兄進行一切順利否?」
谷三木點點頭道:「大致尚無問題,只是有一件事,想與彭兄商量。」
彭幫主嗯了一聲,接口說道:「在下先說那天下第一莊喬莊主之事——」
谷三木道:「彭兄一人前來,想是未找到喬莊主了?」
彭幫主微微搖頭到:「找著他了,但是喬莊主似乎面臨著什麼重大難題,態度甚是離奇,大出彭某意料之外。」
谷三木啊了一聲,道:「可能是他莊中出了什麼重要之事——」
彭幫主接口說下去道:「在下也是如此想,但是喬莊主卻一口答應西行一趟,只是要再延遲數日。」
谷三木想了一會,搖搖頭道:「那麼咱們在西疆也還有機會與他相見。」
彭幫主點點頭道:「在下行色匆匆,也無暇多作推斷——」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道:「咱們還是商量目下情勢為要。」
谷三木道:「谷某發覺一件奇事,那神龍手下人物,門派紛紜不齊,他似乎集合各方高手於一堂,以谷某之見,咱們先探清對方究竟是由什麼身份的人組成,對敵之際,也許可以利用嫌隙各個擊破?」
彭幫主啊了一聲,道:「谷大俠所見,這些人的武學大致是來自什麼地區?」
谷三木略一沉吟,說道:「中原的門脈似乎並未參雜其中,多數均是來自西域的高手,但其中有的施出青海氣功路數,有的又是怪招層出不窮,谷某也弄不清楚。」
彭幫主想了一會,說道:「依在下之見,這探敵之舉實是勢在必行。」
谷三木嗯了一聲,彭幫主接著又道:「那神龍崛起西疆不久,而且總是恃強凌弱,西域武林決不會在短期內對之心悅誠服,此次聯合其中必有利害關係存在,咱們只須先弄清形勢,便不難找出破敵之策。」
谷三木連連點頭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彭幫主頓了一頓,又道:「谷兄在明裡與對方交手,這探敵之舉,由彭某負責,谷兄以為如何?」
谷三木吁了一口氣,道:「谷某原本便是此意——」
彭幫主接口又道:「而且此刻對方一心一意,只以為谷兄單刀西行,萬不料在下也參與其事,在下隱藏身份,探敵之舉進行起來,必然不會有多大問題的。」
谷三木道:「咱們如何進行?」
彭幫主沉吟了一會,道:「首先必須找到對方聚集之處,方能探出底細。」
谷三木道:「這個簡單,在下明日再向西行,若逢攔阻,放開數人讓他逃離當場,彭兄說不定便能探出個結果來!」
彭幫主想了一會,道:「看來也只有這個方法了。」
谷三木道:「在下放走對方,立刻暫停行動,仍然投宿客棧,靜等彭兄消息如何?」
彭幫主道:「如此甚好,事不宜遲,咱們明日一早便開始行動。」
谷三木點點頭道:「明日谷某上道,彭兄隱藏身份由後跟來,據在下推測,不出晌午時分,一定會遇上對方——」
彭幫主想了一想,道:「此去西行的路徑,谷兄熟悉麼?」
谷三木點點頭道:「出此市集,十里外便是郊道,地勢甚為荒僻,對方要是現身攔阻,必在此處。」
彭幫主道:「那麼在下不如先動身藏在道邊,如此更為穩當。」
谷三木想了一想,道:「那麼明晨黎明時分,彭兄先行一步,一個時辰後,在下再行出發。」
兩人商量一定,次日清晨谷三木等候了一會,大踏步直向西方行去。
這時,他金刀布套都已拆除,目的便是要吸引對方注意。
走出市鎮,郊道已然在望,谷三木吸了一口氣,緩緩向郊道行去,這時道上行人稀少,只是偶而有人馬路過。
走了約有大半個時辰,已然來到郊區,道上行人絕跡,遠處望去,黃土道路蔓伸而出,不知有多遠。
這時晨風拂面,清涼舒適,一股原野氣息直衝上來,谷三木不由心胸為之一暢。
這幾日來,他的心情始終沉重鬱悶,實是此行所冒危難重重,這時他想到還有一個中原的高人和自己聯手對敵,心中不由放輕了許多,不知不覺之間,足下步伐也變得輕快起來。
忽然谷三木聽見背後有馬蹄聲響起,而且蹄聲急促,好像有人向自己身後猛趕過來一般。
他頭都不用回,便知對方來了,足下步伐不快不慢,蹄聲來得近了,紛紛擾擾,看來有四五騎之多。
谷三木暗中吸了一口真氣,仍是不回過頭來,蹄聲再近,忽然只覺背上勁風壓體而生,那蹄聲尚在數丈之外,必是馬上騎士已然凌空飛躍過來,對著自己背後發掌。
谷三木等待勁風及體,猛一側身形,右掌在左脅下穿出,平平拍出一掌。
他一側身形,眼角餘光已看見三條人影成「品」字形凌空下擊,自己這一掌用的是純粹旋轉內力。
果然手中一重,知道已知對方三人內力相接,掌心閃電般一吐而出。
一股極強的旋轉之力在三股自上而下的力道中一觸而散,那三股內力受此旋勁,登時互相交擊,呼地激起一股巨風,消散於無形。
那三人身在半空,突覺手前一虛,內力完全走空,身形抑止不住向前衝出好大一截才落在地上。
這時另外兩名騎士也衝過谷三木,把五匹馬都帶住,一齊飄身下馬。五人形成半圓形,將谷三木圍了起來。
谷三木雙目一閃,從五人面上掃過一遍,只見那五人裝束倒是平凡,只是面上表情呆板木然,看不出深淺,倒像是帶上了人皮面具一般。
那五人望著金刀谷三木一言不發,谷三木也懶得和他們在口舌上爭長短,僅僅冷哼一聲,道:「五位可是奉西域神龍之命前來會見在下?」
他故意將「奉神龍之命」說出,那五人面上仍是一片木然,但眼神之中都流出一股冷然的表情,谷三木閱歷良多,經驗豐富,心中暗暗忖道:「看來彭幫主推斷不錯,這批人為神龍所策動,決非心悅誠服的。」
那五人聽谷三木說話,互相對望了一眼,居左的一人冷然一笑,道:「若閣下是谷三木,咱們便沒有找錯人了。」
谷三木微微一笑,道:「正是谷某!」
那人不再作聲,靜立了一會,忽然之間五人一齊行動,呼地掠近身來,十隻手掌從四方八面攻向谷三木,掌風交集振蕩之下,發出尖銳呼嘯之聲。
谷三木倒也沒有料到對方採取如此打法,而且出手之間分明都已運了全力,五大內力相輔,聲勢之間也顯得極是驚人。
谷三木陡然大吼一聲,只見他右手閃電般一翻,「嗆」的一聲,登時金光大盛,名震天下的無敵金刀已然出手。
只見那一道金光盤空一繞,刀風呼呼數響,緊接著便是幾聲悶哼,人影陡然一分,只見那五人中有三人倒在地上,其餘兩人不住踉蹌向後倒退。
谷三木斜抱單刀,嘴角噙著冷笑,他在緊急時,出刀,發招一氣呵成,動作迅速有如閃電。
這一式乃是他金刀絕技「旋風刀法」的殺招,方纔他還是故意收回幾分刀式,用刀背發出內力擊傷其餘兩人,否則刀鋒掃落,五人都將立刻倒地不起。
那兩人退出有四五丈距離才停下足來,心下是又驚又駭,眼見一個照面中,五人非死即傷,那裡還敢再行拚鬥,不顧倒在地上三人的死活,掉頭便疾奔而去。
谷三木冷哼一聲,也不追趕,緩緩將金刀插入鞘內,只見左側叢林中冒出一條人影,無聲無息緊跟著那負傷疾逃的二人,心知是彭幫主依計行事,便走到前面小鎮,留下暗記投入店中靜候消息。谷三木投之店中,足足等了兩日兩夜,仍不見彭幫主的人影,心中不由開始焦急不安起來。
那彭幫主領導丐幫,在江湖上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一身功夫高強無比,照說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對力勢力委實太過於龐大,他一人隻身獨探虎穴,無論如何還是有幾分冒險。
谷三木越想越覺不對,準備再等半日,不管彭幫主是否前來相會,自己也要向西方繼續前進。
這一日深夜,彭幫主卻潛入店中和谷三木會面。
谷三木只見彭幫主倦容滿面,風塵僕僕,想是這兩天馬不停蹄,四方奔走之故。
彭幫主坐下身來,長長吁了一口氣,道:「谷大俠久等了——」
谷三木忙道:「那裡的話,彭兄辛苦了兩天,咱們歇歇再淡。」
彭幫主搖了搖頭,道:「不妨事的。在下這一趟奔波,收穫極是豐富。」
谷三木啊了一聲,道:「彭兄果然找到他們大批人馬聚會之處?」
彭幫主點點頭道:「在下一路跟隨那兩個負傷的人,到了他們的集合之處,所見極是驚人。」
谷三木連忙湊近身來側耳聆聽,彭幫主頓了頓,接著又道:「咱們的估計果然不差,神龍這次為了對付谷兄,幾乎動員了整個西疆武林各大門派——」
谷三木道:「彭兄也見著了神龍本人麼?」
彭幫主點點頭道:「先前一日,那聚會之處所有人大約沒有什麼重要分子,在下耐心等了一天,果然神龍親自前往,在下心知神龍功力太高,行動之間必須萬分小心,好在我已在前一日潛入,所以不易被他所覺,經兩日暗察,神龍動員的人物,至少有五個來源。」
谷三木吃了一驚,道:「哪五個門脈,彭兄可知道麼?」
彭幫主略一沉吟,道:「那日負傷逃回的兩人,是來自青海柴達趙氏一門——」
谷三木哼了一聲,道:「原來他也和神龍聯成一氣!」
彭幫主嗯了一聲,道:「其餘的人多半是神龍自己的手下,在眾人中作調度『通風報信』的工作。」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又道:「還有一處想來谷大俠也可猜知,便是西疆飛龍寺紅衣喇嘛僧人,始終被神龍所把持,不過他們群僧只是靜坐,對於任何事件都不參與意見,也不理會神龍弟子的調度商量。」
谷三木嗯了一聲,道:「神龍強人所難,飛龍僧人們對他那有半分服氣之心?」
彭幫主點點道:「其餘的兩批人馬便大出意料之外了。」
谷三木說道:「可是來自中原的人物。」
彭幫主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是。第二日神龍親臨會場,身邊跟著兩個人,一僧一俗,那俗家人似乎身份極高,神龍處處要徵求他的意見,可惜對我卻面生得很,裝扮也是普普通通,看不出端兒,也不知來自何方,但從神龍對他的態度之間來看,他的重要性要超過青海等其他三派人馬許多,看來一身功力必定奇高——」
谷三木忽然插口道:「這俗裝人生得什麼模樣,彭兄可否說來聽聽?」
彭幫主沉吟了一會,道:「那人麼,生得是中等身材,面上似乎透出一股陰騭之氣,令人一看之下便有幾分寒心之感,面孔長得較一般人為長,雙目之中神光時隱時現,好像已達返璞歸真的內功最高境界。」
谷三木啊了一聲,竭力在腦海之中搜索這人的印象,始終不得頭緒,他想了一會,道:「這麼說來——這人乃是不可測度的勁敵了。」
彭幫主嗯了一聲,道:「而且神龍對他似乎言聽計從,若是先能探明這人的來歷,咱們也許還可以計劃一番。」
谷三木想了一會,說道:「只是無從下手。咦,對了,那些群眾對這俗裝人是否有很熟絡的表示?」
彭幫主吁了一口氣,道:「困難就在這裡!那些人似乎沒有一個認識他,見了他都是一付又驚又疑的神情,所以我也無法打聽出來。」
谷三木噢了一聲,頓了頓又道:「先不管這俗裝人,那僧裝人又是什麼來路?」
彭幫主吁了一口氣,道:「這個僧人來頭甚大,說出來谷兄可能會大吃一驚,便是當今西疆禪宗門之主禪宗大師父!」
谷三木果然吃了一驚,呆了一呆道:「禪宗門——也——也加入神龍一邊?」
彭幫主面色沉重地道:「當時我也大感意外,想禪宗門在武林中一向處於超然地位,而且極為正派,絕少參與江湖上任何事務。」
谷三木吁了一口氣,道:「神龍有什麼方法,居然將禪宗也拉出來。」
彭幫主道:「禪宗在神龍身旁,雖然很少開口發言,但總是沒有任何勉強的跡象,也便是說禪宗這一次乃是自願參加的了。」
谷三木輕輕一歎。道:「禪宗加入,神龍的實力委實倍增而不止,咱們的行動可就更加危難了。」
彭幫主忽然微微一笑,道:「事已至此,咱們難道還能歇手麼?」
谷三木似乎被這一句話激起了豪氣,嗯了一聲重重地道:「彭兄說得對,谷某一條命今番是豁出去了,不管神龍如何安排,我非親自鬥他一鬥不可。」
彭幫主頓了頓,又說道:「我潛在其中,眼見對方高手雲集,越發不敢輕舉妄動,只有耐心等候,希望他們這一批主使之人早些離開,我也好脫身回來。」
谷三木發覺他說話的主題轉移了重心,似乎又有重大的發現,連忙平息下心情,注意傾聽。
彭幫主接口說道:「我足足等了大半日,就在這一天夜晚,忽然有一個僧人走入大廳之中,引起一陣騷動。」
谷三木道:「這僧人可是硬闖進來的麼?」
彭幫主搖搖頭道:「他是有人迎接進來,神龍等人立刻自內出迎,那僧人面上神色莊嚴無比,見著神龍合什為禮,神龍忙道:『有勞大師自嵩山少林遠走西疆,在下感激不盡!』
這一句話說了出來,廳內的人都是一陣激動,想是料不到神龍視為第一目標的中原少林寺和尚居然遠來西疆,我在廳外見了更是大吃一驚,單瞧這神龍對他說話的表情,彷彿雙方早有默契,相約在此一見。
當下我百思不得其解,在這等情勢之下,少林僧人居然求見神龍,除了與谷大俠單刀赴會之事有關外,再也想不出有其他的可能性。
神龍和少林僧寒暄了幾句?立刻和他一起進入內室,大約有一個時辰的功夫,少林僧人再又走出,面上神色雖仍是嚴肅莊穆,但似乎有幾分激動之色壓抑在內,他匆匆和神龍告辭,又再一人離開大廳,向回路而去,我本想跟蹤上去,但實是不敢輕舉妄動,只有滿存懷疑之心,眼見和尚向東而行,分明是向中原去了。
又過了一陣,那神龍在大廳中來回走動,好似在分派什麼任務一般,結果有幾個紅衣僧人被他送出大廳,一路也向東方而行,神龍忙了一陣,緊接著也和禪宗及那神秘的俗裝人一起離開大廳而去。
我一見時機不再,連忙脫離現場,一直趕了回來。」
彭幫主一口氣說到這裡,谷三木也是滿臉驚疑之色,過了一會,彭幫主接著又道:「那幾個紅衣僧人的離去,分明是與少林僧的來臨有關,據我推測,可能是少林和尚與神龍商量了一件什麼事,之後神龍派出紅衣僧人立刻辦理。」
谷三木吁了一口氣,道:「其中必然有關連存在,只是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事。」
彭幫主道:「據我的推測,其中情形複雜離奇,可能有些不妙。」
谷三木道:「願聞其詳?」
彭幫主道:「可能——其中有陰謀存在也說不定?」
谷三木沉吟了一會,道:「彭兄的意思是——少林寺與神龍之間?」
彭幫主道:「聽來似是無理,但是情勢如此,咱們不得不作此懷疑推測。」
谷三木歎了一口氣,道:「事已至此,咱們除了盡量小心應付之外,已經來不及追查此事的根源,好在只要和神龍面對拚鬥,一切都可迎刃而解,是以我倒並不太注意此事——」
彭幫主啊了一聲,見谷三木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樣,忍不住又道:「谷兄此刻心中記掛著什麼?」
谷三木沉吟了一會,道:「在下心中所思,如今最大難題在於西域禪宗的加入,這禪宗平日聲譽極佳,對陣時在下萬萬不想以拚出生死的打法相搏,但他的功力極深,纏鬥良久,別說在下毫無把握取勝,即使能夠取勝,內力消耗過大,再對神龍時,更無勝算——」
彭幫主忽然插口道:「谷大俠此言分毫不差。當日我見著禪宗便有如此想法,所以我曾說要在戰前將禪師說動離開神龍,而且此事也並非不可能……」
谷三木道:「咱們若是決定如此做,那是非得麻煩彭兄不可。」
彭幫主笑笑道:「谷兄便是不說,在下也決定去見禪宗一面,須知這禪宗大師與在下還有一段交往。」
谷三木啊了一聲,彭幫主又道:「我見著禪宗,總有六七成把握能夠說動他,這件事交給在下,谷兄儘管放心便是!」
谷三木只覺胸中湧起熱熱的感覺,人道丐幫諸俠俠義千秋,熱心助人,彭幫主這一份義氣今天自己才深深領略得到。
兩人又淡了一會,這時夜色將殘,忽然一陣輕微的風聲掠過房簷。
谷三木和彭幫主是何等人物,立刻警覺,兩人對望一眼。谷三木輕輕伸出手拍了一掌,一股暗勁湧出,將燈火自旺盛壓至衰微,終於熄滅。
就在燈火甫熄的一剎那,谷三木和彭幫主兩人身形無聲無息間,向屋內兩側平平移開,落足之處正好在窗檻木架之前。
這時那輕微衣袂帶風之聲又響,忽然有一個極其輕微的聲音在窗外響起:「屋內可是蓋世金刀麼?」
谷三木吃了一驚,只覺那聲音入耳甚為熟稔,只是語調太過低沉,一時不易分辯,他考慮了一會,冷然低聲道:「窗外是那一個朋友?」
窗外的人吁了一口氣,忽然之間窗戶無聲無息地被人推開,那窗外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落入屋內。
谷三木只覺眼前人影一晃,這時他可顧不得對方來意究竟是善是惡,出手如電,一把抓向那人影的背後。
那人身形猶未站穩,忽然覺得身後勁風之聲大作,只見他身形向前一躬,左掌倒拍而出,同時間手臂畫了一圓弧,格向對方攻擊的掌緣。
在黑暗中兩人的手掌「吐」的一觸,谷三木只覺心頭一震,忍不住脫口呼道:「是你——」
黑暗中那人默不作聲,谷三木心頭猛跳,半晌也接不下口去,那彭幫主在一旁見兩人交了一掌後,再無下文,不由倍感奇怪,忍不住低聲道:「谷大俠怎麼啦?」
谷三木長長吁了一口氣,緩步上前將燈光重新點燃,燈光搖曳之下,彭幫主只見那人年約四旬,滿面嚴肅,望著金刀一瞬也不瞬。
谷三木似乎抑止不住心頭激動、好一會才開口道:「咱們好久沒見面了。」
那人微微點了點頭,仍是默不作聲,彭幫主發覺他的眼神之中似乎流露出一種異樣的光輝,心中不由一動,難道這人與金刀之間有什麼淵源不成麼?
金刀谷三木又頓了一頓,緩緩說道:「啊,谷某倒忘了,替你們兩位引見引見——」
說著指指彭幫主向那人說道:「這位是中原丐幫忠義幫彭大俠——」
那人啊了一聲,目光注視到彭幫主臉上,欠身為禮道:「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谷三木微微一頓,指著那人正待說話,那人卻已自報姓名道:「在下白回龍!」
彭幫主覺得並未聽過這姓名,但仍拱手一禮,道:「久仰,久仰!」
谷三木吁了一口氣,道:「白兄弟夜至此處——」
白回龍忽然轉過身來,打斷谷三木的話道:「咱們局外之言一慨不談,你只聽我一句話如何?」
谷三木呆了一呆,道:「你既不願提,我也心有同感。你有什麼話先說便是——」
彭幫主心中暗暗驚疑,看來這兩人分明是相識很久,但對談之間卻又格格不入,真不知其中是何道理?
那白回龍望了彭幫主一眼,谷三木急道:「彭幫主忠義無雙,你有話但說無妨。」
白回龍點點頭道:「你即速中止西行,趕回家中,時間尚未為晚。」
谷三木陡然吃了一驚,沉聲道:「此話怎講?」
白回龍道:「家中將有變——」
谷三木大驚失色,聲音都有些顫抖了,他急聲道:「你——你——可否說詳細點?」
白回龍略一沉吟,忽然長歎一聲道:「神龍此刻已派人至北方家中,將不利於你家人,準備擒以為質,要脅你就範——」
谷三木只覺熱血直往上衝,轉頭對彭幫主道:「彭兄,在下立刻要趕往河南一行——」
彭幫主也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驚,但他可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了,微微一頓,道:「這位白大俠,敢問這消息——」
谷三木不待他說完已自說道:「彭兄,白兄弟親口所說,此事決錯不了——」
彭幫主原本對白回龍有著幾分驚疑之心,這時聽金刀語氣之中十足肯定,只好啊了一聲,接口道:「那麼西疆之約——」
谷三木咬牙切齒道:「神龍既是如此無所不用其極,就衝著這一點,谷某趕到河南事完之後,馬不停蹄,非得好好鬥他一場不可!」
白回龍在一旁只是默不作聲,彭幫主略一沉吟,緩緩說道:「既是如此,谷兄快去,我還是依照原定計劃,先找著禪宗大師再說,然後在西疆靜候谷兄捲土重回——」
谷三木這時心急如焚,彭幫主的話字字有理,他略一思索,立刻說道:「那麼有勞彭兄了——」
彭幫主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話,谷三木回頭對白回龍道:「白兄漏夜傳訊,恩德無量,谷某銘感於心——」
他話未說完,白回龍已自插口說道:「咱們不說這些,一起上路便是——」
谷三木啊了一聲,道:「你——也一同去?」
白回龍不可置否,谷三木再一沉吟,對彭幫主拱拱手說道:「如此谷某先行,半月後西疆再見了——」
彭幫主點點頭。谷三木不再多說,轉身便和白回龍一齊穿窗而去,彭幫主忽然趕到窗邊,沉聲說道:「谷兄,事雖切身關已,忌情慌意亂——」
谷三木只覺心頭一震,回首揮了揮手,幾個起落,便和白回龍一齊消失在夜色濛濛之中——
彭幫主微微歎了一口氣,那知如此一別,二十年音訊全無,造成重重陰謀密計,影響整個中原西疆武林!
且說彭幫主與金刀分別之後,次日清晨便再度向西疆而去。
只因他已知道禪宗與神龍等人在一起,自己要單獨找到禪宗,而又不讓神龍得知,非得等待一個極好的機會不可。
他跟隨神龍等人的行蹤,卻又不敢太過接近,如此停停走走,始終沒有良好機會,是以一眨眼十日便過。
他想到谷三木曾說過半月後再至西疆找神龍死拚,那麼自己要能解決禪宗大師的問題,余留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但他一生闖蕩江湖,經驗之豐無與倫比,是以內心雖然極度著急,但卻始終壓制得住不去鋌而走險,以免誤事。
到了第十二日,他暗暗下定決心,再等半日,這個險是非冒不可的了。
那知道這一日中午時分,神龍和俗裝神秘客以及七八名跟隨的人都紛紛離開,禪宗過了一會也離開當地,向西方緩緩而行。
彭幫主暗道這真是天賜良機,還好自己忍耐得住,否則很可能事猶未成,就已先出紕漏。
當下便一路跟上禪宗,選了一處道路較隱秘之處,呼地現身出來,遠遠便向禪宗抱拳道:「悟性大師,別來無恙乎?」
禪宗悟性大師怔了一怔,看了一會才認出他來,不由滿心歡喜地道:「原來是彭幫主,一別五年,貧僧幾乎不認識彭施主了——」
彭幫主哈哈一笑道:「只因以前見面之時,在下都是鶉衣百結,如今換了一身較為整齊的衣裳,難怪大師不認識了!」
禪宗悟性知他生性開朗,哈哈一笑道:「老實說,彭幫主此言,的確有幾分道理。」
彭幫主哈哈一笑道:「大師一人行色匆匆,可有什麼急事麼?」
禪宗悟性大師微微一怔,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略微一頓,開口反問彭幫主道:「彭幫主一向事務繁重,極少離開中原武林,這一會破例來到西疆,想來必是有什麼要務了!」
彭幫主也不和他虛套,點點頭道:「不錯,在下到西疆也是來趕這一場大熱鬧的。」
悟性大師心中一震道:「這麼說來——」
他頓了一頓,想是在找適當的措辭,彭幫主乾脆接口說了下去道:「在下乃是為了金刀與神龍西域之約而來。」
悟性大師啊了一聲,彭幫主又道:「聽說大師也是這件事的中堅份子,而且與神龍聯合陣線?」
悟性大師心中又是一震,他已有幾分明了彭幫主之所以忽然現身的來意了,略一沉吟說道:「原來彭幫主已作事先打探工作,可是金刀請你助拳的麼?」
彭幫主微微一笑道:「助拳之說倒也罷了,在下聊為中原武林出一份微薄功量而已,不知這個消息是否有誤?」
禪宗悟性大師緩緩說道:「彭幫主既已得知,貧憎也不必隱瞞,這麼說咱們是立於敵對之位了?」
彭幫主呼了一口氣道:「大師,在下一向以為咱們之間交情雖淺,但意氣相近,在下有幾句話要直言不諱,還望大師多多包涵?」
禪宗面上神色登時變得相當沉重,他嗯了一聲,緩緩說道:「彭施主請說無妨。」
彭幫主頓了頓說道:「這神龍為人如何,想來大師較在下更為清楚,大師身為西疆武林一脈之尊,聲名久為中原所敬仰,而且論其源流,禪宗門脈武學與中原正宗之藝實是同流一源,再加上貴脈一向本著出家人空名無心之旨,絕少參與江湖事宜,這一次與神龍聯合陣線,實在令在下百思而不得其解!」
他一口氣說了出來,禪宗面上忽然流露出一股激動的神色,似乎有著不為人諒解的委屈,好一會才沉聲開口說道:「彭幫主有所不知,貧僧實有重大原因。」
彭幫主緊緊接口問道:「在下可否一聽其詳?」
禪宗雙目之中閃出兩道神光,注視著彭幫主,好一會才緩緩說道:「彭施主方才說得不錯,敝門與中原武學同流一源,便是為了這個原因,貧僧才決心面對金刀。」
彭幫主怔了一怔,不明白禪宗所說這一番話究竟是何用意,忍不住開口再問道:「大師能否再略微解說詳盡一些?」
禪宗思索了一會,下決心說道:「貧僧為了本門一項絕藝失落中原,想能失物重得,光大門戶。」
彭幫主吃了一驚道: 「這其中——與金刀谷三木有關連麼?」
禪宗重重的點頭道:「關連甚大!」
彭幫主道:「難道說,這一項絕藝落在谷三木手中?」
禪宗說道:「差不多可以如此說了。」
彭幫主仍然存有幾分懷疑之念,暗忖不要是神龍利用他這個心裡,故意按排下的妙計激他出手,當下略一沉吟又再說道:「那中原少林的武學源自西疆,若說大師有什麼遺失絕學,可能是少林寺得去說不一定?」
禪宗搖了搖頭,彭幫主又道:「這件事可是神龍告知大師的麼?」
他這句話用意甚明,禪宗陡然面色一寒道:「貧僧雖是資質愚笨,但自認還不至會青紅不分,受人利用。」
彭幫主心中暗忖道:「想不到這禪宗原來是為了這麼一個理由,看來口舌上要說服他甚是困難,說不得只好拉破臉了。」
當時長歎一聲道:「那一日在下向谷三木說起大師也是神龍一方的人,曾對他說過希能借一已之力,勸說大師不必與神龍聯手,是以千萬百計但求能見大師一面,今日相見既知有此原因,大師可否暫時退出此事,等到谷三木與神龍之事了結之後,大師再和在下找谷三木商量……」
他話未說完,悟性大師突然冷冷插口道:「彭施主,你敢保證谷施主在這一場大戰中能夠得勝生還嗎?」
彭幫主心中一震,只覺一股怒火直衝上來,微微咳了一聲道:「話是如此說,在下只是要求大師,是否能賣在下這一個薄面?」
悟性大師搖搖頭道:「只求彭施主能諒解貧僧一番苦心。」
彭幫主道:「那教在下如何向谷三木交待?大師再請三思。」
禪宗雙眉一蹙道:「此事有關敝門武學之流傳,貧僧責任重大,若是不能解決,有愧先人後學。」
彭幫主耐著性子道:「但是在下只要求大師暫時不管此事,並非斷絕解決事情的可能性!」
禪宗只是不允,彭幫主說得火起,冷笑一聲道:「以我看來,只怕大師不止為了這個原因吧?」
禪宗微微一怔道:「什麼?」
彭幫主冷笑說道:「大師既是心甘情願為神龍所驅使,又何必扯出如此堂而皇之的理由呢?」
禪宗陡然怒聲說道:「彭幫主,你這是什麼話?」
彭幫主仍是冷冷地道:「算了算了,只怪彭某自作聰明,還以為咱們之間尚有一段交情存在,如此雙方立於敵對之位,這段交情早已失去存在的價值。悟性!你今日能闖過彭某,再去與神龍勾結便是。」
想那彭幫主在中原武林乃是跺腳動山河的人物,何曾如此低聲下氣一再相求於人,現在既已拉破臉了,幾句話說出來斬鐵斷釘,決無一分餘地。
果然禪宗大師由驚而怒,冷笑一聲道:「彭施主,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能怨怪貧僧。」
彭幫主冷笑道:「素聞禪宗門武學有鬼神莫測之威,彭某不自量力,大師劃下道來吧。」
禪宗大師哼了一聲道:「既是彭施主存心如此,貧僧敢不奉陪。」
彭幫主身形方落,呼地一個翻身,右拳斜衝而起,左掌直劈而出,口中輕輕叫道:「大師接招。」
他右拳才沖,內力尚未吐實,左掌又自打出,霎時一陣掌風拳影,禪宗急忙收住前進的身形,斜退了一步,大袖袍呼地飛起,雙掌當胸一立,一股內力封在身前,彭幫主只覺雙掌一窒,對方功力甚為強勁。
禪宗大師冷冷說道:「慢著——」
彭幫主呼地撤回雙掌,向後倒退兩步道:「什麼?」
禪宗冷冷地道:「咱們話先說明在前:這一場拚鬥,若是貧僧不敵,決心退出此事毫無反悔,但若貧僧僥倖能勝施主又當如何?」
彭幫主如何不知這禪宗功力深不可測,自己對他可說是毫無半分把握,但事已至此,不拚也得拚,怎能被他用話套住,當下微微一笑道:「大師能衝過在下,在下自無能再勸大師退出此事,但在下即使失敗,也不會就此退出此事!」
禪宗冷笑一聲,但彭幫主總算應允了失敗後不再糾纏自己,目的便達到了。至於他是否放手不參與此事,與自己毫無關連,當下略一沉吟道:「那麼依施主的意思……」
彭幫主道:「我若勝,你立刻退出此事,大師若勝,在下馬上拱手恭送,但卻仍要與谷三木共同進退。」
他一口氣說完,禪宗點點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彭施主請發招吧!」
彭幫主知道他的厲害,而且也深深明白這一戰的重要性,這時既然他已肯讓自己有先手之機,那可是當仁不讓的了。
於是他長吸一口真氣,陡然大吼一聲,雙拳猛搗而出,拳勢一攻突收,同時口中嘿地吐氣,右拳疾振而下。
這一下他乃是用出了十成真力,禪宗只覺內力襲體而生,面色陡然一變,左足向後跨了半步,雙拳翻起,不住揮動,內力在掌緣迅速疾發,嗚嗚銳響。
這一下兩人純粹是作內力的拚鬥,彭幫主一連直衝五拳,身形已逼近禪宗身前不及三尺之處。
陡然之間,禪宗大吼一聲,揮動的雙掌倏地向外疾繃而出,化內力為外家硬對之勁,這一式「推窗望月」原是少林長拳的基本招式,但禪宗猛力施出,威力之強令人難以置信!
彭幫主知道這一下非要拚出勝負不可,全力孤注一擲,催動內力,原式不變仍是猛劈出去。
兩股巨力在半空中接個正著,週遭空氣受此重力所壓擠,好比平地響起一聲焦雷,轟的一聲,彭幫主只覺全身一震,慌忙借勢仰天一個跟斗倒翻而退,落地之時雙足猶自站立不穩,再向後退了兩步方才拿穩身形。
急看那禪宗悟性大師時,只覺他身形向左一衝,忽然右足半抬,左足單腳立地,身形滴溜溜在原地打起圈來,轉到第五圈上,巨力已被生生化解,釘立身形雙目圓睜!
彭幫主暗歎了一口氣,這禪宗的功力委實已臻化境,自己要想勝得此仗,非得豁出生命不可!
正思索之間,那禪宗吸了一口氣冷冷地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彭施土也接貧僧一招!」
他話聲方落,身形已一掠而前,伸掌直向彭幫上面門抓來,掌勢才出,只聽嗚嗚一陣響。
彭幫主一生對敵何止千百,一見形勢便知禪宗施出獨門絕學,這西疆禪宗一門古怪功夫層出不窮,獨門功夫一旦施出,委實令人防不勝防。
豐富無比的對敵經驗告訴彭幫主此刻最忌的是以內力硬打硬拚,否則對於禪宗功夫不熟悉,很可能突然被暗勁所傷救之不及,是以他當機立斷,馬上決定採取近身打法,在招式應變之間一爭上下。
這個念頭飛快地從彭幫主腦中閃過,當下他身形一掠,不待禪宗內力逼近,已向左閃開一尺之距離。
同時雙足一跺,身形如箭猛射而出,霎時便已落在禪宗右方不及兩尺之地,左臂一揮,一式「青龍掃尾」斜斜指向禪宗左胸要害。
禪宗只覺掌力一空,便知彭幫主不願硬接自己內力,暗道這人變招真快,霎時已反守為攻。
他左肩向下急滑,半側過身來,右掌分指為爪,閃電般推向彭幫主拍出的左臂脈門。
彭幫主左臂急縮,呼的一聲兩人手臂在半空中交劃而過,各自走空一招。
緊接著的便是兩人近身過招的場面,兩人武學造詣均極深厚,這等招式變化的打法,雖不若內力硬拚勝負立分,但凶險之處卻仍不在前者之下,只見兩人掌出如飛,身形如電,沒有一招一式不是妙絕人寰之作,若有一人稍一疏神,當場便得傷在地上。
這時禪宗右掌一起,左掌斜飛而出,彭幫主橫跨一步,一掌橫裡迎了上去,發掌之神速,拿捏之準確,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禪宗陡然變掌,一顫手臂,發出一式「孔雀南飛」。
這「孔雀南飛」一式原是少林寺羅漢拳中一招,禪宗門的武學與少林寺原本淵源甚深,這一式他施出盡得精髓,便是少林本門人也不見得能發出如此巨大威力。
「啪」的一聲,兩人手掌破例相觸,雷光石火之間,已連換了七掌。
忽然之間,彭幫主搶上了半步,在禪宗掌勢將盡未盡之際獲得了有利的機會。
良機稍蹤即失,彭幫主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當下一點也不遲疑,大吼一聲,右掌一橫,猛然疾削而去。
這一掌他已用了全身功力,急切之間掌風如山,竟然在空中發出尖叫之聲。
禪宗暗呼一聲不好,身形一沉陡然向左方疾起。
彭幫主只覺自己內力一窒,禪宗已脫出危險,身形之快簡直有如鬼魅。
他那肯甘心,左足一點,整個身形好比一支急箭脫弦而出,在半空中左右雙拳連揚,一連打出五拳。
他一口真力打到第五拳,再也提不上來,第六拳欲發無力,真氣沖在胸前,卻不能運轉手臂。
但他估計這五拳之中禪宗必然要吃虧,果然第五拳一發,只聽禪宗一聲悶哼,彭幫主不由心中一鬆。
那知那禪宗內力悠長之極,一口氣支持到此,雖受內創,但卻仍有力發掌反擊,只見他右手一揚,平平拍回過來。
霎時間,彭幫主震驚得呆住了,眼看無法逃出大難,但他求生的本能使他一轉身形,真氣發不出來,只有凝在背心之上。
禪宗掌力發得緩慢,他知這一瞬間彭幫主已無還手之力,是以穩打穩落。
彭幫主面臨生死關頭,他只覺背後疾風大作,衣衫被逼壓體欲裂,急切之間在地上一摸,呼地生生拔起一棵小樹,反腕擋在背心上,同時身形極力向前一躬,向平地上一倒而下。
禪宗的內力略略擊偏一分,打在樹枝幹上,樹枝樹葉一齊飛斷起來,彭幫主只覺好比被皮鞭亂抽,麻木之覺一直傳到心口前胸,真氣陡然直散開來。
須知禪宗這一招發的乃是本門絕學,「外散」之勁,彭幫主只覺真力被生生拍散,但天幸他見機應變神速,臥在地上避開正鋒,並臨時以小樹擋了一層,加之禪宗方才受傷,內力用之不純,是以還有餘力就地一滾而起,踉蹌向前一直衝出三四步,默默運了一口氣,猛然仰天一吸,他內力造詣原本深厚,登時竟給他恢復了過來。
禪宗僵立當地並不追擊,彭幫主見他胸腹一陣起伏,但隨之趨於平靜,分明是運氣療傷,而內傷並不沉重,自己拚力施為,滿以為擊中了他,那知他一身功力深厚已至此境,反倒是本身險些立遭不測!
他此刻雖已恢復過來,但若是要與禪宗再爭鬥下去,恐怕勝算更為減少,可是認輸也是決計不行的事,一股強烈的鬥志又衝了上來,他咬咬牙暗暗調息,靜等禪宗的反應。
兩人僵持了一會,忽然在林外響起一個沉重的足步之聲。
彭幫主吃了一驚,望了望禪宗,只見他面上也帶有一份驚疑之情,分明也不知道來者是誰。
足步聲越來越近,枝葉搖動處,只見一個中年大漢緩緩走入林中。
那大漢望了彭幫主一眼,轉目瞧瞧禪宗,抱拳一禮說道:「大師辛苦了。」
禪宗輕輕一蹙雙眉道:「你有什麼事麼?」
彭幫主聽他們兩人對話之間,分明互相認識,但這大漢一付武林人物打扮,絕非禪宗的朋友。
他心機甚快,登時便想到這大漢八成是神龍的手下,只是這個可能,聽禪宗和他對話的語氣都不會錯。
思念一轉,果然只聽那人對禪宗道:「在下奉命而來,有極重要之事告知大師。」
禪宗啊了一聲道:「是他要你來見貧僧的麼?」
那大漢點點頭,禪宗略一沉吟道:「好吧,什麼事你直說便是。」
那漢子望了彭幫主一眼,忽然跨上前去,低聲對禪宗嘰嘰咕咕說了好一會兒。
彭幫主心中吶悶,但卻聽不見他對禪宗到底說了些什麼,過了一會,禪宗面上神色大變,像是那漢子的話具有十分驚人的效果。」
又過了一會,禪宗低聲道:「知道了,你先等一會。」
那大漢點了點頭,站在一旁,禪宗上前數步,向滿懷驚疑的彭幫主說道:「彭施主,貧僧有一事相告—一」
彭幫主啊了一聲道:「大師請說。」
禪宗歎了一口氣道:「令友金刀谷三木大俠,單刀赴會西疆,與神龍之戰不幸失敗。」
彭幫主聞言大吃一驚,急聲道:「谷三木此刻人在何處?」
禪宗搖搖頭道:「據說已回中原而去,彭施主義薄雲天,與他共進退,此刻依貧僧之意,咱們也不必動手了。」
彭幫主只覺霎時心中紊亂異常,平日的鎮靜這時好像失去了效果,呆了一呆,好一會才道:「這些都是他告訴大師的麼?」
說著一指那個大漢,禪宗滿面黯然之色道:「正是如此!」
彭幫主忽然冷笑一聲,轉過面來,對那大漢道:「喂,你可是親見金刀鎩羽而歸麼?」
那漢子望望彭幫主,沉聲道:「不錯。在下特地趕來報訊——」
彭幫主冷冷地道:「據我看來,這其中必有陰謀秘密,你可是奉神龍之命而來?」
那大漢面色一沉道:「閣下是何人恕在下眼拙,你話中之意,可是不相信在下所說的話麼?」
彭幫主點了點頭,其實他心中已失去把握,那大漢冷笑一聲道:「你相信不信與我無關,我來此報訊給這位大師,如今既已把話說明,兩位失陪了——」
說著轉身便待離去,忽然那禪宗聲道:「慢著——」
那漢子停下足來,回身望著禪宗,禪宗緩緩上前兩步,口中說道:「彭幫主說得不錯,這金刀鎩羽之事就憑你這一句活,貧僧也有數分不信!」
那漢子一臉詫異之色說道:「大師不相信敝主交待的話,倒是太出人意料之外。」
禪宗默不作聲,那大漢忽然忍耐不住怒氣,呼地一聲自身後拔出一柄長刀,只見金光閃閃,正是名震天下的「無故金刀」!
禪宗大吃一驚,登時呆立當地,那大漢冷然道:「敝主曾謂若大師不信此言,可以示出此物,但在下始終以為大師不會生出懷疑之心……」
他話聲未完,忽然之間彭幫主的身形好比閃電般疾掠而至,一把擒在那大漢手臂之上。
他這一下突起發難,那大漢一時措手不及,只覺手臂一麻,金刀已被彭幫主雙手奪過。
彭幫主不再停留,身形騰空而起,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叢林中。
這時他滿心悲哀,一腔失意,懷抱金刀,直奔中原而去,結果又傳出金刀並未回轉中原,失蹤西疆之說。
當時彭幫主覺得總算自己將這金刀奪了回來,非得好好保存不可,谷三木既有幼弟,將來長大成人,自己還可有一個交待。
他歷經此次大劫,只覺對武林中事心灰意懶,便暗自隱居百花谷中,雖時常與外界保持連絡,但不出山谷整整二十年了。
彭幫主一口氣說到這裡,金刀和天林都聽得入神,彭幫主歎了一口氣道:「想不到那柄金刀竟是敵方打造出來,存心哄騙老夫,當時只怪老夫一時心神慌亂,未作細思,而後谷大俠失手西疆之事遍傳而來,不容老夫再有分毫懷疑,以致於受人蒙蔽了整整二十年,唉,這也是天數如比,人力無法挽回。」
金刀歎了一口氣道:「我倒絕未想到神龍居然會想出如此一法欺騙彭兄,只是當日事出突然,我趕回河南一趟,其間之差,匆匆已二十年,彭兄過得當真冤枉。」
彭幫主道:「事過境遷,咱們能在有生之年,再度重聚詳談往事,只要能查出真相,水落石出,總比混沌一生要強得多了。」
金刀點了點頭道:「事至如今,眉目全現,水落石出之日必然為期不遠了。」
彭幫主道:「那日谷大俠隨白回龍別我而去,以後的經過情形如何?」
谷三木長長吁了一口氣,沉思了好一會,說出他這一段經過來—— ——
玄鶴 掃瞄,少年弟子江湖老 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