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天空,漂浮著幾朵棉球般的白雲,山巔上涼風陣陣,松濤似海。
這時,山巔上集滿了武林中人,大家全要看看這十年一次的盛大劍會,也要看看十年來武林中又將出哪幾個傑出的少年高手。
太陽逐漸中移,大家都焦急地等待著正午的來臨,大會主持人洛陽的孫老爺子宣佈大會開始。
這時,杜天林已趕到了山下,他走進一家麵店,正準備坐下來飽吃一頓,忽然門外一陣急驟的蹄聲,接著一個人匆匆走了進來。
杜天林一看這人,只見他是個面如重棗的中年漢子,那人一入店,立刻向著杜天林走了過去。
杜天林和這人素昧平生,見他向著自己走過來,心中雖然吶悶,卻也不動聲色。
那人走到杜天林面前,忽然低聲問道:「閣下姓杜還是姓戴?」
杜天林聽了這一句話,頓時驚得幾乎站了起來,他望了那人一眼,低聲道:「兄台有何指教?」
那人道:「有個姓戴的人要想見你—一」
杜天林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顫聲道:「你……你……兄台你說什麼?」
那人道:「有個姓戴的人要見閣下—一」
杜天林低聲道:「他在……那裡?」
那人道:「跟在下來。」
他說完便往外走,杜天林連忙跟了出去,那人走到門外,只見門口木柱上繫著兩匹駿馬,那人跳上左邊一匹,杜天林一怔,那人低聲道:「快上馬—一」
杜天林跨上馬,跟著那人向北奔去,那人一言不發,足足奔出半里路,才伸手把頭上布巾抹去,露出一個光頭來。
杜天林一愣,那人道:「貧僧來自少林。」
杜天林道:「大師……」
那人道:「此非說話之處,施主跟貧僧走便是。」
那人一拍馬,向前疾奔,杜天林只好跟著他疾奔,足足奔出數十里路,來到一座荒山中。
那和尚這才下馬道:「前面百步之處,有一棵合抱枯葉大松,施主只要那松下立定,等日中時.太陽越過山頭的剎那之間,那松頂之影落在石壁之上,閣下對準影尖處猛拍石壁一掌,自見分曉。」
杜天林聽得又驚又疑,正要開口相問,那和尚又道:「貧僧此處有一火把,閣下或有用到之處—一」
他一面說著,一面打開馬鞍邊的皮囊,豈料皮囊才開,忽然金光一閃,那和尚慘叫一聲仰天倒在地上。
杜天林伸手一拍,只見一條小金蛇從和尚胸前激射而起,杜天林一掌拍下,那金蛇如閃電般游入石縫之中去了。
杜天林伸手摸那和尚,竟然已經氣絕,他駭然大驚,暗道:「世上竟有如此毒物,上次我好險—一」
他望著地上和尚的屍體,心中千疑萬慮,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和尚仰面躺在地上,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杜天林連他的死屍不敢再碰,只是呆然立在一旁沉思著。
「少林……少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陣輕風吹過,他頭腦清醒了一下,舉頭望時,已近正午。他連忙快步向前走去,默默數了一百步,果然看見一棵合抱大樹。
那松樹一半斷折,樹葉已全枯,像是被雷電所劈,杜天林跑到樹下,望著前面的石壁。
日頭逐漸移中,堪堪越過山頭,那松樹的影子落在石壁上,短短肥肥的一大片,杜天林認準了那松頂影子所在,一掌拍在石壁上。
他一掌方才擊出,只聽得轟然一陣震動,那石壁上竟然出現一個大洞來。
杜天林向四面打量了一下,只見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他伸頭入洞試了試,覺得洞內空氣並不渾濁,只是黑暗無比,伸手不見五指。
他想起方纔那和尚的話:
「……貧僧這裡有一火炬,閣下或有用到之處……」
想到這裡,不禁心中為之一慘,他沒有跑回去取火把。只把懷中火折子一抖亮,小心翼翼地進入洞中。
那石洞彎彎曲曲,走了兩丈多遠,終於開闊起來,裡面竟是一個石室。
杜天林把火折子舉高一看,只見石室中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他試著叫了一聲:「有人麼?」
四面傳來他的回聲,靜悄悄的依然沒有一個人。
於是他開始仔細勘察這座石室,從左邊一直看到右邊,忽然他停下身來,只見地上滿是碎石,壁上卻是斑斑纍纍的掌痕。
他連忙湊近去看,只見牆上除了亂七八糟的掌痕外,什麼都沒有,正要離開再看別處,忽然聽見左邊一片掌痕下有一個「日」字。
他看了這個「日」字,心中恍然,暗忖道:「這石壁上原來一定刻著一篇文字的,不知被什麼人用掌力硬硬刮去了。」
他查遍全室,再也沒有發現什麼其他的東西,他不禁大為不解,暗忖道:「那少林和尚引我到這裡來,說是一個姓戴的要見我,這裡半個人影子也沒有,難道…難道他引我來只是要我來看壁上的文字麼?但不知是誰又把壁上文字毀去……是我未來前方才被毀去的,還是以前早就被毀去了……?」
他想著這一連串的問題,不禁呆住了,過了一會,他又把石室中仔細看了一遍,仍是一無收穫,於是地便悄悄退了出來。
走到洞口旁,他手中火折一幌,忽然發現洞口邊的內壁上刻著一行字,他連忙湊近一看,只見一行草書刻得龍飛鳳舞:
「施主請候,午夜必歸。」
杜天林暗讚道:「好厲害的指上功夫。」
他暗忖道:「這是留給我的麼?稱既『施主』,想必也是少林和尚了,少林和尚……莫非是那方丈大師?」
他想了又想,仍然是想不通是怎麼回事,心想:
「他說午夜必歸,我就等他到午夜吧。」
日落月升,午夜時,沒有任何人歸來,杜天林索性等到天明,依然沒有動靜,他又急又疑,卻是絲毫沒有辦法。
他想離開,但是那死去的和尚的話始終盤繞腦中:「有一個姓戴的要想見你……」
他喃喃地自問:
「莫非是他?……莫非是他?……」
干是他決心繼續等下去,等到第三天,依然沒有絲毫消息,杜天林只好滿懷疑慮地離開了。
他不知道,這時候,幾十里外的中州大會中已產生出新一代的武林第一劍手,人人都在津津有味地談論著,從未在江湖露面的峨嵋高手方南,一舉登上了這武林矚目的寶座。
杜天林漠然在道上走著,夕陽斜影,景色恬靜,說不盡的寧然和散懶。
夕陽下,杜天林默默地走著,他回憶著這些日子來自己的遭遇。
第一個想到而令他不解的便是古怪的石室,還有那和自己有數面之緣的一對少年兄妹,人品氣質之高,令人頗生好感,只是對方高深莫測,凜然不可親近,那少女雖和自己言談,語氣中敵意甚濃,卻又含著畏懼自己之心,也不知究竟是什麼理由。
杜天林想著走著,夕陽漸漸墮下去了,一天又將完畢,抬頭前程,路盡之處,卻是一片莽莽草草,石碑林列,那草叢極深,墳堆都隱在草中,想是一處亂葬場所,客死異鄉,多年來也無人祭掃,是以蔓草衍生,狐鼠為穴。
杜天林心中暗忖道:「趕快穿過這亂葬崗,乘時候早多跑些路,找個宿頭以免野宿於此。」
當下打點精神,邁步穿入青墳叢中,那野草高及人肩,杜天林施展上乘輕功,身子如行雲流水一般,點地即起,行走得極是迅速。
驀然「咕咕!」一聲從遠處傳來,聲音極是淒厲懾人,杜天林身形微微一窒,隨即循聲撲去,疾若強弩之矢,才一落地,忽覺腳下一軟,杜天林一躍沖天,雙目凝視草叢,只見深草之中赫然橫列三具屍首,品字形排列,一股血腥氣衝鼻而來,令人作嘔。
杜天林身形尚未落地,忽聞身後一陣腳步聲起,他一提真氣,身子斜飛五六丈,輕輕隱草叢之中,了無聲息。
那腳步聲愈來愈近,走到那停屍之地而止。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厲聲道:「湘兒,師父是怎樣吩咐你來著?」
另一個年青人驚惶地道:「師……師父……這些人死有餘辜
他話尚未說完,那蒼老的聲音喝道:「你敢不聽師父的話,好啦!你如今羽翼已硬,老夫也管你不住,你……你自去吧。」
那年輕人聽了師父自稱「老夫」,當下嚇得魂飛魄散,口中哀聲道:「師……師父……弟子……弟子知錯,你……您隨便師父您如何處罰,弟子都心甘情願,求求……求求您老人家息怒,別將弟子…弟子……逐出門牆……逐出門牆。」
他說到後來,已是哽咽不止,仿若受了極大委屈,又無法伸辯,那老者冷冷地道:「哼,你目中還有我這師父,哼,我如何告誡你,你還記得一絲一毫麼?」
那年青的聲音道:「師父告誡,弟子水銘於心,不敢稍忘。」
那蒼老的聲音道:「那你為何又和姓寧的人動手?而且出手便殺了他們兄弟三人?」
那年青的聲音道:「師父告誡弟子,無論如何不可與姓寧的人過手,弟子處處避讓,只是……只是……這三人……」
他說到此,竟是凝難出口,再也接不下去,那蒼老的聲音勃然大怒道:「你還有什麼理由,你求老夫不逐你出門也罷,你有膽自我處置麼?」
那年青的聲音淒然道:「但求師父寬恕,弟子自有交代。」
忽的嗆啷一聲長劍出鞘,那蒼老的聲音道:「我先走了,你自斷一手一足再來見我。」
那年輕人的聲音急道:「師父且慢,弟子這便……」
他話未說完,忽然那蒼老的聲音大喝一聲,一股強風,四周叢草紛紛折斷墜下。一個脆嫩的女聲哭道:「爹爹!你不能怪湘師哥,都是女兒不好。」
那蒼老的聲音長歎一聲道:「湘兒、芸兒,你倆此去跟我一塊送命,這又何苦?」
那女子硬咽道:「爹爹,這三人一路上糾纏我和湘師哥,湘師哥處處容讓,後來……後來他們竟出言辱及女兒,手腳輕薄,湘師哥這才忍不住動手,那知道這三人招式陰狠,湘師哥被逼施展『雲龍三現』這招,收手不住,只怪三人作惡多端,命該如此,您……您怎可逼湘師哥?」
那蒼老的聲音道:「唉,你真是爹爹命中的魔星,你少不更事,唉,事已至此,夫復何言,咱們走罷!」
那女子興高采烈的道:「爹爹,你沒有怪師哥?您剛才逼他,只是想支開他不讓他和您同行赴約,是不是?」
那蒼老的聲者冷冷地道:「偏你鬼精靈。」
但想到前途之危,又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
那女子拍手笑道:「爹爹!您也火忒狠了一點,剛才真把女兒嚇死了,如果您出手再遲一剎那,湘師兄左手豈不沒有了?您……您把劍還給他啦!對了,還應該表示一點歉意才行。」
那蒼老的聲音重重哼了一聲,一言不語。那女子歡天喜地的道:「就憑爹爹的『破風劍』,湘師哥的功夫也下弱,賦子更多,咱們還怕了下成?爹爹!您說是麼?」
那蒼老的聲音道:「你懂得什麼?」
說完三人踏草而行,漸漸地走得遠了,杜天林閃身出來,他定神一瞧,只見地上那三人眉心傷口血跡尚未完全干凝,那受傷之處都在一個部位,心想適才那年青人運劍之準,一招連殺三人,連傷口深淺都是一般,那也真不容易了。
但他仔細一瞧,心中疑竇暗生,只見那三人頭軟綿綿地低垂胸前,臉上並無半點臨死之際猙獰掙扎之態,他好奇之下,伸手一探,心中更是吃了一驚,原來那三人胸前肌骨早已寸寸斷折,分明是吃人以極重掌力震碎,中劍之際,早已氣息將絕。
杜天林暗自忖道:「想來是有高手在側,暗助那年輕人一臂之力,不然他劍法雖強,卻也未必如此容易打發三個對手。」
正思忖間,忽然草叢中又傳來息息嗦嗦之腳步聲,而且也是從這方向走來,杜天林心道:「看來今夜這亂葬場必有盛會,江湖上冤怨相報,水無寧日,我何必多管?」
他打算等這批人一走,自己這便伏身疾行,好歹得找個宿歇之處。正在此時,只見草叢一動,一道強光照得四周雪亮,杜天林連忙代身,只見強光下一男一女緩步而來,那男的手執火炬,火焰雖只數寸,但亮度極強,便如數百支巨燭齊放光明一般,夜風雖疾,火焰絲毫不動。
火光下,杜天林將這兩人瞧了個清楚,只覺兩人年齡極輕。那男的白衣長衫,體格高大。面上卻是猶有稚氣,那女的頂多只有十六、七歲,也是一身白色長裙,長得極是秀美。
杜天林心中暗道:「這兩人白衣強光行走夜路,大犯江湖夜行人之忌,想是自恃武功高絕,是以不懼別人以暗擊明,驟下殺手。」
卻見那一男一女站在那三具屍首之前爭論起來,那少女道:「范三哥,依小妹看來,來個坐山觀虎鬥,看他們鬥得兩敗俱傷,以收漁人之利。豈不甚好?」
那少年正色道:「五妹此言差矣,咱們無意中探得此事真象,受那人臨終之托,事到臨頭,豈能如此不顧江湖義氣。」
少女不以為然道:「答應那斯之際,並不知道這當事人便是紅香幫主,此人與咱們梁子極深,咱們的人數次在紅香幫地盤吃了虧,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少年年齡雖輕,但卻擇善固執,正義凜然,聞言搖頭道:「結樑子是一回事,仗義支援又是另一回事,咱們在江湖上闖蕩,所標榜的便是一義字,見義而不勇往,為私隙以壞大節,又算得上什麼好漢,大丈夫了?」
那少女嘟嘴不樂道:「我可不是什麼大丈夫,男子漢,但此舉關係所及,並下能以私隙視之,三哥以為如何?」
那少年不為所動,搖頭道:「此事我已決定,到時候如果出了差錯,由三哥一力承擔,五妹如果不願去也罷,三哥決不勉強。」
那少女無奈道:「世上偏有你這種死心眼的人,誰叫我和你結義金蘭,作了你的五妹,你還多說怎的?」
那少年大喜道:「五妹不愧巾幗英雄,說實話那些人雖仗人多勢眾,三哥並未放在眼內,只是如果那人出手,勝敗之機便是不可預料,但如五妹肯助我一臂,那人也便算不了什麼。」
那少女道:「哼,你別讚我,待會我如果心意一改,可有你苦頭吃的了。」
那少年哈哈一笑道:「五妹一言九鼎,作哥哥的這裡先謝了,時候不早,咱們這便趕去,你先混跡人叢之中,我到那寧老大家中搜索便趕來接應。」
那少女哼了聲道:「今日便算依你。」
少年接道:「他日五妹有事,三哥赴湯蹈火,絕對義不容辭。」
少女道:「你敢不如此,哼!」
那少年伸舌道:「你放心,三哥還要自己的腦袋哩!」
兩人說著漸漸地走得遠了,杜天林閃身出來,心中暗想:「想不到適才那老者,竟是名震西南武林紅香排主,久聞此人正派,幫眾遍佈雲貴川康,是西南一枝擎天巨柱,不知道才為何如此消極,言語之間竟似赴義壯士,死多生少,他敵人是誰,能有這等威勢?」
他心中好奇,決定順路去瞧瞧究竟也好。又待了一會,等到少年男女走了一盞茶時光,施展輕功,踏草疾行,-路上只見漫草橫生墳地之中,竟然被人踏出一條小徑,茅草零零落落倒下,分明有大批人眾經過。
杜天林沿徑而行,又走了半個時辰,墳地盡頭卻是一片黑壓壓的林子,杜天林吸了一口氣,竄入林中,他屏神凝息,留神四方上下,驀然背後一聲怪叫,滑喇喇一物飛來,杜大林迭然轉眼,右手拇指一圈一彈,嗤的一聲,那飛來之物直墜下地,杜天林上前瞧了瞧,心中暗暗罵道:「該死的貓頭鷹。」
卻見那夜貓子大得嚇人,當胸之際,被自己指風洞穿,鮮血汨汨直冒。
杜天林邁步前行,忽見前面燈光一亮一滅,連續幾次,相隔時間都是不同。他心知這江湖上以燈問訊,自己身形只怕已是暴露,正要出聲招呼,那燈火之處傳來意個北方口音道:「前面來人是何方朋友,見了咱們燈號怎不回答?」
杜天林道:「小可路過此地,不知此處規矩,老兄多多包涵,多多包……」
他話未說完,只聞一聲悶叫,燈光一熄,黑暗中一條人影飛快竄來,杜天林一提氣,也是暴然往燈火之處飛去,身形落地,只見那黑影已消失在林木之中。
杜天林低頭一瞧,只見地上燈罩已碎,焰心青油猶自冒煙,燈旁卻直挺挺躺著兩個大漢,杜天林伸手一探,氣息全無,全身軟綿綿地胸前肋骨被人用重手法震得碎裂。
杜天林大是疑惑,這出手人的手法,和那打倒姓寧兄弟三人的手法一般無二,兒人功力極高,暗中幫助自己,不知有何用意。
他想了想繼續前行,又連續經過數道暗卡,那守哨的人都是無聲無息被人除去了,杜天林心中更是奇怪,轉了一個彎,只見眼前一亮,前面林木稀疏,一大片平地上點燃了數百枝火炬,光亮有若白晝,場中高高矮矮坐了幾十名江湖漢子。
杜天林才一露面,前面走來兩個大漢抱拳道:「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杜天林道:「小可杜天林。」
那兩大漢連道久仰,情色之間並不怎樣熱忱,想是從未聽過此名,以為是跟著長輩來歷練的後生。
那兩個大漢一擺手,示意杜天林往場中走去,便又上前去招呼別人。
杜天林走到場中,放眼打量四下,卻見每張面孔都不熟悉,他在一處不惹人注目地方坐下,耳間所聞眾人高談闊論,都是要置紅香幫主於死命,但卻無人說出為什麼緣故,只是談話神色之間,極是不齒此人行為。
過了一會,眾人突然寂靜下來,杜天林舉目一望,只見林子裡走出一個四旬的漢子來,眾人一見那中年漢子,都紛紛站起身來,七嘴八舌地叫道:「寧老大,咱哥們多年未見,老弟還是昔日模樣,歲月催人老,老哥哥已是老邁不堪的了。」
「寧兄別來無恙,英風依然,小弟好生高興。」
「寧大俠一紙相召,小弟等恨不得雙肋插翅,飛將前來相會!」
那中年漢子—一點首招呼。看到那些年高望重西南武林道,少不得道勞問好,謙遜一番,應對之間極是得體,隨便幾句話,便讓人折服不已,各自暗想道:「人家寧老大可是瞧得起咱們才發貼子來,這個場是幫定了,那紅香幫主雖是黨羽眾多,但咱們這許多好手,難道還能怕他不成?」
那中年漢子寧老大向眾人作了個羅圈揖,長吸一口氣,緩緩地道:「小弟這回冒昧請各位前輩,各位好朋友前來,心中實是不安之極,這荒野之地,小弟不好盡地主之誼,待此事一了,小弟請各位痛飲三天。」
眾人紛紛叫好,那寧老大一拍手,從林中走出十幾個大漢,抬了幾十擔美酒菜餚放下。
寧老大道:「咱們先干三大碗,待會那欺師滅祖的賊子一到,他徒子徒孫甚多,難免要各位出手,喝幾碗茅台蘆根香,抖擻一下精神。」
他說完舉碗連干三次,眾人聞說這是馳名天下之佳釀,即連那不善飲酒的也嘗試喝了幾大口。
杜天林只覺那酒香冽已極,飲到口中,齒頰生芬,心知這定是三十年以上陳釀,這寧老大手面排場極大,那菜餚也是山珍海味,極是精美可口。
眾人吃喝了一陣,忽然林中閃出一人,走近寧老大身畔低聲說了一陣,那寧老大驀然站起,砰的一聲,手中酒碗四分八裂塊塊落下,那滿碗美酒在他手上襟上,香冽撲鼻,眾人見他突然失態,都不約而同放下酒碗,凝目以待。
寧老大沉聲道:「那欺師滅祖的敗類,竟然先下了手,小可三個幼弟都遭了毒手,此仇不報,有若此石。」
他長身上前,一掌拍在前面一塊山石上,眾人一片靜穆,忽然間那山石滑喇喇裂成一堆碎石塊,分裂整齊已極,便若利刃削木一般。
眾人紛紛道:「紅香幫主算那門子好漢,不敢前來赴約,卻找年輕後生下毒手,便是寧大哥不說,小弟也非得討教,看看這賊子有多大能耐。」
「他既開殺戒,咱們等下放開手做,把紅香幫眾殺得雞犬不剩,好替幾位老弟出口氣。」
眾人正在氣憤膺胸,嘈雜一片。人叢中站起一個中年文士來,緩緩地道:「寧兄,湯武向來自持甚高,只怕不會向令弟子下手,小弟看來,此事還有蹊蹺。」
寧老大尚未回答,一個道裝中年站起來道:「朱兄此事差矣,湯武情急反噬,那還顧到什麼江湖義氣?」
那中年文士不以為然,搖頭道:「小弟對湯武知之甚深,此人雄才大略,絕非不顧大體,急躁妄動之輩。」
那道裝中年冷冷地道:「朱兄豈可外表妄下斷語,那欺師滅祖之事朱兄如何解釋?」
中年文士臉色不悅。那寧老大似乎對兩人都甚顧忌,當下連忙圓場道:「子時便到,姓湯的立刻就來,朱大俠與常道長何必作無謂之爭?此事立刻便將分曉。」
那中年文士重重哼了一聲,負手坐下,那常道長滿臉鄙夷地道;「當年野人山之圍,錯非紅香幫主死力相拼,點蒼五子只怕名號早就改了。」
中年文士雙目一睜,精光暴射,直視那道人道:「常道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常道長嘿嘿兩聲乾笑道:「貧道說如非紅香幫主上次救兄台五人,目下『點蒼五子』只怕要改為『點蒼三子』,也未可知。」
那中年文士大怒道:「你一再相逼,此事一過,在下自會找道長還個道理來。」
常道長陰陰一笑道:「只怕不待此事了,朱大俠倒戈相向,便會向貧道下手了。」
那中年文士正是點蒼五子中老二,他被這道人一再諷譏,胸中早就氣憤無比,但他畢竟系出名門,知道此時只要放手和這姓常的比劃,那局面便不好收拾,落下「謀事不忠」之閒言,正中了這道士之計。
當下他強忍氣忿,長吸一口氣,臉色驟變,拾眼望著那常道長,只見常道長臉上陰森森的不動聲色。
眾人見他兩人爭吵,心中都是莫名其妙,對那中年道長咄咄逼人之態,都是心有不忿,但知這兩人來頭之大,手底之強,西南武林道上早已是頂尖兒的人物,一個不留神,結下此強敵,那可是有得麻煩了。
杜天林冷冷打量眾人,他看看天色,子時已到,但四周毫無動靜,忽然一個宏大的嗓門叫道:「好哇!你這下三濫也來了,躲躲藏藏像個龜孫子,洒家找得你好苦。」
杜天林一瞧,只見人叢中一個胖大和尚指著一個瘦子大罵,那瘦漢淡淡地道:「醉和尚,你少借酒裝瘋,給老子安靜點!」
那肥大和尚哇哇大叫道:「賊子,你上次輸了洒家盤纏,害得洒家好苦,今日鬼差神使,你又想在此作案麼,好歹還洒家一個公道了。」
那瘦漢理都不理,那醉和尚大聲叫嚷,什麼粗話都搬了出來,把那瘦漢子祖宗八代都寫了個遍,如依他口中所言,這瘦漢自高曾祖以來,代代都是男盜女娼,聲名之狼藉,天下再難找出第二人了。
那瘦漢聽他實在罵得不像話,緩緩站起身來,對那胖大和尚道:「醉鬼,咱們到林中去談談。」
那胖和尚一揮禪杖,大步往林中便走,瘦漢緊跟在後,那寧老大雙手一攔,對兩人道:「兩位原來是到小弟此家來揭梁子的!」
他雖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那兩人一怔之下,都覺大是理屈,那胖大和尚唱了個肥諾道:「是洒家不是了,洒家受寧老英雄貼相召,原是對付那紅香幫主的。洒家發誓,絕非來找這小偷兒的,這小偷兒下作,洒家……」
他話未說完,那寧老大怕他話裡帶刺,又啟爭端,搖搖手道:「楊大師難道嫌小弟這水酒不夠味道?」
那胖大和尚一拍腦門道:「寧兄那裡話,這酒是洒家近數年來所飲第一佳品,酒家正該抱壇痛飲,他奶奶的一言不說,等待敵人,這才夠意思。」
他說完上前抱了—罈酒,拍開封口遠遠地坐下來牛飲。
寧老大哈哈一笑又對瘦漢道:「何兄多包涵,這醉和尚瘋瘋顛顛,何兄怎能和他一般見識,此事一了,我陪何兄去找醉和尚,倒教他認個罪來。」
那瘦漢點點頭道:「寧兄如此義氣,小弟怎敢不從?」
寧老大勸開兩人,他抬頭望天,只見天際繁星點點,夜幕又高又黑,子時已過,強敵蹤跡未現,不知又有何變故,自己雖是穩佔優勢,敵人愈是遲來,那人勢一定更兇猛,想到極處,心中不禁微微發寒。
杜天林只見眾人紛紛議論:
「神偷何定六怎會和這醉和尚結下樑子?這醉和尚一個出家人葷酒不忌,已是大不該。口中出言惡毒,簡直比起江湖無賴潑皮更有過之,寧老大怎會請這等人物來丟人現眼?」
「你別小看這醉和尚楊大師,他那口劍是武林一絕,非同小可,這和尚雖是常年瘋瘋顛顛,但清醒之時,卻是心細如髮,謀略運籌有武候之風。」
杜天林聽得心中暗暗好笑,這和尚定是俗家姓楊,便自稱楊大師,出家之人講究一塵不染,那名姓便如白雲蒼駒,毫無留戀,這和尚瘋瘋顛顛,這方面倒是澈悟真諦了。
那醉和尚抱著酒罈如長鯨吸水,一會兒便喝完了一壇烈酒,拍拍肚皮,又抱起一壇,杜天林瞧著他數十斤酒下肚,目光倒清澈起來,他肚子本就大得驚人,急灌下去,一大罈酒,並看不出絲毫漲起。
杜天林心中暗忖道:「這些人來自各地,彼此之間矛盾甚多,只片刻功夫,便發生兩件爭端,但這寧老大卻能將他們都請來,而且同仇敵愾對付紅香幫主,此人手段定是極端高明。」
他見寧老大適才調解爭執,手法乾淨俐落之至,對於此人更是留意。
又過了一刻,眾人已露不耐之色,常道長對寧老大沉聲道:「紅香幫主原來是無膽鼠輩,看來今夜多半不敢前來赴約了。
寧老大陰陰道:「湯武欺師滅祖,已動了武林公憤,便是他今日龜縮不來,咱們難道就不會殺上門去?」
他話才說完,忽然林中一個蒼勁的聲音接口道:「誰說老夫不敢來!」
寧老大一聽那聲音,心中一震,只見林中人影連閃,走出一老兩少三個人來。
那老者雙目一掃眾人,冷冷地道:「西南武林差不多都到齊了,真是盛會,真是盛會。」
寧老大緩緩的道:「湯武,你來得正是時候,咱們當著這武林群英面前,好好清算清算老帳。」
那老者道:「姓寧的,你處心積慮多年。便是要老夫自投羅網,費話少說,你有何厲害的招式,只管施出來便是。」
寧老大道:「湯武,你行為善年,今日在下要讓各位武林前輩好朋友認清你這狼心狗肺,你姍姍來遲,想是佈置拚殺,你那紅香幫中八大總舵,何不請出來一見?」
老者淡淡地道;「老夫生平鋤奸去惡,都是獨斷獨行豈能在你這賊子面前破了例,這兩個人吵著要瞧熱鬧,老夫這才帶來。對了,你問老夫為何來遲,老夫因途遇一位朋友,談了幾句話。老夫替他帶來一件禮物倒幾乎忘了。」
他淡淡地說道,語氣卻是甚是自持,似乎並未將寧老大請來之人眾放在眼內,眾人中脾氣急躁的已是按耐不住,紛紛鼓噪起來。
那老者正是紅香幫主湯武,杜天林不久前在亂葬場會聞他師徒父女對答,那老者語氣消極。此時聽他語鋒尖銳,態度竟是大大改變。
紅香幫主湯武伸手懷中取出一張素箋,左手食指中指挾住一彈,那素箋平平穩穩飛到寧老大手中,便若雙手奉上一般,這時夜風甚大,素箋又輕又軟,眾人見他露了這手上乘內功,心中都不由有點佩服。
寧老大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奉上沿途八暗卡守哨人屍體十六具,敬希笑納,知名不具。」
寧老大臉色一變,心中暗暗忖道:「湯武突然而來毫無警訊,原來那十多個混蛋吃人做了,那出手的人是誰?手腳如此乾淨狠辣?」
寧老大知湯武生平從不打誑,那下手的人定不是他了,想著想著,卻想不出有何人作梗,那素箋在他掌中揉成一團,眾人見寧老大和湯武相隔數丈,對面而立,兩人臉上神色沉穆一片,那性急的人忍不住發言詢問,寧老大一開掌,山風吹過,那素簡化為片片碎屑,隨風飄去。
杜天林心中暗自忖道:「這姓寧的內功也是不弱。」
寧老大吸一口氣,環顧眾人半晌道:「今日兄弟請各位來,是要了結一件公案,各位可記得二十年前西南大俠寧公青峰麼?」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點頭,那寧青峰是昔年西南武林一位轟天動地的人物,為人厚道,胸懷闊達,端的包羅萬象,江湖上無論黑白兩道人物,對他不存感激懷德的人,可說絕無僅有。此人原是西南擎天巨柱,武學造詣,已達陸地神仙一般化境。
寧老大接著道:「青峰公正是區區先父,今日區區替先父清理一段公案,各位朋友不遠千里前來助陣,先父在天之靈,也必感激諸位。區區在此代先父謹向各位致謝。」
他深深向眾人作了一揖,眾人紛紛謙遜,只因寧青峰昔日待人至厚,遺惠所及,是以寧老大發下英雄貼,邀請眾人前來和紅香幫主對抗,絕大多數赴約的人,只知湯武欺師滅祖,並不知他實在罪行到底是什麼,這便匆匆趕來。眾人心中都想,只要寧大俠後人召集之舉,那一定是伸張正義之行了。
寧老大道:「先父昔年突然死去,區區遠出未歸,聞得訊音趕來家園,那下手的奸賊早已遠遁,而且手法極是嚴密,區區苦心追尋真兇,窮二十載之力,天網恢恢,終於找到此獠。」
他說著向湯武望了一眼,眾入跟著他目光也朝湯武瞧去,只見紅香幫主面色慘白,一言不發。
寧老大又道:「區區在此還要抖露一件事,這俠行遍西南的湯大幫主,便是家父昔年徒弟。」
眾人一聽之下,大吃一驚。內中只有那點蒼五子中老二、那姓常的道人還有幾個老前輩先得知此事,那其餘的人忍不住又紛紛往湯武臉上瞧去,只見他臉色激動,仍是一語不發。
寧老大道:「家父對湯武大幫主極是喜愛,武功傾囊相授,終於造就他一身驚世駭俗武功,想不到……想不到………這……這……賊子狼心狗肺,竟為偷取,偷取一冊武功秘笈,乘家父練功……練功之際,暴……暴下……毒手……」
他聲音愈說愈高昂,最後已是淒厲不能成言,眾人聽得目毗皆裂,武林中講求師弟一脈相傳,如是手刃親師,遺真是萬死莫贖,人人得而誅之的罪了。
一時之間,吼罵交加,那衝動之人紛紛拔出兵刃,恨不得將湯武亂刀分屍,以洩胸頭之憤,那常道長一揮手止住眾人叫罵,對寧老大道:「寧兄息悲,讓貧道來問問這敢手刃親師的大幫主,有何話說?」
寧老大點點頭退下,那紅香幫主湯武頹然搖頭道:「老夫未曾殺害吾師!」
寧老大驀然站起對一個七旬左右老者道:「郭老前輩,請你將那先父字諭向諸位示下。」
那七旬老者是滇池漁隱郭令先,他在武林中輩份極尊,這場中眾人算來都是他晚輩,當下他從懷中取出一紙,聲音嘶啞地道:「老夫與寧青峰大俠多年至交,此諭正是大俠親筆血書,朱老弟,昔日寧大俠與老弟為忘年文字,交和詩唱賦往來文字極多,老弟能認出這字諭是青峰大俠真跡麼?」
那「點蒼五子」中老二朱一凡沉重地點頭道:「看來是不會錯的了。」
滇池漁隱郭令先念道:「字輸青峰門下,殺餘者乃逆徒湯武,為師生機已渺,慇勤半生,為人奔波,竟死逆徒之手,命乎運乎?」
他一字一字念著,眾人悚然動容,紅香幫主心中只覺一字一劍,心胸都刺得粉碎一般,呆呆地聽郭令先念完,頓時一片茫然。
常道長知時機已至,冷冷地道:「湯幫主,你尚有何言?」
紅香幫主茫然應道:「不是老夫殺的,不是老夫殺的。」
寧老大喝道:「不是你還是誰?」
湯武一怔,心中一片渾沌,反覆思量忖道:「那日只有我在身旁,不是我又是誰?」
想著想著不禁糊塗了,他身旁女兒見父親被人逼辱已至死路,這當兒反倒一言不辯,心中又急又痛,哭叫道:「爹爹!不是你殺的,你跟女兒說過幾千萬次,殺師公的不是你!」
湯武點點頭道:「對,不是老夫殺的,姓寧的,你再逼老夫也是枉然!」
他抬起頭來,只見眾人目光都是鄙夷和憤慨的神色,便連那自己昔年出手死命相救的點蒼朱老二也是一般,當下只覺萬念俱灰,心中又迷糊了。
他驀然拔出長劍,飛快往自己頸子抹去,他女兒尖叫一聲,便在這一剎那間,杜天林萬萬想不到他會如此,欲救不及,只見一個疾絕倫的手法硬生生握住湯武劍刃,劈手將劍奪了過來。
那手法怪異之極,卻又精妙絕倫,杜天林心中暗暗吃驚忖道:「這湯武的徒弟武功怪異得緊,我也看不出這招是用的什麼手法。」
那出手奪劍的人,站在紅香幫主身畔,正是湯武的徒兒,他大聲叫道:「師父,您幹嗎不將那短簡拿出來讓大家看看?」
湯武頹然道:「湘兒,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這拔劍、自刎、奪劍,三個動作都在一剎那間發生,眾人都是一呆,寧老大面色鐵青,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冷冷對湯武徒兒道:「好一招『擒龍手』,湯大幫主調教的好徒弟!」
湯武驀然回首注視他徒兒,只見徒兒滿臉羞慚地低下頭去,支吾地道:「師父,師父,您是冤枉的,您……您……幹嗎要自討苦如此?」
忽然林中一個尖脆的嗓子接口道:「對,我也說湯幫主是受了冤枉。」
話未說完,眾人只覺眼前一陣明亮,一道刺目光芒從林中直射出來,唰的一聲,躍出一個全身雪白長衫的姑娘,手執一支明矩,光輝萬道。
那白衫姑娘一現身,杜天林心中暗暗忖道:「這下可真有熱鬧瞧了。」
那白衫姑娘指著寧老大道:「姓寧的,你不是好人!」
寧老大摸不清這少女身份,但知大凡敢單獨出道江湖的少男少女,武學造詣定是非比尋常,當下冷冷打量了少女一眼,淡然道:「姑娘是甚麼人門下?」
那白衫少女道:「這個你可管不著,告訴你,趕快把這勞什子英雄會解散,不然姑娘將你臭史抖將出來,你老臉可掛不住。」
寧老大道:「姑娘最好少管閒事,你年紀輕輕,你家大入怎麼放心你在外面惹是生非,難道姑娘……姑娘……」
白衫少女知他定有更難聽的話說出,大聲叱喝打斷他之言語,一攏手道:「你們這批人自許西南俠義道,但知以多勝少,算得上什麼英雄好漢,再說你們這些人一生之中,也不知做過多少壞事,竟敢老著臉皮在此來充俠義之士,主持正義。喲,我真替你們害羞。」
她口舌犀利,聲音又脆又快,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只覺得這少女話中帶刺,眾人全體都被她罵上了,眾人中有個年輕後輩,早就按耐不住,指著那少女罵道:「你這乳臭未乾黃毛丫頭,你家大人難道都死光了,任你在外面撒野耍賴,丟人現眼?」
那白衫少女雙目一睜,瞪著那年青後生瞧去,那後生被她惡狠狠的瞪著,心中無名火起,大喝道:「你瞧什麼,沒有瞧過男人嗎?」
他話才一出口,只見眾人臉上神色怪異,一道嚴厲的眼光射了過來,正是師父目中發出,當下自知出言失了身份,但他自持師父寵他,心中倒並不害怕。
那白衫少女冷冷地道:「你再敢罵姑娘一句?」
那年青後生雖知師父怪他出言粗魯,但當著這許多人面前,這個人可丟不起,聞言不加思索罵道:「你這臭婊子,臭妖女,我怎麼不敢罵……哎呀!」
他一句話尚未罵完,突然身子一栽倒在地上,兩腿一蹺,一動也動不了。
眾人之中,除了極少數幾個高手外,根本就連那少女施了什麼手法也未瞧清,而那年青後生直挺挺已然倒下,看那光景,八成是活不成的了。
杜天林心中陡然一驚,心中暗暗想道:「這姑娘發暗器手法分明是『穿揚仙子』所授,與數次邂逅的那少女手法如出一轍,只是狠辣精到之處,比起那少女更勝數籌。」
那年青後生的師父彎身深了一下脈,心中又是氣憤,又是悲痛,雙目漸漸轉赤,緩緩站起身來。只見寧老大走上前來道:「有救麼?」
那後生師父搖搖頭顫聲道:「胸前……五……五脈都中了劇毒梅花針!」
他說完抬起頭來,雙目充滿殺機,寒削凌厲對那少女打量了一番,那少女見他年逾六旬,雙鬢花白,但此時目泛凶光,和那年邁之貌大不相符,被他瞧了片刻,心中不由發毛,壯膽叫道:「你徒弟自取滅亡,你待怎樣?」
那老者哈哈長笑,他中氣極足,笑到後來,聲音愈來愈是冷削,令人心跳不已,那少女怒道:「姑娘即敢打你徒兒,便不怕你這做師父的,你不服氣只管上來,鬼哭鬼叫的也嚇唬下了人。」
那老者笑聲一止,雙掌一錯,聲音冰冷地道:「好一個自取滅亡。姑娘心若毒蠍,老夫今日不下手除去你,只怕你異日在武林不知會惹起多少腥風血雨。」
少女冷冷地道:「『大力神君』你少嚕嗦。聞得你雙掌力能開山,姑娘便接你三掌如何?」
那老者陰陰一笑道:「好說!好說!姑娘留神。」
這大力神君在西南武林也是一霸。他雖恨極這少女,但自持身份,仍然不背下手暗算。那少女漫不經意,兩雙白又嫩的小手掌平放胸前。只見那大力神君胸前一沉一凸,吐氣之聲便若悶雷一般,當下也暗暗吸了一口氣。
那大力神王胸中蓄氣吐勁,雙掌平推而來,掌風凌厲之極。紅香幫主湯武見這老頭子當真動了殺機。他適才經過一陣打擾,神智已漸漸恢復。當下口中叫道:「魯兄,使不得。」
但大力神君雙掌已遞出一半,正待上前代那少女去接一掌。只見自己徒兒有意無意似的站在自己身前攔住。他剛開口喊了聲:「湘兒閃開。」
只聞砰的一聲,四周樹枝樹葉橫飛,那少女已硬接了一掌。上身微微一動,腳不丁不八,分毫未移。
那大力神王飛快又是兩掌,掌招發出,全身衣衫鼓漲,身子陡然之間便似大了一倍。威風凜凜。湯武搶救不及心中一慘,暗忖道:「魯九公施出『破玉拳』來,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只怕全身脈道都會被震碎,絕無生還希望。」
但定眼看去,那少女也是飛快兩掌,那出招之勢與大力神王一般無二,兩股掌風一接,那大力神王身子連退了七、八步,口中叫道:「你……你……你竟是……」
話未說完,一口鮮血噴出,頹然倒在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結果,眾人都驚呆了,誰都想不到這少女也會大力神王生平絕技「破玉拳」,而且這麼一個怯弱姑娘,掌力竟勝過天生神力的魯九公,難道這少女內功已達「金剛不壞」地步,但她一共才多大歲數,便打從娘胎裡開始練功,也不會臻此境。
杜天林嘴角露過一絲冷笑忖道:「這姑娘已得青城木姥姥真傳,她露的那手類似破玉拳,其實是專克剛勁力道的「五陰綿功」,這姑娘武功倒雜得緊。」
杜天林一抬頭,只見那紅香幫主的徒兒臉上忽現不服氣之色,杜天林目光和他一對,只見他連忙轉過頭去,對他師父道:「師父,這姑娘好俊的功夫!」
湯武輕哼了一聲,也不言語,那寧老大見好好一個局面,竟被這少女搗得大亂,當下向那人叢中一施眼色,走出四五個中年來,那常道長領先走到那少女身前道:「姑娘神功驚人,貧道兄弟有個劍陣,請姑娘品評品評!」
那白衣姑娘道:「常子川,那風凌渡的事你忘了,要不要姑娘替你說出來。」
常道長臉色一變,也不打招呼,一劍便往少女面門刺去,那少女一跨步閃開,口中道:「常子川,你那次跪下向木姥姥說的什麼話來,你敢與我作對麼?」
常子川一言不發,一揮手五劍齊擊,將那少女團團圍在當中,那少女仍是赤手空拳,腳下如行雲流水一般遊走,身子便若風吹柳絮東倒西歪,眾人也沒瞧清她施的是什麼身法,竟讓她從五支長劍間不容髮中閃身出來,那白衫少女叫道:「常子川,你好不要臉,你上次跪了一天一夜,對木姥姥發誓終身再不用劍,難道你發誓便如放……放……」
她到底少女臉嫩,一時之間也罵不出什麼粗話來,她說話之際,手腳可並未歇著,那常子川等五人攻勢更緊,那少女東閃西竄,敵人雖是招招間不容髮,但她步法卻是恰到好處,每每巧妙避過,夷然無損。
杜天林心中更是驚訝不已,暗忖道:「這小姑娘竟連東海『慕雲島主』的九宮七巧步也學上了,有『慕雲島主』撐腰,這般人又怎能奈何這少女?」
只因慕雲島主遁身海外多年,昔年在江湖上又只是驚鴻一瞥,是以眾人當中無人能識這少女心法,那紅香幫主見五個大漢欺凌一個少女,而且發招狠毒,非置這少女於死不可當下長嘯一聲,拔出長劍,他身畔徒兒大喜道:「師父,咱們早該上啦,常子川『五行劍陣』雖是歷害,但有師父守住西金南火兩方,破這劍陣也算不了什麼難!」
湯武瞪了他徒兒一眼,心中忖道:「湘兒怎麼如此多能,西金南火正是『五行劍陣』樞紐所在,湘凡一眼窺破,難道他武學已至通澈地步?」
只見他徒兒滿面羞慚地笑了笑,這略一耽擱,常子川五人五支長劍已布起一道劍幕,四周空氣中儘是絲絲劍氣,那少女面色愈來愈凝重。
湯武心中暗暗叫苦,常子川等人竟施出五行劍陣中最厲害「天羅地網」的招式,此時欲救已是無能為力了,他心中一陣激動,血往上衝,大喝一聲,一劍平推而出,竟欲硬生生接下這五人合力一擊。
這時人人都是緊張起來,湯武的徒兒臉色連變數次,最後現出剛毅之色,正欲有所舉動,只有杜天林心中絲毫不緊張,他知道這少女功夫極怪,事到臨頭,一定會有破解之道。
說時遲那時快,常子川等五支長劍緩緩下壓,湯武髮鬚皆張,一支長劍一分往上迎去,堪堪相交,驀聽那少女輕叱一聲,身形飄起,雙手亂抓亂揮,十人只覺眼前一花,常子川五人連連倒退,那少女已出重圍,手中抓了三把長劍,連抖之下,三劍連續齊腰折斷了。
常子川身形一定,手中長劍已失。他又驚又怔,臉色慘淡,半響才能發語道:「你……你……原來是苗疆青發鬼母門人。」
那少女冷冷地道:「常子川你瞧走眼了。」
她舉目一瞧眾人,只見眾人臉上都露出又驚又怕的神色來,但一瞬間,人人怯意盡除,忿怨之情暴增,都是雙目泛火,恨不得生吞活嚼自己,那紅香幫主湯武,目中流露出惋惜驚訝之色,那表情複雜已極。
杜天林心想:「那少女所用『千手觀音收萬寶』手法,正是鬼母生平絕藝,鬼母為天下人公敵,這少女露出這一手,只怕眾怒難犯。」
那少女見眾人紛紛站起,一批批圍攏過來,她自持武功高強,倒並不含糊人多,但見眾人目中所露狠毒之眼色,卻是生平未曾見過,不禁微微發寒,心中怦然而跳。
她見眾人兵器出手,愈逼愈近,眼前寒光閃爍,那紅香幫主似乎又沉在深思之中,對於四周漠然不關心,少女愈看愈是心寒,只覺眾人牛頭馬面,形容猙獰,便如身至陰府,被群鬼包圍一般。
一想到鬼,白衫少女更是膽栗.鬥志全無,眼看四周合圍已成,逃走之望絕無僅有,再也忍不主高聲大叫道:「三哥!三哥!你再不出來,我可要開罵了!」
眾人聽她招呼幫手,不由一怔,忽然唰的一聲,林中飛出一人,接口道:「五妹別害怕,為兄在此。」
那白衫少女聞聲大喜,口中仍罵道:「我還當你死了啦!」
那人在空中一扭身,輕飄飄落在眾人之前,微微一揖行禮道:「不知在下小妹子如何得罪各位,我這做哥哥的在此先向各位陪罪。」
寧老大道:「兩位既是鬼母門人,也怨不得大家心狠,怪不得大家出手群攻。」
那「青發鬼母」的是天下武林人人欲誅之魔頭,寧老大此話點明人人都想出手除去鬼母一門中人,並非持眾圍攻,話間之意,替自己留了餘地。
那叢林中飛躍出來之人,正是杜天林適才亂填崗上所見那少年男子,那少年似若未聞,低聲對少女道:「五妹,那地上兩人都是你殺了嗎?」
白衫少女點點頭,那少年臉一沉道:「你出手也太狠了!」
少女不服道:「我一個人與這群兇惡強盜周旋,危機處處,你遲遲不來,倒有臉怪我?」
少年想了想道:「算你說得有理,下次可不准這樣,一出手便想殺人。」
少女伸了伸舌頭,眾人見這對少年男女膽大如斯,這當兒好像在閒話家常一般,根本便未將眾人放在眼內,眾人怒吼一聲,紛紛叫道:「先宰了這雙小鬼,再上苗疆去殺老鬼!」
那少年抬頭雙目一睜,打量眾人一眼,回頭對那少女道:「五妹你看這裡有多少人?」
白衫少女道:「約有四五十個吧!」
那少年道:「才四五十個算什麼,五妹妹你害怕了麼?」
那少女輕輕一笑道:「有三哥在,人再多上八倍十倍卻又怎的?」
少年道:「好說!好說!」
雙手唰的拔出兩把劍來,眾人定神一瞧,那少女也拔出兵器,卻是兩把彎刀,那一對刀劍,都是一長一短,兩人並肩而立。
寧老大驚呼一聲:「雙刀雙劍,閣下原來是……」
他生性陰沉已極,這時竟會驚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完全。
那少年冷冷地道:「正是在下!」
寧老大心中暗暗發愁,要知「雙劍雙刀」這對少年男女,近來崛起武林,聲名之隆有若日正中天,天下武林公認最傑出之一對少年高手。那女的更會苗疆鬼母的功夫,兩人來歷之怪,身手之高確非易與之輩。
雙劍雙刀在西南一帶雖是甚少露面,但「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一被寧老大出叫名號,眾人都是聞言色變,切切私語不止。
「原來這便是一拳擊敗中原三劍的那對少年男女,姓湯的有這硬點子幫手,難怪他有恃無恐了。」
「雙劍去年在鍾山頂上,一夜之間連殺雲帆幫二十七位舵主,漫天劍氣縱橫,金陵城內都曾見到光輝,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
寧老大見眾人議論紛紛,而且個個面帶懼色,當下心中一轉,知道此時萬萬不能挫了銳氣,長吸一口真氣,聲音冷得有若冰霜一般,一個一個字道:「原來『金蛇幫』也和姓湯的拉上了線,閣下既然要淌這趟渾水,說不得在下只有得罪了。」
他見聞之廣,舉世之中只怕只有數人能及,此時尤怕苗疆鬼母不能激起眾憤,故意抖出這雙劍雙刀底細,眾人又是一震,但臉上再無畏懼之色,人人都露出悲痛氣憤之情。要知金蛇幫近年來為擴展地盤,與江湖上各派頗多磨擦,金蛇幫幫眾個個又都是施毒的老手,手段之毒辣,當真有若蛇蠍,這些武林人中,與金蛇幫有血海深仇的倒有一多半,一聽這對少年男女竟是金蛇幫中之人,立時群情激憤,恨不得生吞了這兩人。
那少年一聽寧老大說到金蛇幫,似乎犯了他的大忌,當下臉色劇變,目中殺機立熾。
只聽他斬釘截鐵地道:「寧老大,你活不成了。」
寧老大冷冷地道:「那倒未必。」
那少年雙手雙劍一抖,寒光閃爍,劍尖立時發出絲絲輕嘯,寧老大又道:「別人怕你金蛇幫,我姓寧的可不怕,你金蛇幫要想到西南來橫行霸道,只怕還差點氣候。」
那少年冷冷地道:「既如此說,又何必廢話連篇,過來手底下見個真章!」
他一臉傲視群論,漫不在意的模樣,寧老大忽然怒聲喝道:「今日之事,姓湯的既然勾結金蛇幫,此事再無餘地,我姓寧的便是再不濟事,難道咱們西南武林的朋友會讓你撒野麼?小子,你才死定了。」
寧老大雖是對那少年說話,其實是想加強眾人敵愾同仇的心理,茅山常道長確是「善禮人意」,當下領先叫道:「金蛇幫眾,個個喪滅人性,人人得而誅之,寧兄跟這些惡魔還講什麼理,咱們一起上啊!先宰了這一雙小魔,再和那姓湯的算帳。」
他一喝之下,果然大大見效,眾人起先便看不慣那少女出手傷人,此時得知雙刀雙劍竟是金蛇幫眾,那自是火上加油,當下一齊亮出了兵刃。
那雲龍幫主湯武一擺手喝道:「且慢!」
常道人冷冷地道:「閣下雖是欺師滅祖敗類,但算起來總是一方幫主,想下到竟然投靠起金蛇幫來了,天下無恥之事都被閣下做盡,還有臉面說話麼?」
湯武忍氣不答,卻對青年男女道:「承蒙兩位撥刀相助,在下銘感於懷,此事實非兩位所能解決,就請自便。」
那青年尚未答話,那少女雙肩一場對青年道:「三哥,別人下逐客令了,既是不識好歹,他死自他死,咱們還厚著臉皮待在此地作甚?」
那青年對少女之言似若未聞,他抬頭對湯武道:「閣下身受奇冤,在下兄妹是唯一得知真情之人,閣下難道真要沉冤不白,甘陷奸人之計麼?」
湯武臉色一沉道:「在下不敢高攀貴幫,兩位請便!」
他話才說完,那少女氣得破口大罵道:「好個不識抬舉的老奴才,你便是死在姑娘面前,姑娘如若伸手管閒事,那便不得……」
那少年重哼了一聲,打斷少女之話,只見湯武女兒正怒目而視,自己那寶貝五妹也是不甘示弱,惡狠狠的瞪著眼,他朗聲道:「閣下不願和金蛇幫打交道,那也罷了,世上為善欺人釣名沽譽之人正多,比起金蛇幫眾殺人施毒卻又如何?」
湯武一時語塞,那青年朗聲繼續道:「在下既見下平,豈能袖手不管?善惡自有定論,五妹,咱們能被這些嚇得一走了之麼?」
少女搖頭道:「當然不能!」
那少年一點頭道:「此事咱們管定了,便是天皇老子來了,咱們也是幹到底的。」
他簡短的表明心意,說得極是氣派,杜天林心中暗忖道:「湯武為人心存厚道,他不願這對少年男女受累,這才出言激走他們,想不到這少年倒是死心眼,為人很是正直義氣,今番可有熱鬧可瞧的了。」
湯人無話可說,他回頭只見女兒溫柔的目光凝注自己面上,既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勵,但卻含了三分憂愁,那傻徒弟卻是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
那少年舉劍正要向寧老大出招,少女卻道:「咱們先把話說明白再打架也不遲,我三哥說湯幫主受了奇冤,諸位可有人知悉此事真象?」
寧老大陰森森眼角一牽,驀然飛起一劍,直刺那少女面門,那少女長刀一架,短刀戛然而上,眾人一見開打,兵器紛紛出手攻來。
湯武看這許多人圍攻一對少年男女,如何能忍下這口氣,仗劍也加入戰圍。
一時之間,漫天兵器橫飛,寒光閃閃,那少年男女和湯武被圍在圈中,杜天林冷眼旁觀,知道這些人雖仗著人多,但這對少年男女武功路子極怪,並未見得落敗。
那少年忽然一施限色,兩人背靠背,四把刀劍抖然舞起一個圈子,叮叮噹噹一聲響,那四件兵器與敵人兵器至少交擊了數十次,兩人長身脫圍,遠遠地站在圈外,那湯武也是一撤力道,退身而出。
少女尖銳的嗓子道:「姓寧的,想先下手滅口不成,告訴你,你是夢想!」
寧老大一言不發,蓄勢重又攻上,那少年一拉少女之手,雙雙又退後三步。少年朗聲道:「各位急於去見閻王,在下也未敢阻攔,但是如若是為這姓寧的奸賊拚命,死得值得麼?」
眾人雖在氣憤頭上,但其中不乏冷靜明理之士,他們都是憑寧老大一紙相召而來,對於此事真實是全然不知,聞言果然停手不攻。
寧老大心中大急,那少年又朗聲道:「在下昨天路經此地數十里一個名喚『烏家村』地方,見著一件事,這才知道姓寧的陰謀。」
寧老大道:「任你胡說亂語,也休想逃過今日之劫,有後事便快交待,免得死不瞑目。」
他一聽那少年提起烏家村,心中放下大半,再也不怕少年會說出什麼來。
少年接著道:「在下烏家村外碰著一位西南好漢,此人生具異相,雙手各有六指……」
他話尚未說完,眾人紛紛議論道:「那定是『六指神愉』何老三了!」
少年清晰地道:「在下碰著此人時,這位好漢已是奄奄一息,他臨終之際,說出一件秘密來,原來這位寧大俠為害雲龍幫主,曾騙過這位好漢去偷了湯武幫主一封秘簽,這秘簽正是湯幫主師父堪堪臨終時所寫,說明了場幫主的清白。」
他此言一出,眾人都寂靜下來,寧老大忽然哈哈笑道:「六指神偷昨日有急事返回野人山去,朱二哥,你昨兒中午來時在路上不是碰到過何老三麼?」
那點蒼五俠中老二是個正人君子,他雖不值寧老大以多勝少的手段,當下聞言卻點點頭道:「正是!」
寧老大冷冷地道:「此去往野人山之路,與烏家村所在一東一西,相距何止數百里,便是飛鳥凌渡,一夜之間也走不了這麼遠。」
茅山常道人附合道:「寧兄到真有耐心,這小子信口雌黃,多半是在拖延時間,如果金蛇幫眾再多來幾十個,雖是未必有什麼了不起,打發起來也是麻煩,你理他作什?」
他這句話倒是危言聳聽,人人都想到如果金蛇幫眾多來幾個,以他們手段之辣,那真是防不勝防。
少年不慌不忙地道:「姓寧的你千密必有一疏,卻未想到何老三詐死之術,又未想到何老三行偷遍於天下,一些從未為人知之捷徑,何老三卻都瞭如指掌。」
寧老大嗔然不語,他知此時如果操之過急,難免惹起別人懷疑。
少年接道:「何老三後來發覺寧大俠陰謀害人,他甚不值寧大俠為人,一怒之下反目而走,嘿嘿,寧大俠一不作二不休,乾脆下手滅口,卻未想到派去了殺手之人,被何老三詐死騙過,在下途遇何老三,在他臨死之際,終於抖出這段公案來。」
他侃侃說著,語中也甚有理,那湯武聽得心頭亂跳,只因這少年句句都是真話,他這奇冤委屈,一直埋在心中,此時少年當眾說明,湯武只覺心中一鬆,便是眾人不信,今日死在此地,至少這世上也有人曾明瞭過往昔之事。
茅山常道人見眾人鬥志逐消,有些老成持重之人,竟是意存觀望起來,當下再也沉不住氣,一劍往少年面門刺去,那少女手中長刀短刀一絞,銷住常道人長劍,笑哈哈地道:「且慢,且慢,說完了再打。」
那常道人運勁抽劍,力道轉了數次,卻是未得成功,臉色漲得有若豬肝一般,少女笑嘻嘻一運動,克擦一聲,將長劍絞斷,常道人一個蹌踉,倒退了幾步。
少年仍是一本正經地道:「何老三受傷之後,為防敵人發覺,走了一條秘徑,從武侯渡往東穿過山尖巖,到烏家店不過數幾十里路程,整整比正路縮短十倍不止,恰巧碰到在下兄妹,他為人極是機智,發覺寧大俠陰謀,馬上復裝了一份秘箋,交給寧大俠,那真本卻仍放在懷中,哈哈!寧大俠,此事轉變之奇,閣下卻未想到吧!」
寧老大不動聲色地道:「你拿出來瞧瞧看。」
少年道:「在下也不怕你出手搶去。」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素箋,朗聲讀道:「余臨終之際,突然覺悟一事,害餘者絕非首徒湯武,然既非湯武又是何人?悠悠蒼天,兇手余心中自知,此天意絕我,夫復何言,夫復何言?殺餘者萬非湯武,前書不得為證,余自知之,余自知之……」
那素箋寫到最後,昔年寧青峰已是油盡燈枯,他明知兇手為何人,卻未曾寫下,錯非有難言之隱,便是氣息已絕,再也無能為力。
那少年念完,環視眾人,都是半信半疑。寧老大卻愈聽愈是沉吟不語,心中卻暗自恨道:「那幾個飯桶連何老三這種角色也料理不下,真是天絕我了。」
他狠狠地瞪了茅山常道人一眼,又道:「故個已經講完了,各位要動手只管上.在下兄妹奉陪便是。」
他連說三遍,卻是無人上前,湯武心中感激之至,喉間哽咽,一句話說不出來。
那醉和尚楊大師喃喃自語道:「從武侯渡到烏家村,是有這麼一條捷徑,洒家倒也曾走過。」
湯武哽咽地對寧老大道:「寧師弟,你今日總該相信我這做師哥的啦?」
寧老大陰陰地道:「誰知道你弄的什麼玄虛?」
少女尖聲道:「依姑娘看來,殺寧青峰大俠的只怕便是寧老大!」
她一說出此話,便如平空一聲焦雷,眾人都是一震,半響全場聲息全無,人人都自想道:「如果真的不是湯武殺師滅祖,寧老大為什麼非欲置其死地?而且寧青峰明知是誰卻不寫明,難道,難道昔年又是一幕逆偷慘劇?』
寧老大雙目一抬,平視這對少年男女,半晌始極平淡地道:「姑娘也說夠了!」
他一說完,忽然十指齊張,手心漸漸泛白,雙腳一前一後。那少女笑嘻嘻漫不在乎地道:「姓寧的,我三哥說湯幫主是好人便是好人,你倆原是師兄弟,何必同門操戈,哥倆拉拉手大家喝上一杯豈不美哉,我剛剛是信口亂說,其實全沒個準兒,那話我收回便是。」
那少年將手中信箋交給湯武,湯武雙手出汗,顫抖接過,低聲對少年道:「閣下此恩此德,在下永生不忘,雲龍幫只聽閣下兄妹一句話,水裡火裡,絕無反顧。」
少年微微一笑道:「大丈夫豈能強人所難,人各有志,在下不過心中不服,這才挑起這梁子,如果心存望報,不得善終。」
湯武連聲道:「閣下言重,閣下言重!」
他適才感激之下,再也未曾想到許多,這少年一提起,想到對方是江湖上公敵金蛇幫中人,此恩只怕再難報答了,但別人行為正若明月清風,高朗已極,絕不肯挾恩有所企圖,當下心中不住想到:「誰說金蛇幫人個個窮兇惡極,這對少年男女胸懷之大,武功之高,異日必然領袖群倫,成為一代高人。」
那少年耳聞那少女一番合情合理之言,臉上笑意更濃,心中想到:「五妹是進步了,這種場面之下,竟能說出這篇道理來,真是難能可貴,真是難能可貴。」
舉目一看,眾人似乎都有附合他那寶貝五妹之話,茅山常道人如鬥敗的公雞一般頹然站在一旁,那寧老大臉上都洋洋一若平時,雙手半舉胸前,一雙手掌白得似透明一般。
少年忽然想起一事,大聲叫道:「五妹小心,這是屍……」
他尚未說完,那寧老大驀然雙掌一推,那少女雙刀連舞.一連揮了八、九個刀花,身子似脫弦之矢,飛快地倒縱四、五丈,這才立住身形。
少年叫道:「五妹,你受傷了麼?」
少女驚魂甫定,搖搖頭道:「三哥放心,這廝還傷不了我。」
杜天林吃了一驚忖道:「姓寧的竟會『屍摩禪』難道來自苗疆不成?」
少年雙劍一交,走上前對寧老大道:「閣下原來是苗疆……」
話未說完,忽然四周燈火一暗,那輝煌火把火苗愈壓愈低,「拍」的一聲,火焰漸漸轉大,卻是一片慘暗綠色,鬼氣森森,令人不寒而慄。
那燈火一明一滅,綠火愈來愈慘淡,那少女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當下用手抓緊她三哥,臉色都嚇得變了。
這變生突然,眾人都是面面相觀,杜天林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正在此時,突然一聲尖嘯攝人心魄,眾人只見綠火暴長,從黑處閃出一個全身大紅的人影來。
那寧老大一見這人影,立時嚇得全身發軟,以他的身份,竟是顫抖不已,那大紅人影一現,便若一陣陰風,眾人也未見他起勢,便筆直地飛到場中。
那紅衣人臉蒙紅巾,他走到寧老大身旁,一言不發,輕輕在寧老大背後拍了一掌,寧老大立時臉如死灰,雙膝一曲,口中哀求起來。
「求師父賜個速死!賜個速死!」
那紅衣人嘿嘿一陣怪笑,便若中夜鬼啾,半響道:「你還想求老夫開恩?」
寧老大一片慘色,不再言語,過了半響,忽然在地上反覆嘶叫,雙手亂抓,面上被自己抓得鮮血淋漓,連眼珠也給抓出了,想是痛苦已極。
那紅衣人冷冷地道:「一個對時你自會見閻羅去,算是便宜了你。」
他說話有一種陰森森鬼氣,令人毛孔皆張,眾人眼見連寧老大都束手不敢反抗,這等痛苦別說一個對時,便是半個時辰也是挺受不了。
那紅衣人冷冷打量眾人一眼道:「汝等都自我了結了罷,免得老夫下手。」
眾人見他威勢,都下由寒意上襲,那紅衣人伸手抹下面具,眾人只見他臉上紅若硃砂,和未取面具前一般模樣,當下人人都是如見鬼魅,雙手發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點蒼朱二俠到底是名門出身,一壯膽氣道:「前輩可是苗疆血魔?」
那紅衣人不理不睬,口中喝道:「老夫再數三下,汝等不自了結,姓寧的便是榜樣。」
他魔名實在太大,與魔母原是夫妻,兩人反目多年,魔母功夫昔年得他所傳,不過學了五、六成,便已橫霸一方,何況血魔本人?他數到一時,眾人目睹寧老大慘狀,懼不由鬥志全失,竟生「好死」為佳念頭,待他數到二時,已有人忍不住舉起兵刃往脖上抹,忽然那少年兄妹高聲道:「前輩,家師姓李,看在家師份上……」
苗疆血魔不耐道:「老天又沒說過你倆例外!」
那少年男女適才雖是大展神威,但此刻卻是低聲下氣,只因苗疆血魔昔年威名實在太盛,此人絕跡江湖已二十餘年,卻未想到會在此刻出現。
那苗疆血魔說到「三」,聲音未斷,忽然一條人影如飛而起,一股排山移海般力道直襲血魔,血魔見來勢極猛,當下不敢怠慢,凝神接了一掌,那人又是一掌,血魔一吸氣硬拚上去,那人身形倒退數步,嘴角沁沁流血,卻是直立不懼,便若一天神一般。
湯武大聲叫道:「湘兒!湘兒!」
那出掌之人原來竟是湯武徒兒,湯武當下直驚得有若木雞,半響喊出來。
苗疆血魔稟然而立,那湯武徒兒調息半響,一聲不發再擊一掌,血魔迎了上去,兩人力道一交,湯武徒兒噴出一口鮮血,那血魔喉頭一甜,強自把一口瘀血壓了下去。
杜天林見那少年出招,心中忽然浮起一個模糊的影子,卻是親切無比,當下再也忍耐不住,身形便若一縷輕煙揉身而上,那血魔定神一看,忽然眼見杜天林背上所背長布包,一柄刀把露在外面,當下指著杜天林道:「你……你……」一言來畢,哇的吐出一口鮮血,轉身便走,那湯武徒兒叫道:「師父,弟子瞞您老人家多年,異日相逢,自有交待,師父珍重。」說完身形一起,與血魔反向而走。
杜天林一怔,心中有一千一萬個念頭,卻是摸不到邊際。他苦思半天,仍是一片模糊,在一抬頭,眾人走得一個也不剩了。
杜天林喃喃地道:「又是這金刀!又是金刀嚇走了血魔!那少年能力抵血魔,兩敗俱傷,功力之高,只怕比我不多遜了。」
月光懶洋洋灑在地上,杜天林百思不得其解,無奈地又提起他流浪的步子,愈走愈遠,影於愈來愈長。
杜天林輕輕倚著那古松躺下來,山風在林梢上輕嘯著,遠處的林木莊捨在淡淡的陽光下顯得無比地寧靜而安詳,終於杜天林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一陣人聲驚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眼晴,悄悄地爬起身來向後望了一下。
只見林子的那邊依稀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
「……你究竟要怎樣……」
接著又聽到一個沙啞嗓子的聲音道:「咱們幫主也沒有究竟要怎樣,只是對喬老爺子一番仰慕的意思。」
杜天林一聽到「幫主」兩字,立刻直覺地想到:「幫主?金蛇幫?」
他悄悄抬起頭來向那邊望去,只見林木莽然,不見半個人影,顯然是在這斜坡的底下。
他悄悄向那邊爬去了一些,只聽得那老人的聲音道:「喬某封劍已有十年,對江湖上的大事陌生得很,敢問貴幫是什麼幫?」
那沙啞的聲音:「敝幫金蛇幫,喬老莊主沒有聽說過?」
那老人道:「金蛇幫?不曾聽說過。」
那沙啞的聲音道:「喬老爺子十年來閒雲野鶴,不曾聽過敝幫的名字那也難怪,敝幫自從咱們幫主力意革新以來,短短時間之內,已雄居武林第一把交椅,是以咱們幫主意欲跟喬老爺子談談天下武林大勢,說不定喬老爺子念在武林一脈,參加咱們共襄壯舉……」
那老人的聲音:
「你們幫主是誰?」
那沙啞的聲音道:「喬老爺子見了咱們幫主自然識得。」
那老人冷笑道:「笑話,老夫活到七十幾歲還不曾受人如此協迫過……」
那沙啞的聲音道:「豈敢,豈敢,喬老爺子言重了。」
那老人道:「現在老夫沒有空與你囉嗦,老夫可要上路了。」
那沙啞的聲音沉默,接著聽到那老人怒罵道:「你們敢攔路麼?」
杜天林爬起身來,暗道:「要幹起來了。」
他悄悄向前走去,走到那小斜坡頂上,輕輕伏了下來。
只見那坡下一共站著四個人,一個儒袍老人,面對著三個身著華服的漢子,那三人中間的一個面色枯黃,但是一雙眼睛卻是亮的出奇。他左右兩人長得一般高矮,相貌也長得一模一樣,看來是一雙孿生兄弟。
只聽得當中那枯黃漢子抱拳一揖,嗓聲沙啞地道:「喬老爺子請息怒,九天雲龍二十年前便是天下第一號人物,咱們後生小輩怎敢相攔,只是……」
他說這裡停了一停,嘿嘿一笑,那老人道:「只是什麼?」
那人道:「只是敝幫幫主給了咱們手令,說是無論如何一定得請喬老爺子到咱們那兒去盤桓數日,也顯得咱們後輩敬老尊賢應盡之禮。」
那老人呆了一呆,忽然呵呵笑了起來。
那嗓聲沙啞的漢子道:「喬老爺子笑什麼?」
喬老爺子忽然笑容盡致,厲聲道:「十多年不履武林,武林中的小輩們當真便愈來愈囂張了麼?」
那漢子道:「不敢不敢,就請喬老爺子隨咱們上路吧。」
喬老爺子冷笑一聲道:「老夫家裡還有一個遠道客人,這就得趕回去招待招待,回上你們什麼金幫蛇的幫主,就說老夫不想見他。」
他說罷大踏步向前走上,杜大林在高處只見他面貌雖具龍鍾之態,但是步履之間卻隱隱透出一種高華無比的氣勢,不由心中暗暗讚佩。
那面色枯黃的漢子也不阻攔只是側身讓道。
喬老爺子大步堪堪走過那面色枯黃漢子的身邊,那兩個一直不發一言的孿生兄弟,忽然一晃身形攔在喬老爺子的身前。
只見左邊一個道:「兄弟,幫主說過若是喬老爺子硬是不肯賞臉的時候,咱們怎麼說?」
右邊那人道:「大哥,虧你提醒我,不然我都要忘了,幫主好像是說咱們動……」
他說到這裡一停,只聽「嚓」的一聲,這一雙孿生兄弟手中俱都多了一柄烏光燦然的長劍。
喬老爺子仰天大笑起來,他笑聲效時,面上已是一片肅色,只聽得他緩緩地道:「喬三川啊,你封劍退隱了十年,想不到還有人要在你面前耍刀弄劍哩……」
那面色枯黃的漢子道:「喬老爺子,可否聽在下一言」
喬老爺子冷哼一聲道:「老夫在聽著。」
那黃面漢子道:「喬老爺子著年名震九州,十年前封劍隱退實乃是大智大慧之舉,武林中老輩們提起九天雲龍來無不歎服,只是如今形勢大不同了—一」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喬老爺子道:「你說下去。」
那黃臉漢子冷冷地道:「如今武林大局,已不適合任何作退隱之舉了!」
喬老爺子一怔,問道:「你說什麼?」
那漢子雙目緊緊盯著喬老爺子,一字一字地道:「喬老爺子,您可知道無敵金刀重現武林了?」
喬三川臉色陡然一變,他追問道:「你說什麼?」
那漢子道:「在下說,無敵金刀又重現武林了!」
喬老爺子忽然仰面笑道:「老夫說什麼都不行,但至少虛度了七十多年,老弟你拿這話來唬老夫麼?」
那漢子冷然一笑道:「不錯,喬老爺子是何等人物,在下若是想唬的話會編這麼一個幼稚笑話來唬喬老爺子麼?」
喬老爺子呆了一呆面上露出一種極為奇怪的神色,那面黃漢子道:「是以敝幫幫主要懇請喬老爺子去一趟……」
喬老爺子打斷他的話問道:「你們幫主究竟是何人?」
那漢子微笑道:「喬老爺子只要肯見了他便不難知曉,何必此刻追問?」
喬老爺子冷笑一聲,忽然道:「還沒有請教閣下貴姓大名。」
那漢子抱拳道:「不敢,在下姓秦,草字篷真。」
喬老爺子臉上又是一變,他指著那瘦黃漢子道:「你……你,嘿嘿,老夫封劍之時,聞得河北秦篷真一雙神掌突武林數月之間聲名如日正天,沒想到今日在這裡見了泰兄的廬山真面目!」
那秦篷真抱拳道:「喬老爺子過獎了,秦某武林末學豈敢當此謬譽。」
喬老爺子道:「如此看來,貴幫幫主必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了,只是,嘿嘿—一」
秦篷真道:「只是如何?」
喬老爺子道:「只是老夫仍是不想見他!」
那對孿生兄弟一齊道:「我看還是動動武才能解決!」
喬老爺子道:「閃開!」
他對著那一對孿生兄弟正中間直走過去,只見那一對兄弟左右一閃,忽然又是一合,兩支烏光閃閃的長劍直刺向喬老爺子的兩肋。
那兩支長劍刺到離老爺子肋前五寸之地,忽然一起停住,劍尖不見有絲毫抖動。
喬老爺子道:「老夫不願動手,但請兩位讓路。」
那左邊的一人道:「喬老先生,今日你是不跟咱走不成了!」
喬老爺子的滿頭白髮忽然一根根直矗立起來,他的臉色也忽然變的醉酒一般酡紅,杜天林道:「這下怕是真要幹起來了。」
卻不料喬老爺子長吸了一口氣,又把怒火強仰了下去,他淡淡一笑道:「老夫不願動手,就請兩位高抬貴手吧。
那兩人冷冷一笑,右邊的一個皺起眉來道:「大哥,聽幫主說這姓喬的老兒如何如何,似乎是天上少有,地上難尋的寶貝似的,怎麼見的面原來是個大膿包?」
那喬老爺子聞言淡淡一笑道:「抱歉之至,叫兩位大失所望。」
他一面說著,一面作勢前行,那兩人忽然同時大喝一聲:「你,這樣就想過去了麼?」
那喬老爺子仍是不慍不火,和聲道:「兩位還要怎樣?」
那黃臉漢子站在一旁,冷眼凝視著喬老爺子,對喬老爺子與這一雙孿生漢子的衝突不聞不問,那兩個孿生漢子這時冷笑一聲道:「韓信當年曾受跨下之辱,喬老爺子你有這份海量麼?」
兩人說完相對大笑起來,左邊的一個更且叉開雙腿來,做出一付等那喬老爺子鑽過去的樣子。
喬老爺子忽然臉色變紅起來,他一睜雙目,眼睛中射出懾人心魄的精光,狠狠地盯著那一對孿生兄弟,然後一字一字地道:「你們說話,可知道是在跟什麼樣的人物說話麼?」
那右邊的漢子一提手中長劍道:「怎麼不知道啊—一」
左邊一個接著道:「威震天下的九天雲龍喬老爺子,嘿嘿!」
喬老爺子忽然如同炸藥一般一掌拍出,大喝道:「還不與我滾開!」
他一掌拍出,身邊一棵碗粗松樹嘩啦一聲齊腰而折,斷處就如巨斧所劈一般,平滑如鏡!
這一掌拍出,喬老爺子有意賣弄他掌上的神功,委實己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卻不料那一對孿生兄弟不在乎地相對一笑,大聲道:「看來喬老爺子的確還有兩手,咱們領教了。」
喬老爺子不再說話,大跨步向前走過去,那一對孿生兄弟一晃身形,長劍相交。
喬老爺子沉聲道;「讓路!」
那兩人道:「不讓!」
喬老爺子忽然長歎一聲,舉掌向左邊一人輕輕拍出。
他這一掌拍出緩慢之極,但是卻發出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異嘯,那孿生兄弟兩人面色一變,猛然同時刺出一劍。
只見兩道烏光一閃而過,嗚的一聲暴響,劍上真力泉湧而出。
喬老爺子不聞不問,依然一掌拍向左邊,然而奇怪的事就在這剎那間發生了—一
只見左邊的一個漢子劍如蛟龍一抵而出,然而右邊的一人卻如突然被一個巨大的力道一吸,幾乎立足不穩,連忙橫跨三步!
喬老爺子明明攻用是左邊,然而右邊敵人受相反之力猶在左邊之上,躲在山坡上的杜天林差一點興奮地叫了起來,他喃喃地暗自呼道:「反覆乾坤!反覆乾坤!原來這失傳已久的西方絕學仍在人間,我今日總算開了眼界!」
那孿生兄弟對望一眼,齊大喝道:「看劍!」
只見一片烏光陡然升起來,霎時之間,一種悶悶的異響又跟著升了起來,杜天林從興奮中定下心神來向下細看時,只見下面那一雙烏劍已戰成一片驚心動魄的劍海,而攻勢之強,威力之猛,連山坡上的杜天林都感到霍霍劍氣刮面如刀。
杜天林暗中大大吃驚,暗道:「這兩人是什麼人?怎麼會有如此威猛奇特的劍術?天下第一劍姚貝川的身手我是目睹過了,卻料不到世上除他亡外還有這等劍法……」
那坡下霎時之間已鬥了數十招,喬老爺子愈打愈是心驚。這兩個不見經傳的漢子劍法之高,真是平生所僅見,他一掌劈出大喝道:「你們怎生稱呼?」
那兩人齊聲道:「申黔申平,聽過麼?」
喬老爺子心中納悶,手上卻是愈加愈緊,他雖然十多年未與人動過手,但九天雲龍昔日乃是武林中第一號人物。他心中知道,在他這一路掌下能走出五十招的,普天下之人,當不會有幾人了。
然而五十招匆匆而過,那申氏兄弟劍法愈來愈奇,竟然絲毫沒有敗意,喬老爺於大喝道:「好劍法,普天之下,能在劍上與洛陽姚氏一爭長短的,看手非賢昆仲莫為了。」
那申氏兄弟忽然同時大喝道:「喬三川,你敢再接咱們三招?」
喬老爺子一聲不響,猛可攻出一招,申氏兄弟忽然同時一聲長歎,雙劍如飛龍般翻飛而到,發出轟然巨震,直把四周山林都震得重重一跳—一
喬老爺子掌重如山,一拍而散,申氏兄弟第二劍又至,喬老爺子看也不看,一拿一翻,雙攻兩人。
氣震之聲更沉,喬老爺子忽然發覺對方這一招力道正好是方才一招的一倍,他心中忽然想到一個人,頓時大駭,但還來不及喊出口,申氏兄弟第三劍已挾著排山倒海的威力而至。
喬三川大喝一聲,忽然施出平生功力,只聽得嗚嗚旋風暴起,漫天都是飛砂走石,根本看不清楚場中情形,接著,一片沉靜,令人窒息般的沉靜,灰砂漸漸落了下來,場中情況逐漸現了出來—一
只見申氏兄弟一左一右倒在地上,喬老爺子面如金紙,倚著一棵古松搖搖欲倒,對面一棵大樹幹上掐著一支烏青色的鋼劍—一
喬老爺子喃喃地道:「青海柴達木的趙宮凡,什麼時侯竟調教了這麼出色的一對徒兒?」
那倒在地上的申氏兄弟勉強撐了起來,申老大冷冷地道:「趙宮凡麼?他配做咱們的師父?」
喬老爺子瞪著一雙驚駭的眼睛,不知所云。
這時,那面色枯黃的秦篷真一步一步緩緩走了上來,他對著喬老爺子微微一笑道:「如何?喬老爺子?」
喬三川冷冷一笑道:「也不怎麼樣。」
秦篷真道:「喬老爺子,現在咱們可以上路了罷!」
喬老爺子冷笑一聲道:「老夫還是那句老話。」
秦蓬真道:「喬老爺子可是還要指教秦某幾招?」
喬三川雙目凝注,移開了撐在松樹上的手臂,緩緩前行了一步,沉聲道:「像秦兄與申氏昆仲這等人物尚且為人所用,金蛇幫的幫主大概的確是個人物了,可惜的是,這些與老夫了無相關!」
秦蓬真揚了雙掌,只見他一雙掌心這時忽然成了血紅色,冷然道:「喬老前輩執意如此?」
喬老爺子凝視著他的雙掌,暗忖道:「難怪秦蓬真十年前突然崛起武林,數月之內而震動天下,原來他硃砂神掌已達到了十成境界!」
他白眉一揚,雙目中忽射出凜然的光芒,他冷冷望了氣高趾揚的秦蓬真一眼,然後一揚掌道:「廢話少說,你來罷!」
就在此時,杜天林忽然走了下來,他大步走入劍拔弩張的場中,秦蓬真大喝道:「什麼人?」
杜天林嘻嘻笑道:「秦老兄,讓小弟代接你一掌如何?」
秦蓬真驚震的轉身望著杜天林,冷然道:「你是誰?」
他說著望了喬老爺子一眼,然後自作聰明地道:「你是喬老爺子的弟子?」
杜天林嘻嘻笑道:「便算是也不妨。」
秦蓬真見他嘻皮笑臉,忽然趁機大喝一聲:「看掌!」
喬三川喘息著叫:「躲開!」
轟然巨震,令喬三川不敢相信的事情發生了,秦蓬真退到三丈之外,面色難看已極,而那個嘻皮笑臉的少年滿不在乎依然站立原地—一
這少年一掌震退了赫赫大名的龍吟神拳秦蓬真—一
秦蓬真一言不發,忽然衝過去扶起申氏兄弟,如飛而去,連一句場面話都沒有交待。
喬三川望著杜天林,低首望了自己的雙掌,喃喃地對自己道:「孩子,你可知道你做了一件什麼事?你一掌保住了武林中號稱天下第一莊主的一生英名!」
杜天林對著喬三川一揖到地,淡淡地道:「喬老爺子反覆乾坤神功,晚輩得瞻武林失傳之秘,真是三生有幸,喬老爺子方才說府上有客,晚輩要告辭了。」
喬三川急忙一揮手,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望著杜天林那不知自己做了什麼大事而滿不在乎的模樣,忽然眼前浮現出五十年前自己的影子,他心中飄過一種奇特的情感,更是說不出話來了。
杜天林微微地笑道:「晚輩要走了。」
喬三川只是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事,忙問道:「小哥你貴姓?」
杜天林道:「晚輩杜天林—一喬老爺子,咱們後會有期。」
他輕鬆而瀟灑地沿著小路走去,他不知道昔年威重天下的喬三川站在松林裡一直送著他的背影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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