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士目力特強,他已經看清來人是誰了,也是兩臂一張,迎接上去,一把將那個幽靈似的人影抱個正著。
於是四條有力的臂膊,交互纏繞著,兩個身子也膠著在一起,逐漸的四片炙燙的嘴唇不期然地湊近了,湊近了……
一切似乎都已不再存在,大地也在沉淪,他們沒有半句語言,事實上也用不著語言,因為他們兩個靈魂已經融合在一起。
不知過了好久,那幽靈似的人影,忽然把頭一仰,滿面淚痕,低低的泣訴道:「麟弟弟,我對不起你,打得你好重,你打我吧,罵我吧……」
「嬌姐姐,我不怪你,不要說是你根本沒有認出是我,就是你早已認出來,我也要甘心挨受你加諸我身上的痛楚,因為惟有這樣,我才能減輕內心上對你的愧疚。」
「弟弟,不管你做出任何事情,我都會原諒你的,只是我把你打成那個樣子,唉!這叫我怎麼說呢?你為什麼來逍遙山莊不出之堂堂正正,卻要用易容之術,又要改名更姓?你見了我為什麼不早說明白?唉!我……」
「姐姐,你不必為此事自責,我不是已經好了嗎?至於我來這裡,說起來一言難盡,姐姐,你可能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嗎?」
「麟弟,只要不危及到我爹,什麼事情我都可以為你嚴守秘密的。」
哈!一個喊麟弟弟,一個喊嬌姐姐,這兩個人是誰?已用不著要筆者再為交代了。
且說喬裝余秀士的徐玉麟,一聽蘇玉嬌說出只要不危及她爹,她什麼事情都可以保守秘密的話來,略為沉思後低聲道:「這件事情與令尊雖有關係,但是我想不至於危及到他,否則,我也用不著費這多的手腳,既要易容更姓換名,而且還要挨受……」說此,倏然住口。
蘇玉嬌情知心上人住口不語的話是些什麼,於是怪不好意思的道:「究竟為了何事,會有如此的嚴重?」
徐玉麟方待說話,忽聽院中有腳步聲響,而且好像有三四人以上,趕緊把蘇玉嬌推在暗影裡隱住身形,自己則掩身門旁,偷眼外瞧,見是五個手持兵刃的巡夜莊丁,打從院內經過,這才放下心來,反手又將房門關好,對蘇玉嬌道:「嬌姐姐,請到裡面稍坐,我再慢慢對你說。」
於是兩人進得內室,為避免惹人注意,燈也不敢燃亮,就並肩坐在床沿上,喁喁細語起來。
首先徐玉麟把來逍遙山莊的前因後果,對蘇玉嬌說了一遍,直把蘇玉嬌聽得花容失色,目瞪口呆!
原來徐玉麟對蘇姑娘說出的是:
三才劍歐陽青死在崆峒派門下之後,他從歐陽青身上搜到一張魯縞方帕,那上面畫有蘇玉嬌維妙維肖的倩影,而且還有山水圖形,經過研究之後,秦大川確定那是洞庭君山的一處地勢。
為了搜尋各大門派失寶,以及根究圖形之秘,徐玉麟帶著白猿狒狒,駕神鷹「天雲」去了洞庭,按圖索驥,進入君山蝠洞,無意中搭救了,「九龍劍客」方天璣,而也瞭解了歐陽青的真正來歷。
迨方天璣去後,他正待離洞,又意外地遇到褚呈祥率人在洞內劫走一位老人。
徐玉麟與褚呈祥有深仇血恨,自是不能錯放過他,因此馭鷹疾追,想不到卻被那刁滑的老匹夫免脫。
因追尋褚呈祥之故,又引出了盤龍莊力誅「嶺南三怪」,得以認識他祖父當年幾位摯友,並且在「浙東一鳳」
的判斷中,推測褚呈祥所劫走的老人,可能就是他失蹤已二十多年的祖父「鐵膽書生」徐東海。
盤龍莊事畢,徐玉麟便急急馭鷹北上,追趕褚呈祥,到達偃師時,才知萬里瘋俠一干人眾,因候他歸期已過,已遄返飛雲堡。
徐玉麟判斷褚呈祥既是「神行無影」尚君之徒,必然也要把人劫來逍遙山莊,一路之上既未發現他的蹤影,遂心生一計,修了一封書信給紫陽玉女,大意是要他對「九頂連環山」「十使者」之事,與瘋俠相機而動,自己因搭救祖父之故,決心潛來逍遙山莊臥底,探明究竟之後,便決定先營救祖父脫險。
因此之下,徐玉麟駕鷹來至逍遙山莊十里之外,便命白猿狒狒帶信先返飛雲堡,自己則把「九龍劍」之柄鞘,塗以黑漆,易容更裝,且改名余秀士進莊投效。
在這種情形之下,見了蘇玉嬌只好裝做不識,並為博取蘇文彪的信心,故作冷傲,故露絕技,故辱白猿秀士,故將聲音改變,果然,不但瞞過了那多綠林人物的眼目,竟連蘇姑娘也無法識得。
蘇玉嬌怒忿之下,棒打情郎,實則正是因姑娘深愛情郎之故,哪知適得其反,要非徐玉麟在激情中,脫口叫出聲「蘇姐姐」,蘇姑娘既不能當場暈倒,而直到此際猶在鼓裡,還認為真的是打得侮辱心上人的余秀士呢!
徐玉麟在敘述這番經過之時,卻把「藏龍谷」紫陽玉女金玉為盟之事,以及公孫小倩洞庭相會的經過,略而未提,但他並非是想要把這兩件心事故意隱諱,實則他覺得在此時此地不宜向蘇玉嬌多做解釋,弄不好,搞得臥底敗露,影響整個大局。
他哪裡能料想得到,就因為他這一念之間的決定,以致蘇玉嬌這次與情郎相會之後,前嫌盡釋,芳心中再次私許與他白首偕老之願,以至後來情郎身邊又出現了兩位美比天人的女子,造成的誤會更深,幾欲吻劍自絕,永埋情天恨海!
這些自然都是前因後果之事,此處不便再多囉嗦,且說:
徐玉麟裊裊道出此番經過,蘇玉嬌心中頗為驚詫,她想不到自己被囚于飛雲堡中褚呈樣的密室時,竊閱文件,因一時好奇,拿了方魯縞手帕,後來在褚呈祥命人把她衣物剝光,丟下蛇牢前,曾以此帕遮私處,後來她把它帶在身邊,但後來她被歐陽青由「巧雲掌」邢剛之手,營救去鋸齒山,那方絲帕便不見了,當時她還以為遺失,哪想到卻落於歐陽青的手中,而且還繪上了她的肖像。
想到歐陽青在雁蕩峰上,深更半夜去向她示愛的一幕,自然也就明白她的肖像必是歐陽青所為,可是麟弟弟對此事是否諒解她,這就不能不使她頗為擔心了!
好在徐玉麟在談到這件事情上,並不怎樣重視,他只是著眼在那絲帕的來源上。
蘇玉嬌沉吟片晌,隨即把自己怎樣得到一方絲帕,在當時只是發現那上面隱約有處地形圖樣,但並未留意細看,後來因受制於「巧雲掌」邢剛,什麼時候遺失,她也不得而知,而且是不是就是徐玉麟在歐陽青身上搜到之物,也是疑問。
她說完這番經過之後,心中卻暗在嘀咕;倘若歐陽青身上之物,果是她從褚呈樣密室內得來的東西,而那君山蝠洞中,被褚呈祥劫走的老人,確是徐玉麟已經失蹤二十多年的祖父徐東海,那麼這件多年以前的神秘失蹤案件,恐怕與褚呈祥大有關係,甚至徐玉麟整個血海深仇,都要由此追查真兇實相出來。
同時,褚呈祥無疑地已與她的父親沆瀣一氣,而褚呈祥據她父親所說,已外出未歸,其任務當然是去君山劫那可能就是徐玉麟祖父的老人,顯然,她父親必參與其事,那麼徐玉麟豈不要與她父親正面為敵?這就不能不使蘇玉嬌更為擔心了!
其實,蘇玉嬌哪裡知道,她的父親自從得悉名震江湖的白猿秀士徐玉麟,就是徐世憲的遺孤之後,早已暗中在與徐玉麟作對了,而且誓必要將這個武林新手除去不可。
且說徐玉麟在聽了蘇玉嬌敘說完畢之後,略為沉思,果然豁然大悟地說道:「姐姐從褚呈祥密室裡所得絲帕,我想一定就是歐陽青身上之物無疑,不然褚呈祥不會對君山蝠洞那般熟悉,由此推測,那位老人果是我祖父的話,必定與褚呈祥大有關連,不過那方絲帕,不知怎的會落在歐陽青的手中?又怎麼繪著你的形象?而且蝠洞裡囚困的另外一位老人,又是歐陽青的師父方天璣,難道說他們都和我祖父失蹤之案有關不成?……」說此,頓覺撲朔迷離,不由住口凝思起來……
蘇玉嬌見徐玉麟閉目凝思,一時也不願打擾他的心神,隨也默默地靜坐不語,不過,她芳心中卻在盤算著一個頗為傷腦筋的嚴重問題。
顯然,她的父親既與諸呈祥合作,那已無疑的要與心上人正面衝突,她愛父親,但也深愛著徐玉麟,一旦父親與心上人遭上面,謂兩虎相鬥,必有一傷,不管是哪一個傷亡,她將無法承受那打擊!
父女之情,兒女之私,此際在蘇玉嬌的私底下,她已無法權衡何者為輕,何者為重,她只是覺得他們兩人最好能夠化敵為友,但是她又想不出兩全之策……
想著……想著……她又想到兒女之私上去,忽然間,她覺得她與心上人的未來,必因這些江湖事非而艱險重重,她真不知在父女之親,情郎之愛中,將何以自處,……最後,她無限幽怨地發出聲長長的歎息!
徐玉麟似是被蘇玉嬌這聲幽歎而驚醒,轉過頭來,凝注著她那微垂的螓首,問道:「姐姐,你心裡有什麼難過的事情嗎?是不是因為我潛進逍遙山莊來,使你不安?」
蘇玉嬌雖在黑暗中,依然可以瞧見麟弟弟那雙閃動如星光似的眼神,不由搖搖頭答道:「我是在想……想到江湖上這些糾纏不清的是非!」她不願直言說出心中所想,那自是恐怕更增加徐玉麟的誤解。
「唉!這些事情,確是令人頗感困擾,嬌姐姐,你能告訴我那方無意中得到的絲帕,是怎麼落到歐陽青的手裡嗎?」
「我離開飛雲堡不久,便遇上『巧雲掌』邢剛,他要捉我,我打不過他,被他點了穴道,我便昏迷過去,後來醒轉時,才知是被歐陽青救到鋸齒山,從此我做了北雁老人的記名弟子,獨居在雁蕩峰上學藝,因為我對那條絲巾並不留意,在什麼時候失落的,我也不知道,但不料竟會落於歐陽青手中,唉!不要提啦,這個人想起來我就氣惱,好在他已經死了,不然我永遠也不想見到他!」
「歐陽青曾經對你怎樣?」
「沒有什麼,只是有一天深更半夜他闖上雁蕩峰來,向我說了你許多壞話。」蘇玉嬌說時,卻將歐陽青向她示愛之事,諱而未提。
徐玉麟笑道:「姐姐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我……我當然不相信,所以我把他斥走了。」
「後來呢?」
「後來我再未見到他。」
「你這次返里,是北雁老人的意思嗎?」
「是的,他老人家要我回家幫助父親,等到三月三日泰山大會之時,一切便……」
「一切便怎麼樣?」
「他老人家說,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一切便會分曉。」
徐玉麟點點頭道:「他老人家醫卜之術,當代中無人能及,他所說的話,不會錯的。」他在說這話時,心中卻在想:蘇文彪是綠林魁梟,北雁老人不會不知,卻為何又要蘇玉嬌回來協助他?此中道理,令人甚為不解……
他沉思中,猛然想起歐陽青與他見面之後,以及到他死前的一切作為,無不都是暗中和他搗蛋,由此,徐玉麟確定歐陽青定是暗戀蘇玉嬌,想借他人之手把他除掉,其用心之狠毒,殊為可恨!
徐玉麟凝思一陣,繼又說道:「根據姐姐所說,我對於祖父之案,已經有了個頗為合理而且極可能的結論。」
「什麼結論,可以對我說說嗎?」
「當然可以。第一,你由褚呈祥密室中得而復失的那方絲帕,就是我據以進入君山蝠洞之物,你的影像乃是歐陽青所繪,自然那是他趁你昏迷竊去的。第二,君山蝠洞裡被褚呈樣劫走的老人,是我祖父無疑;而他老人家二十年前忽然失蹤之案,定與褚呈祥大有關連,只待我能見到那位老人之後,一切真像便可大白……」
說此,稍微一頓,又道:「據我所知,『五巧』、『六不全』那些老怪物,都落腳在逍遙山莊,但今日我卻一個也沒有見到,按時間計算,褚呈祥當然還回不來,不知這些事情,姐姐可都知道嗎?」
蘇玉嬌芳心中又是一震,隨答道:「據我父親說,褚呈祥尚未返莊,至於『五巧』、『六不全』也駐足這裡之事,因我剛剛回來,並不知道,而且逍遙山莊房院又那樣地多……」
徐玉麟未待她說完,接道:「『六不全』曾在洞庭出現,就是住此,現在尚不能返回,不過姐姐能不能給我探聽一下,那些老怪們都住在哪個院裡?褚呈祥回來時,把我祖父安置哪裡,也請姐姐代為調查一下,可以嗎?」
蘇玉嬌螓首微點,爽然答道:「這兩件事情我都可以給你做到,不過……」
「不過怎樣?」
「不過你在逍遙莊潛伏著,我雖能替你嚴守秘密,但一切還須你特別留心,不然露出馬腳來,我父親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同時,我不希望你和我父親為敵。」
「姐姐放心,我自會小心應付,只要把祖父救出,我答應你絕不與令尊為敵就是。」
兩人在談話間,蘇玉嬌的玉體已偎在徐玉瞵的懷中,這時她柔情萬種,無限幽怨地道:「只要你肯不與我父親為敵就好。」
徐玉麟緊抱著她的嬌軀,又以兩片灼熱的嘴唇,代替了所要回答的語言。
這裡暫時按下郎情妾意,訴不盡的別後哀曲,道不完的相思之情,回頭再說:
奪命飛瓜蘇文彪在主辦完了「余秀士」的加盟禮後,回到居住的獨院「怡心齋」靜坐休息。逍遙山莊屋宇連棟,院落重重,大小有二十四處,蘇文彪既富心機,治事尤嚴,他把這二十四個院落,分作三進,每進各有八個獨立院落,而每進之間,隔以高牆,每堵牆上各留兩門,連通一氣。
進入逍遙山莊的大門,走過蘇文彪用以集合全莊所屬的空闊廣場,便是堵青石高牆,在相等的距離上,有兩座大門,門上掛著塊寫著「雷虎庭」之字的橫扁,這便是第一進莊院,裡邊除了住著十幾個武師以及四分之一的頭領與屬下之外,便是用以招待外來的綠林豪雄。
第二進莊院,也就是逍遙莊的心臟,名叫「土金庭」,此名起得很怪,如用五行生剋來解釋,那麼中央屬土,土能生金,蘇文彪之意可能在此;因為他是個綠林魁梟,其所著眼者自是金寶財物了。「怡心齋」與蘇文彪發號施令的議事廳,就在「土金庭」內,且相距不遠。另外「怡心齋」
後面的一所靜院,名叫「棲霞軒」,便是蘇文彪撥給愛女帶著兩個乳母四名隨身婢女的居所,這院名也是因為蘇玉嬌喜著紅裝所起,裡邊香閨繡閣,富麗堂皇,儼若皇宮內苑。
另外在「土金庭」中的幾個院落,則是住著副莊主與幾個蘇文彪直接指揮的首腦。過了「土金庭」便是最後一撥院落,則是住著四分之一的屬下,以及親眷、糧倉、武庫等等。這進庭院名叫「風雲庭」。蘇文彪安排了這些名字,也許是採取雷虎會風雲之意,由此,亦可見其雄圖野心。
逍遙山莊上千的人手,前後兩撥院落,僅僅住下了四分之二的部屬,那麼還有四分之二的人員放在何處呢?這裡且讓筆者賣個小關子,容後再為交代。
前面也曾經提過,在表面上看,逍遙山莊除了房舍整齊,亭台花樹應有盡有之外,確實並無驚人之處,而也頗合逍遙二字,然而實則相反,非但不逍遙,而且步步殺機!只不過外人無法看出而矣。
「怡心齋」內,除了曾經在議事廳出現過八名武功頗為不弱的童子而外;還有蘇文彪八個親信護衛,也都是百中難選一的高手。
蘇文彪靜坐書室,由兩名青衣童子身旁伺候,他品了回茗,在回想著一天的經過……
「余秀士」走上議事廳,見到蘇玉嬌時的那股眼神,以及蘇玉嬌當時的容色,他盡入眼中,只不過因徐玉麟做得毫無破綻,所以他並未疑心女兒與這黑衣少年認識,自然更聯想不到這「余秀士」竟會是徐玉麟,不過此刻他卻在重新推敲著「余秀士」加盟大典完後,忽然喊出聲:「蘇姐姐!」而蘇玉嬌突聽之下,便又暈了過去,這就不能不使這個多疑而又頗具心機的梟雄,越想越覺蹊蹺起來。
他對蘇玉嬌的父女之情,可以說是無微不致,但在蘇玉嬌藝滿返家之後,眼看這個小妮子已是玉立亭亭,風姿綽約,已長成個絕色佳人,隨漸漸的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情。而這種感情在他私下並非是聖潔的父愛,如今蘇玉嬌突然返回家園,他這種惟有自己明白的情感,自然復萌。只是可憐蘇玉嬌絲毫未覺,一直被他那副永遠帶著微笑而慈祥的面容所蒙住!
蘇文彪在推猜了一回,雖覺奇怪,但也弄不出個所-然來,最後,他吩咐一名童子前去「棲霞軒」,喊來蘇玉嬌的一名隨身侍女,詢問了一番,這才知道蘇玉嬌服了些湯藥,已自無事安寢。
此刻,已是初更時分,蘇文彪問明情形,把侍女遣走,便也回到臥室,兩個童子侍候他睡下之後,自行退出安寢去了。
三更過後,棲霞軒中。
忽然飛進一條鷹隼般的人影,雪夜之中,那人的輕功身法,宛若殞星。
來人對於「棲霞軒」裡的情形似乎頗為熟悉,一閃之間,逕向蘇玉嬌的繡房窗外掩去。
只見他躡足停步,悄悄的在窗外竊聽了一陣。然後又以舌尖舐破窗紗,凝目往裡觀瞧,少頃,那人怔立在窗外,輕微得連他自己也聽不到的「嗯」了一聲。
他略為遲疑之後,又趨近門前,那兩扇繡房大門雖然是緊閉著,但彷彿像是裝有暗鈕,被那人輕輕一拂,便呀然而開。
這時「棲霞軒」內各個房間,燈火全無,乳母丫環自然都已進入夢鄉,那人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掩進房去,但是片刻之後,復又閃身而出,並且把門重新帶上,拂下了暗鈕。
看來這人對此間一切都非常熟悉,蘇玉嬌的繡閣香閨,就如此的被他擅入擅出,在這藏龍臥虎的逍遙山莊裡,不能不算是一件天大的怪事!
那夜行人出得「棲霞軒」,竟然躍身上房,幾個飛掠,便到了「雷虎庭」的一個獨院中。
「雷虎庭」的每個院落裡,無不是一等高手,那人似乎也有些顧及,而且他此時停身的獨院,正是居住著幾個武功高強的武師,一不小心,便會被人發覺。
但是看那人的舉動,彷彿又像有恃無恐,停身院內,四處流顧了一番,悄悄地向著一間住室窗外走去。
這間住室裡面,好像是有兩個人在喁喁私語,他掩近窗外,正待側耳傾聽,房內語音忽又戛然而止,他認為已被房裡人察覺,迭忙躍向暗處,隱藏起來。
可是過了片刻時間之後,仍然未聽到房中人有任何舉動,便復行潛近窗下竊聽……
突然,他好像是聽到了什麼驚人之事,身軀一陣顫抖,像是馬上要有什麼舉動,但忽又猶豫起來。
就在這時,房門呀的一聲大開,那人雙腳微蹬,便縱上房去。
房中跟著門開處,也飛去一條黑衣人影,一見窗外有人遁走,大喝一聲,飛身上房,但是那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見來人已經消失,旋即下房,進入室內重新把門關上。
可是就在這當兒,已經把院內所有武師都驚醒,六七人各執兵刃躍出房外,彼此一看,都是自家人,並無任何敵蹤,他們怔怔瞧了一陣,相互詫異之間,突聽「土金庭」內傳來一聲叱喝,靜夜中,那聲叱喝令人聽得特別清楚與心悸。
於是這些武師們,齊都翻進「土金庭」去,而逍遙山莊的警鐘,也隨著「當……當……當……」地響成一片。
驟然間,這座藏龍聚虎,綠林魁梟的大寨,雪夜下人影縱飛,刀光劍影,紛紛向「土金庭」內蜂擁而來。
就在這亂哄哄的當中,由那幾個武師居住的獨院裡,一間臥室的房門啟處,悄悄地飛出個幽靈般的姣俏倩影,四下略一張望,便翻牆越屋,逕向「土金庭」的「棲霞軒」而去。
逍遙山莊這時雖然聞鍾驚覺,人馬紛至,但卻並未有人注意到這個幽靈身影。
顯然的,逍遙山莊已經闖進來了強敵,這在此莊來說,還真個是破題兒第一遭呢!
這時,逍遙山莊中上至武師首領,下至嘍囉小卒,已經聞警趕到議事廳前的人手,不下兩百多個。
但見莊主蘇文彪站在議事廳前的石階上,身後列著八個護衛與八名持劍小童,而在石階之前的庭院中,卻立著個光頭胖腦,慈眉善目,月白僧袍飄飄的大和尚。
那大和尚對於圍攏在他四周兩百多個逍遙山莊的武士,好像是渾若不覺,僅將慈眉軒動了一下,合掌對蘇文彪說道:「老衲靜夜來訪貴莊,不意在此巧遇莊主,但老衲此來,並非意欲鬧事,莊主何必如此勞師動眾?倘若老衲對莊主有何不利,自不能等待莊主召集人手再行動手了。」說罷,竟自雙目微閉,佛像莊嚴,貌不可犯。
蘇文彪一聽大和尚之言,哈哈笑道:「大師法號怎稱?卓錫哪座寶剎?既無與敝莊為敵之意,因何深夜造訪?不知大師能否明以見告?」言下,頗有梟雄之風。
大和尚低宣聲:「阿彌陀佛!」後又說道:「老衲久仰莊主大名,今日有緣一睹,果是不愧為一方雄才霸主!老衲行腳四海,遇寺便宿,並無固定住剎,方外野僧,不知世事有數十年,連自己什麼法號也忘了。」
蘇文彪又道:「承蒙大法師誇獎,敝莊主至為榮幸,不過大法師既來敝莊,自非無因。」
要知蘇文彪這般以禮相待老僧,並非出於本願,只不過他覺得以逍遙山莊防守得如此嚴密,卻被人家履之若平地,恐怕要非親自遇到,出語把老僧喝住,恐怕還無人發覺人家行蹤呢!
他從大和尚來時的身法輕功上看,那簡直是凌空躡虛的神化之境,他也知道大和尚被他喝住,只是有意現身相見,否則,依然任其去留。
大和尚說得並不錯,要是有意與他為敵,見面便即動手,也用不著等待他傳警召集部屬了。
基於這些原因,蘇文彪沉穩機智,經驗老到,豈肯輕舉妄動呢?
大和尚沉吟片晌,又宣聲佛號,語音慈祥地道:「蘭因絮果,善惡有報,我佛以慈悲為主,老衲夜訪莊主,僅有一言奉勸:凡事多種善因,自有善報。莊主聰明之人,必能了悟,如采老衲之言,非惟武林幸甚,而貴莊千百生靈幸甚!」
蘇文彪一聽此言,心中頗為慍怒,暗道:你這個老和尚,夜闖我逍遙山莊,原只是危言聳聽,以佛門因果之說,教訓於我,恐怕不會如此簡單吧!
他心裡雖如此的想,表面上卻裝做一派和氣地道:「法師慈悲為懷,敝莊主謹記在心,法師若不棄嫌,今夜就請宿息敝莊吧。」
老和尚忽地雙目神光電射,語音沉重地又道:「但願莊主之言,乃出自肺腑,老衲不便打擾,就此別過,有緣後會有期!」
蘇文彪心頭一震,覺得這老和尚的眼神,已經洞察了他全部心事一般,正待出言挽留,卻聽老和尚念聲:「阿彌陀佛!」雙肩也未看到怎樣晃動,竟然一掠而起,半空裡像只大鳥似的,剎那不見。
在場兩百多個綠林豪雄,齊被那老僧曠世輕功所駭住,怔忡地望著莊主,一片訝然!
「你們各自去吧!」
蘇文彪心頭上湧起了無邊的煩惱,喝出這聲命令之後,莊眾悄然退走,復將八個護衛與青衣童子低聲吩咐一陣,而他自己卻悄悄地去了「棲霞軒」。
這時,蘇玉嬌居住的「棲霞軒」內,已燈燭輝煌,丫環乳母,均被那陣鐘聲驚醒。
蘇文彪走至「棲霞軒」院門外,叩叩大門,聽得裡邊有個丫環顫聲問道:「深更半夜,是哪個在外面叩門?」
蘇文彪不耐地喝聲:「我是莊主!」
霎時間,「棲霞軒」的大門開了,蘇文彪閃身而入,開門丫環迭忙施禮道:「原來是老爺!」
蘇文彪哼了聲,逕向蘇玉嬌的繡房走去。
繡房大開,兩個乳母迎了上來,蘇文彪問道:「嬌兒可起來了嗎?」
一個五十多歲的乳母答道:「姑娘醒是醒了,但因身體不適,並未起來。」
「那我進去看看她。」
蘇文彪進得愛女閨房,乳母揭起羅帳,但見蘇玉嬌擁裳側臥,他坐在床沿上,裝做出無限關切地問道:「嬌兒,你覺得怎樣?要不要請個大夫瞧瞧?」
蘇玉嬌早已聽到父親走進房來,只因心裡懷著鬼胎,所以反身向內,故做不覺,這時聽到父親問她,不得不轉過頭來,怯怯地道:「爹,女兒沒有什麼,只是覺得頭有些暈,所以莊上鐘響,也不能起去,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蘇文彪發現女兒兩眼紅紅的,彷彿曾經哭過,於是心裡更有了數,但表面上依然不動聲色地道:「只要我兒無病就好,外面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來了個老和尚,說些瘋話,爹因見他是個出家人,也沒難為他,便放他走啦!」
蘇玉嬌心中一動,暗道:老和尚深更半夜,能闖進逍遙山莊來,絕非是個等閒人物,爹能輕易放走他,其中必大有文章。她雖然很想知道,但並未問出聲來,不過因見她父親態度如常,似乎並不知道她夜間與情郎幽會之事,也就放下了一百二十個心。
蘇文彪見愛女不語,繼又說道:「明日巳時,爹要舉行『加盟大典』,上次你做得很好,爹還要派你再作執行人。」說時,欠身而起,退出房去。
蘇玉嬌見她父親臨去時對她瞥過的眼神,心中大震,因為那是她未曾在他目中發現的神光!
她張口喊出聲:「爹爹,女兒不……」不什麼,還未說出,可是她父親已經走了。
蘇玉嬌既驚又懼,滿腹狐疑,再也無法入睡……
她輾轉反刪,想來想去,父親為何又要叫她再做加盟大典中的執行人?……
約莫四鼓剛過,驀地裡警鐘忽又一片震響,蘇姑娘再也沉不住氣了,整好衣裝,撈起兵刃,便往外急奔……
白馬紅娘蘇玉嬌提劍出得「棲霞軒」,略微凝神,只聽得「雷虎庭」中喊殺連天,警鐘樓上的鐘聲震天價響!
這情形,很顯然的逍遙山莊又來了強敵,然不知這強敵為誰?但願那不是麟弟弟出來鬧事才好!
蘇玉嬌想到這裡,居然踟躕起來,她的內心此刻甚為矛盾,急欲知道來莊中鬧事的是何人?但是又恐懼心中所料之事會發生,因為那將使她面臨著父女之親與兒女之情的嚴重抉擇!
然而要來的事情終究要來,正所謂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凡百世事,諸般現實,又豈是每個人所能逃避得了的呢!
她就在這舉棋不定的當兒,「雷虎庭」中傳來陣陣慘嚎,以及怒叱喊殺之聲,連綿不絕!
蘇玉嬌真聽得芳心大震,於是也不再猶豫,嬌軀微挫,翻出「棲霞軒」的院牆,逕向「雷虎庭」奔去。
這時「雷虎庭」的四周,已被莊中大批人馬包圍了個水洩不通,每個巷口隘道,都有成隊的人手封鎖,如非逍遙山莊中人,休想行動半步。
「雷虎庭」發生了事,這種現象並不足為奇,而最使蘇玉嬌大惑不解的,此時有些人竟然往警鐘樓方向急趕。
逍遙山莊的警鐘樓是在「土金庭」的東北角上,蘇文彪派有兩名高手率領著二十幾個莊丁,專司其責,不分晝夜,有四人看守,因為鐘樓建築得特別的高,可以俯瞰全莊,任何一處發生敵情,鐘樓上的人首先發現,便即鳴鐘報警。
鐘樓是建築在一棟大房之後,外面無門,要想登樓,必須由那棟大房內的一個秘密洞口下去,再經過一條數丈距離的地道,始能進入樓中,但是那棟大房中卻住著看守鐘樓主人,而且門窗均為鋼柱,構造堅牢,就是無人把守,也不易進入。
當然,那座鐘樓由外面也可以上去,不過那需要有「凌空虛渡」的輕功,放眼武林,具有這種輕功之人,那簡直是鳳毛麟角!
這光景,分明鐘樓上也已發生問題,不然,鐘聲既不會光響不停,莊中武士們也不可能放著「雷虎庭」的敵人不管,越過去往鐘樓方向疾奔。
巷口封鎖,過道被來的人手擁塞難行,蘇玉嬌不願在擁擠的人潮中硬闖,只好縱上一座高房,翻瓦越脊,朝打鬥的院落急縱。
事情果然竟是她所最為擔心的,當她馳至鬥場時,那正是武師們所居住的一所獨院,院裡已是人聲鼎沸,刀光劍影,飄飛閃耀,直與地上白雪爭輝!
出入刀林中的敵人,究竟是誰?
然而,她瞧了好久,竟然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鬥場上盡為一層灼灼打閃,直似千萬條銀蛇飛舞的寒光所籠罩,雖能看到人影翻飛,但卻看不清面貌。
不過她已辨認出參加混斗的,正是她父親的隨身童子與護衛,因為她父親雖然在鬥場之旁掠陣,身邊卻只是一些武師與幾個有身份的頭領。
她以目光所及,把場上閒著的人手搜索了數遍,就是沒有發現心上人徐玉麟在哪裡,亂子既是出在武師住院,徐玉麟身為武師之職,即使裝做加盟棒傷未癒,自也不能仍留房中……
這廂打鬥得空前激烈,鐘樓那邊仍是響聲連續不停,蘇玉嬌對此情況,猶若墜身五里霧中,一時實在無法搞清。
她終於忍耐不住,橫橫心,一個縱躍,落在了蘇文彪的身旁。
蘇文彪對於女兒的突然躍出,似是意料中事,毫不為意地僅是向她瞥了一眼,復又向寒光耀射的鬥場瞧去。
蘇玉嬌緩緩地偎近其父身邊.嬌滴滴的喊出聲:「爹!」接著問道:「是哪裡來的敵人?」
蘇文彪目也未瞬,只是淡笑聲道:「你不要著急,待會捉到他自然分曉,不過你可願意做他的『送終大典』的執行人嗎?」
蘇玉嬌身軀微微震顫,但毅然答道:「凡是背叛爹爹的人,女兒都願把他們活活打死!」
「這才算是我的好女兒……」蘇文彪略微停頓中,瞧著愛女的嬌靨,忽然發出陣森冷的哈哈大笑!
他這陣陰森反常的笑聲,不但使蘇玉嬌聽得大為悚凜,連一旁的那眾多武師與首領,齊都為之震駭!
蘇玉嬌沉吟片晌,壓住忐忑的心情,又向父親問道:「鐘樓那邊好像是也出了岔子?」
「不要理它,那是分散我們注意力的詭計,好讓這小子脫走,哼哼!蘇文彪是什麼人,會上此當!」
蘇文彪在答覆女兒的問話時,宛若自言自語,雙目緊盯著鬥場上的變化。
鬥場旁邊.已經躺下了三四個武師裝扮的人物,有的還在發著痛苦無力的呻吟,可是竟無人去理,蘇文彪更是置若罔聞,就像是他的注意力稍微分散,敵人便可逃走一般。
原來蘇文彪此刻所用以對付敵人的人手,確是他親自訓練出來的八個青衣童子,以及八名壯年護衛。
這二八一十六個人,全是一律用劍,而且劍長四尺三寸,比普通寶劍奇特,這是用來適應蘇文彪由他那獨步武林的飛爪爪法中,創研而成的一套劍術。
他這套劍術走的是輕靈迅捷,詭奇多變之路,共二十八招,招中套式,式中有幻,施展起來,光影千條,不見人身,的確是獨成一家。
蘇文彪把這套劍法名之為「飛幻劍術」,復又經過苦心孤詣的參研,試驗,而成為八人聯手合擊的「飛幻劍陣」。
此「飛幻劍陣」,復因能以雙倍人手施為,故又有「飛幻」與「合飛幻」之分。僅是以八人施為的「飛幻劍陣」,其威力已自不弱,更何況再以雙倍人手而成的「合飛幻劍陣」呢!
這種陣法,蘇文彪雖早已創練成功,但是真正應敵這還是初次,所以他目不轉瞬地瞧著鬥場中的一切細微變化,作為參研改進的根據。
要是一個普通敵手,在蘇文彪的估計中,極難在「飛幻劍陣」裡走過十招,可是今日遇上的敵人,既是他的死敵,又為天下超等劍手,如此一來,蘇文彪使用了「合飛幻劍陣」,其目的一則測驗自以為天下無雙的獨創劍法與劍陣究竟能發揮威力至若何程度?二則也可藉以測知這個勢必除之而後快的強敵的武功會有多高,以便採取下一步行動。
在這般我高敵強的打鬥情形之下,「合飛幻劍陣」的威力已發揮至極致,是以滿院中儘是劍影寒光,使蘇玉嬌無法看清劍陣中的敵人是何面目。
蘇玉嬌原不知道他父親有這套獨門劍法,更不知道有此「飛幻劍陣」,所以,她也被這種罕見的劍斗所吸引,一語不發的跟著乃父靜觀起來。
劍影寒光,就如此地愈演愈烈,終於鐘聲停了,但這邊院落裡的劍化銀芒萬條,卻迎接著由東方逐漸射出的朝曦,已然進行個不停。
蘇文彪既沒醉於自己的劍術絕學,復凜駭於對手武藝之神奇,他從戰鬥開始的四鼓時分,一直到旭日初升,除了對愛女說過幾句話外,既未稍離鬥場半步,也沒指揮所屬作過任何事情。
自然逍遙山莊中武士們平日訓練有素,佈署妥當,所以莊裡雖是同時發生兩處敵情,而蘇文彪盡可選擇重點督陣,用不著分神過問其他,自會有人替他便宜行事。
鐘樓上的警鐘聲停片刻,便有一位五十多歲,身材魁偉,濃眉重目,紫棠面皮,生象威武,首領打扮的人,匆匆走向蘇文彪低聲報告道:「莊主,鐘樓上搗鬼的敵人已經遁走,可惜未能把他捉住,本座特向莊主請罪。」說罷,一旁垂手肅立,靜候莊主指示。
蘇文彪目視鬥場瞬也未瞬,僅是把手一擺,問道:「齊路主可曾見到敵人有幾個,是什麼模樣嗎?」
原來逍遙山莊四分之二的人馬,按「天、地、元、黃」,分作四路:即「天威」、「地威」、「元威」、「黃威」,每路一百二十人,由兩名高手率領,作為正副路主。
這「天、地、元、黃」四路人馬,也各有專司,大體上是:「天威」應敵,「地威」守莊,「元威」巡邏,「黃威」後備,所以一旦發生情況,均能有條不紊。
紫棠面皮的魁梧威猛大漢,便是「天威路」的正路主,原是個塞北綠林魁梟,臂力過人,手中一柄金背斬刀,使得神出鬼沒,名叫齊搏虎,渾號「沙漠之鱷」,想當年橫行於塞北道上,駝隊商旅,聞名喪膽,便送了他這麼個令人作嘔而又心悸的綽號。
這時,「天威」路主「沙漠之鱷」齊搏虎聽莊主見問,心中愧然,紫棠瞼變成了豬肝顏色,不由唉歎聲道:「警鐘樓被敵人以巨石封住入口,無法上去,及至鐘聲停後,本座命人架起雲梯上去察看時,四個值更莊丁,猶昏睡未醒,再一細瞧,才知被人點了睡穴,但卻未見任何敵蹤。」
有人到逍遙山莊來,敲了半天的警鐘,莊內這多的高手,連人家的模樣都沒瞧見,就讓人悄悄地走了,不能不說是這所向為武林矚目的梟雄大寨的奇恥大辱,「沙漠之鱷」齊搏虎原以為蘇文彪定會震怒,但是出於他逆料之外,蘇文彪聆聽報告之後,依然未動聲色,僅是略微頷首,盯著鬥場目不斜瞬,似乎對鐘樓上的來人,根本並不在意。
「沙漠之鱷」這才注意到鬥場上的情勢,竟也目凝神瞧了起來。
原來鬥場上十六條飛龍騰蛟似的長劍幻出的層層光幕,已經逐漸地淡弱下來,代之而起的是兩條烏黑通亮的怪蟒突出,擺尾吐信,衝破了那層層光牆般的劍幕,而且其勢洶湧,大有把那十六支長劍壓倒的趨勢。
蘇玉嬌雖然仍未看清敵人是誰,但她也已識出當下情勢,劍陣中的敵人已反守為攻,父親的護衛侍童的陣勢,趨向下風,暗自想道:是哪裡來的這等高手,怎麼會未聽到江湖上有個使用兩柄黑劍之人呢?……
她這裡正自凝思,驀的,蘇文彪大喝道:「童……猛……住手!」
原來蘇文彪親目訓練的這十六個隨從,合稱為「八童」、「八猛」,他一見他們逐漸趨下風,惟恐傷在敵人手下,故而出聲命令劍陣停下。
哪知不出聲喝止倒還罷了,他這一沉喝,無形之中使「八童」、「八猛」的出手劍勢為之一緩。
高手交鋒,毫髮之機都不能錯過,就在這十六支長劍聞聲微緩之際,突然一聲雷霆乍驚似的虎吼,那兩條烏黑長劍,宛若出雲蛟龍擺尾,一個回風旋蕩,在一片金鐵交鳴聲中,「八童」、「八猛」躍身後退,鬥場中央出現了個黑面黑衣,手使兩柄黑劍的少年,向蘇文彪爽朗笑道:「蒙莊主看得起末學後進,誠心相試,在下只好當面獻醜啦!」話畢,雙劍還鞘,神情怡然自若。
蘇文彪因為帶著副使人永遠難見廬山真面目的微笑面具,別人當然無法窺知他任何時候的神情,但此刻他聞聽黑面少年的話,卻半天未發一語,料知他心中定必震駭與難過萬分!
蘇玉嬌斂目向場上瞧時,幾乎又使她暈了過去,原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她最擔心的,冒名余秀士臥底逍遙山莊的徐玉麟!
只囚雙方住手,徐玉麟出言中,似乎並未現露真象,與其父為敵,所以她也就力持鎮靜,偽裝不識。
這時「八童」、「八猛」雖則躍退,但依然每人手中持著柄斷了半截的長劍,環繞在徐玉麟的四周,虎視眈眈!
蘇文彪向徐玉麟凝視了一陣,忽然哈哈大笑道:「余老弟真是老夫曾未一見的神劍手!老夫自以為天下無雙的『飛幻劍陣』,也都奈何不住你,縱觀當今武林,余老弟堪稱天下無敵,昨日拳掌武師之委,現在取消,重新委派老弟擔任本莊總武師之職……」
話說至此.向身旁各武師首領環掃了一眼,繼又說道:「各位武師以及眾路主們,還有誰對余英雄心有不服,不妨當場一試!」
在場武師以及莊中頭領,雖然不下三四十人,個個身手不弱,但是誰無自知之明,既見余秀士出手之間,殺傷了好幾個武師,又將莊主隨身的「八童」、「八猛」的「合飛幻劍陣」戰勝,而且最後一招將十六支長劍齊都斬斷,此種霸道武技神兵,誰曾見過,而又有誰敢不服?所以,在莊主蘇文彪宣佈委派余秀士為總武師之職後,半天卻無人出聲,全場一片肅然!
蘇文彪一見無人反對,不由哈哈笑道:「既是無人願與余秀士當場比試,那就這樣決定啦,余老弟,今後仰仗之處頗多,還望莫要藏才不露才是!」完畢,袍袖一揮,示意「八童」、「八猛」撤出劍陣。
蘇文彪這種處置,非但使曾和余秀士拼過命的幾個武師,以及「八童」、「八猛」頗為懷疑,而蘇玉嬌更猜不出她父親葫蘆裡究竟是賣的啥藥。
武師司馬青山雖然已經瞧出了些端倪,感到問題的複雜與嚴重,而頗為余秀士擔心,但也不敢作聲,只有暗中留意而已。
原來徐玉麟趁莊內警鐘大響之餘,把蘇玉嬌送走,自己本想裝做棒傷未癒,閉門不出,可是,他想起與蘇玉嬌幽會談心之時,曾聽到窗外有異動,及至出去看看,卻見一條迅疾的人影,翻上房去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與蘇玉嬌的談話,可能已被人竊聽去,但不知此人為誰。
他心懷鬼胎,擔心自己行藏已被蘇文彪察覺,所以暗中戒備,在臥室內躺著反覆地沉思。
後來,鐘聲停了,莊內復趨平靜,他即覺得已經身陷危機,底蘊敗露,弄不好就要與蘇文彪正面碰上。所以當那老僧去後,蘇文彪將「八童」、「八猛」遣來武師住院,目的是要監視他,徐玉麟及時察覺,始才動上了手。
事情是如此的,那個暗窺蘇玉嬌香閨,以及被徐玉麟警覺趕走的夜行人,正是奪命飛爪蘇文彪,他雖然沒有聽明白蘇玉嬌在房中和徐玉麟究竟嘀咕了些什麼,可是他已從聲音上確定了蘇玉嬌是在和余秀士私會,當然,以蘇文彪這種心機的老江湖,稍加判斷,便已清楚了余秀士的真正身份,因為他知蘇玉嬌這幾個月曾與白猿秀士徐玉麟在一起,而他也深知蘇玉嬌的高傲性情,要非是徐玉麟那種年輕俊彥,她對任何男人是從不稍加詞色的。
蘇文彪固然沒有見過徐玉麟的真正面目,可是他從派出的眼線以及傳說中,獲知徐玉麟是個武藝超群的美少年,如今他已經確定了余秀士便是徐玉麟,但是他還沒有確切的明白徐玉麟冒名潛來逍遙山莊的真正目的,以及「八童」、「八猛」的「合飛幻劍陣」未能把他制服而轉成的危局,於己不利,所以他要暫忍一時,企圖以更毒辣的手段,把這個少年強敵,一舉成擒。
哪知徐玉麟早已洞燭其奸,所以在蘇文彪喝住劍陣,又對他大加讚譽,復委其為總武師之職的話詞說完後,他也就將計就計,故作不察,要看看蘇文彪這個綠林梟雄,究竟能對他玩些什麼花樣。
不過,主要的原因,使徐玉麟在危機四伏中仍存僥倖心理的,乃是褚呈祥迄今未歸莊,營救祖父之目的未達,而且「五巧」也未曾見面之故。
徐玉麟在被「合飛幻劍陣」所困之時,他雖然也曾暗自凜懼劍陣的厲害,大有與天下無敵的武當「七星劍陣」
異曲同工之妙,可是他仗以內功過人,終於在持久消耗之下,將「八童」、「八猛」迫於劣勢,即使蘇文彪不見機喝止,他依然可以戰勝,不過那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要知徐玉麟若非存有萬一的僥倖心理,他也早就施展「風雷掌」衝破「合飛幻劍陣」了,其所以不出於此,就是因為與他動手的人,都未把他的真象指出。
且說蘇文彪在撤去劍陣之後,接著便吩咐司馬青山武師,仍然代笛副莊主之職,召集莊內頭領,於議事廳舉行加盟典禮,並向徐玉麟笑道:「余總武師,刻下莊內敵人已去,老夫即在議事廳為另外幾個投效同道,舉行加盟大禮,還是清總武師一起去吧。身為總武師之職,地位尊崇,就是身體疲勞,也不能不到。」
他最後幾句話,只是恐怕徐玉麟藉詞推托而發,徐玉麟何等聰明,豈會不知,所以也就爽然答道:「好。既是莊主看重在下,在下當然要到。」說著,逕與蘇文彪並肩向「土金庭」行去。
司馬青山明知今日並無加盟之人,莊主此舉,實乃對余秀士心懷叵測,但也只有遵命行事暗自著急的份兒。
此人不知怎的,自從見了余秀士之後,便對這位素不相識的少年,產生了一種關切與好感,這可能就是佛門中人所說的緣份吧?也就是憑著人與人之間這一點緣份,才使身負血海深仇的徐玉麟,從虎口利牙中掙扎出來!
剎那工夫,議事廳前鑼聲響起,蘇文彪率領著武師首領在「八童」、「八猛」護衛之下,簇擁進大廳,廳裡廳外的加盟執事,以及其餘首腦,也都絡繹而來。
蘇玉嬌始終伴隨在乃父身旁,卻不時地暗以眉角眼梢,示意徐玉麟留神。
司馬武師在遵命安排妥當之後,趁徐玉麟跨進議事廳之際,悄悄地捏了他的衣袖一下,徐玉麟僅是報以感激的眼神,但卻昂然而入。
加盟大典的排場,一如昨日,只是一干應到人員均已到齊,卻未見一個加盟之人。
蘇文彪高坐在上,身後排列著「八童」、「八猛」,蘇姑娘侍立一測,神色緊張,失去了昨日的從容。
反觀冒名余秀士的徐玉麟,卻以總武師之尊,態度自若地落坐於莊主下首,其餘武師、首領,各按身份位次,有坐有立,全廳竟是一片靜肅!
少時,蘇文彪竟然一陣哈哈大笑道:「本莊主今日要舉行一個特別隆重的加盟大典,並且仍然派我的女兒作為執行人,因為……」
說此,略微一停,目光轉向總武師余秀士,竟然欠起身來,冷冷地又說道:「因為今日將要加盟本莊的,乃是大名鼎鼎的白猿秀士徐玉麟——」
徐玉麟三字一出,全廳為之震呆,蘇玉嬌身軀搖動,禁不住驚「啊」出聲!
蘇文彪分明已經向大家指出,這總武師余秀士便是名震江湖的白猿秀士徐玉麟,可是卻見那黑面少年餘秀士,穩坐椅上動也未動。
不過大家已經看出,那黑面少年此刻瞼色凝重,額角微現汗漬,顯然是在以內功抗拒著一種巨大壓力。
原來毛病是發生在徐玉麟的坐椅上,那把坐椅表面上看起來是用紅木製成,並無特異之處,實際上是帶有彈簧的鋼鐵,操縱機括裝在了蘇文彪坐椅的腳下,機鈕觸動,坐椅立即收縮,任你武功再好,也來不及逃避,便被坐椅緊緊的縛住。
構造這種坐椅,也是蘇文彪獨出心裁的設計,更是一項絕大的秘密,議事廳內兩旁的坐椅,全是如此,即連正當中蘇文彪的寶座椅子也不例外。
莊中頭目雖覺這些坐椅不能移動,敏感之人難免懷疑,但是誰也料想不到會有這大的效用。
此刻,非但徐玉麟被坐椅縛個堅牢,暗罵蘇文彪的奸詐老辣,即使那些地位較高而未被縛的坐上首領,也都感到如坐針氈,對蘇文彪的心狠手辣群生疑懼。
蘇文彪設計這種狠毒的坐椅,其苦心孤詣,無非是要在談笑之間,不費吹灰之力,即將異己之人擒住,想不到這次果真派上了用場!
徐玉麟畢竟是個江湖新手,他哪裡會料到一把看來毫無奇特的椅子,便能發生這大的毛病,以其身上所具功力,足可斷鋼碎石,要想震斷這張坐椅,倒也不成多大問題,無奈坐椅之鋼鐵,乃為彈簧操縱,運功震它時,彈簧後縮,力道一卸,它又鬆出,所以無法脫身!
也許我們會以為徐玉麟因何在此重要關頭,竟放置那「佛門玄罡」而不用,其實不然!要知道「佛門玄罡」乃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內力氣功,其功效在於內震反彈,外力愈大,反彈之力愈強,可是遇上了這種你硬我軟,你軟我硬,軟硬兼濟的彈簧力道,那就大失作用,頂多也只能護住身體,使彈簧力量的縮緊,不至於傷及體膚而已!
且說蘇文彪一見他那巧創傑作,果然已經把徐玉麟捆了個結結實實,不由發出一陣陰惻惻的得意冷笑,直使全廳所有人眾,聽得打從心底下泛起一股寒意。
逍遙山莊的綠林豪雄,誰都知道莊主蘇文彪是個武功頗高的梟魁,但是他平日深藏不露,而又永遠掛著副慈善的笑容,對天大的事情也極難看到他動之聲色,所以認為莊主是位深具素養的長者,由衷地對他產生了一種真摯的敬畏之心。
然而蘇文彪的武功究竟高到什麼程度,那是一項誰也不得而知的秘密,只從傳聞中得知蘇文彪手中一對飛爪,獨步武林,未曾遇過敵手。
蘇文彪就利用部下對他諱莫如深的心理,建立了他鞏固的地位與無上的權威,不但號令逍遙山莊,而且北六省的綠林道上,齊都向他「稱臣納貢」,而今爪牙復深入江南,他要實現其統率天下綠林豪雄的大志,與白道中人分庭抗禮,以改變武林大勢。
在議事廳內的群豪眼中,莊主蘇文彪今日一切的舉動都異於尋常,在他們想:此刻受制的余秀士,即使確為那名震江湖的徐玉麟,而又未曾聞聽莊主對徐玉麟有何敵對行動與語言,以徐玉麟出道的時間與年齡而論,江湖恩怨自然更談不到。
然則白猿秀士徐玉麟因何冒充余秀士潛來逍遙山莊?而莊主蘇文彪雖然真面不露,但從其語音中已可窺知他的情緒至為激動,其間要非有什麼深仇大恨,何以如此?實耐人尋味!
蘇文彪今日的一切行動,到此刻為止.在自己來說是打了一次大大的勝仗,但也暴露了他真正的狠毒面目,使部下豪雄,深深地覺得他非但是個武功莫測高深的領袖,而且也是個心機陰險的人物,在心理上對他往日的長者塑像,由此開始剝蝕,動搖!
蘇玉嬌此際已是處於神經麻痺狀態,她無法分辨出父親的舉動,是對?是非?她在父女之親,情郎之愛上,成了只圓球,滾來滾去……
徐玉麟運功試探了一回,覺得一切都是白費,他停下了掙扎,僅以罡氣護體,以防襲擊。
當蘇文彪那陣陰森自得的笑聲停住,全廳中一片肅然,誰也猜不透他將對這毫無反抗能力的少年,還要施用什麼狠毒的手段?當然,其中最擔心的要算蘇玉嬌與司馬青山了。
蘇玉嬌對情郎的擔心,自是人之常情,而司馬青山武師,自從蘇文彪宣稱余秀士便是名震江湖的白猿秀士徐玉麟後,他對余秀士原有的那份好感,驟然間轉變為對徐玉麟的同情、關切、愛護,當然,司馬武師已是個有了年紀之人,自不能露出任何聲色,否則,不但於徐玉麟無利,連自己一條老命也得立即陪上。
這裡暫且按下蘇玉嬌與司馬青山兩人的心事,且說:
蘇文彪陰惻惻地笑了一陣,霜刃似的眼神,向徐玉麟望了望,又已恢復了那平時的聲音,問道:「白猿秀士徐玉麟,我且問你,老夫與你河井不犯,因何冒名潛入逍遙山莊?除你之外,還有什麼人物同來?你要是直言以對,老夫或可給你個全屍。」
江湖中最痛恨的就是打入自己幫內臥底之人,所以蘇文彪說出殺掉徐玉麟的話,並不足為奇。
徐玉麟對蘇文彪這種狠毒手段,早已氣得怒不可遏,本想對他惡語相加,只因蘇玉嬌滿面淚光,無限哀怨而焦灼地瞧著他,使他不忍再刺傷這位愛他的姑娘的芳心,因此,強自壓下心頭怒火,冷冷地答道:「不錯,徐玉麟與你逍遙山莊本是河井不犯,亦無怨仇可言,只因我要明瞭一件事情,又礙於我與令嬡相識,而使我出此下策,如今我已受制於你,你可願意告訴我一件事情的真象嗎?」
徐玉麟本是鯁直之人,既已至此地步,只好準備將此來目的,真言說出,因礙於蘇玉嬌的情面,故在語氣中也就較為軟弱。
蘇玉嬌既聽徐玉麟說出此言,她與他之間的關係,自然在她父親面前,也用不著再隱諱什麼了,而且她覺得父親是愛她的,或許對徐玉麟能網開一面,因此,她也就漸漸地鎮靜下來。
「只要你肯直言說出老夫問話,你的問題,老夫自可答覆你的……」蘇文彪說時,微微一停,瞧了愛女一眼,接道:「反正你已休想生離逍遙山莊,什麼問題你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樣!」
他這話無形中也明白地告訴了蘇玉嬌,使她心中所存的一線希望,也隨之破滅,以故,蘇姑娘本已趨於平靜的情緒,又復激盪起來,但她在表情上卻是容色木然,一語未發。
「好,我就明白地告訴你。」徐玉麟神情肅然而道:「褚呈祥去洞庭君山,在一所洞內劫持了一位老人,他是誰?」
蘇文彪坐著的偉岸身軀似是為之一震,但旋即哈哈笑道:「原來你就是為了那個老頭子,前來逍遙山莊臥底,想探聽究竟嗎?」
徐玉麟點點頭,表示默認。
「那麼我也對你說吧,他就是……」
蘇文彪是字出口,忽被一陣急鳴警鐘之聲,把話語打住,改口對「天威路」路主「沙漠之鱷」齊搏虎命令道:「齊路主率領你的屬下前去瞧瞧!」
廳內群雄,對這陣突發警鐘,不由齊都為之吃驚!
「天威路」路主齊搏虎領命離廳,蘇文彪又向徐玉麟問道:「是什麼人同你一起來的,敢在本莊一個勁地搗亂?快說!」他雖是沉穩機智,但對此突發情況,也難免有些發慌!
「你可是以為我會同什麼人裡應外合嗎?」徐玉麟不解地不答反問道:「那麼你錯了,如果我想和你作對,盡可明來明去,場上分高下,用不著易容更姓,更不會受到你的暗算!」
蘇文彪略為凝思,覺得對方之話,也不無道理,遂暗自猜想道:那麼老和尚是誰?亂打警鐘企圖分散他注意力,讓徐玉麟藉機逃走的又是誰?現下又來鬧事的又是那路人?為什麼這些事情的發生會那樣的湊巧?逍遙山莊機關重重,防守嚴密,要非是絕頂高手,怎會來去自如?……
他本是個疑心頗重的傢伙,想到這些問題上,於是懷疑到莊內部屬中,說不定早已潛伏下了敵人。
蘇文彪暗自發狠道:好吧!我先解決了一個再說,看看你們又能怎樣?
他心念既定,轉臉向蘇玉嬌說道:「嬌兒,你不是說過,凡是爹的敵人,你都願意親手殺死他嗎,那你就替爹去做這件事情吧!」
蘇玉嬌聞聽父命,猶如沉雷震耳,萬難料到她爹有此一著,殺個把人倒算不了大事,然而現下要她殺的卻是她的心上人啊!
殺死他嗎?絕不!違抗父命嗎?怎可?……
蘇玉嬌芳心欲碎中,反覆地自問了問,這才珠淚盈盈地答道:「爹,他和你既沒有深仇世恨,為什麼要殺他?除了殺死他沒有別的路徑可走嗎?」
一個心高氣傲的江湖強女,突然間變得如此軟弱可憐!
蘇文彪毫不為愛女哀傷的模樣所動,毅然搖搖頭道:「除了讓他死之外,別無路走!」言下毫無通融餘地!
「大丈夫死有何懼!」徐玉麟猛地虎吼一聲,道:「蘇文彪?你可別忘了還未當眾答覆我的問題呀!」
蘇文彪微微一怔,道:「你不知也好!嬌兒,去拿『加盟棒』把他打死吧!」
蘇文彪向來對愛女沒有違過一次願,這次在愛女的切身關係上,竟然這般絕情,直使蘇玉嬌肝腸寸斷!
「嗡」的一聲龍吟,寒光現處,蘇姑娘撤出了三尺青鋒,神情肅穆地向徐玉麟道:「麟弟,姐姐先走—步!」復又轉身望望乃父,道聲:「爹,女兒去啦!」手中劍逕向咽喉抹去。
蘇文彪沉喝一聲,只見人影晃動,慘叫中血花飛濺,人頭滾落,愛女嬌軀應聲倒下!
就在這時,議事廳外,人聲鼎沸,喊殺震天而來。
大廳內在坐武師、首領,紛紛起立,一時秩序大亂。
混亂中,突聽一聲巨震,天昏地暗,大廳內黑黝黝的什麼也瞧不見了!
司馬青山黑暗中向徐玉麟坐處伸手撈了一把,但覺空蕩蕩的,一無所有,不禁心中大駭,暗自偷彈了幾滴英雄之淚!
逍遙山莊莊主蘇文彪發號施令的大廳內,在眨眼間的黑暗中,復又一聲轟然震響,黑暗消失,重現光明。
大廳內一切如常,只是冒充余秀士的徐玉麟連人帶椅都已不見。
蘇文彪仍然安坐在莊主的大座上,蘇玉嬌姑娘倒在他身旁的血泊中。
另外,在蘇文彪最近的一名「八猛」中的護衛,躺在蘇姑娘的身旁,一顆瞪著眼睛的腦袋,卻滾在了三四尺外!
這情景自是夠淒慘的,但在場百多個綠林豪雄,誰也沒有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眾群豪怔呆之間,只見議事廳外一個月白僧袍飄飄,光頭大腦的胖大老和尚,身後跟著個青衣枯瘦老頭,兩人大搖大擺地徑向廳門石階上走來。
他們兩旁那多的「天威路」人手,刀槍劍戟齊出,竟然攔阻不住,兩人僅是袍袖輕拂,便將刀劍盪開。
有些人自然認得,胖大老和尚正是夜間的不速之客,但那青衣枯瘦老頭,卻不知又從何來。
顯然,這一僧。一叟,並無殺人之心,不然恐怕「天威路」人手再多,也是白費!
蘇文彪一見來人,身軀微震,迭忙起身長揖相迎,並出聲喝住手下的攔阻。
大和尚當先跨上石級,合掌還禮中念了聲:「阿彌陀佛!」接道:「老衲二次打擾莊主,尚請恕罪!」
枯瘦青衣老頭,也跟著步上石階,與老和尚並肩而立,既不為禮,也不則聲,神情冷漠之至!
蘇文彪對逍遙山莊的佈置,一向自視甚高,事實上確也無人能夠擅自出入,如今竟被這老和尚如入無人之境,當著這多的部眾之前,對他無異是一種莫大的侮辱,因此,他在大和尚話畢之後,復見同來枯瘦老叟,冷傲神態,不由肝火上升,冷哼聲道:「佛門弟子,置身三界事非之外,大法師如此出入敝莊,去而復來,不覺得目中太也無人嗎?」
大和尚喧聲佛號,還未答言,只聽那青衣老叟冷哼一聲,大和尚似是惟恐同伴發火,急忙答道:「老衲與故友此來,並非有意不遵守武林規矩,實是一則貴大門上攔阻不准,二則……」話說至此,倏然頓住向廳內瞧了瞧,又道:「二則因事所迫,但是依然來遲一步!」
至此,蘇文彪已經窺知老僧來意,遂朗然一笑道:「大法師當必為了白猿秀士徐玉麟而來吧?」
「善哉,善哉!」老和尚雙目微合,道:「莊主確是快人快語,其實老衲等也只是受故友之托而已。」
蘇文彪哈哈笑道:「大法師既是受人之托,敝莊主自不能不實言相告:白猿秀士徐玉麟冒名余秀士,潛入本莊臥底,自是對本莊深具禍心,大法師身為武林前輩,當必明白他應得之下場,大法師確是遲到一步,適才已被敝莊主把他懲治了!」
老和尚慈眉軒動,雙目倏睜,神光電射,向廳內瞥了一眼,面現肅然之色,道:「即使莊主已把他懲治,能否請莊主將他屍首交老衲帶回,也好使老衲對故友有所交代?」
「這個……」蘇文彪略微遲疑,反身向廳內那灘血跡一指,說道:「那就是徐玉麟死時所流之血,屍首已被敝莊主『蝕骨消屍水』化去。」
這時所死的「八猛」之一的屍首以及蘇玉嬌,已被莊丁由後門抬走,因此蘇文彪想藉詞支吾老僧。
可是老和尚乃何許人?當他步上庭階的瞬間,對廳內一切,早已瞭然,地上雖然躺著兩條軀體,但卻非他所要之人,以故在蘇文彪話畢,又道:「老衲數入貴莊,不惜觸怒莊主,實是以我佛慈悲為懷,想化解一場武林殺劫,莊主既是如此執迷不悟,當必天意使然,人力難挽,願莊主善自為之,老衲就此去矣!」說畢,袍袖微拂,反身就走。
那個青衣枯瘦老翁,略為踟躕,便也跟著轉過身來。
就在此時,蘇文彪沉聲喝道:「不要放走他們!」
院中原有的百多個「天威路」人手,在「沙漠之鱷」齊搏虎率領下,排成了個半圓陣形,擋住了去路。
大廳內的武師、首領,蜂擁出廳,列開了陣勢。
大和尚與枯瘦老叟,並肩跨下台階,回首對蘇文彪道:「老衲不開殺戒已六十餘年,尚請莊主勿過於相迫。」
當先大步邁去。
「沙漠之鱷」齊搏虎怒吼一聲,金背刀寒光耀眼中,一招力劈華山,向老僧當頭砍下。
老僧目也未瞬,袍袖一揮,齊搏虎連人帶刀,退開丈遠,才拿樁站住。
就在這時,「地、元、黃」三路路主,由蘇文彪的身後躍出,鷹華般齊向青衣老叟撲上。
那青衣老叟也僅是把兩隻大袍袖左右擺動中,激起股強猛絕倫的勁風,就把三個一等一的逍遙山莊首領齊都震飛兩丈開外,咕咚摔在地上。
這般身手,怎不使逍遙山莊的綠林豪雄們震駭,哪個還敢自不量力去討苦吃!
「和尚,要走你自己走吧,老頭子也不是什麼三寶弟子,自沒慈悲心懷,他們要打,老頭子乾脆捨上這條老命陪他們玩玩再說!」
青衣老叟,真的已自不前,看樣子想要行符其言了!
「唉!我們何苦要造此殺孽!」老和尚停步反身,對青衣老叟道:「這件事情還是讓老道自己來吧!」
說話間,走近青衣叟,把他右手一握,道聲:「走!」話音甫出,兩人同時離地,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宛若兩隻黑白巨鳥,騰上空中,流星般向莊外馳飛而去!
逍遙山莊上至莊主下至嘍囉,在場的不下三百人,平日被列為莊內的一流高手,少說也有百個,此際卻眼睜睜地任人來去,固然來人的武功太高,可是比較起來,逍遙山莊還是沒有能人!
在這一剎那間,莊主蘇文彪這個懷有天下綠林盟主之志的梟雄,倏然像只受傷流血而盡的猛獸,萎靡、癱瘓無力了,他的往日雄風,彷彿已被這兩隻巨鳥掬走!
蘇文彪深知不將白猿秀士徐玉麟除掉,遲早不能與他兩立,反之逍遙山莊立即就要有生死存亡的嚴重考驗,雖然他有「五巧」、「六不全」做靠山,然而這些老怪此刻均不在莊,即使都在,面臨到那嚴重關鍵,他們是不是願為其出力?就是合他們之力,是不是能勝過那老和尚般的敵人?
這些問題,使蘇文彪傍徨了,猶豫了……
莊中豪雄們,怔望著他們失魂落魄一般的領袖,既不敢擾他,也不敢散去,不過每個人卻都意識到即將發生的嚴重事端!
突然間,蘇文彪似是下了個重大決心,環掃了部眾一眼,袍袖拂動,示意他們散去,自己也在「童、猛」護擁之下,走向「怡心齋」……
這是一所地下深洞,黑暗、陰濕,沒有半絲光亮。
白猿秀士徐玉麟依然被那彈簧坐椅緊緊的捆住,除了頭部可以轉動之外,渾身沒有一處能夠自如,此刻,就是蘇文彪不再加害於他,在此陰暗潮濕的地穴裡,也將活活地飢渴而死!
一個武人,一旦中了敵人的詭計,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其心境之悲哀與憤懣,要比一個普通人失去自由尤有過之。
人心之莫測,江湖上的陰險詭詐,使這位純樸摯誠的少年,又增加了一層認識。
他冒充余秀士來逍遙山莊臥底,僅是為了營救他的祖父,並沒有居心與心上人的父親發生衝突,以故,一直到明知底蘊已經敗露,與「八童」、「八猛」動上了手,仍然不願大造殺孽,而存有萬一的僥倖心理。
他想不透蘇文彪與他有什麼深仇世恨,明知女兒與他相識,卻要命女兒把他活活打死?
他目睹蘇玉嬌當場橫劍自絕的決心,雖然心痛欲裂,可是身不由主,愛莫能助!
就在他不願目睹慘況的剎那間,只覺一陣天昏地暗,一聲砰然震動,當他再度睜眼看時,一切大變——他已陷身於這所黝暗的深洞裡!
這時他才明白,蘇文彪這座大廳裡,到處都是陰險的機關,相信其他的地方也必危機重重,怪不得逍遙山莊被江湖中人視若龍潭虎穴,望之卻步!
蘇玉嬌在父女之親,情郎之愛中,所選擇的是第三條路,徐玉麟此刻回想起來,認為她是對的,而也由此足以證明蘇姑娘相愛之深,為他竟不惜一死!
他想哭,但哭不出來,他想拔劍自絕,追隨紅粉知己而去,可是四肢難動,又有什麼辦法?……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徐玉麟從昏睡中被人拍醒,他還以為是蘇文彪來地下懲治他,哪知凝目看時,面前站著的卻是武師司馬青山。
司馬青山見徐玉麟醒來,無限沉痛地道:「徐老弟,只因小兄無能為力,使你受委曲啦!唉!想不到你竟是『玉面雙傑』徐世憲大局主的唯—後代!」
徐玉麟雖在黑暗中仍然可以看到司馬青山神情悲憤,淚痕滿面,不由詫異道:「老武師,你怎麼來此?你與先父熟識嗎?」
司馬青山急忙說道:「時間無多,這些事情讓我隨後慢慢告訴你,現下你可有什麼辦法使我幫助你先脫身這把鐵椅的捆綁嗎?」
「只要老武師肯幫忙,辦法是有的。」徐玉麟答道:「請你把我背後的寶劍抽出來,就可以把此鐵椅砍斷。」
原來蘇文彪在按動機關把徐玉麟捆在鐵椅上之時,只因廳外突然發生情況,唯恐來人是營救他的,故而復又發動機關,將他連人帶椅陷入地穴,因此大廳內忽然一陣黑暗。
事出匆忙而湊巧,蘇文彪雖然知道徐玉麟身上是柄斷金切玉的寶刃,但是以為他四肢不能動彈,又有啥用!
司馬青山一聽他說出辦法來,於是大喜道:「要非徐老弟提醒,小兄倒真慌得忘了你的劍原是削鐵如泥的寶刀呢!」
他說著,毫不遲疑的由徐玉麟的背後把塗過黑漆的九龍寶劍抽出,瞧也未瞧就舉劍砍下。
倏地,他將砍下的寶劍忽又停止,吐出了口長氣道:「小兄真是粗心,我這樣一劍下去,就是能把鐵椅砍斷,豈不要把老弟傷著?」
原來這時徐玉麟身上的鐵椅,就像鋼鎖一般,把他的軀體四肢綁得緊緊的,司馬武師果真一劍斬下,這種神刃就是護身罡氣也抵擋不住,其後果自然不能想像!
徐玉麟心下暗自凜道:他這話確是不假!隨略微凝思道:「這樣吧,請老武師把寶劍沿劍鞘旁邊穿進我的背後。你就退開,我自有法。」
司馬武師略為遲疑,但他終於依言而行。
徐玉麟見司馬武師已退向旁邊,乃猛提一口真氣,將「佛門玄罡」工夫,突然發揮至十二成,只聽「卡嚓」聲響,九龍寶劍由他背後豎直著突飛而出,鐵椅從中斷裂,彈簧失去效用,他趁機脫身而去。
九龍劍直直的砍在洞壁上,徐玉麟背後衣眼破了道豎縫,劍傷肌肉,鮮血直流!
司馬武師驚詫中,徐玉麟又掏出他那隻羊脂玉瓶,倒了兩顆丹丸,遞給他道:「小弟受傷了,又要請老武師代勞塗藥。」
「小兄弟,怎麼你受傷啦?」司馬青山武師按過丹丸道:「不太重吧?」
徐玉麟淒苦地一笑,道:「還好,只是皮肉而已,要不是小弟運足了十二成罡氣反彈,恐怕此刻斷掉的不是鐵椅,而是我自己啦!」
「罡氣反彈……」司馬武師似懂非懂的說了這麼半句話,便迅速把徐玉麟背後衣服扯開,給他塗上了捏碎的藥丸,這才發現他背上的劍傷,竟有尺多長!
敷藥完畢,徐玉麟拉著司馬武師一隻手,無限感激地道:「老武師此恩此德。使小弟沒齒難忘!現下小弟須要略事休息,老武師可否趁此機會說出小弟所問之事?……」話說至此,忽然想起橫劍自絕的蘇玉嬌,不由心裡一酸.淚下如雨,顫聲又道:「蘇……蘇姑娘死得好慘……」
司馬武師迭忙答道:「蘇姑娘並未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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