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熄滅之後,氣溫依然很高,焦味更是難聞。
大火一起,附近的人便看也不看它一眼,世人本就是如此。
所幸附近沒房舍,也不怕牽連了別家。
次日一早,下了一場大雨。雨水大得令人睜不開眼睛,即使睜得開眼睛,又有何用?
五尺之外的景物完全被一片灰濛濛之色掩住。
鄭州城好像停止了它的一切活動,變得像一座死城,鄭州城的居民也都躲在家裡睡大覺。
雨水落在地上,把灰燼沖掉。原日司馬莊當中的一個地方瓦礫突然拱起,跟著地上探出了一張瘦削,滿帶悲憤哀絕的年輕人的臉龐來。
半晌,才見他慢慢地在瓦礫中爬了出來。
他剛站直了身,雙頰便濕了,分不出是淚水還是雨水。
只一眨眼的時間,他全身都已濕透!
看他撇嘴揚眉的神態,跟司馬千鈞有幾分相像。
灰濛濛的天色看不出時辰,不過憑經驗還能知道,現在還是白天。
他便是司馬千鈞的獨子司馬城。
大概冰涼的雨水使他頭腦逐漸冷靜了下來,他環顧了一下周圍,又躲在一堆瓦礫之後。
入夜,一個青年悄悄爬上崔一山家的牆頭,他剛跌了下去,裡面立即響起一聲低喝聲:「是誰?」
「找崔大俠的!」
當江湖在風傳歐陽長壽、歐陽鵬及巢小燕是司馬父子所殺的時候,司馬千鈞便散盡家產,把家人遣散,他們從一條通往外面的地道,陸續離開,因此,即使是鄭州城的人也不知道。
司馬千鈞要獨自把這件災難背上身,當趙容國在門口叫罵時,他便叫司馬城躲起來。
他雖然絕不會護短,但司馬家只一根苗,而且,他深信愛子是無辜的,把他交出來,無疑是斷了愛子之命。
司馬城哪裡肯聽老父的話,他堅持要出去見趙容國,讓老父逃過此劫。甚至他母親韓雪香,跪在地上求他,他也不為所動。
司馬千鈞夫婦看看這個兒子,真的又憐又愛,禁不住流下幾滴英雄淚。
最後沒辦法只好點了司馬城的麻穴,然後韓雪香把他扔入地道裡。
地道是在花園內的一棵大槐樹之下。說它是大槐樹絕對不會錯,三個大人展臂合抱,都還差一尺多長才能合攏。
樹幹離地二丈處被截斷,樹幹中間被挖通,剛好能容一人通過。
槐樹生命力很強,並沒有因此而枯死,反而長了不少橫枝,繼續生長,枝葉茂盛,遠看就像一把巨大的碧綠色的傘,若非仔細,根本看不出這樹幹的上半截已被人鋸斷。
是故,伍長樂、趙四娘等人找不到地道的入口。
樹幹之下,入地之處有塊二寸厚的鐵板,韓雪香不但把鐵板蓋上,而且還上了鎖。
她是不願兒子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之下出來送死。
地道的出口離司馬莊只有五里,即使十二個時辰過後,司馬城醒來,再從出口繞回來,時間上已來不及。
十二個時辰就是一日一夜,天大的事也已「解決」。
而巨變過後,人便會漸漸冷靜下來,也就會有了轉機。
事情果然如司馬伕婦所料。
大火燒燬了一切,也燒熔了地道鐵板上的鐵鎖。
司馬城醒來時,大火雖然已經熄滅,可是地道上的氣溫仍然異常高,出口的那塊鐵板更是紅得令人生怕。
司馬城看到那塊鐵板,便知道了一切,兩行熱淚立即奪眶而出。
他默默坐在那裡,沒有飢餓,沒有乾渴,也沒有痛苦——痛苦早巳麻木。直至鐵板上的殷紅之色漸漸變成暗紅色,跟著氣溫突然下降。
他有點奇怪,氣溫降得實在太快,伸手一摸鐵板,人手冰涼,他一使勁把它推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雨水,跟著是瓦礫廢墟……
崔一山靜靜聽了司馬城的轉述,臉上一直帶著微笑,「賢侄,當日你因何不辭而別?」
司馬城苦笑道:「崔叔叔,當日一則老父抱恙在床,二則眼看心愛的人跟別人走進洞房,這味道是好受的嗎,所以……」
他頓了一頓才繼續道:「要不是先父要小侄代他去,小侄才不去哩!他歐陽父子自命風流,不可一世,小侄本就看不過眼!」
崔一山歎息道:「難怪別人懷疑你是兇手,看來賢侄以前跟歐陽鵬的感情也絕不會融洽!」
「也不算怎樣不融洽,見面便點個頭走開,我看不慣他左擁右抱,又帶了一大群家丁睥睨一切的模樣。但,他之死,絕不是小侄下的手!」
崔一山道:「老朽跟令尊令堂相識數十年,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的,別人懷疑你,叔叔難道不瞭解你,不相信你?」
司馬城略感安慰,可是崔一山提及父母親,他眼眶一紅,悲聲說道:「可惜小侄不肖,害得我爹娘橫死,連屍骨也找不到……」
崔一山輕輕一笑,道:「賢侄不必悲傷,令尊及令堂的屍體叔叔已把他們悄悄葬了,待事過境遷之後,賢侄再補辦喪禮,以安令父母之魂!」
司馬城雙腳一屈道:「叔叔大恩大義,小侄至死難忘!」
崔一山把他扶上來,笑道:「現在你先吃點東西,你在這裡等等,叔叔出去吩咐他們一聲!」
崔一山不但吩咐下人替司馬城煮點心,重要的是嚴令下人不得把司馬城的訊息傳出去。
次日一早,崔一山便到客房找司馬城,「賢侄有何打算?」
司馬城道:「父母之死本來不共戴天之仇,不過,小侄現在卻想先把兇手尋出來,洗脫嫌疑然後才到趙家問罪!」
「賢侄打算如何把兇手尋出來?」
司馬城歎了一口氣,道:「小侄還沒有主意,叔叔有何教我?」
「李鷹這人你聽過沒有?」
司馬城道:「江北總捕頭『神眼禿鷹』之李鷹?」
崔一山頷首,「李老鷹跟叔叔很熟,我想托他替你查這件案子!」
司馬城道:「李前輩固然神通廣大,但他的收費也是頗驚人的,小侄現在身無分文……」
「這個賢侄倒不必擔心,叔叔替你說一說,諒他雖然提起辦案六親不認,只認銀子,但瞧在我這張老臉上也不敢收得太多!最多老朽把田園賣掉!」
司馬城急道:「不可,叔叔如此,小侄將終生難安,這件事還是讓小侄自己去摸索吧!」
「錢銀身外物,清譽最要緊,賢侄不必耿耿於懷!」
「叔叔一生行俠仗義,散了不少家財,小侄任叔叔怎樣說,也不答應!」他牛脾氣一起,說得斬釘截鐵,頗有父風。
崔一山歎了一口氣,默默沉思。
過了半晌,崔一山才道:「有了,假如賢侄洗脫了嫌疑,那無疑說明趙家跟歐陽家是屈死令尊,我便叫李老鷹找他兩家收費!」
司馬城道:「這倒使得!」
可是,李鷹帶了手下去了江南辦案,崔一山找他不獲,甚至連江北發生這件大事李鷹也尚未聽聞。
趙容國率領大軍回到歐陽莊,他心事並未放下,司馬千鈞夫婦死後,他頭腦才逐漸冷靜下來了。
這一冷靜,他才發覺了不少破綻及疑點。
第一點,無論是司馬千鈞還是司馬城都沒有能力殺死歐陽長壽,即使他兩父子加起來也不能夠,甚至要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摸入歐陽長壽的書房也辦不到。
第二點,司馬城雖然可以在暗處刺殺歐陽鵬及巢小燕,但他有能力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逃離歐陽莊嗎?
這一個,趙容國的答案是有可能。
第三點是司馬城若要殺人,豈會在「嘉賓題名」花冊上工工整整的把自己的姓名寫下,他殺了人如果暫時不離開,豈不是更沒有人懷疑嗎?
這一點,趙容國沒有答案,他心情更亂,過了幾天便決定回河北老家,臨行時他叫她女兒派人去找李鷹調查歐陽長壽的死因及殺人兇手。
趙容國的第一個疑點,趙四娘也有同感,在毫無頭緒之下,只得叫了詹天宏派人去把李鷹請來。
詹天宏派去的人找不到李鷹,因為李鷹還在江南。
但,趙容國的大女婿在回皖南的半途中,卻碰著了李鷹的得力助手公孫良,於是他告訴了公孫良,歐陽家要聘他調查歐陽長壽的死因。
這是塊肥肉,公孫良立即派人去江南通知李鷹。
公孫良派出的手下在江畔便碰著了李鷹,他剛從江南辦了案回來。
李鷹聽了手下報告,便叫蕭穆到皖北協助公孫良破一件案,自己便帶著顧思南及雲飛煙赴洛陽。
李鷹回江北的消息,崔一山還未知道,司馬城卻不能再等下去,他略為易容一下,留下一張字條,便離開崔家。
天地茫茫,司馬城心頭惘然,不知何去何從,雙腳無意識地移動,卻又下意識地向洛陽城走去。
他不知道要用什麼辦法去調查,但心中認為兇案既然發生在洛陽,到洛陽可能會有所發現。
半路上他買了一套農家常穿的粗布衣裳換上,才發覺自己囊中已所餘無幾,最多只能維持自己十天八天的生活,他走得很慢,故意在烈日下曝曬,到了洛陽時已成了「黑炭頭」。
次日,他開始在城內找工作,人家都當他由鄉下人城找尋生活的青年。
終於在一家飯館找到一份店小二的工作,他認為很滿意,起碼飯館的食客很雜,可能會打探到一些消息。
工作雖然吃力,卻難不倒司馬城,掌櫃讚不絕口,說他又勤快又懂禮,身體又強壯,幾天後便派他在二樓嘉賓廳侍候。
二樓的地方不大,但出入的都是豪客,所以掌櫃派了三個夥計專職負責。
他的急速升職,沒有使其他夥計眼紅,因為他是憑本事掙來的。樓上那個老夥計老張對他更加喜愛,要不是時間太短,他已經把女兒許配給他了。
這天來了七八個錦衣漢子,肥瘦高矮,美醜凶善都有。
這夥人一到,便包下了整個二樓,他們出手豪闊,掌櫃自然叫司馬城等人刻意侍候。
可是,為首一個自稱姓易的卻道:「大爺們自會招呼,無事不要派人上去,還有,捧菜上去時,先揚聲!」
「是,是!」掌櫃連聲答應。
樓上用雕漆屏風隔成一間小房間,裡面放了張八仙桌,老張擺好了食具便下來。「這些人不好惹,目光凶巴巴的!」
老張輕輕地道。
這八個人一到,司馬城便已看出他們人人都有一身功夫,其中那個姓易內功更加深厚。又見他們神秘兮兮,有心跟他們接觸,便獨力把這項工作挑起。
掌櫃對他深具信心,也有心讓他去一試。
第一道菜捧了上去,姓霍的道:「小二哥,沒事了,你下去吧!」
司馬城應了一聲轉身下樓。
第二及第三道菜也是如此。
第四道菜是魚翅羹,司馬城替他們每人舀了一碗便離開。
當他走到梯口時,突然倒竄在一條柱子之後,屏息靜聽。
只聽那姓易的聲音:「五號前天傳了消息出來,他們已請到李禿鷹,這老小子神通廣大,不能不防,所以一號特別叫我把你們找來,暫時忍耐一下,不要輕舉妄動!」
一個沙啞的聲音道:「這件事神不知鬼不覺,李鷹能查得出來?」
「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句話不會有錯的!」
「人已死了,將來洛陽便是我們的天地,頭兒說得不錯,忍著點總是對的!」另一個道。
司馬城聽得心頭大震,隱隱覺得他們所說與歐陽莊的血案有關,他不覺探出身來,把頭盡量伸向屏風。
這一動,衣袂不覺發出一聲輕輕響聲,裡面的談話立即停止。
司馬城十分警覺,立即自柱子游上橫樑,跟著借柱子及灰塵的掩護,悄悄自後樓梯下樓。
他剛離開,只聽那姓易的叫道:「掌櫃,下一道菜快送上來!」
掌櫃忙叫道:「土成,快去廚房把菜端上去!」
司馬城是用了化名,他把城字拆成土成兩字,這個名果然有幾分鄉下人的土味感覺。
後樓梯之下,便是廚房,司馬城捧了一大盅瑤柱燉鴿湯出來,應聲道:「這就去!」
他竭力裝成沒事般的模樣把湯放在桌上,又替他們舀湯。
那姓易的中年漢子,突然道:「小二哥,你叫什麼名字?」
司馬城心頭一驚,裝成受寵若驚的樣子,「賤名土成!」
「你衣袖怎地會有灰塵?」他指一指司馬城的衣袖道。
司馬城一震,「剛才在廚房牆壁沾上的!」
「是嗎?」姓易臉無表情,「我們聽說這飯館不僅菜好,而且是全城最清潔的一家!怎會這樣?」
司馬城有點無措,半晌才道:「湯裡可是乾淨的!」
「停下,你這樣不會把灰塵弄落湯裡嗎?把衣袖捋高再舀!」
「是,是,大爺教訓得對!」司馬城立即把衣袖捋高,他自覺沒有異樣,姓易的目中突然露出異彩,雙眼緊盯在司馬城一截黑一截白的手臂上。
這之後,司馬城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談話。
那姓易的臨行時對掌櫃道:「剛才捧菜那個小二,是新來的?」
「是,是,他是鄉下人,侍候得不周,大爺莫怪!」
「鄉下來的?」姓易的目光再一閃,「哦,他很勤快,這塊銀子賞給他,嗯,不許你剋扣,要如數給他,聽到沒有!」
眼一瞪,露出兩道凶光。
掌櫃看得心頭一懍。
司馬城拿著那一錠銀子,心頭一片迷惘。
黃昏,李鷹已到了洛陽,這些日子,他沒停過一刻,有點累,決定休息一夜,明早再去歐陽莊。
洛陽是個大地方,李鷹自然也在此地設下「行宮」,而且還是他在江北最大及設備最好的一個。
儘管他已幾年沒有到過洛陽,但家裡一切依然打掃得異常乾淨。
吃了晚飯之後,他便倚在躺椅上休息。
在路上,他已把歐陽莊血案的案情打探清楚,此刻,他一邊抽著旱煙,一邊把這件案子由頭到尾再想了一遍。
青年人的精力比較旺盛,顧思南已久沒到洛陽了,尤其是雲飛煙還是頭一遭到這座古城。
吃了飯,顧思南看見李鷹躺在椅上,他也坐在一旁,怔怔發呆。
雲飛煙跺了一下小腳,拉一拉他衣袖,「塵南,你我去走走嘛!」
顧思南看了李鷹一眼,又看看雲飛煙,終於站了起來。
飯館是不做夜市的,因此,戌時過後,掌櫃便吩咐司馬城把門關上。
其他的夥計大都是本地人,他們收拾了二下,也紛紛離開,掌櫃亦上樓休息。
司馬城關好前門,又去把後門上閂,剛閂好,門板上突然響了兩聲輕輕的敲門聲。
「誰?」司馬城問了一句。
「是土成哥嗎?快開門,崔大俠來找你!」
司馬城心頭一動,不無懷疑地道:「你是誰?」
「我是高賓客棧的小二,快點,要是遲去老闆便又要剋扣我的薪餉了!」
「你等等,我告訴掌櫃一聲就來!」
他告訴掌櫃說有個親戚進城找他,他要出去一趟,掌櫃叫他早點回來,便翻了個身,就著燈看他的傳奇小說去了。
那人走得很快,低聲道:「土成哥,你新來不久吧!我帶你走小路,快點!」
司馬城真的怕他會讓老闆剋扣薪餉,忙道:「麻煩小二哥了!」
「不要緊,我也是為了自己好!賞錢真的不少哩!」
司馬城心頭好笑,他當了十多天飯館小二, 自然知道這些規矩。
說著已走入了一條小巷。
小二突然回頭道:「你知道,我能拿多少賞錢嗎?」
司馬城笑道:「小弟新入行,不很清楚!」
「貳拾兩銀子,也許還不止!」
司馬城一愕,心想崔一山現在境況也非很好,出手豈會這般闊綽,心頭剛動疑,只見前面一字排開站著四個黑衣大漢。
小二快步穿過人牆,黑衣大漢卻把司馬城攔住了。
司馬城大吃一驚,此刻才知道中了圈套,急聲道:「你們是誰?」
一個圓臉的大漢道:「我們是誰無關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知道你是司馬城!」
「是又怎樣?」
「跟我們到莊裡見夫人!」
「你們是歐陽莊的?」
「小子放光棍點,你是要吃敬酒還是吃罰酒?」
司馬城一邊思索脫身之計,一邊道:「敬酒是什麼?罰酒又是怎個吃法?」
「吃敬酒嘛,雙手受縛跟我們回莊,吃罰酒嘛……」
司馬城趁他說話分神之際,飛蹬一腳,左手在牆上一按,沖天而起。
不料,他快,那個小二更快,他似乎已料到司馬城會有此一著,先他一步躍起,鋼刀由上向他頭頂劈落!
司馬城大怒,擰腰轉身,左足凌空在牆上一踢,身子倒翻開去!
他落下時,仍在小巷中,那些大漢都操起武器向他擊去,一把劍,一把刀,二條短棍,連小二的鋼刀總共五件。
司馬城飛身急退,同時右拳擊出,他內力未致登峰,不如他爹爹一發拳,拳風可及二丈之遠,可是這了拳的氣勢及勁力仍然使得急退而上的大漢去勢窒了一窒!
司馬城趁勢再退,出了小巷他的危險便會相對較小,起碼在小巷內,地小人多,對方都有武器,給前後一堵,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非死不可。
離小巷不過一丈左右,司馬城心頭暗喜,不料,頭頂勁風吹過,小二凌空白他頭上越過。
他恨極了他,右拳一揚怒擊他小腹,這一拳他用了八成真力,勢疾如星火。
小二右手鋼刀一擺,護在小腹之上,司馬城那一拳剛好擊在刀背上,一股奇力自刀上傳人小二體內,身子凌空激飛!
可是這小二年紀雖不大,功力卻頗深,半空折腰沉勁,逕直落了下來,剛好堵在小巷出口。
司馬城大急,急發一拳,這一拳明明是擊向對方的面門,臨至身時一沉,改打小腹。
小二的刀法十分嚴密沉穩,手腕稍沉,刀尖護小腹之前,跟著白光一現,鋼刀上下飛舞,在身前布下一層刀光,他只守不攻,司馬城連發五招都未能突破刀網。
第六拳剛揚起,背後便響起一片刀刃劈空之聲,他立即縮身收拳,左拳看也不看地後揮,偷襲他的就是那個圓臉的大漢,他一刀劈空之後,司馬城的左拳已擊在他大腿之上,禁不住踉蹌後退一步。
司馬城迅速躍身而起,小二的鋼刀即時向他心口扎來,司馬城一偏身,刀尖在臂彎處讓過,右腳一掃,逼退一個持劍的大漢。
同時,左掌擊在牆上,身子竄起,雙腳飛踢小二面門,小二手腕一揚,刀刃撩向他雙腿。
不料,司馬城這一招乃是虛招,左腳尖點在右腳面上,身子立即倒飛,手肘一沉,撞在一個持棍大漢的小腹之上,那人立癱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持劍的跟持刀的雙雙撲上,一個刺他左肩,一個砍他後腦。
小巷狹窄,他兩人並肩出手,已無餘地,司馬城不能閃避,只好伏身向前一滾,小二的鋼刀適時飛劈而下,司馬城上身欠起,左掌拍開刀脊,右拳搗出,這一招使得險極,也使得很絕。小二胸口中了二拳,踉蹌後退,禁不住發出一聲尖呼。
聲音又尖又銳,在靜夜中,遠遠傳出去。
小二雖然被擊退,可是仍然守在巷口,不讓司馬城有任何機會逃脫。
司馬城剛直起身子,本來癱倒在地上的持棍大漢的短棍突然擊在司馬城後腿之上。
這一棍又快又沉,「拍」地一聲,痛人心脾,腰骨差點沒斷,司馬城的淚水立即沁出。
這一棍雖然沒有打斷司馬城的腿骨,可是仍使他站立不穩,他倒下時右拳隨即趁勢搗出,擊在持棍漢子的臉上,拳頭立即把鼻骨擊碎,那大漢禁不住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聲。
小二的鋼刀再度劈下,長劍亦已刺到,司馬城行動不便,猛地抓著那大漢護在身前,剎那,鋼刀及長劍都刺在他身上,大漢再度嚎叫一聲,便斷了氣。
司馬城雖然有了一件「護身符」,仍然未能脫困,現在他是只守不能攻,坐在地上,舉著屍體遮擋,所謂久守必有一失,不久,左肩的一片肉便被小二的鋼刀劈飛,鮮血染紅他的一身青色短衫。
再一會兒,長劍也在他大腿上劃了一道深深的血槽,司馬城漸漸覺得手上的屍體越來越重,揮舞間逐漸不能得心應手,一疏忽,右臂又中了一棍,這一棍使他幾乎舉不起來。
情況越來越危急,甚至連司馬城也認為自己的努力只是拖延死亡的時間而已。
大街上燈光漸闌珊,行人漸稀。
顧思南最後帶雲飛煙到歐陽莊附近走了一趟,道:「我們回去吧,免得頭兒有事找不到我們。」
雲飛煙幽幽地道:「隨你吧,反正跟你一塊也像當了啞吧似的,沒點趣味。」
顧思南半晌才道:「我,我不知你喜歡聽些什麼樣的話?」
「說說笑,聊聊天,風花雪月一番不可以嗎?」
「頭兒說,那都是些無聊的事,無聊的事做了不如不做。
嗯,你愛聽嗎?待我想想……」
雲飛煙歎道:「你真像根木頭,變不出花樣,也沒有碧綠色的樹葉,粉紅的花朵好看!」
「飛……我說,我說……從前有個老頭,他整天在山裡砍木頭,有一天,一個神仙用仙拐指指他的光頭……」
雲飛煙「噗嗤」一笑,顧思南大為高興,正想再說下去,雲飛煙到止住他:「算了吧,誰喜歡聽你說那些老掉了牙的陳年故事,老是什麼頭的!」說罷又是一笑。
顧思南心頭發苦,呆呆地一直跟在她後面。
雲飛煙知道他會是個好丈夫,但絕不是個好伴侶。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對他產生了好感,也不知道找個好丈夫好,還是找個好伴侶好。
好的丈夫雖然可以托付終生,可是卻得用最大的努力及忍耐力去堅持下去,直至有一個死了才能「大功告成」。
好的伴侶,雖然未必能托付終生,甚至極可能讓對方拋棄,但在那段相聚的日子裡,卻充滿甜蜜、快樂,無憂無愁,心靈交融,令人留下甜蜜的回憶。
就像天上的流星那樣,既光亮而又短暫。
「到底是哪一種好?」雲飛煙心頭一片惘然。
顧思南輕聲叫道:「小飛,你想些什麼?」他一直叫她小飛,因為她像一頭白色的鴿子,隨時都會飛走。
雲飛煙突然升起一絲歉意,正想開口,靜夜中忽然傳來一聲尖叫聲。
聲音充滿痛苦與驚恐,雲飛煙與顧思南都是心頭一緊,兩人對望一眼,正想辨別聲音的方向,恰好此時,又一聲慘呼聲傳來,這下聲音比前一次更大更清楚。
顧思南跟雲飛煙即辨出了聲音的方向。
顧思南不假思索地向黑暗中射去,對付女孩子他雖然遲鈍,但這方面的反應卻是極快。
那聲音,使他不能閒視,誰敢在他眼皮下行兇?
烏金刀已握在手,他的勁力也已佈滿了全身。再一聲慘聲傳來,聲尖而短,落在他耳上,便知道這是人類在垂死前最後發出的聲音。
他心頭一沉,去勢更疾,雲飛煙雖然起腳較慢,但離他身後不過五尺。
小巷裡,司馬城的氣力已將使盡,他的下唇已被自己的牙齒咬出血來,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濕透,大量血液的流失,使他的體力消耗極快,手上的屍體更像有千斤般重。
小二及他的三個同伴,不發一言,輪流上前砍殺。若非小巷狹窄,使四個人不能同時出手,三個司馬城也已死絕。
氣力一滴滴消失,司馬城只覺唇乾舌燥,一顆頭重得像石頭般,雙手也漸發起顫來,尖聲叫道:「我沒殺死歐陽鵬!」
正想拼盡全身拋開屍體,驀地聽到一個沉實的聲音喝道:「住手。」
司馬城精神一振,把屍體遮在前胸,抵住刺來的長劍,可是這一劍刺得很深,劍尖透過同伴的屍體,刺在司馬城小腹上。
緊接一聲暴喝,一陣兵器相觸聲響。
黑衣大漢怒道:「誰敢管歐陽家的事?」
「江北總捕頭李鷹能管!」顧思南擋開一棍,身子一側讓雲飛煙的劍自後刺上,劍尖挑斷對方腕脈,短棍「篤篤」跌在地上。
「江北總捕頭李鷹,你終於來了……」司馬城喃喃地道,精神一鬆,眼前黑暗,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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