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嘯神州 正文 第六章  夜闖綠竹塘
    薛雲娘和胡錦雯,在黃沙洲飛雲莊,撲了一個空,那黑煞神韓錦,早已聞風而逃,依著薛雲娘的意思,就要放一把火,將飛雲莊燒為平地,還是胡錦雯說道:「這班賊子必以為我們是路過,我們一走,定會回來,若將他們的巢穴燒掉,要找他們,可就難了。」

    薛雲娘一想不錯,兩人這才轉回江浦,宿了一晚,因胡錦雯之師百了神尼,和她約定在江寧碰面,故即邀薛雲娘前往江寧。

    哪知事有湊巧,黑煞神韓錦率領白花蛇吳良、火鴿子衛善、浪裡鑽洪開、花豹子吳天四人,和手下十多個武功較好的得力嘍囉,也奔了江寧,這叫做冤家路窄,這一無心巧遇,竟把個江寧城,鬧得地覆天翻。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這日午後,薛雲娘和胡錦雯兩匹馬,入得城來,逕奔東大街高昇棧,薛雲娘日前路過江寧,即落在這高昇棧裡,這是江寧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客棧,裡進有三重院落,大小有五六十間客房,規模甚是不小。

    夥計的對出手大方的客人,永不會忘記,薛雲娘又是才走不過兩三天,故此方來到店門外,夥計的早吆喝起來了,一看還帶來了一位,人是人才,衣是衣著,那份整齊,別說那年頭,小媳婦大姑娘,單獨出門的,簡直絕無僅有,而且人家那份派勢,說來不相信,幾個夥計的就不曾瞧見過。

    再者,這時已是隆冬時令,大夥兒都等著過年啦!誰還願意頂著北風,在路上跑,因此,生意清淡得緊,這高昇棧雖有五六十間客房,可是每天連一小半也住不進,因此,一見客人上門吆喝得也更起勁了。

    前幾天招呼過雲娘的那夥計,早已迎了出來,呵腰說:「巧啦!姑娘,前兒你住的那間上房,還空著,快快裡請,今兒的風可大得緊,仔細別招了涼。」

    其實那夥計的是在心裡說:「瞧你們這麼兩個又嬌又嫩的,花朵般的美人兒,仔細別被風吹倒啦!」

    夥計的邊說,邊上前接過馬韁,交給專管騮馬的的孩子,忙將兩人讓至上房,熱茶熱水只顧往裡送,夥計的跑得腳板朝天,特別起勁。

    女人家出門,麻煩事兒挺多,就在她們兩人關起門來忙的這個工夫,店門外可熱鬧了。打街北頭,潑刺刺來了一二十匹馬,一二十匹馬,共有一二十付鸞鈴,你想那聲音哪能小得了。

    當頭一匹馬來到店門外,馬上人陡地一勒馬韁,那馬昂頭一聲長嘶,四隻蹄兒一停,後面的馬也一匹接一匹的嘶鳴,也全都站住了。

    只見當頭的那匹馬上,好一個魁梧的漢子,恍若一座黑塔,黑臉膛,黑得來油光發亮,他的馬一停身後的幾匹馬收不住勢,齊往兩邊一帶,衝出了三五步,方才把馬停住,右側馬上的一個漢子,就開言道:「莊主,不是剛打了尖麼?趁時間近早,再趕一程,天黑前可就趕得到綠竹塘了。」

    就聽當頭馬上那人說道:「正是呢就算趕下去,也要天黑時光才到,平日去時,我們最多不過三五個人,今兒一下子去了二十來位,天又黑了,要準備也來不及,沒的難為了人家,我說呢乾脆別走啦!就在這兒住一晚。」

    旁邊幾騎馬上的人,就異口同聲的說道:「莊主所說很是,雖然神駝子丁爺,和莊主是過命的交情,這般時候大夥兒撞去,倒叫大家都不安,還是在這兒住一晚為是。」

    這一二十匹馬一到門前,早把店裡夥計全都驚動了,在門口一停,就全都出到店外,聽說住了,趕緊上前接馬的接馬,招呼的招呼,這可是難得有的大買賣,就連掌櫃的都出來招待。

    而且這開店的,那還有招子不亮的,一見這等勢派,就知是三山五嶽的好漢,招呼得好,就是財神爺,一個侍候得不周到,那你可得小心你的腦袋瓜兒。

    好一陣忙亂,夥計們把這群人讓進裡院,時間尚早,落店的客人不多,因此,最裡的那層院落全空著,正好安頓了這般人。

    這群人不是別人,正是黑煞神韓錦到了。他們從何來?

    這原來黑煞神暫時解散了船隊,撤出飛雲莊,其實他並未走遠,只在上流頭一個蘆蕩裡將船泊定,專等浪裡鑽前來報信。

    容得浪裡鑽洪開,在大江之中,截阻薛雲娘不成,反而傷了兩人,那還敢停留,返回北岸,即刻奔到黑煞神韓錦等人匿身之處。

    黑煞神韓錦一見有兩人帶傷前來,不用問,准知是完了。

    他可不敢動,怕的是薛雲娘發現了他們的行蹤,潛伏了一天,至到夜間,方棄舟登岸,經大勝關,繞了一個圈子,方在這辰光到了江寧,這叫弄巧成拙,存心要躲薛娘雲她們,誰知偏偏兒的走了個前後腳不說,而且還落在同一個店裡。

    且說經過一陣忙亂,黑煞神等方安頓了,薛娘雲與胡錦雯,也已方便過了,適才的一陣人喧馬嘶,兩人哪有聽不到的,但因這是客棧,又是旅客「未晚先投宿」的時候,倒並未特別引起兩人注意,那胡錦雯又是話多,畫眉兒似的,笑話如珠,和薛雲娘說個不了,因此就忽略過去。

    胡錦雯開門來,命夥計的倒水,因為天寒,也不想出去了,就命夥計的做幾樣精緻的菜餚來,一個高興,還要了一壺酒。

    兩人待酒菜都送來了,就關起門來對酌,這工夫,黑煞神等也蜂湧而出,奔了店堂,剛剛兒地又錯過了。

    他們大夥兒在店堂裡,大碗酒大塊肉,吃得個歡,薛雲娘和胡錦雯兩人也越談越投緣,胡錦雯幼喪父母,薛雲娘亦鮮兄妹,胡錦雯大仇未報,薛雲娘情郎無蹤,更是惺惺相惜,兩人那還不像扭股兒糖似的,要好得蜜裡調油,那話兒簡直就說個沒完,胡錦雯雖說在青狼堡時,也是大門少出,但鐵飛龍結交的,全是江湖好漢,手下人物,亦均是高一頭,低一臂的,盡皆英雄好漢,因此,江湖上的事,見得雖不多,聽到的可不少,薛雲娘更是聽得來津津有味。

    且讓她們談得高興,單言那火鴿子和白花蛇,兩人都是一個字號的人物,吃不得一頓飽飯,幾杯酒下肚,白花蛇就向旁邊的火鴿子一擠眼,在他身邊說道:「衛爺,要論地頭熟,可不是我吹牛,還得算我白花蛇,你猜,我前兒來江寧做什麼?」

    火鴿子反問道:「做啥!」

    白花蛇道:「新近由金陵來了個小翠花,是秦淮名妓,那婊子好身功夫,有天生的奇趣,一經男人挨身,便覺遍體癱軟……。」

    火鴿子聽得來口涎直流,說:「好你個白花蛇,有巧宗兒你獨個兒樂,要不帶我去,我跟你沒完。」

    白花蛇道:「別嚷!不帶你去,我還不告訴你哩!稍停吃喝完了,咱們抽冷子開溜。」

    火鴿子哪還等得,就催著白花蛇快吃快喝。

    其實白花蛇亦是貓兒聞不得腥,未過屠門,早已嗅到了肉味,兩杯酒早把慾火引發,渾身燥得緊,兩人就托辭起身,回到房內,多帶銀兩。

    白花蛇就說:「我們得從後門溜出去,別給他們瞧見了。」

    火鴿子一點頭,兩人就奔了後門,那後門是在馬廄旁邊,但店房裡人客眾多,後門雖有,卻關防謹嚴,不但有鎖,而且有專人看守,要是叫看門人開鎖出去,沒的引起疑惑,這時天已黑了,兩人就想繞到馬廄後面,翻牆而出。

    哪知剛走到馬廄側面,驀聽身後有腳步聲,白花蛇一拉火鴿子,兩人忙向暗處一閃,一看,打甬道上來了兩人,甬道裡掛著有一盞氣死風燈,兩人由暗看明,早看得清楚,不由同時打了個哆嗦!

    走來的這兩人不是別個,正是大夥兒要躲的追命閻羅,那胡錦雯和薛雲娘兩人,打院裡出來。

    白花蛇對那薛雲娘,就是化成了灰,也認得出,這時雖是燈光甚暗,又隔著了幾丈遠,但也認出來了,但兩人卻都認不得胡錦雯,火鴿子雖說那夜在江浦城的客棧中,被胡錦雯戲弄得不亦樂乎,但一則那晚是在星月之下,胡錦雯這陣子又換了女裝,故未認出,但僅有的薛雲娘,已夠兩人心驚膽戰的了。

    你道兩人從何而來,原來飯罷,要起身入廁,從廁所出來,薛雲娘自從她那寶馬踏波渡江,救得她以後,對這匹馬更是珍愛,不放心店伙,怕他們照顧得不周到,特地拉著胡錦雯出來,看視馬匹。

    白花蛇和火鴿子一見兩人,哪還敢出一口大氣,容薛雲娘和胡錦雯走了,半天,兩人還不敢出來,白花蛇一伸脖子,說:「我的媽!怎麼這娘們也來了,要躲她,卻偏偏走在一條線上,看樣子,她們尚不知我們落在這裡,我們得趕急去通知頭兒一聲,怎麼個計較好作準備。」

    火鴿子道:「這是正理,我們還得趕快!別讓他們碰了面,不然那就糟了。」

    這一來,兩人顧命要緊,哪還敢再去尋花問柳,躲躲閃閃地來到前面,奔他們所住的那座院子,竟有這麼巧,在薛雲娘和胡錦雯出來的那個工夫,黑煞神這夥人也一窩蜂回了房,兩個姑娘由馬廄折回,剛好錯過。

    白花蛇和火鴿子逕奔黑煞神住的上房,一閃身進內,兩人就先把房門掩住,先留個門縫兒瞄了瞄,見外面都是自己人,才將門拴上,反身貼在門邊,兩人不約而同的呼了一口氣。黑煞神見他兩人行動詭崇,已知有異,忙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

    白花蛇道:「莊主,不好了,那個娘們來了江寧,也落在這個店裡!」

    黑煞神嚇了一跳,說:「吳良,你這話當真麼?」

    火鴿子道:「適才我們兩人親眼看見,怎麼不真,而且身邊還有一個娘們。」

    黑煞神忙道:「那麼你們是對面了!」

    白花蛇道:「倒沒被她看見,但不知她發現你們沒有?莊主,這事怕有點惹厭,你們在前頭一大群難保不被她撞見,我們得趕緊想好對策才是。」

    黑煞神略一沉吟,就說:「這麼著,凡是和她朝過相的,暫且別出門。」

    又一指白花蛇和火鴿子,說道:「兩位且再辛苦一次,去摸摸她們,到底發現了我們未曾,也好作下一步打算,我們在屋裡的,也別閒著,大家趕緊拾掇拾掇!」

    黑煞神這麼一分派,花豹子的九耳大環刀首先嘩啦的一聲響亮,撤在手裡,浪裡鑽的蛾眉刺,被薛雲娘削斷了一根,還沒工夫配呢,說不得單刺取在手中,黑煞神一緊腰帶,也將一對金環從包袱裡取出。

    他們三人在忙亂,白花蛇吳良和火鴿子衛善可沒動,黑煞神要他們兩人去摸探,兩人心中同是一涼,尤其是那白花蛇,嘗過的苦頭最多,一縮脖子,兩人乾瞪眼,可是沒法,不去也得去。

    火鴿子慢騰騰地,將背上緊背低頭弩的繃簧扣上,掛好霹靂彈囊,白花蛇也把鏢囊斜掛在腰間,因是不出店門,時間又早不便上屋,兵刃都不能攜帶,白花蛇道:「走哇」!火鴿子也說:

    「走哇!」

    兩人都在喊走,可是都不動身,你等我,我等你,那份怯勁兒,早看在黑煞神眼中,不由「哼」了一聲,說:「兩位若是懼怕,就歇著吧!」

    說著,雙環取來掖在腰間,那意思是,就要自己前往一探。

    再不濟,白花蛇和火鴿子兩人,總還有個萬兒,若真歇下了,今後爺們中,可就沒他兩人這一號了,白花蛇首先一挺腰,說:「莊主,這是什麼話,她不過是個娘們罷啦!就是三頭六臂,我白花蛇也沒個臨陣退縮的。」

    隨回頭面對著火鴿子,又說:「怎麼著,衛爺,你要是不去,我可是自不量力,要獨個兒走了。」

    火鴿子暗罵一聲:「好小子,你給你自己臉上貼金還在罷了,你不該損我,擱下今天說明天,瞧著我的,我總會叫你好看。」心裡這樣想,嘴裡卻哼了一聲道:「吳爺,我姓衛的獨個兒也曾去摸過她,也不曾膽怯過,怎麼說,我姓衛的還沒怕過人。」

    說罷,首先開門,一閃身就到了門外,白花蛇是連損帶激,見火鴿子出去了,說不得,只好跟踵而出。

    兩人出得房門,火鴿子在前,白花蛇在後,雖說各屋裡燈火通明,但因這是隆冬天氣,各房各屋都把房門關得死死的,燈光僅能從窗戶中透出來,故甚昏暗,兩人穿過院子,從左面抄手遊廊下到了前院,因不知薛雲娘住在哪一層院落,可就不敢大意了,兩人都似如臨大敵。

    兩人借暗處隱著身形,向前院一看,可就作了難了,要找兩人的住所,還不致像大海裡撈針一般,但這前院各門各戶也同樣關得緊緊的,而且現刻不時有人來往,勢不能挨間去探,有心要問夥計,又怕露了形藏。

    正在為難,突見一個夥計打前面走來,兩人隱身之處,是在簷下,正是那夥計的必經之路,因此,不站出來是不行了,但兩人遲疑了一下,出來得稍慢,那夥計已走到面前,陡見暗影裡走出兩個人來,不由駭了一跳。

    一看,是裡院的客人,夥計的在這般人進店之時,就知道這般人不是好惹的主兒,見兩人這般詭祟的行徑,心裡雖然知道必有所為,而且準不是好事,但卻不敢說破,忙上前道:「兩位客官還未就寢麼?今兒夜裡特別冷,怕不就要下雪。」

    白花蛇見他上前搭訕,靈機一動,說:「夥計,你過來。」

    隨在身旁掏出一錠銀子,約有兩把重,向走過來的夥計手中—塞,隨道:「夥計,我哥兒兩個悶得慌,這點意思你先收下,沒別的,我哥兒兩個別無所好,只好個女色,夥計的你多辛苦。」

    夥計的碰到這般太歲,只望落得個不捱罵,就算僥天之悻了,沒想到還有這巧宗兒,早堆下笑臉來,說:「兩位還真問著了,請先回房,我就替兩位叫去,包管令兩位客官滿意。」

    說著,那夥計的掉頭的就要往外走。

    白花蛇忙道:「喂!夥計的,別忙,瞧你比我們還心急呢?你要是到外頭去叫,知道我們滿意不滿意呢?只把現住在你們店裡的那兩位,叫來就得了。」

    夥計的一怔,眼珠兒一轉,隨又一笑,說:「客官,你這麼說,可就輸了眼了,人家可是規規矩矩的娘們,而且我說,憑人家單人獨馬的來去,若沒點來頭,行麼?我說客官,趁早兒別轉人家的念頭,還是我跑一趟是正經!」

    白花蛇故意一揚頭,說:「夥計,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要多少銀子,爺們也花得起,你別被她唬著了,這麼著,你但告訴我她們住在那個房間,爺們有本事,站著也買她個睡倒。」

    夥計的早把那錠銀子落了兜,心說:「這不簡單麼?」

    將手一指,道:「只在前院,右面第三間上房便是,但我可把話說在前頭,惹出事來,可與我沒相干。」

    白花蛇滿心歡喜,說:「你瞧著吧!絕沒有錯。」

    回身向火鴿子一點頭,兩人怯在心裡,卻裝個沒事人兒,逕向前院走來,夥計的怕出事,趕急向後面溜走了。

    白花蛇一面走,一面放低聲音說:「吳爺,你看怎麼樣,不過花一兩銀子,卻省了多少事。」

    言下甚是得意。

    火鴿子對剛才那過節,還沒揭過去,聞言冷冷一笑道:「吳爺,你還錯得了嗎?憑能耐,憑機智,吳爺你是頂兒尖兒,一向就成名露臉的,大可一人前往,我去了,沒礙你吳爺的事。」

    白花蛇一聽火鴿子語中帶刺,不由氣往上撞,就說:「你以為我不敢嗎,好!擱下你的,瞧我的!」

    說著,大踏步出到前院,火鴿子又一聲冷笑,跟是跟來了,卻落後得遠遠地,出了二層院子的遊廊,見白花蛇已到了前院右側上房的簷下,只見他一挺腰,裝成個沒事人兒似的向第三間上房門口走去,按照夥計指點的,那間房就是薛雲娘所住。

    這時房門緊閉,窗上卻露有燈光,白花蛇不知哪來那份膽量,眼看大踏步就快到了那第三間房門,火鴿子一想,不好!若容白花蛇露了臉,他那口齒可不饒人,今後爺們裡,還有我這一號嗎!

    這般人哪懂得什麼道義,為了自私,最能損人利已,連利害也會不顧的,火鴿子眼珠兒一轉,一咬牙,對準薛雲娘的窗頂上端的格子,一躬腰,伸手一拉繃簧,緊背低頭弩「噗」的一聲就出去了。

    這時北風甚緊,把窗紙吹得來拍達拍達的響,緊背低頭弩的聲音不大,風聲把暗器聲掩蓋了,白花蛇全神貫注在門上,心裡又正在耽驚駭怕,全然不覺,心說:「你要這時一開門,我就得完!」

    剛想至此,驀見燈光暴射,剛在他走到門口之時,那門霍地大開,白花蛇一絲無法掩藏,整個身子已暴露在燈光下,白花蛇這一驚,非同小可,駭得來全身癱軟,竟移動不得半步,同時門口人影一晃,俏生生的一個姑娘已當門而立。

    白花蛇剛在心裡喊聲完了,哪知那姑娘竟像毫不在意似的,沒認出他來,只聽她嬌滴滴地說道:「今兒夜裡好冷,看這天色,怕要下雪呢?」

    趁她看天氣的那個工夫,白花蛇也才看清了,原來開門的,是那個不認識的娘們,暗叫一聲慚愧,膽氣又一壯,腳一也移動得了,忙三步兩步,走過那房間,聽房門在身後關上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才下了地。

    你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胡錦雯當真不認識他嗎?原來胡錦雯和薛雲娘兩人在房,正要睡覺,那薛雲娘已經躺在被窩裡了,胡錦雯方要寬衣,驀聽得身後有金風之聲,忙一掉頭,一線白光一閃,已顫巍巍地釘在壁上,胡錦雯就一飄身到了門旁,霍地將門打開,她是藝高人膽大,竟毫無懼色的當門而立,一看,早認出是白花蛇,因為前天晚上,薛雲娘鬥他們幾人時,已認識清了,故這時一見就認得了。

    但胡錦雯心裡一轉,卻故作毫不驚異的看看天色,然後又將門關上,這時薛雲娘已翻身下床,卻因穿衣服的緣故,慢了一步,到了門邊,剛好胡錦雯已把門掩上,薛雲娘忙道:「明明有人暗算,怎反倒將門關上了?」

    胡錦雯一按嘴唇,要她噤聲,側耳一聽,白花蛇的腳步聲已遠去,且不先回答薛雲娘,一聳身,從壁上拔下那只弩箭,一看,是一隻三寸長短的沒羽箭,就知是簧弩所射出,胡錦雯托在手中,向薛雲娘面前一送,說:「你看看,你認識的人中,有使這種弩箭的麼?」

    薛雲娘一搖頭,胡錦雯兩眼霎了兩霎,連聲道怪,就悄聲兒說:「這弩箭勁頭不小,適才這一箭,卻又明顯著是示警,並無敵意,我們認識的人中,都沒有使這暗器的,這不是怪事麼?」

    兩人哪知賊人是在內哄呢。

    薛雲娘急道:「且不管他,你開門究竟見到什麼沒有?」

    胡錦雯道:「巧啦!竟是你那晚懲的第一個,賊名我雖不知,但敢說沒錯。」

    薛雲娘道:「賊人送上門來,怎麼你倒反而放他走了,而且還把門關上。」

    胡錦雯「噗哧」一笑道:「看你急成這個樣兒,沒想到你這位千金小姐,倒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了,不管他是無心巧遇,抑或是專為探我們而來,只要他們亮了相,還逃得出手去嗎?你沒見我故意看天色,談天氣麼?那是我存心要將他們穩住,因為他們並不認識我,這會子若將他收拾了,那是舉手之勞不用說,一則這是客棧之內,哪容我們舉手就殺人,而且沒的打草驚蛇,你說是不是呢?」

    胡錦雯這麼一說,好教薛雲娘佩服,這份急智與隨機從容應變,而且想得這麼周到,自覺望塵莫及,口裡喊聲「姐姐!」就說不下去了。

    胡錦雯一笑,說道:「妹子,你雖然練得一身武功,但平日大門不出,哪知江湖上的事呢?尤其是這大街鬧市之中,千萬別輕易出手,出手也得要有分寸,若留下人命,那麻煩可多了。」

    薛雲娘道:「可是我們也得探出他們落腳之地,再別被他們溜走了!」

    胡錦雯道:「你別急呀!若我猜得不錯,看適才這人模樣,身邊並未攜帶兵刃,說不定就落在這個店裡,我不是說麼,看不出他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我們卻要作最壞的打算,雖知強龍難壓地頭蛇,誰知他們不是去搬了高手來呢?但憑我們兩人,卻也不懼他們,但也得小心為是。這上半夜絕無差池,我們且放心睡大覺,後半夜倒要多留一點神,我們只給他個以逸待勞。」

    薛雲娘一聽,果然不錯,兩人商量停當,即刻熄燈就寢,都把寶劍放在順手邊,僅將長大衣服脫去,兩人即和衣而臥。

    過了兩個更次,胡錦雯估量時刻差不多了,就和薛雲娘兩人,翻身下床,胡錦雯就伏身說道:「雲妹,你守在屋裡,我到外面去,你只管將門窗關好,只是有一點這般賊子中,多有下五門中人,說不定他們會使熏香藥彈之類的暗算,你可小心了,搓兩個紙卷兒將鼻孔塞著,對敵時先要搶上風頭。」

    交待完了,胡錦雯拾掇停當,先在門後靜聽了一會,方開門閃身出去。

    這裡,薛雲娘將房門關好,將紙卷兒塞著鼻孔,坐待賊來。

    且說兩人準備停當,胡錦雯果然料敵如神,還沒等到盞茶工夫,房上突然幾聲輕響,隨聞院中風聲颯然,從房上飄落下來三條人影,個個勁裝,兵刃之光,映著冷月,但見寒氣森森。

    幾條黑影落在院中,當中一人,只見他左指右劃,身邊的兩人,倏地左右一分,即陷入左右兩邊的屋簷下,那人方一伏腰,輕功竟已到了火候,飄身到了窗下,毫無聲息,先是貼著窗下牆壁,慢慢長身,伏身窗上,向裡竊聽,隨見他一旋身,斜月之輝,就剛好照出了他的臉膛,來的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黑煞神韓錦。

    你道這黑煞神韓錦,先前不是一聽薛去娘之名,就色變了嗎,怎會又敢前來捋虎鬚呢?

    原來白花蛇和火鴿子兩人,奉命出來踩探,白花蛇口齒損人,火鴿子就無毒不丈夫,存心要白花蛇好看,躬身一拉繃簧,打出一隻緊背低頭弩,胡錦雯猛地一拉敞門,那白花蛇立即駭得腿發軟,連半步也移動不得,那就別說逃走了。心說:「完了,我白花蛇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哪知人家僅瞟了他一眼,就去看天色了,根本沒把他瞧在眼裡,白花蛇的緲緲三魂,悠悠七魄,這才歸了竅,腳上也有了勁了,趕急四步作成兩步,離開薛雲娘的房門,胡錦雯一關門,白花蛇就摸脖子,不錯,吃飯的傢伙還在頭上,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連忙繞了一個圈,返回火鴿子立身之處。

    適才這白花蛇不是慌得和龜孫一樣嗎?這會可神氣了,對火鴿子衛善一揚眉,說:「走哇!衛爺,可再沒凶險了,見莊主去啦?這趟總算沒白來。」

    火鴿子害白花蛇不成,還有何話說,白花蛇中帶刺,也只好忍了,兩人回到裡院,見到黑煞神韓錦,如此這般一說。

    黑煞神聽說薛雲娘雖是落在同一個店裡,但並未發現他們這般人,就沉吟了一會,才對大家說道「我可不是怕她們,怎奈她那寶劍厲害,我們再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施展,再者,這是江寧地面,我們也不能給神駝子惹麻煩,現在我們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暫忍一時,等到了綠竹塘,我們再收拾她,神駝子那根盤龍棍,別說寶劍削不動它。

    而且,他在那根棍上,有驚人之技,綠竹塘地勢又是天險,那娘們不去便罷,若敢前往,准教去得出不得,不過這麼一來,我們可就丟人了,以後江湖中傳揚開去,我們還道字號不呢?因此,我想不如潑出去了,只在今夜,我們將她那把寶劍盜出,那時憑我哥們手底下這點技藝,還怕不到她們頭上,諸位以為如何,若看著這麼辦行,我們只在今夜即下手。」

    黑煞神說罷,大家卻鴉雀無聲,全都低頭不語,這有個緣故,不錯,那娘們寶劍厲害,但人家手底下可也不弱,四人中都嘗過苦頭,故此都一聲不響。

    黑煞神一見,心中就不由有氣,哼了一聲,說:「諸位要是害怕,那就待我一人前往。」

    花豹子吳天就說:「莊主,我可不是害怕,就是刀擱在脖子上,我吳天要是皺一皺眉,就算不得英雄好漢,莊主適才所說,雖是有理,但卻非萬全之策,我並不說洩氣的話,除了莊主還能接得下她來以外,我們四人,恐怕一塊兒上也討不了好,而且,現今那娘們身邊又多了一個,武功強弱雖尚不知,但若也是一般厲害,恐怕那時我們丟人還要丟得更大,我看莊主最好三思而行,我們不伸手則已,一旦伸出手去,就得放倒她們。不然,還不如謀定而後動。」

    黑煞神一聽,所說甚是有理,若憑匹夫之勇,不要說自己未必是人家的敵手,要是一個接不下來,還不如在黃沙洲飛雲莊丟人現眼好,這麼捨棄了根本之地,所為何來?

    因此,黑煞神韓錦就點了點頭道:「但今天的事,已擠到這兒兒了,只能縱教人亡,不能不讓氣在,若籠著胳膊忍了,今後我們還在江湖中闖不闖呢?說不得,只好小心些就是了,只要她沒發現我們,我想,任怎麼不濟,憑我們這麼多人,還怕了人家一個妞兒嗎?」

    說罷,沉吟了一會,才又說道:「這麼辦,火鴿子由白花蛇接應,專管暗中盜劍若能將人也放得倒,那自是最好,我和花豹子吳天,浪裡鑽洪開打前頭明著下去,來一個聲東擊西,萬一他們兩人無法下手,被其發覺的當兒,我們三人亦可將其引走。」

    黑煞神韓錦這麼一說,大家都認為很是,火鴿子與白花蛇雖說有點怯敵,但他們三人是明,自己兩人是暗,縱然被發覺,也是他們三人在先,而且更可看風駛舵。

    大家商議停當,本早拾掇好了,就只待三更天後動手,黑煞神韓錦又命夥計的送來幾壺酒,搬取菜來,幾個圍桌而飲,藉以壯膽驅寒。

    直到街上更鼓三敲,黑煞神見是時候了,首先推碗而起,一聲走,白花蛇「噗」地一口,將燈吹滅,五人魚貫閃出房門。

    黑煞神韓錦在前,一打手勢,首先聳身上屋,跟著就是花豹子吳天,浪裡鑽洪開,三人都是有名的大盜,輕身功夫都很不弱,尤其是黑煞神韓錦和花豹子吳天兩人,更見功夫,越房踏瓦,連一點聲息皆無,來到前院,從側面房上躍落院中,黑煞神

    一打手勢,花豹子和浪裡鑽兩人一分,黑煞神就撲奔窗下。

    黑煞神是老江湖了,論武功,長江一帶無出其右,手中一對金環更是招術奇妙,平日就只有被奉承的,哪知這次卻被一個小妞兒,迫得幾乎走頭無路,自是氣極,仇人只在屋內,近在咫尺,尚未靠近窗下,早七竅生煙,側耳一聽屋內黑沉沉,一點聲息沒有,黑煞神心裡一聲冷笑,暗道:「今夜我要不把你擒住,我黑煞神今後也不在江湖上報字號了。」

    心中在想,已欺身到了窗下,伸出舌尖,在窗紙上舐了一個月牙兒,然後凝神聚氣,眇一目,睜一目,湊近窗紙上的月牙兒,往內一看,院內雖有朦朧的的月色,但屋內卻是黑漆一片,連半絲兒也看不出來。

    黑煞神正在凝神向屋裡瞄,他是扒在窗上,身後左右兩面,有花豹子和浪裡鑽給他巡風,他可就放心大膽了,哪知瞧了半天,屋裡太黑,除了稍微分清楚了床桌的位置外,再看不出什麼來,工夫一大,就覺得有點兒腰疼,而且屏息的工夫久,也受不了,就伸直了腰來,哪知他一長身,仰面吸一口長氣,才張口吐氣,突然頭上簌簌地落下一陣灰塵來,而且落得滿嘴滿臉。

    黑煞神趕緊退步低頭,一陣噁心,那灰塵鑽進鼻孔,好癢,直要打噴嚏,但他哪敢打出,只把個黑煞神憋得頸上的青筋直冒,滿臉漲紅,好容易忍住了,但罪也受夠了。

    心想:「好晦氣,只怕是自己一長身,把簷下的老鼠驚得來跑動,故撣下了一陣灰來。」

    黑煞神把面上的灰抖落,嘴裡無法往外吐,吐必出聲,沒奈何,只好往肚裡咽,好半晌,算是弄清爽了,心說:「大概屋裡的兩個妞兒都睡熟了,雖然沒有鼾聲,但女人睡覺都是文靜的。」

    想至此,即聳身退回院中,向房上一打手勢。

    白花蛇和火鴿子兩人,早已伏在房坡上。見著黑煞神的手勢,兩人即滑下屋坡,向下一撲,兩腳勾著簷瓦,珍珠倒捲簾,

    倒懸的身子只一挺,伸手貼著窗戶的左右,這才收腳跳下,隨倏地一分,矮身一縮,即隱人暗影中,靜聽了一會,見屋內仍無聲息,兩人又仗恃著有黑煞神等三人就在左近,膽氣一壯,同時長身,白花蛇和火鴿子兩人,同時反背一撤單刀。

    兩人不撤刀還在罷了,這一撤刀,直把兩人都駭得魂飛魄散,原來兩人背上的單刀,已蹤跡不見,白花蛇雖是駭怕,但心中還在懷疑,火鴿子連這遭可是第二次了。

    不但又遇到了高人,說不定人家早有防備,哪還敢在窗下停留,旋身就地一滾,暴退出去了一丈遠近,白花蛇一見火鴿子開溜,以為他已有所見,也沒命地往後暴退回去,別看他退得比火鴿子慢,卻逃得更快,只在院中一墊腳,颼地一聲,已翻上屋面。

    他才上屋,火鴿子也已跟踵而上,這時在對面房上守望巡風的黑煞神和浪裡鑽洪開、花豹子吳天,早已看到,見兩人一上屋,真個忙忙如脫網之魚,急急如喪家之犬,晃眼已翻過院子的後坡去了。

    三人一直盯著眼瞧的,並未見到任何警狀,但見兩人沒命的逃奔,心下也甚驚疑,連忙追趕上去,等到三人追到最後一層院子的房上,早已遠離了前院,見前面兩人腳下毫不停留地往前逃,黑煞神就不由心中有氣,腳下一加勁,颼颼颼!幾個起落,趕上兩人,攔在前面。

    白花蛇和火鴿子兩人,不知是黑煞神,還以為是敵人追來了,兩人駭得魂不附體,忙往左右一分,那意思是,抹頭就要往斜裡跑。

    黑煞神至此,再也顧不得了,一聲低喝道:「還不給我站住。」

    難為兩人竟還聽得出聲音來,忙收勢止步,心裡還不放心,回頭直往後瞄,生怕還有人追來。

    黑煞神看他兩人已這個樣子,心裡那份氣,可就大了,又低聲喝道:「你們這是幹什麼?誰要你們的命!」

    兩人已回頭看得清楚,見後面並無人追來,不由同時伸手摸摸腦袋,還好!吃飯的傢伙還在脖子上,這才定下心來,彼此對望了一眼。

    懼怕之心才消,慚愧之心已生,見黑煞神怒目圓睜的望著他們兩人,花豹子吳天和浪裡鑽兩人,也站在黑煞神身側,露出輕蔑之笑,兩人就更覺得不是滋味。

    還是白花蛇恃著平日深得黑煞神的寵信,就說:「莊主,你沒瞧見麼?我們兩人的兵刃都被人家拔去了!」

    黑煞神聞言一看,果然兩人轉過身來,背上都僅剩了刀鞘。

    黑煞神心裡不由懷疑,別說身邊有兩人,憑自己一身武功,白花蛇和火鴿子由屋上下來,自己的眼睛再沒離開過兩人,何曾有敵人現身。

    雖說如此,但兩人的兵刃不見了,卻是事實,因此,略一沉吟,就說:「此非談話之所,且先回房。」

    五人若風捲殘雲回到院中,尚未走進房門,不由都是一驚,幾人出屋時,明明已將燈火熄滅,怎的卻又復明,這不是奇怪麼?

    但大家還以為是出來得匆忙,燈雖吹過,但並未熄滅,到得門口一看,房門仍然反扣著的,大家就更以為適才想的不錯,哪知開門進去一看,就都又愣住了,尤其是白花蛇吳良,和火鴿子兩人,兩張面孔,簡直紅到了耳根,羞愧難當。

    黑煞神卻一聲冷笑,半晌,又哼了一聲。

    原來房中桌上,整整齊齊的,擺著兩把單刀,正是白花蛇和火鴿子之物,你想,兩人怎不羞愧。

    那黑煞神為何冷笑,怎的哼了一聲呢?原來他是誤會了,以為兩人忘了將刀帶上,兩人也知道他的意思,但是百口莫辯,只是怔怔地,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正在這時,驀聽得後窗外「噗哧」地一聲輕笑,黑煞神是何等人物,心裡豁然雪亮,霍地一躍,撲向後窗,身未到力貫右臂,猛向窗戶劈去。

    那窗戶不過是木條格成,哪經得起黑煞神一掌之力,卡嚓一聲,木屑紛飛,黑煞神更不停頓,早由破窗飛身而出,腳方著地,已矮身一盤旋,已將四面八方,看得清楚,哪裡有半個人影,就知今晚遇到高人了,從聞聲之時起自己毫未停留,躍起、劈窗、與飛身而出,可說是同時同一動作罷,但仍然讓人家走得無影無蹤,自己在江湖中算得成名露臉了,竟連人家的影子也未瞄著一眼,心裡那份難過,簡直就別提啦!

    隨又想起,這一聲輕笑,聲雖隱約可聞,但甚,清脆,明明是女人的聲音,莫非是她?

    這時,花豹子吳天,和浪裡鑽洪開兩人,也已相繼躍出,不約同聲地問道:「莊主,可有發現麼?」

    黑煞神怔了半晌,才歎了口氣道:「這叫棋差一著縛手縛腳,回房吧!」

    說罷,黑煞神垂頭喪氣,哪知他還未走到窗前,白花蛇和火鴿子兩人,已在房中咦了一聲,黑煞神以為兩人已有所見,平身一躍,已竄進屋中,見兩人目光都盯在桌上,忙看時,原來那兩把單刀之下,壓著一張紙,都還認得幾個字,只見那紙條上寫道:「揚灰以示銼骨,拔刀暫寄爾首,賊輩自不量力,妄作鼠窩盜行,恐污客棧潔地,索命只在前途。」

    五人同看,倒有三人駭出一身冷汗,黑煞神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也不由驚得一個寒顫,方知在薛雲娘窗下時,那頭上彈落的灰塵,原來並非是老鼠所為,而是敵人作了手腳,心說:「要是那時落的不是灰塵,而是暗器之類,自己恐早已沒命了!」

    黑煞神韓錦已知敵人是隱身簷下,簡直把自己幾人視為無物,白花蛇和火鴿子兩人的單刀,被人家拔去,尚能即時驚覺撤身,可笑自己被愚弄了,兀自不覺,還在罵他們兩人呢?其實自己連他們都不如了。

    黑煞神韓錦這麼一想,就不單是驚駭,而且心中慚愧,好在剛才自己弄了一臉灰,他們並不知道。

    黑煞神老奸巨滑,自然不將這份慚愧擺在面上,而且將心中的懼怕掩蓋起來。

    故意哼了一聲,說:「這娘們竟敢來戲弄我等,她不是說前途相見嗎?好!我們且放過今夜,倒要看看誰行誰不行。」

    白花蛇見到這紙條,倒反而安了心了,人家已經說明了,不願在這客棧內動手,明日且先別管他,今兒夜裡準定無事。

    五人都奔波了一天,這又折騰了半夜,黑煞神即命大家歸寢,什麼話都留到明日再說。

    不言這裡各人垂頭喪氣,且說黑煞神猜想的果然不錯,那胡錦雯確實隱身在簷下,黑煞神一仰面的時候,趁他吐氣的當兒,撒了他滿嘴滿鼻子的灰,白花蛇吳良和火鴿子洪開兩人到了下面時,仍運用在中那晚的手法,巧又巧在兩人都用珍珠倒捲簾的身法。

    因此,胡錦雯輕輕易易地,就將兩人的單刀拔在手中,他們撤身一逃,胡錦雯也跟踵墜上了他們,本來胡錦雯還不知道他們的房間,因花豹子和浪裡鑽兩人,先奔到房門,回頭一看,黑煞神和白花蛇等三人,已越過後院而去了,不知是何事故,這才又趕了下去。

    這一來,無異把房間告訴了胡錦雯,她是藝高人膽大,進門點著燈,做了手腳,直到五人從屋上跳落院中,這才由後窗飄身而出,而且並沒馬上離開。

    一直守著後窗,五人進屋,見把他們愚弄得不亦樂乎,忍不住失口笑出聲來。

    胡錦雯一出聲,卻也不敢再停留了,這才一溜煙般回到前院屋中,這時薛雲娘已將燈點著了,胡錦雯在窗下戲弄那三人,薛雲娘早已看得清楚,對她的大膽和機智,又佩服又激賞,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五個賊人嚇跑了,當時只差那麼點兒,沒有笑出聲來。

    胡錦雯回房後,兩人又大笑一陣,這才就寢。

    一宿無話,第二天,天不亮時,黑煞神等二十來騎,就離店往南,奔了綠竹塘。

    所有的人早得黑煞神的囑咐,經過前院時,都要噤聲,但雖說如此,那音響也小不了。

    且說薛雲娘一天半夜不曾合眼,又因有胡錦雯在身旁,增加了安全感,就放心的大睡,而且睡得好熟,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在亮,睜開眼來,頓覺冬陽耀眼,原來太陽已爬得滿高了,時已不早,趕快一翻身坐起,一看,身旁空空的,胡錦雯早已起身了

    薛雲娘以為她只是起身出屋去了,也沒在意,那知她出盥洗已畢,仍未見胡錦雯回房,恰好那夥計的送茶水進屋,薛雲娘還沒問呢,那夥計的進得門來,眼珠兒左溜右轉,笑著說:「姑娘,你不是有一位同伴呢?怎麼不見了,早晨這一大陣子的工夫,通沒見人。」

    薛雲娘心說:「巧啦!正要問他呢?他倒先問我了。」

    這一問,自是問得薛雲娘啞口無言,而且這一來,已可知道,胡錦雯離去的時間,已不少了,若說不知,豈不會引起夥計的疑竇,但又不知如何回答方好,正在作難,一抬頭,見胡錦雯正打從院中而來,滿面含笑。

    薛雲娘一指,說:「那不是來了!」

    夥計的連忙退到門邊,讓開道:「姑娘起身得好早,敢是一早就出去了。」

    胡錦雯聞言,臉一沉,說:「你問這話怎麼著,難道我出去了,還得向店裡告假?」

    夥計的多話,不過是無事找話,想討個好兒,哪知馬屁拍到馬腿子上了,趕緊哈腰諂笑說:「沒的話,我是說姑娘起得太早侍候不到!」

    胡錦雯一揮手,說:「去吧!去吧!」

    等夥計的離房,胡錦雯順手關上房門,就對薛雲娘道:「江湖中有句俗話:車船店腳衙,十九無好人,說不定就是盜匪的眼線,這江寧離江浦不遠,誰知他和黑煞神沒通聲氣呢?對這種人,最要小心。」

    薛雲娘嘴一嘟,說:「瞧你,幾時起身了也不叫我,還說呢?」

    胡錦雯見她嬌憨,上前摟著她道:「我的小妹子,我瞧你睡得那麼香甜,怎忍心叫醒你呀!」

    薛雲娘扭了扭腰,要笑沒笑出來,忙把她的手推開,說:「瞧你這麼瘋瘋癲癲,摸得人家怪癢的。」

    胡錦雯退後一步,嘴角一撇道:「這是我罷了,要是人家呢?怕你就不這樣說了。」

    薛雲娘明白她所說的,是指阮天鐸,不由臉就紅了,不依道:「你還是姐姐呢?說出這等醃髒話,別管他是誰,別想摸我一下子。」

    胡錦雯見她又嬌羞,又急得臉都紅了,更是得意,就道:「我說,小妹子,你別把硬話說在前頭了,明兒又自己打嘴,我倒要問問你,你不想人家摸,這麼千里迢迢地奔來,卻是為何?」

    薛雲娘聽她越說越不像話,趁她不防,只是一晃身撲將上去,一伸手,就扣著了胡錦雯的手腕,微一用力,只一扭,胡錦雯已不由自主地,倒入她的懷中,薛雲娘那還饒她,一隻左手,有如雨點似的,胳肢得她喘不過氣來。

    胡錦雯上氣不接下氣地,告饒道:「好妹子,你饒我這一遭兒,我再不說了。」

    兩人玩笑得夠了,方整衣理鬢,薛雲娘也就問道:「當真呢?姐姐,一大早你去了那裡,而且一去就是這麼久,連夥計的都未見到你出門,可見你是天不亮就出去的了,趁早兒告訴我是正經?」

    胡錦雯本來已不笑了的,聞言,又抿嘴一笑道:「小妹子,你放心,我可沒情郎奔得。」

    薛雲娘見她又要玩笑,就一嘟嘴道:「人家說正經的,你還要鬧。」

    胡錦雯一笑,這才說出離去的經過。

    原來在五更天左右,胡錦雯突然被雜沓的足步聲驚醒了,仔細一聽,就覺出怪異來了,若說是起早趕路的客人,怎會只有腳步聲,而連一人說話的聲音俱無,這不是奇怪麼?就一翻坐起,想探看究竟。

    胡錦雯本來是睡在床裡的,怕驚醒了薛雲娘,即披衣從床腳下了地,衣服尚未掩好,即飄身到了窗前,眇一目向外一看。不由心中暗罵道:「好賊子們,你再要想溜,那是作夢。」

    原來胡錦雯已看出是黑煞神等一干人,趁天不亮想溜走。

    胡錦雯不敢怠慢,忙匆匆拾掇一下,背上長劍,容他們已走出院子,才輕輕地托開窗戶,飄身而出,聳身上房,到得前面一看,黑煞神等二十餘騎,已忙忙上馬,向正南奔去了。

    胡錦雯不敢怠慢,一伏腰,施展輕身功夫,急如離弦之弩,始終和這般人保持了十多丈的距離,天雖未亮,但黑煞神等人多,二十來匹馬跑起來,雖在曠野之地,蹄聲得得,傳聞甚遠,倒不怕把他們追丟了。

    胡錦雯這麼不即不離地跟著,直到天已大明,已大約出去了二十來里地,驀見前面一江阻路,黑煞神等去到江邊,紛紛下馬,江岸停有兩隻渡船,這撥賊人上得船去,恰好連人帶馬,把兩隻船塞得滿滿的。

    胡錦雯容得兩船開出,這才去到江邊,一看,原來對面是江中的一個陸洲,就和黑煞神的黃沙洲一般,只是黃沙洲是樹木不生,黃沙漫漫,而對面這一陸洲,卻綠意蔥籠,原來洲上儘是竹子,故此,這雖是隆重冬天氣,但也遠看是翠綠一片。

    不大工夫,兩隻渡船已靠了對岸,像一陣風似的,黑煞神等下船奔進竹林裡去了。胡錦雯有心跟去,卻已無船可渡,正在躊躇,想往上下流看看,可有漁船,忽見右面山環裡,轉出一個牧童來,牽著一條水牛。

    胡錦雯心想,我何不前去問問他。隨想隨向那牧童走去。

    那牧童見一個美貌的大姑娘向他走來,這種曠野之地,又是大清早,覺得稀奇,就盯著眼向她望。

    胡錦雯走近前去,問道:「牧童哥,借問一聲,對面是什麼所在?除這裡以外,還有前往之路麼?」

    牧童聽她問對面那一綠洲,似乎駭得一怔,忙掉頭向四下裡看看,見遠近都不見人影,方悄聲說道:「姑娘,你別問了,那可不是個好去處。」

    胡錦雯察顏觀色,心中明白了一半,就說:「不相干,我不過白問問,對面那一個綠洲,可有名字麼?」  牧童似乎對她的問話甚是奇怪,就說:「怪了,大姑娘,這綠竹塘遠近皆知,怎麼你竟會不曉得?既然連地名兒你都不知道,那麼?其他的你定也不清楚了!乾脆,我都告訴了你吧!」

    說著,那牧童又四下裡仔細的看了看,大概確信左近無人,方才說道:「你別看江中這一陸洲,四面是水,奇怪的是洲的中間也是水,這洲的四面,都是竹林,不然,怎麼叫綠竹塘呢?

    中間那個水塘,而且還不小,總有五七畝大,偏偏兒的,那中間又有一個小島,約有畝許寬廣,我可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時候,總之,從我記憶時起,那裡面就住了一夥人,大概有百十來位。

    姑娘,我可不是嚇唬你,那夥人沒一個不是高一頭,低一臂的,個個都有一身好本事,這倒罷了,那為首的是一位丁爺,我說,大姑娘,人不可貌相不是,那丁爺看來,高不滿五尺,那長像,你瞧過那大海蝦嗎?兩頭直,中間彎,丁爺可是個駝子,瞧,大姑娘,他不是殘廢人嗎?

    說來你也不信,他的本事可大得緊,而且最厲害的,就在他那駝峰上,只要挨著它一點兒,準得把你撞過山那邊去,你想,人被撞上,還得有活命嗎?

    因此,江湖上的人,就送了丁爺一個綽號,叫做『神駝子』。這還罷了,他手中使一根蟠龍棍,說起來,那你就更不相信了。」

    胡錦雯見那牧童不過十五六歲,說話倒蠻有意思,只顧自說白話,簡直是自己嚇唬自己,就「噗哧」一笑,道:「你說,我准相信你就是了。」

    那牧童方清了一下嗓子,胸膊兒一挺,倒好像說起別人了得,連他也神氣似的,說道: 「那根蟠龍棍,據說是純綱打就,不算長,只有那麼五尺不到,四尺有餘,雖說誰也不敢去碰它,自然也未量過,但差不離多少,準有四尺五寸,說那粗,倒沒碗口大,卻也有茶杯粗細,大姑娘,好傢伙,瞧那根蟠龍棍,不是只有茶杯粗細嗎?你要是因此小看它,你可又錯了。」

    胡錦雯聽得來心急不耐,但又不敢打斷他的話,怕一插嘴,他會說得來更繞大彎兒,就忍著了,隨又聽他說道:「乖乖,那根蟠龍棍,別看它不大,卻有百十來斤重,我曾見丁爺使過一次,那蟠龍棍掄開來,不但有風雷之聲,而且在兩三丈內,別說碰著你了,而且連腳也立不住,大姑娘,你說厲害不厲害。」

    胡錦雯好容易等他說完了,心想:「是了,那黑煞神韓錦這般人,準是落在這綠竹塘裡,只要知道了他們落腳之處,就不怕他們飛上天去。」

    隨又問道:「這綠竹塘的渡口,是只有這一處?還是別有他處可渡?離此有多遠?」

    那牧童道:「怎的沒有,這是綠竹塘的私渡,只有丁爺的自家人才從這裡過渡,官渡卻在前頭,離開約有三兩里地即是,那兒有個小市鎮呢!」

    胡錦雯打聽清楚了,別過牧童,這才回返江寧而來。

    且說胡錦雯把經過情形一說,薛雲娘就不依道:「姐姐,好呀!你追賊也不告訴我一聲兒。」隨又自恨道:「我怎麼會睡得這般死了,連你起身出去,我也竟會不知道,不然,只要出了城,我們兩人趁天不亮,就把這伙賊子殺盡了,那有多省事呢?這一來,雖說知道了他們落腳之地,但總要費些手腳。」

    胡錦雯「噗哧」一聲笑道:「我看你哪是個千金小姐,簡直成了殺人魔王了。

    我問你,雖說是出了城,但趕早市的人,早已上了路,而且殺了一二十條人命,你想人命關天,那左近的人家,豈有不受連累的。

    我們雖殺了惡人,卻連累了好人,於心何安,而且這江寧的官兒捕不到我們,更得丟官無疑,這官兒是好是壞,我們也不清楚,若因此去了一個污吏,還在罷了,若壞了一個好官,豈是我們行俠尚義之人所應為,若再來一個貪官,那麼一來,恐怕其為害地方,還在黑煞神等之上,是殺了一小害,反而添了一大害,你想想,這人可是隨便殺得的麼?」

    薛雲娘一聽,伸著舌頭,半天也縮不回去,臉孔羞得紅紅地,才說:「好姐姐,果然你的心思細密,不然,讓我來怕不早鬧得地覆天翻了。」

    胡錦雯笑道:「妹妹,江湖上的事,你還得多歷練,沒什麼,遇上事時,前前後後想想就得了。說正經,既然已探明了他們落腳之地,趁早兒去探探這綠竹塘,雖不說將他們個個刀刀斬絕,也應將這般賊子嚴懲,不然,他們還得為惡。」

    薛雲娘道:「好!姐姐,我們這就走。」

    兩人隨命夥計買來早點,吃罷,即命備馬,這才離店,招呼夥計看好門戶,翻身上馬,出城奔綠竹塘大道而去。

    這日天氣甚是陰沉,兩人一般兒上身著玄色緞面,狐裘短襖,玄色絲絨中衣,腰裡系束繡花黃色絲絛,一色墨綠金線圍花披風,皆因胡錦雯穿的,全是薛雲娘的衣服,故此相同,只是胡錦雯騎的是大白馬,薛雲娘騎的是那安南龍駒。

    馬行迅速,不到半個時辰,即已到了那牧童所說的官渡口,到得一看,果然有數十戶人家,店舖夾道而立,中間即是市街,縱目一望,盡頭處即是滾滾江水,想來渡頭即在那裡了。

    兩人到了街口,即將韁繩放鬆,緩緩而行。

    兩人一般衣著不說,又是一般兒美艷,這種小地方,哪曾見過這等人物,早引起了行人注意,越是往後,就連店舖的人都奔出來看她們,簡直把兩人當作稀罕物兒看待了。

    胡錦雯和薛雲娘兩人,也不理會,到了渡口一看,江面不寬,不過僅有數十丈,並非是單一的渡口,位置在綠竹塘上端,主要的是官道過渡,去綠竹塘,比到對岸更近。

    兩人看罷!即折回身來,見左面江岸,有個酒館,即在街道的盡頭,一面臨街,一面臨江,甚是寬敞,裡面的座頭也甚乾淨。

    這時已近中午時辰,酒館裡的客人沒很多,半成座也沒上到,一則是天氣嚴寒,再者,年關已屆,沒有要事的,很少在路上奔波。兩人一商量,即來到酒館門口,翻身下馬。酒保早已迎將出來,將馬接過。

    兩人進得酒館,就選了付臨江邊的座頭坐定,酒保一見進來的這兩位姑娘不但衣著華美,而且氣概不凡,人又美艷十分,但令人詫異的是,兩人內裡都穿的是緊身衣服,分明又是武林中人,簡直猜不透兩人的身份,不敢怠慢,忙上前侍候。

    別看胡錦雯什麼都在行,但這江南之地,終是首次前來,講究飲食,還得讓薛雲娘,雲娘一問酒保,這裡雖是一個小鎮,但卻是通往秣陵關必經之路,這隆冬時節,過往客商,在這兒打尖的還真不少。

    因此,凡是大酒館的菜餚,這兒全有,雲娘即要了份燒虎尾,燒軟兜,外帶一碗乾絲,點心要了灌湯包子和蟹殼黃,兩人本來不喝酒的,但因天氣嚴寒,雲娘就命酒保燙了壺茵陳綠。

    酒保單憑客人點的菜,就明白來人身份和手面,知今天財神爺上門了,侍候得就更慇勤,幾個酒保往來如穿梭。

    這時酒館裡的客人本來不多,又是先已來此,所要的酒菜都已送上,並未有人招喚,哪知酒保忙著在給兩人送酒端菜,靠門外轉角處,驀聽得桌上一拍,一個破喉嚨道:「好哇!你們這批崽子狗眼看人低,老爺要一壺狀元紅,等了半天,也不送來,你們欺負老爺是外鄉人怎麼著?」

    這一拍一嚷,聲音不小,早將酒館裡連酒保帶酒客都驚動了,胡錦雯和雲娘一看,兩人差點兒沒笑出聲來,見嚷嚷的那人,坐在桌邊,只露一個比桌子稍高的一個頭來,若他站起身,身高准不滿四尺,身子雖不高,卻往橫里長,他一個幾乎佔了兩人的座頭,一頭亂髮,滿臉油泥,醃髒透頂,衣服穿得更怪,偏是又長又大,長得坐著就拖了地,顏色更是深紅,好在大概穿得太久了,一身油泥,因此發了黑,倒還不太刺眼,但一個大男人穿得大紅大綠的,已夠十分特別了。

    且說胡錦雯和雲娘一看那長像,就差那麼點兒沒笑出聲來,酒客們聽他一嚷,更是哄堂大笑,幾個酒保一皺眉,全是一聳肩,大概對這無可名之的客人,是無可奈何,幾個人交換了一瞥,儘管他在嚷,卻都不上前,你等我,我等你。

    那怪客見酒保不理會他,似乎那氣就更大了,大盤子臉上的一雙小眼睛,就睜得更圓了,驀地又一聲大喊:「呔!好哇!老爺叫了半天,也不拿個人來,難道老爺的不是銀子怎麼著?」

    胡錦雯和雲娘相視一笑,這倒好,正不可名之呢!他不是自稱老爺嗎!原來老爺是這個長像,兩人身邊剛好站著一個酒保,這酒保不過三十來歲,一則年輕氣盛,再者,見胡錦雯和雲娘兩人樂了,他是想討個好兒,就聳肩一笑,說:「三丈白布撕塊裹腳,好大的面子,憑他也渾充老爺。」

    說著,他可就上前了,一搖三擺地到了那怪漢桌邊一站,斜著眼睛望他,那意思是說:「我哪個眼睛瞧得上你!」

    那酒保站定了,兩手在胸前一抱,說:「喂!你嚷什麼!你每天在這兒賒吃賒喝,我們掌櫃的看你可憐,天氣又冷,賞你一角酒軀寒兒,你大概就上臉了,你渾充老爺,你是哪門子老爺,是老爺,你就搬出銀子來啦!要喝什麼?我們這兒全有,豈止狀元紅呢?喏!你瞧!茵陳綠、紹興、女貞、蓮花白、竹葉青,應有盡有,我還告訴你,我們這兒的紅燒獅子頭,美人胰,炸脆鱔,燒得還是真不含糊,只要你有銀子,我們就可侍候,否則,別渾充老爺,你倒是先作個二爺吧!」

    那酒保初時一唱,怪漢別看他在拍桌子嚷嚷,可就露了怯,小眼睛一瞇,嘴一咧,等到酒保在數酒名兒,菜牌兒,怪漢的眼珠兒可就定住了,而且順著嘴角流口水。

    夥計的說罷,怪漢嘻嘻一笑,嘴裡大概口水太多,說話叭達叭達的,有點兒模糊不清,說:「著哇!你猜怎麼著,我還是對老爺這個名號,毫不在乎,我說哇,要不,你作老爺,我就作個二爺吧!誰教我沒銀子呢?

    偏偏兒的,我又好這杯中物,先時我有個兒子,可巧啦!那高矮和年歲兒,就和你差不離多少,每天孝敬得我杯中酒不空,你猜怎麼著?說巧還是真巧,任什事不去作,和你一般兒的,作了酒保,先時我挺高興,心說:兒子作了酒保,老子還少得了酒喝嗎?哪知我這沒天良,該雷打的忤逆兒子,一旦作了酒保,侍候了有錢的爺們大姑娘,可就把我這個窮老子給忘了,你說我苦命不苦命。」

    酒保被罵得乾瞪眼,心說:「好你個窮老兒,讓你白喝了,你還要罵人,我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以後你還要找便宜。」

    哪知那怪客這麼一說,拐著彎兒罵酒保,早把滿堂客人引得來哄堂大笑,胡錦雯和雲娘兩人,也忍不住,在掩著嘴兒樂,這一來,那酒保臉上就掛不住了,倒沒吹鬚子,因為他根本就沒鬚子麼,可是瞪了眼了,瞪眼不算,只見他兩手交替,一把兩把,就把袖子給挽上了,那意思是,就要和那窮老兒過不去。

    這個酒館裡客人雖不多,但也有十來位,都是幾杯酒下了肚,差不離的都酒足飯飽了,一看,酒保要揍那怪老頭,正有樂子瞧,可以散個悶,消化消化食兒,可就都起了哄,全都離桌往上圍,要看個熱鬧。

    胡錦雯倒沒怎麼,那雲娘可就看不過去了,心說:「不錯,這酒保可就不對了,雖說怪老頭兒拐著彎兒罵了你,可是你先惹人家,而且你那幾句話也夠瞧了。再說,人家年歲兒比你大著一多半。」

    雲娘心中不平,剛想要說兩名公平話,阻止那酒保行兇,誰知那酒保卻快,大概他曾經練過幾手兒莊稼把式,雲娘未站起身來呢!那酒保左手拳頭只一晃,右手黑虎偷心,猛一拳,向那怪老兒打去。

    雲娘一看,氣就上來了,一聲嬌叱:「住手!」

    身隨聲動,左手一按桌沿,想飄身過去阻攔,可是她還未騰身,那酒保的拳頭已向怪老頭打去了,雲娘要想阻止,哪還能夠,心裡一急,不由暗喊道:「要糟!怪老兒那麼大一把年紀,怎搪得住他這一拳!」

    就聽得「噯唷!」跟著一聲噗通,兩人之中,早倒了一個。

    別說那圍著看的酒客了,就連雲娘,也以為準是怪老兒倒地了。

    哪知一看,這不是怪事嗎?那怪老頭兒仍是好端端地坐在那裡,倒地的卻是那酒保,而且跌出去了五六尺遠,仰面八尺地躺在地上,抱著一個右臂,噯唷連聲的滿地亂滾,才這麼一錯眼的功夫,那酒保的拳頭,已腫得比那碗口還要大。

    雲娘心中無限驚疑,胡錦雯卻噗哧一笑,在她身邊悄聲說:「你看人家露這手兒,絕不比咱們差,你還是坐下是正經。」

    雲娘其實亦已看出怪老兒的異處來,耳雖在聽,眼卻在看,那酒保捧著手,痛得滿地亂滾,這不是奇怪嗎?那怪老頭也捧著胸,在噯唷連天,嚷道:「你們可都看見啦!噯唷,我這老命兒要歸西。」

    他們這一鬧,早把櫃檯裡的掌櫃驚動了,酒館裡的酒保也全都趕了來,一看,兩人都噯唷,加上那怪老兒在窮嚷,簡直不知怎麼辦才好。

    掌櫃的隔得遠,出事時沒看清,近旁的兩個酒保卻看得清楚,心說:「這不是怪嗎,被打的噯唷尚有可說,怎麼打人的也在叫?」

    兩人還以為是自己這個同伴在裝腔,怕把那怪老兒打壞了,脫不了干係,故此假裝受傷。心裡就暗罵道:「好沒出息,打不就打了,怎麼這樣沒種。」哪知一看,嚇!了不得了,那拳頭越腫越大,先前還不過小碗口粗細,這麼一眨眨眼工夫,竟腫得比品碗還要大了。

    那掌櫃的開店作買賣,已有數十年了,見多識廣,知是自己這夥計有眼不識泰山,今天遇到了高人。

    忙吩咐兩個酒保把地下的這夥計攙扶起來,自己忙邁步上前,對那怪老兒恭恭敬敬的一揖,說:「這位老人家,請你大人不計小人過,終是我這夥計年輕,得罪了你老人家,我這裡給您老賠禮了,請你高抬貴手,饒他這一遭。」

    那怪老頭兒小眼珠子一翻,不噯唷了,可又嚷啦,說:「好哇!你們大夥兒欺負我是個外鄉的窮孤老兒,明知打死了我也沒苦主,打了人不算,還要賴上一筆,各位!你們可都看見了,這可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這裡也不是霸王渡,英雄館,好哇!我活得不耐煩了,我也不要命。」

    這時,那前去摻扶的那兩個酒保,本想去架起他來,那知伸手剛挨著他的身了,那倒地的酒保就更殺豬般的叫,兩人就趕緊縮手,再一看,那滿頭汗,比黃豆子還大,兩人可就都怔著了。

    掌櫃的也看得明白,更認定那怪老兒必有來歷,但自己禮也賠了,好話也說了,人家不賣這帳,也是無法,正急得手腳無措,忽然一陣香風由後襲來,掌櫃的回頭一看,來的是適才進來的女客之一。

    來的是胡錦雯,她的心思最細,在那怪老頭兒拍桌子一嚷的那個工夫,已看出他是非常人,因為他那小眼珠兒開闔之間,神光充足,而且亂髮披掩著的太陽穴,隱隱的看出凸起甚高,內功精純,說不定是個遊戲風塵的隱俠。

    果然,那酒保掄胳膊一伸手,突見那寬大的紅袍突然向裡一縮,就知那酒保要糟,但因那酒保先出語傷人,這種人最勢利不過,心說:「懲戒懲戒他也不錯。」

    胡錦雯心中在想,一面在雲娘耳邊說話,眼睛可沒離開,就見那怪老兒胸部突然一挺,那酒保可不就被跌出去了。

    胡錦雯看得來也不由一驚,雲娘經胡錦雯一句提醒,也已看出,怪老兒的仙家氣功登峰造極,可是他倒裝得滿像,反而噯唷連天。

    等到那酒保痛得來滿地亂滾,一隻右手,腫得越來越大,胡錦雯卻不忍,那酒保雖說罪有應得,但略施懲責,也就罷了。若時間一長,他那條右臂就得廢了。

    因此,才走上前去。對那怪老兒微一襝衽,說道:「老前輩請息怒,酒保雖說對老前輩不敬,但時間一長,恐怕他當受不起,這般懲責,已可警戒他了,老前輩且先解救他,再罰他敬酒如何!」

    胡錦雯一出來,那怪老兒已盯著眼在瞧她,聽她說罷這才哈哈一笑說:「姑娘可算得面慈心軟,可是有一宗兒,你能擔保我老兒一定有酒喝麼?」

    胡錦雯聞言,笑道:「老前輩只管放心,這個東道我也作得起,待會兒老前輩只管痛飲就是了。」

    怪老兒一聽,猛嚥了一口唾沫,說:「哇!還是這位姑娘心腸好,我窮老兒好久沒痛快的喝過酒了,掌櫃的,你可聽清了,你可得吩咐他們,別再狗眼看人低,我老兒雖窮,這位姑娘可有的是銀子。」

    掌櫃的適才聽這位女客代酒保告饒,兩人一問一答,已知這怪老頭兒大有來歷,趕緊上前陪笑道「老人家只管放心,無須這位姑娘作東,老人家要飲多少,只管吩咐,還請高抬貴手。」

    這時地上的那酒保連滾地滾不動了,臉也黃了,那怪老頭兒大概看著再不解,酒保也就快完蛋了。

    這才一縮身,溜下位來,敢情他站著還沒坐著高呢,簡直就像個肉球,蹣跚的向前挪,到了那酒保身邊,小眼珠兒又是一翻,說:「好小子,你還在我老爺面前狠嗎?常言道得好。打人一拳,防人一腿,小子,你賴在地上怎麼著,就完事了嗎?」

    說著怪老兒只照定他腰上,提起腳來就踩。

    掌櫃的駭了一跳,剛喝得一聲:「老人家,他當受不起!」他還未喊完呢,怪老兒的腳已踩下去了,就見那酒保哼了一聲,一個身子已被踩得滾出去了幾尺遠,還幸被桌子腳兒把他擋住了,不然滾得還要遠些。

    胡錦雯忙道:「沒事,這位老前輩饒了他了。」

    果然,那酒保雖然仍爬不起來,而且喘氣不已,但卻不再叫喚了,說也不信,那只右手不是腫得蠻大嗎?經這怪老兒踢了一腳,倒反而漸漸地消腫了

    掌櫃忙命人將他架到裡面去,這次別人扶他,那酒保也不再嚷痛了。

    這裡,掌櫃的急忙命其他的酒保,趕快搬酒送菜來,並向那怪老兒道了謝,躬身而退。

    其他的酒客,見完事了,也各自歸坐,但均已看出這老頭兒甚是怪異,全都在悄悄的議論紛紛。

    胡錦雯卻沒離開,反而上前,躬身向他一襝衽,道:「沒請教老人家貴姓,怎麼個稱呼?」

    怪老兒這才又呵呵一笑道:「若不嫌我醃髒,你那位同伴,也請來一會如何?」

    胡錦雯即向薛雲娘一招手,過到怪老兒桌上來。

    原來這怪老兒非是別人,正是與追雲叟齊名,河朔二矮之一的,凌虛子谷逸,亦即是雲中鶴裘天龍之師,紫燕兒裘隱娘的師祖。裘天龍和裘隱娘父女兩人,這時正在北京城四處打聽他,沒想到他會來到此地。

    這凌虛子谷逸,雖然身高不滿四尺,橫著量卻又三尺有餘,活脫像個肉球,但論輕功卻天下數一數二,地躺招且又精妙絕倫,施展開來,就像一團火球般,飛滾而進,端的了得。

    不要說胡錦雯早聞凌虛子谷逸之名,就連薛雲娘,亦在數年前,即聽鍾千里提起過這位當今有數的前輩英雄,故都肅然起敬,連忙起立,重新向凌虛子谷逸見禮。

    凌虛子谷逸呵呵一笑道:「我哪算得什麼英雄,你們倒不如稱我一聲老狗熊更恰當。」

    兩人一聽,一樂,心說:「你那樣兒不像狗熊,像什麼?」兩人都盡量忍住了,才沒有笑出聲來。

    胡錦雯又請問凌虛子,此來目的為何?

    凌虛子笑道:「你們猜怎麼著,我們還真走在一條道上了,佩服!佩服!我這個糟老兒一生就沒佩服過人,但這遭佩服你們了,昨兒夜裡,兩位姑娘玩的那一手兒,那就真叫絕了。」

    兩人一聽,昨晚在高昇棧中,戲弄黑煞神等一般賊子,敢情凌虛子都在暗中瞧見了,但兩人都毫無所覺,果然這凌虛子名不虛傳,胡錦雯忙道:「這麼說,老前輩也是為這班賊子而來的了,不知老前輩有何打算。」

    凌虛子聞言,竟壓低嗓子,說道:「兩位姑娘雖說都是俠肝義膽,但這綠竹塘卻非黃沙洲可比,那神駝子手中一條蟠龍棍,功夫更遠在黑煞神之上,今日午前,我並聽說,那太行山的鑽天鷂子亦已來到此地,要想破得綠竹塘,擒拿黑煞神,恐非易事呢!這裡離綠竹塘太近,非談話之所,兩位姑娘先請回去,晚半天我即到你們住的店裡相訪,那時且再詳談。」

    胡錦雯和薛雲娘一聽,不想凌虛子谷逸,這樣成了名的當今老英雄,都把這綠竹塘,看得這般嚴重,想來不是易與的了,因此,聞言甚是驚愕,還沒說得上話呢,那凌虛子谷逸又低聲說道:「兩位有什麼話,都別說了,晚半天我一准前往晤談就是了,此間對方耳目眾多,兩位最好就請回去。」

    胡錦雯和薛雲娘聽他這麼說,想來定有原故,因此,也就不再多問,略陪凌虛子飲了幾杯酒,即出了酒館,上馬回江寧高昇棧而去。

    兩人一路行來,心下都驚疑不已,猜不透小小一個綠竹塘,凌虛子怎麼看得如此嚴重,但憑凌虛子縱橫江湖數十年,黑道上的賊子莫不聞名喪膽,當非浪得虛名,且適才露的一手兒氣功,可說已登峰造極,豈是假得來的,想來那凌虛子谷逸定有所聞所見。

    兩人懷著滿腹驚疑,馬行迅速,才午末時光,即已返回江寧城內,來到高昇棧門口,即下馬人店,專等那凌虛子谷逸前來。

    哪知等到掌燈時候,凌虛子仍蹤跡不見,兩人萬沒想到,就在她們兩人離去渡頭的那個工夫,綠竹塘內,又增了強敵。

    再說,雖然凌虛子將綠竹塘說得來嚴重十分,但兩人均未將它放在心上,薛雲娘到江南來,鬥過的武師不計其數,連明覺大師也不過和她鬥個平手,雖無狂妄之態,卻因此信心堅強,胡錦雯自得百了神尼指點,雖然時日無多,但她武功本已不弱,經名師略為點撥,此時武功已倍於前了,而且即使今天沒有遇到凌虛子谷逸,兩人也要前往綠竹塘的,因此,毫不遲疑,即決定天晚以後,凌虛子不來,也要前往綠竹塘。

    天黑得早,不一會,早是夜幕低垂,凌虛子仍未前來,兩人飯罷,即拾掇停當,薛雲娘即命夥計的,將那匹安南龍駒備來,為的是要渡河,故胡錦雯的那匹白馬無用。

    兩人不便在街上共乘一騎,即牽著馬步行,兩人剛才出城,這時因天已黑了,行人已稀,正準備上馬而行,驀聽身後蹄聲大震,兩人回頭一看,一騎馬從身後如飛而來,瞬已到了面前,一抖韁繩,那馬一聲嘶鳴,馬頭一偏,即繞身而過,馬上一個勁裝漢子,天太黑,看不清面貌,但他的頭,卻跟著兩人轉,馬已馳過,兀自還掉頭在望兩人。

    胡錦雯哼了一聲,雲娘道:「這漢子準不是好路數,說不定是跟蹤我們的,趕到前頭報信去了。」

    胡錦雯道:「跳樑小丑,何懼於他,我們上馬吧!」

    兩人翻身上馬,龍駒邁開四蹄,捲起一陣風,直向綠竹塘飛馳而去,夜間躍馬,更是迅速,不大工夫,即已到了黑煞神等過江的那個渡口,雲娘縱馬而前,龍駒即踏波飛渡。

    這裡的江面,比起黃沙洲的長江,更狹,水勢也更平穩,不過眨眨眼的工夫,龍駒陡地四蹄騰空,一躍登岸。

    胡錦雯首先從雲娘身後跳下馬背,雲娘也相繼而下,將韁繩搭在鞍上,輕聲的一忽嘯,那馬兩耳一聳,即斜刺裡向林中跑去。

    這裡兩人才打量當地形勢,見從岸到林邊,十數丈遠,寸草不生,前面卻是黑黝黝地一片惡林,胡錦雯早晨已看得清楚,知是竹林,並無其他雜樹,就對雲娘道:「雖說我們不懼,但也不可大意,入了竹林,即算是到了綠竹塘了!」

    雲娘已將寶劍撤在手中,一點頭道:「雯姐無須慮得,我們這就往裡趟!」

    胡錦雯亦將長劍拔出,兩人倏地一分,保持著一丈五尺的距離,雲娘一挫腰,颼的一聲,起落之間,已出去了三四丈遠近,胡錦雯隨即緊跟。

    江邊寸草不生,毫無可隱秘身形之處,兩人乾脆就明著往裡趟,到得林邊一看,竹子皆有碗口大小,卻不甚密,正對渡口,開有一條路徑,胡錦雯一打手勢,向右側一指,雲娘會意,猛一伏身,斜刺裡向左前方穿林而人,腳剛一點地,霍地一鶴沖天,騰起二丈高下,倒挽長劍,兩手一分,倏作飛燕掠雲,已落在三丈以外。

    雲娘飛身撲入林中,左面的胡錦雯也不怠慢,早飛身而入,兩人因剛出城門口時,身後追過的那騎馬甚是可疑,以為綠竹塘定已有了準備,故均防暗襲,哪知向裡趟了一二十丈遠近,並未見有暗樁埋伏。

    再向前行,竹林也越來越密,初時兩人人雖分開在竹林中那路徑左右,但彼此還能從隙縫中望見,這時竹林更密,胡錦雯怕兩人失去聯絡,再者,若遇暗襲,彼此無法求援,故想穿過路徑,和雲娘會合在一起,她剛斜身穿林,分葉拂枝,只要再有三五步,即可到達路邊,就在這時,驀聽腳步聲響,側耳一聽,似乎還不止一人,胡錦雯忙上步一伏腰,攏目向傳來腳步聲的方向一看,星輝朦朧中,遙見從林裡邊來了兩人。

    漸來漸近,兩人邊走,邊在說話,就聽一個說道: 「二哥,你看出什麼來沒有,別看那黑煞神平日還是個人物,道上的萬兒也不小,這次可是被嚇破膽了,你沒瞧見嗎?一聽說來了兩個妞兒,就怕得什麼似的,偏偏我們的頭兒也聽他的,這麼寒天半夜的還把我們給派出來。」

    又聽另一個說道:「老三,話可不是這麼說,黑煞神最不濟,也是個安窯立寨的人物,要不是這兩個妞兒確是扎手,他豈能當眾丟這個臉呢?他要是個怯漢子,爺們裡面,早就沒他這一號了。」

    先前說話的那人又接口說道:「二哥所說,雖也有理,但你沒聽他們說嗎?兩個妞兒都不過十七八,正開花,並說還是兩個美人兒呢?能強到那裡去,二哥,我就不信有這麼邪。」

    被稱為二哥的那人道:「老三,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俗語說:小心天下去得,我哥兒倆這點微末道行,還是少說話,多做事是正經,前面即是林邊了,我們倒是隱秘一點兒,別沒探著來人,先被人家瞄了去。」

    兩人至此,即不再說話,也已到了身前,從此往前,兩人已左右一分,藉著路邊濃蔭,隱著身子。

    胡錦雯容兩人去得遠了,這才穿出林來晃身橫路而過,但經這兩人一耽延,入得右面林中一看,哪還有薛雲娘的影子,輕輕的擊掌,等了半晌,也無回音。

    胡錦雯心想:「雲娘定已前頭去了,論武功,只在自己之上,但對敵的經驗,卻不及自己,又是敵暗我明,孤身深入,豈不可慮。」

    想至此,不敢怠慢,急忙前進,但竹林越來越密,要快,也快不了,左繞右旋,費了好一陣工夫,前進了不過半里路遠近,突然前面竹隙中,露出了一片白瀠瀠的光亮,再又上前了兩步,一看,竹林已到盡頭,前面的光亮,原來是一片水色。

    胡錦雯曾聽牧童說過,綠竹塘本是江中一個沙洲,之所以稱為塘,即因那沙洲中間,有一個數畝大的一個水塘,中間卻又有一片陸地,形如島嶼,神駝子即住在那島上,想來已到了地頭。即穿林而出,凝眸聚神,往水塘中間看時,果然黑忽忽地隱隱顯出一大遍房脊,四周並有圍牆圈住。瀟湘子提供圖檔,xieˍhong111OCR,全本書庫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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