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谷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野心毒手
    此言一出,除了塵玄禪師而外,眾人無不臉露詫異之色。

    事實擺在眾人眼前,兩人對了六掌,並未分出高下,為何宗鍾大言不慚,而狄叔平居然無言默認?隔了半晌,才見狄叔平面上飽含羞恨之色,悻悼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狄叔平無法報今日之仇,便誓不為人!」說完,也不與眾人道別,逕自轉身大步走去從他的言態看來,他與宗鐘,已是誓不兩立了!!獨有甘泉,她正努力追憶兩人對掌的經過,不知一向極其自負的狄叔平,為何情願認輸?她陷入深思,以致連狄叔平憤憤離去也沒發覺。等狄叔平快要走出村落,這才猛然驚覺,急忙大叫道:「姓狄的回來!」

    這時的狄叔平像是十分馴服,一聽叫聲,立時停步回身,問道:「你有悔意?!」

    甘泉正要答言,卻聽謝望人喝叫道:「殷開甲,如今諸事已了,該談你我的事了!你究竟肯不肯交出我師兄來?」

    甘泉從旁制止道:「謝前輩請等一下。」她回頭向狄叔平道:「姓狄的,有碼子事還勞駕吩咐一聲,如何?」

    狄叔平明知故問道:「吩咐什麼?」

    甘泉道:「吩咐殷開甲即刻交出赫連幫主來!」

    狄叔平狡賴道:「血手幫的事,我如何能吩咐?」 甘泉冷笑道:「你當別人都是傻子,如今誰不知道,血手幫早已對金光教俯首稱臣?憑你龜齡堂堂主一句話,還有不成的道理!」

    狄叔平略略一頓,斷然道:「不行!」

    甘泉秀眉陡皺,嬌喝道:「我雖說過饒你今朝不死,可沒說今番不給你苦頭吃!聰明人一點就醒,仔細想想,吩不吩咐?」

    狄叔平立刻沉聲回道:「寧折不彎!」說得斬釘截鐵,居然還有股子英雄氣概。

    殷開甲也在這時插嘴厲聲道:「我血手幫不過加盟金光教,與金光教平起平坐,根本說不上俯首稱臣。縱然狄堂主肯居中說項,答不答應還權在殷某!」

    狄叔平聽了,暗地感謝。卻不料宗鍾突在這時縱到殷開甲面前,目射威光,怒聲喝道:

    「你不馬上交出我外公,今天就莫想活著離開!」

    殷開甲只道狄叔平不敵宗鐘,可能是與甘泉交手時受了暗傷,他總不相信宗鍾傻里傻氣,會練就什麼出色的技藝。聞言登時目露凶芒,眉梢聚殺他外號「五路煞神」,相貌本就猙獰可怖,這時暴怒起來,簡直就是凶神惡煞臨凡!宗鍾見了,不覺氣為之奪謝望人一旁見了,大叫道:「宗鐘,你不用怕他,他平常就知道仗著那副惡相嚇唬人!」

    五路煞神殷開甲忿怒難禁,大聲咆哮道:「謝望人,你等著,我宰了他再宰你!」

    宗鍾憤然道:「我打不贏你,從此江湖上便沒宗鍾這個名字!假如你輸了,怎麼辦?」

    殷開甲被激得豪氣勃發,立刻大聲應道:「我若輸在你手裡,馬上交出赫連表來!」他自認對付一個宗鐘,頂有把握,不自覺地心高氣傲,無意掃了場中眾人一眼。

    但當他目光觸到塵玄禪師身旁那三個老和尚時,猛見三人都是鬚眉掀動,面現激憤。雖然他們的眼睛仍都閉著,卻別有一種令人震懾的威嚴!一瞥之下,頓時豪氣盡失,鬥志全消心驚道:「原來他四人是衝著我來的!」

    便在這刻,猛聽宗鍾大聲吆喝道:「狄叔平,今朝我放過你了,以後不准你再沾惹英兒了,你聽見了吧!」

    原來狄叔平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開溜,被宗鍾發現了出言警告。這般的警告法,教一向頤指氣使的狄叔平如何受得了?只見他猛然回過身來,惡狠狠回喝道:「偏要!我偏要!」

    甘泉立刻輕叱道:「你還不快走,定要弄得灰頭土臉才走?!」

    狄叔平滿懷積忿,待要發作,轉念自己內力大損,實在力不從心,沒奈何,吞羞忍忿,埋頭疾行而去狄叔平一走,宗鍾立刻對殷開甲大聲說道:「來來來,你準備動手吧!」

    殷開甲聽宗鍾說話的語氣,竟有勝利非他莫屬的口吻,又復激發起消失的豪氣,大聲道:

    「好!你小心了!」

    說完,驀地絕技連演,一口氣攻出五招這五招叫做「鍾馗斬鬼」、「無常拘魂」、「群鬼拜月」、『舉幡引魂」、「殭屍起舞」,無一招不是窮兇惡極,威猛絕倫!許許多多的成名人物,大半都是喪生在這五招手裡因之這五招不但是他仗以成名,也使他獲得了「五路煞神」的凶號。

    他內力渾厚,招術精純,平常已是威猛無比,此刻又因關係英名的斷續,生命的存亡,這一施展開來,威力更是倍增只見方圓十丈以內,到處狂風激盪,沙石飛上半天,絕技果然不同凡響宗鍾一見來勢既快,勁道尤猛,哪敢怠慢,立即以霹靂八掌中的「車前馬後」、「旋轉坤乾」、「顛倒陰陽」、「海枯石爛」、「石破天驚」前五掌連續迎拒。

    雙方這五攻五守,表面上看來,似乎功力悉敵,軒輊不分,實際上殷開甲是越攻越覺氣餒,越攻越覺膽寒原來殷開甲見第一招未能得手,尚寄望於次一招,不料一招復一招,招招失望。而宗鍾回敬的五掌,雖然每掌不盡相同,但每一掌都守得無懈可擊,不但如此,那守勢之中,更另外具有一種攻擊的無上潛力威脅著他,使他不敢放手搶攻。

    五招一過,殷開甲圖窮匕現。謝望人看出苗頭,立刻大叫道:「宗鐘,攻他!攻他!」

    宗鍾聽了不但不攻,反而停下手來,對殷開甲沉聲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只要你交出我外公來,我便不殺……」

    話聲沒完,殷開甲立刻搶著厲喝道:「小雜種,你贏了我了?!」

    宗鍾道:「你不要罵人,不服就再來過!」

    五路煞神殷開甲色厲內荏,立刻故技重施,一招「鍾馗斬鬼」攻了過來宗鍾試探出對方實力,不再虛與周旋,就在打出一掌「車前馬後」的同時,驀地奮力搶到殷開甲近前,「天罡指」使出三四成勁道,快似電光石火,迎面戳去殷開甲在九連山中見識過宗如儀施展這種指法的厲害,一見宗鍾食指戳來,大吃一驚,眼前就見指影如林,每根指頭都朝面門戳到,嚇得忙不迭縱身疾退他快?宗鐘的指頭比他更快!他剛一起步,宗鐘的指頭已觸到他兩眉之間的「心經穴」,登時仰天栽倒宗鍾如影隨形,伸手點了他的「肩井穴」,大喝道:「我外公在哪裡?快交出來!」

    殷開甲一幫之主,稱雄江湖數十年,一旦敗在一個二十不到的宗鍾手裡,不禁惱羞成怒,厲聲道:「你殺了我吧!我不交!」

    謝望人滿臉盡赤,罵道:「你說話是放……」

    忽然陶精哉走來勸道:「殷幫主,殷兄!咱們江湖上走動的人,講的是一諾千金。狄堂主說得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犯不著斤斤計較小的勝敗得失,交出赫連幫主吧!」

    他這番活果然是在開導殷開甲,但另一方面則是在堵塞宗鐘的嘴,教他也殺害殷開甲不得。

    宗鍾雖然聽不出他弦外之音,謝望人焉能不懂!立刻朗聲道:「謝某人保證宗鍾言而有信!」

    一聽兩人的話,五路煞神殷開甲,頓如醍醐灌頂,馬上改口道:「好!我馬上帶你們去解開我的穴道吧!」

    宗鍾滿懷高興,立刻伸手代他解穴,便在這時,猛聽一人斷喝道:「慢著!」

    眾人大驚!宗鍾見是塵玄禪師出言喝止,忙道:「解穴有什麼不妥麼?」

    塵玄禪師面色莊嚴,沉聲道:「老衲此行便是為赫連幫主而來!」

    宗鍾拱手謝道:「如今他已答應帶我去接外公了,謝謝你的好意。」

    塵玄禪師厲喝道:「誰要你說!老衲要你帶赫連表去少室嵩山,為本寺合寺的僧侶報仇!」

    這無異是個晴天霹靂宗鍾腦子裡頓時幻出當時少林寺中那一片淒涼情景來,不覺問道:「你是說你們少林寺的和尚都被我外公殺光了?!」

    塵玄禪師斥道:「諒他也沒這份能耐,他不過是其中主凶之一而已。」

    謝望人憤憤道:「本幫幫主早就瘋了,如何會與別人行兇!」

    塵玄禪師冷冷道:「焉不知他就不是裝瘋脫禍!」

    謝望人厲聲叱道:「一派胡言!你見了?」

    塵玄禪師道:「有人親耳聽了告訴老衲的!」

    謝望人道:「焉知那人就不是本幫的仇家故意謊言嫁禍?!」

    塵玄禪師斥道:「胡說!本派三位前輩長老數十年不問世事,與你順天幫何怨何仇?」

    宗鍾忽然一指那三個老和尚,大聲道:「他三個又瞎又啞,如何能告訴你?」

    塵玄禪師見他當著眾人指說本門前輩長老的缺陷,認為是莫大恥辱,立即嚴斥道:「別人猶可,你如何不知?你怎知道帶他們三位去紅花谷尋找老衲的?」

    宗鍾語為之塞。

    正在沒開交處,甘泉忽然姍姍走來,含笑說道:「禪師,我能說句話麼?」

    塵玄禪師有苦難言,頗了一下,說道:「當說則說,不當說,最好別淌渾水。」

    甘泉道:「赫連幫主實在沒和那批人行……」

    她「凶」字尚沒說出,突然一股柔和勁風從她左側打來甘泉盈盈一笑,嬌軀不動,左手順勢拍出一掌!在她想像中,這一拍之力,實際已用到八成,大概是夠應付了,豈料這股柔和勁氣外柔內剛,恰似黃河決口,滔滔不絕!等她發覺不妙時,一個嬌軀已被湧退一大步猛使內力穩定身形,勉強笑道:「少林絕藝,果然名不虛傳,可惜用非其時!」話聲才了,宗鍾又怒氣沖沖說道:「你們這樣偷襲人家,贏了又算……」

    不等說完,又有一股強烈勁風從宗鍾右側破空撞倒!宗鍾早就提防瞎和尚們暗襲,又當盛怒,那業已運集內力的雙臂,立時從左右兩則打出,用的是「霹靂八掌」中的第二招——旋轉乾坤。

    正當他臂剛伸直,力尚未發之際,冷不防斜對面的甘泉,忽在這時出手如電,向他兜胸拍來一掌動作奇快絕倫,任是謝望人近在咫尺,也竟搶救不及這時宗鍾勢已用老,無法變招,而甘泉這一掌又猝不及防,避已無及,兩害之間取其輕,寧願受甘泉一拍,也強以受瞎和尚們的一掌,於是原式不變,仍照那股強烈勁風迎去但煞是作怪,宗鍾只覺得甘泉當面拍來的這一掌,毫無疼痛感覺,簡直就跟春風撲面一般。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宗鍾掌力到處,那個偷襲宗鐘的瘦小瞎和尚,竟至搖搖晃晃,退了半步,才拿樁站穩。

    眾人這時盡知三個瞎老和尚的身份,見宗鍾奮力一擊,居然能將其中三位少林前輩長老之一的老和尚震退半步,無不駭然震驚,塵玄禪師更是臉色驟變當然!眾人中無一庸手,他們都料到甘泉的及時一拍,定然有些邪門,但不信能幫助宗鍾多大的力量。

    只有宗鍾心中瞭然,他不但驚,而且怖,同時疑,疑與怖的成分,遠在驚震之上甘泉款步上前,笑向塵玄禪師道:「禪師,我知道您此刻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不過天下的事,往往不是光憑武功可以解決的,您說對不對?」

    塵玄禪師暗罵道:「好個精靈的小妮子,你說是對了,但教我說什麼好呢?你又怎麼不拿話點醒他們三位老人家呢?」於是沉聲說道:「你就是要說這幾句麼?」

    甘泉笑道:「自然還有啊!不論是什麼事,總得尋求徹底解決的辦法才好,您說是麼?」

    塵玄禪師很快地轉頭掃了三個瞎和尚一眼,見他們並無強烈的反感,這才沉聲說道:

    「說下去吧!」

    甘泉度知三個老和尚已然心動,於是正色道:「貴寺被毀之事,我全知道!」

    要知少林寺的僧侶,在一夜之間被害殆盡的事,業已轟動江湖,是繼紅花谷比武奪寶之後的唯一驚人事件!但是什麼人幹的?和那些人為什麼要這麼干?始終是一個謎甘泉這時一語道破,場中眾人,不論敵我兩方,無不面現驚容,一齊注望甘泉。甘泉從容說道:「這件慘案是由金光教教主『卜二』夫婦親自率領該教部分高手和窮家幫的全部高手下手幹的!他們在臨發動之前,卜通又特地偷進少林寺後面,憑其絕頂的輕功和廣博的見聞,親手將貴寺三位前輩長老,關閉在『達摩洞』中,等他們三位被喊殺聲音驚醒時,已經無法出洞了!」

    「至於他們三位聽到有人喊叫『赫連幫主,和尚們都殺光了,咱們走吧!』乃是卜通有意嫁禍順天幫,指定窮家幫一個名叫哈君武的長老在洞外故意大聲喊叫,不然,石門密不通風,他們三位如何聽得那般清楚!」

    話聲剛了,忽聽那面有人擊掌。

    眾人望時,那個瘦小和尚正指手劃劍,忙個不停。獨有塵玄禪師懂得他的意思,回頭問甘泉道:「你又如何知道得這般清楚?」

    「實不相瞞,那名被卜通指定在達摩洞前大聲喊叫的哈君武,已經被我擒住,親口告訴我的。」

    塵玄禪師說道:「他如何會無端說出這些機密?」

    甘泉笑道:「您問得有理,我索性一齊說了吧。當秦大頭和哈君武秘密計議,如何逃脫金光教徒的搜捕時,恰巧被我聽出一些蛛絲馬跡。您又得問我了。窮家幫與金光教合作無間,為何金光教反而要搜捕窮家幫的人物?說來也夠教助紂為虐的人寒心,因為所有那次參加少林行兇的窮家幫高手,只有他兩人漏網,其餘已被金光教——網打盡,秘密處死了……」

    眾人聽到這裡,無不悚然動容,搖頭歎息忽聽殷開甲大聲嚷道:「好狠毒的手段!宗鍾!趕快走!遲了恐怕又被他們做了手腳!」

    宗鍾忙問:「他們是誰?」

    殷開甲大罵道:「會有誰?還不是金光教的賊崽……」

    罵聲未了,突然頓住不說下去,甘泉情知不妙,飛步趕去看時,殷開甲竟自不言不動,手一探動鼻息,呼吸已全停止眾人見殷開甲在剎那間無聲無痛死去,莫不震驚萬分這時,那邊老和尚們又在拍手了。

    塵玄禪師與眾人連忙四望,只見瘦小老和尚又在比比劃劃,當然,他是在以手勢和塵玄禪師通話,而這些手勢,也只有塵玄禪師才能領會。

    瘦小老和尚手勢一停,塵玄禪師立刻環掃全場,眾人不明就裡,也都跟著他的目光移動。

    他目光首先落在絕了氣的殷開甲身上,在後向東方緩緩轉到陶精哉站立之處,再又相度了一下方位,便把目光停在陶精哉臉上不動。

    甘泉心中恍然,暗叫一聲慚愧,瞎子能在十丈之外聽出殷開甲的死因,是陶精哉暗中下的毒手,反而這許多長了眼睛的人察覺不出。

    塵玄禪師白眉掀動,厲聲道:「尊駕有這麼一手好絕活,老衲倒是失敬得很哩!」

    陶精哉面色嚴肅,也厲聲道:「你說什麼?」

    塵玄禪師怒道:「好漢做事好漢當,既敢殺人滅口,如何不……」

    陶精哉急得立刻接口大聲道:「什麼殺人滅口,你簡直是血口噴人!」

    塵玄禪師怒不可遏,喝道:「我師叔聽得清清楚楚,說是有人從殷幫主東面打出一線勁風,他東面就只你一個人,不是你還有誰?」

    陶精哉明知殷開甲東面確只他一人,卻下意識地回頭瞧了一眼,他距離他住屋大門不過五尺,這時屋中並無半個人影,他猜不透這是誰在暗中下手?更想不出他熟識的朋友中,誰有這般厲害的手段?他本想分辯,又想到他們未必信任他?他心思靈敏,忽然想出一個有利於他辯白全命的辦法,沉聲道:「你既然這麼說,我也懶得爭辯,不過我要請教你大師,我為什麼要殺人滅口?滅口的目的何在?」

    謝望人插嘴道:「你不是怕殷開甲說出藏我赫連師兄的地點來!」

    陶精哉正要他們說出這句話來,當下故意冷冷說道:「我倒知道赫連老兒的藏身處所,只是這麼一來,我反而不願說出來了!」

    宗鍾問道:「你要怎麼樣才說出來?你說,我一定幫忙你。」

    陶精哉白了他一眼,道:「我要你幫什麼忙!我不願在此時此地說出來,是怕變成『對門張三不曾偷』!」

    宗鍾瞠目不知所云,拿目光向甘泉求救。甘泉跑來在他耳邊低說道:「他的譬喻,是說以前有人拾了三十兩銀子,不知藏在哪裡才好,想來想去,終於將銀子埋在土裡,但仍不放心,便在埋銀子的浮土上面,豎了一面牌子,上寫『此地無銀三十兩』,被對面的張三見了,想道:這裡既然沒有銀子,何必寫這幾個字幹什麼?一定下面埋得有銀子。於是偷偷挖走了那三十兩銀子。後來怕人懷疑他,便在旁邊寫了:『對門張三不曾偷』七個字。他說的就是……」

    宗鍾「哦」了一聲,說道:「我懂了!」轉臉向陶精哉摯誠地說道:「你不會的,你先就勸過殷幫主交出我外公來的!」

    甘泉也乘機暗示道:「尊駕和殷開甲不過泛泛之交,何犯著替他保密,如果承情帶咱們去接回赫連幫主,咱們不只多交了一個朋友,而且還感謝不盡哩!怎樣,陶當家的?」

    陶精哉精靈鬼,豈會聽不出她暗示他不殺他的意思,但怕那三個瞎老和尚不肯放過他,可是又不便明說,於是慢慢向老和尚們看了幾眼,沒有作聲。

    甘泉明白他的意思,笑向塵玄禪師問道:「禪師們如今要往哪裡去?」

    塵玄禪師雖是少林派一派掌門,如今當著本派三位前輩長老,可不便擅作主張,聞言立刻請示老和尚們。老和尚們聽甘泉所言,已知慘殺少林派的人,沒有赫連表,打了一下手勢,和塵玄禪師立時辭去。

    甘泉道:「陶當家的,咱們如今走麼?」

    陶精哉好漢不吃眼前虧,叫來家丁們吩咐好好埋葬殷開甲,星夜領著謝望人三人,前去城東星子山腳下的一個隱蔽崖洞前,見赫連表死人般地躺在崖洞裡。

    宗鍾見了,一把抓住陶精哉,厲聲道:「你們將我外公怎麼樣了?」

    陶精哉只覺被抓處骨節欲斷,忙陪笑道:「宗兄弟,何必緊張,他只是被點了昏穴了。」

    宗鍾半信半疑,卻見甘泉已在動手解穴。俄頃間,赫連表悠悠醒轉,突聽大叫道:「是你拿了我的寶珠了吧?快還給我!」

    謝望人忙上前扶住道:「師兄!師兄!」

    赫連表瞅了他一回,突又叫道:「是的是的!是你拿了我的寶珠了!快還……」

    宗鍾一旁急得截住叫道:「外公!他是謝爺爺啊!你的三目螭珠究竟是誰拿了嘛?」

    謝望人也急急說道:「如今鍾兄兒也來了,你說出究竟是誰拿走了,咱們好去找他啊!」

    赫連表茫然地道:「是……是……」

    才說了兩個是字,甘泉突然伸手點了他的昏穴!宗鍾大驚,卻見她對陶精哉道:「陶當家的好走了,這份盛情,咱們再圖後報。」

    陶精哉聞言尷尬著走了。

    甘泉向謝望人建議道:「目前赫連幫主神志不清,只怕未必記得起拿走螭珠的這個人來,我看還是先將他老人家送回九連山了,再從長計議,您以為如何?」

    謝望人這時對她已十分信服,聞言滿口贊成。

    於是一行四人,由宗鍾背起赫連表,向廣東進發。

    幾人剛剛離開山腳,忽然背後有人高叫:「那前面是宗兄弟麼?」

    眾人間聲回頭,後面二十丈處,正有一人邊跑邊叫,甘泉認不得此人,忙悄問宗鐘,這人是誰?宗鍾看了一回,忽然面現喜色,應了一聲之後,才細聲對甘泉說道:「他叫柳野池,他來找我必有要事。」

    話聲才了,柳野池已跑到眾人近前,宗鍾迎上去問道:「柳大俠,有事麼?」

    湘江大俠柳野池跑得面紅氣粗,望了其餘眾人,支支吾吾地道:「嗯,有點兒……有點兒……小事。」

    甘泉察顏辨色,一旁笑道:「是不是耳目眾多,有點不方便?」

    宗鍾忙為各人介紹了,說道:「不妨事,柳大俠有話只管當面說來。」

    湘江大俠柳野池立時說道:「小兄不想在無意之中得到『三目螭珠』的消息了!」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歡欣不已,爭問螭珠現在哪裡湘江大柳野池忙道:「小兄昨天在平利縣親耳聽兄弟會首領葉蘭珊葉潤甫姊弟說,她與卜二夫婦已談妥了,準備將『螭珠』交給卜通,並且今天一早就動身。如今江湖上誰都知道你宗老弟極端需要『三目螭珠』,所以我今早也聞風趕來鎮巴,途中遇到少林派的塵玄老禪師,又趕往陶精哉家中,逼問之下,再又追來這裡,不想果然遇上了!如今趁『螭珠』尚未交到卜通手裡,你趕快去追葉蘭珊吧!」

    宗鍾望了望昏迷中的赫連表,沒有立時答話?謝望人急忙說道:「鍾兒,你馬上和甘姑娘追葉蘭珊姊弟去,我護送你外公回九連山好了。」

    甘泉也附和著說道:「若單是葉蘭珊姊弟,宗少爺自然不在意,就怕又遇上什麼便有些麻煩。謝老前輩說的是,晚輩就和宗少爺同去也好。」隨又問及葉蘭珊姊弟此行的路線,湘江大俠柳野池立刻說道:「我想他們準備取道潼關,轉奔山西呂梁,以你們兩位的腳程,即刻動身,趕往黃河渡口,一定可以截到他們的。」

    甘泉頗以為然,謝了柳野池,別過謝望人,與宗鍾即刻動身。

    陝西星子山距離陝豫交界的潼關大約五百來里,以甘泉宗鍾目前的輕功言,一日間足可趕到。只為山地少而平地多,再因大白天裡不能施展輕功,直到第三天中午時分,才經過潼關,來到黃河南邊渡口,找了一家兼賣茶水的酒飯攤棚歇下。

    這座小小酒飯攤棚,雖然因陋就簡,佈置不十分好,因是打尖時分,客人卻是不少,客人中包括各形各色的人物,高談闊論,喧雜已極。

    甘泉和宗鍾兩人,據了一張桌子,胡亂叫了點菜飯,一面慢慢吃著,一面耳聽八方,眼觀四面。

    略一注聽之下,十人中倒有七人在說論著金光教血洗五台山,凌辱武當派,威逼天地教的事,說得有聲有色,大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氣勢。

    宗鍾聽得環眼圓睜,濃眉直豎,面現憤慨之色。

    甘泉怕他一時衝動起來,暴露身份,壞了攔截葉蘭珊,劫奪螭珠之事,用腳輕輕踢了他一下,並用眼色示意制止。

    宗鍾雖然勉強應允,而神情之間,仍難盡消氣憤之色。

    眾酒客言談之間,有人推崇卜通的功夫如何了得!又有人敬慕兒哈忽的造詣精深,更有過於卜通。

    提起兒哈忽,宗鍾不由滿生困惑,輕輕問道:「一般人怎地都稱『卜二』,而不稱他們卜通夫婦?」

    他問得雖輕,鄰近的酒客因驚於甘泉的美艷絕倫,暗中都在留意她和宗鍾兩人,宗鍾這一問,鄰座的人,都暗暗注意甘泉,要聽她如何答覆。

    甘泉彷彿也留意到這點了,當下玉面微微一紅,輕聲暗道:「都是他們瞎扯一通……」

    忽然鄰座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人微微輕笑道:「老弟,你想知道,是不是?」

    宗鍾一愣,順口說道:「你說說看。」

    甘泉想要阻攔,又感不便,正想藉詞把話題引開,先前那個中年人已接口笑問道:「你見過『卜二』夫婦沒有?」

    宗鍾一本正經回道:「見過卜通,沒見過他老婆。」

    中年人笑道:「那就是了。卜通的老婆兒哈忽,生得又瘦又長,簡直就是去了枝葉的竹竿,和卜通的又矮又胖,正好成為一個強烈的反比。你說他夫婦兩人並排站在一起像不像個『卜』字?」

    宗鍾想了想,果然極其相像,不覺哈哈大笑道:「對的對的!那末如何又稱為『卜二』

    呢?」

    這時一眾酒客,大都為甘泉叫屈,好一個標緻的小妞兒,會和這傻小子攪在一起,紛紛都把目光集中宗鍾這邊來了。

    中年人馬上笑道:「假如他夫婦這樣躺在一塊呢?像不像個『二』字?」他說的時候,還特別把左掌攤平,右拳重疊在左掌掌心之中,以加強言語不足的描述。

    宗鍾略一思忖,立時會過意來,正要縱聲大笑,猛聽甘泉嬌叱道:「沒出息的東西!」

    宗鍾葛地驚醒,臉上頓時熱辣辣的,尋思道:「難怪她剛才臉紅紅的,原來是為了這個,我當真是沒出息!」一顆腦袋埋在胸前,不敢抬頭。

    其實,甘泉並非罵他,而是罵的那個中年人。中年人絕不料到甘泉有一身超凡人聖的武功,如今逗得她大發嬌嗔,正是心花怒放的時候,聞言並不生氣,只是笑嘻嘻地說道:「姑娘,你怎好出口傷人?人要有出息,便絕了種了啊!」說完,又復哈哈大笑,旁邊的酒客也跟著一齊哄然大笑起來。

    甘泉又羞又惱,恨不得立刻一拳把中年人砸個稀爛。忽然有人冷哼了—聲這記哼聲不大,卻清晰入耳,並且壓制了哄堂的笑聲眾人大吃一驚,一齊循聲急望,只見攤棚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一個身材特高,滿臉皺紋,缺著上面門牙,灰白長髮披肩,青衫罩體,顯得男女難分,不倫不類的瘦人。她眼裡射出一雙冷酷而陰毒的眼神,炯炯注視那些酒客,臉上絲毫不帶感情地冷冷道:「你們光是笑笑,未免太單調了。來來來,老祖宗教你們也來個叫叫嚷嚷的,豈不有趣得多!」

    話剛說了,瘦長身子陡然躍進攤棚,但見她雙手連伸,便聽一片「啊喲」「啊喲」之聲,此起彼落,叫個不停宗鍾早看出這個瘦長老婆子,就是數月前在呂梁山以南百十里處,一陣驟雨下,猝然相遇,被她打了一掌,害得他冷得發抖的那個不倫不類的人。知道她武功絕倫,早暗中提防,這時見她只一個照面,便把十多個酒客治得哼聲不絕,那些人不是少了一隻耳朵,便是不見了鼻頭,身手之快,繚人眼花,而手段之狠,也教宗鍾切齒宗鍾至性中人,怎能瞧得順眼?縱然他們笑得不該,也不應得到如此過分的懲處啊!當下面浮重怒,霍地雙肩一晃,就要挺身而出,冷不防衫袖被人拉-了一把,回頭看時,不知甘泉何時站在他背後,正拿眼色暗示他不要妄動。宗鍾只道她教他等待時機,便忍耐著沒出手。

    瘦長老婦人治過了哄笑的灑客,才轉身向那中年人慢慢走過來,冷颼颼地說道:「剛才多虧得你來解釋,老祖宗今番才了然『卜二』的外號竟是這般得來的!有功不賞,或賞而不公,你那心裡未必服貼,是麼?」

    中年人見她出手快捷無比,明知自己絕非她的對手,但認不得她是誰,會為卜二夫婦這般出力,便道:「我說的卜二,與你……」

    他「何干」兩字還沒出口,瘦長老婦人已在他臉上摑了一掌,動作之快,在場眾人,只有兩三個能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中年人的右頰,登時腫得高高的,紅紅的,張嘴一吐,鮮血中還帶著幾顆板牙!他恨恨地罵道:「卜二夫婦是不是你祖宗,你……」

    瘦長老婦人又伸出手來作勢要打,嚇得中年人不敢把話說完,慌忙退了一大步,瘦長老婦人收回手臂,冷冷道:「你敢指桑罵槐,當著老祖宗的面罵老祖宗!」

    眾人一聽,才知她便是卜通的老婆「兒哈忽」,無不心驚膽戰。中年人更是嚇得渾身直打哆嗦,暗罵自己有限不識泰山,還在宗鐘面前假充識得她!性命要緊,忙躬身拱手,賠罪道:「小的原不知前輩便是兒哈忽幫主,罪該萬死!望求恕罪。」

    兒哈忽是她的姓,名叫真客,此時見中年人賠罪請恕,忽然咯咯怪笑不止。

    宗鍾不知她為何突然發笑?轉眸見甘泉頻頻皺眉,並又深懷凜懼之色,正自心中困惑,只見兒哈忽真客臉色再復一冷,沉聲道:「算你知機,老祖宗賞你一個痛快!」

    五指抓向中年人,中年人頭頂上登時現出五個窟窿,哼也沒哼一聲,即時氣絕宗鍾熱血沸騰,挺胸大叫道:「你好狠的心腸!待我……」

    兒哈忽真客接口道:「待你怎麼?前次一掌沒打死你,你還不死心?」她並不知道他就是宗鐘,也不知道甘泉背叛金光教的事,只因見他和甘泉在一起,愛屋及烏,才給他留點餘地。

    不料宗鍾義憤填膺,毫不領地這份人情,當下氣咻咻說道:「你前次一掌打得我好苦,我正要找你算帳哩!」

    兒哈忽真客忍無可忍,怒哼一聲,喝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

    說時,陡地一掌向宗鍾打到宗鍾已有提防,忙打出一招「車前馬後」,硬碰硬接了地下掌只見兩股狂飆相接,發出一記巨大悶響,響聲中,兒哈忽真客居然搖搖晃晃,踉踉蹌蹌退了兩步宗鍾方自奇怪自己的功力如何進展得如此強大,卻見兒哈忽真客滿面怒容,望甘泉大聲吼道:「賤人居然敢於吃裡扒外。好!你們兩個一齊上吧!」

    甘泉斂眉垂目,低低說道:「晚輩怎敢?」

    宗鍾前番接瘦小老和尚一掌,已疑心是得甘泉之助,如今聽兒哈忽真客之言,更發證實自己沒有錯疑。見甘泉頗有忌憚,便道:「甘姑娘,你別尊敬她,她並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言剛了,兒哈忽真客早已挾憤向宗鍾打出一掌宗鍾力貫雙臂,毫不畏怯,登時兩臂向前後各打出一掌,依然是那招車前馬後。

    時間急促得不容甘泉有考慮餘暇,匆忙中,又不自禁地伸手朝宗鍾背後拍出一掌,只因事起倉促,這一拍更見威力,競把對方震退好幾步兒哈忽真客暴怒之下,也不想想甘泉如何在短暫時日中為何具有這等「隔體傳功」功夫,急驚得只顧厲聲吼叫道:「反了反了!賤人竟敢欺師滅祖了!」

    甘泉氣她—口一個賤人,也反唇相譏,道:「我尊稱你一聲前輩,你就越爬越高。誰是你的弟子?你傳過我功夫?」

    兒哈忽真客臉色微紅,悻悻道:「罷了罷了,老祖宗此刻尚有要事,遲早會收拾你這賤人的!」

    皆因甘泉提起武功,使她猛然想起一人,她夫婦對此人都心存忌憚,是以顧不得與甘泉磨菇,乘機交代了兩句門面話以後,便自疾步離去。

    甘泉也不在意,向宗鍾輕輕說道:「咱們也避開一下,免得驚走了葉蘭珊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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