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忽覺有人侵入客廳。宗鍾一驚而醒,才坐起來,甘草已在房門外面叫道:「起來!宗兄弟。」聲音冷峻,遠不似白天那般溫柔悅耳。
宗鍾暗加戒備,昂然起身開門,沉聲道:「有什麼事情麼?」說時,已大步出房,在客廳中和甘草對面站定。
甘草臉上漠無表情,冷冷說道:「你此番來呂梁山,真是為著要見本教教主麼?」
宗鍾此刻已隱約聽到「小憩齋」四周都有腳步之聲,料到紙上寫的話兌現了,想不到這般快法。事情既已臨頭,怕也無濟於事,遂大聲說道:「自然是有事才來見你們教主。」
「恐怕只是拿見教主做幌子吧?哼!你怕我還不知道呀!」
「………」一語道破宗鍾心事,宗鍾沒法答腔。
「你知道就在你住的『小憩齋』左鄰,便有一座『怡園』麼?」
「我知道!」
「那園子門前貼了一張公告,你該見到了吧?」
「見到了!你打算怎麼?」宗鍾顯然有了怒意。
「不知那上面寫些什麼?」
「那上面寫著不讓外人進去,可是我昨夜偏進去了,你怎麼樣?」詞意雖然強硬,可掩不住他內心的愧歉之情。
「你進園子裡去幹什麼?」
「找『萬象寶錄』!」
甘草突然粉臉一沉,喝道:「那是本教的重寶,你狗膽不小,居然敢起覬覦之心!簡直是……」
喝聲未完,宗鍾立刻怒辯道:「你胡說!那『萬象寶錄」原本就是我的!」
甘草沒理睬他,依然繼續喝道:「……老虎嘴裡拔牙,犯了本教的教規,本待立刻處死,姑念外方賓客,先囚起來,等教主回山再行發落!」
宗鍾情知事情已經發作,決難善罷,對方既然口不提「地老」訪問大事,也落得不先提起,只冷笑道:「我又不是你們金光教的人,犯你們什麼教規!」
甘草叱道:「小賊還敢強嘴!讓本掌主親手收拾你!」
「一個打一個,我便未必怕你!」
甘草滿臉生嗔,正待出手,突然牆外越進一人,大叫道:「殺雞焉用牛刀,待小的收拾這小子!」
這時下弦月已初初升起,宗鍾打量來人,淡月之下,只見來人竟是日間被他用「挖肉醫瘡」功夫將其內力吸收殆盡的裘大勇,不禁駭然而驚:「世上竟有能在一夜之間,恢復內力的神奇功夫?」於是大喝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如今退到一邊,我不傷害你。」
「你不傷害裘老子,裘老子可要你的小命哩!」喝聲一了,立即欺近宗鍾身子,拳腳齊施,不讓宗鍾遠竄,唰唰唰,接連攻出六拳,踢出三腿宗鍾多次和人交手,大都保持相當距離,像這般貼身近戰,卻是從沒有過的事,被他這一陣子快攻,只感應付不暇,五拳之中,已吃對方打中一拳,雖然這一拳避開了主力,卻也火辣辣地生痛不已急怒之下,當姓裘的第六拳攻來時,便不再避,反而順理成章,就勢打出一招「車前馬後」
他這招一經使出,對方猝不及防,登時連連蹌踉倒退,幾乎拿樁不穩他每次使用霹靂八掌,都與對方有個三五步的距離,並沒想到這種掌法既能當掌遠使,也能當拳近戰。此刻一見對方敗退,不禁心頭狂喜,退了一步,揮手道:「你打了我一拳,我打了你一掌,彼此算是拉平,你退下去吧!」
來人怒道:「我那兄弟幾十年的功力呢?難道就此白耗費了不成?」
宗鍾之才恍然明白,原來對方乃是裘大勇的兄長,難怪長得一模一樣,連舉動和聲音都分不出來。
此人確是裘大勇的孿生兄長裘大智,他越想越有氣,乘宗鍾發怔之際,霍地舉掌擊來。
掌未打實,勁風先至,內力並不比他兄弟遜色。
宗鍾無暇思忖,信手拍出一掌,但因他近日來腦子裡面晝夜都在念著「挖肉醫瘡」的功夫,便此刻信手一拍,也自然而然地挾有這等獨特的力道了。
兩團掌力方一接觸,立見裘大智皺眉切齒,其狀苦不堪言。
甘草心中有數,連忙向外高聲叫道:「來人!準備『排陣』拒敵!」
話聲剛歇,花園四周的矮牆上面,登時出現數十道人影,紛紛躍進園來,不待吩咐,立即列成一排一排的隊形,重疊地站在不遠處,人人虎視眈眈,擺出躍躍欲試的凶狠模樣。宗鍾見了,心中卻也不無怯意。尋思道:「這裡一共七排,每排七人,只不知這七七四十九人,是一排一排的上還是整個一齊上?」
由於敵眾我寡,又不禁想起他爹爹宗如儀生前在九連山中,瞬間力斃十多名好手的情景來,暗暗歎道:「可惜我沒練到爹爹那等地步,不然,只消順著指頭點去,一個指頭一個,連五十下也……」
突然!一聲「沖」地喝叫聲,把宗鍾從幻覺中驚醒,抬眼看時,一排七人,已手牽手迎面衝到面前宗鍾一見大驚,正不知如何應付,突見這一排七人的兩端包抄過來,首尾兩人,一發左掌,一發右掌,同時向宗鍾胸前打倒宗鍾毫不猶豫,立時分別拍出兩掌,自然,這兩掌是含有「挖肉醫瘡」的獨特功夫的。
但煞是作怪,這兩掌拍出,非但不如前兩次般得心應手,身子反而被震得連連搖晃,幾乎立腳不穩他猛地想起「地老」的話來:「若是對方的功力超過了你,則此種功力,功效全廢!」
照此而論,這兩側的兩人,功力竟都不弱了那首尾兩人一見得手,互作暗示,倏又同時各自打來一掌,威力似乎較前更大宗鍾不敢再用這種功夫了,「霹靂八掌」中的第二招「旋轉乾坤」,向兩側分別打去這是他嫻熟的一招,並且用了十成力道,威勢卻也了得,但以之對付這兩掌,雖不遜弱,卻也佔不到上風話休煩絮,雙方接對了六掌,宗鍾這六掌之中,後面的四掌,全已使足十二成力道,但對方恰似一重強有力的彈簧,他十成力道,或十二成力道都好,對對方而言,好像無關輕重這下他可急了,忖道:「如果長此下去,便只這一排七人,就要將我活活累死了,我何不先行逃走,等見了『卜二』夫婦再說!」
想到逃,不覺偷偷瞥了四週一眼,只見甘草遠遠站在一旁,玉面含笑,狀至悠閒,裘大智則坐在她身旁調息養神,此外便再見不到旁人。
這只是眨眼間事。
那一排七人毫不放鬆,盡自一掌接一掌地連續打來,宗鍾則邊打邊退,眼看退到可以一躍及牆的地方,霍地返身越牆循走。
耳聽園子裡面發了聲喊,隨即聽到步履雜沓之聲響.知是他們連袂趕來,瞥眼四望,幸好別無人馬埋伏,只顧向前極力奔去。
路過「怡園」,本待穿園而過,比較迅捷,又想到怡園巡守的人甚多,不要被他們發現了,便繞園疾行,頃刻已越過這座神秘的花園。
再跑片刻,正疾馳問,突然一座石碑背後,有人露頭高叫道:「宗鍾在這裡!宗……」
喊聲沒完,宗鍾已搶到這人身前,「天罡指」一指取了他的性命。
就因這聲喊叫,四周也相繼呼應,頓時喊聲四起,甘草更是在後面頻頻喝問宗鐘的去向,嚇得宗鍾如喪家之犬,沒命飛奔。
他輕功不弱,狂奔了—程,後面甘草的聲音已漸漸消逝,但四下的喊聲仍此起彼落,宗鍾雖不畏怯他們,卻有點畏怯七人合組的排陣,因此每逢有人發喊,便改道奔行,漸漸地,看到道左的那一大片樹林了。暗自喜道:「若能安然越過這叢茂林,便可說是脫離金光教的圍捕了!」於是放慢腳步,鷺伏鶴行,遮遮掩掩,輕手輕腳,遠遠繞著樹林邊緣,向山下走去。
「宗鍾跑到這兒來了!」這聲音發自路邊的一株大樹上面。
宗鍾待要上樹殺死他,忽聽甘草在後面大聲追問,不敢停留,改向右面奔馳。
不過馳去不遠,樹上又有人喝叫,而甘草也循聲從後面趕來,嚇得他又回往左面,挨著樹林邊緣行走,以備必要時隱入樹林之中暫避。
便在這時,甘草已循聲趕來,只問宗鍾現在哪裡宗鍾回頭望時,甘草正領著三排人向他這面走來,便隱在林邊一株樹後面不動。
甘草一行多人,恰似見到一般,逕直走向宗鍾而來。宗鍾眼看他們越走越近,再有一兩丈,便當真會被發現,沉不住氣,霍地竄進林中。
甘草發聲嬌喊,領著那三排人徑向宗鍾竄處追來,宗鍾心慌,再又竄入樹林深處躲藏起來。
宗鍾牢牢記住方位,耳聽甘草一行留在林外沒走,便按著方位,向南面潛行。
林中樹木或密或疏,明暗不定,他向南走了一會,忽然發覺自己又走回原來地點,心中奇道:「我怎麼走回來了的?」
不想這時候林中忽然傳出連聲「嗤」響聲,宗鍾如驚弓之鳥,聞聲大駭,卻聽甘草在林外嬌笑道:「咱們走吧!老虎已經誘入樊籠,再也跑不了的了,等教主回來再說吧!」 宗鍾因有走了回來的經驗,不由不信甘草的話,真氣一洩,立時頹然坐地。
其實,宗鍾入得呂梁山後的一切一切,全是甘草一手安排——只有宗鍾在面巾中發現的那張白紙,才是唯一的例外。
要知金光教羅致的好手,多如過江之鯽,何至對付一個宗鐘,尚須傾力而為?這其中自有道理:一則全金光教的好手,都已秘密離山;二則甘草行事穩練,她無必勝宗鍾把握,不肯貿然出手,所以才利用宗鍾脆弱的情感,先套出他此行的目的;然後再命裘大智裘大勇兄弟試探宗鐘的真實武功;最後並預先妥為佈置,以目前留下的武功差次的幾名香主,和一些功力深厚的頭目之流,合併組成七排,虛張聲勢,其實七排之中,就數第一排有點威力,其餘六排不過是徒具形式而已。
宗鍾老實可欺,於是四下的喊聲,她自己循跡的喝問聲,無一不使宗鍾墮入彀中而不自覺,終於被誘進佈置頗為奇妙的樹林中去,無法走得出來。
宗鍾困在樹林之中,明知入了對方的圈套,走出樹林的機會將是絕無僅有,但仍不肯就此死心,一個勁地在裡面直轉。
一轉再轉,每次都會莫名其妙地轉回原地來,這且不說有時並且還似乎隱隱聽到冷笑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他惱怒了!大喝道:「金光教的孬種們,咱們要麼好好打上一場,用這種邪門鬼法子將我困住縱然捉住我,又算得什麼英雄!」
不料得來的只是一片寂然,根本沒人答腔,不覺私下忖道:「看來這林中的伏沒定然相當玄奧,否則,他們如何會這麼放心,外面連守望的人也不留一個?我今番除了束手被擒之外,恐怕很難有逃出去的希望了!……只是他們為什麼要這般對付我呢?是為了「萬象寶錄」
麼?我並沒有看到「萬象寶錄」啊!莫非是此番洩露了代「地老」查詢「天荒」的行蹤對他們有什麼不利,而要殺我滅口?不會吧!我不過代人問一聲罷了,說不說出來但在乎他們,何致於這麼嚴重?然則是為了什麼呢?……他們擒住我之後將會如何對付我呢?死,我倒不在乎,如果要挫辱我,我那時只是一隻等待宰殺的羔羊,便有天大本領也反抗不得,我又能怎樣?」
想到折辱,腦子裡立刻幻映出甘草那副陰笑的面孔,好像週身都起了疙瘩,不覺脫口叫道:「我不能這樣!我決不能這樣!」
聲音雖然不大,可是那種堅決的語氣,卻不是任何力量可以動搖,可以屈服的。
既然不能這樣,又如何善其後呢於是,他心中浮出了「死」的念頭,他打算盡一切力量突圍,萬一不能如願,便在絕望的前一剎自行了斷,免得被擒受辱。
提起死,那一些前塵往事,不覺一齊湧上心頭:「爹爹生前對我的厚望,如今已是失望了;還有娘,從小就失掉娘,長大了又跟爹爹不和,同時也因此弄得她父女不歡。好容易我母子相認了,但曾幾何時,我這做兒子的眼見便要不屈而亡,從此她又將變得孤寂無依了!……「地老」和塵玄禪師的眼巴巴盼望是白費了;英兒的一往情深;泉姑娘的酬恩以身相從,這些,無不令人感動。還有那位鐵甲婆婆,為了我和英兒的安全,不惜被塵玄禪師打傷也不肯道出我當時的藏身處所,陌生之人而有這份恩情,尤其使人內疚不安!如今我這一死呀,多少人因我失望,多少人為我傷心!我……我……」
心冷絕望之餘,不禁淌下幾滴熱淚來。
月亮,已經升得老高老高,但因林中枝粗葉密,偶然射進絲絲暗光,並不足以掃視全場,不過宗鍾目力不弱,就這絲絲暗光,已能勉強觀察出眼前五七尺以內的的景物了。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微微的夜風,不時吹得樹葉簌簌作響,越發顯得冷清清的,孤寂寂的,甚而陰森森的,淒側側的。
宗鍾躊躇林中,彷徨無策,那久已不聞的冷笑聲音,突然又從左方遠處傳來。
宗鍾聞笑大怒,正待喝罵,只聽一個低微而清晰的聲音在耳際響起:「別理他們,他們因為好久沒聽到你的動靜而有意加以試探的。我此刻不便現身,你只聽我的話,逢「松」左轉,逢「柏」右轉,一徑向南行去,如此才有脫困的希望。」
聽那聲音,宗鍾頗為耳熟,彷彿似曾相識,急切中無暇尋思,凝目望時,眼前便有一株柏樹,於是放輕腳步,按照此人的囑咐向右拐地去;不遠處,又見路邊有棵松樹,遂再如言左拐。
於是,就在這麼左一彎,右一拐地曲折前進著,進展相當遲緩。
也不知彎拐了幾多次,冷笑的聲音沒有了,代之而起的卻是連環的嗤嗤聲響。宗鍾弄不清這是什麼聲響,沒去理會,但聽先前那話聲在耳邊響起道:「試探你的人沒聽到你的反應,沉不住氣,已用響箭稟報上面,說沒見你的動靜了,你放快點吧!」
宗鍾心下甚是感激此人,果然走快了許多,但走不多遠,忽然心下躊躇起來:「此人為什麼要我向南走?南面不是向山裡面走麼?莫非這又是甘草的詭計,故意教這人騙我出去,對我下手?」疑念一生,不覺得大聲問道:「喂!南面不正是向山裡面走麼?咱們為什麼反而送羊入虎口呢?」聲音中自然而然地顯示疑慮之聲,同時更停下身形,等候回話。
那聲音急道:「該死!你大驚小怪幹什麼?他們眼前要對付你,不強似在外面對付你麼?」
話聲中充滿了埋怨的語氣,宗鍾內愧不已,於是再又左彎右拐地前進著。
才轉了一個彎子,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喝道:「宗鐘,你在和誰說話?」
宗鍾因為剛才問這一聲而被對方發現了行蹤,已是十分後悔,這時如何肯再理他?仍舊默默向前。
休息之後,但聞「嗤嗤」之聲連響,宗鍾一驚,意味著又是暗中監視自己的人,在用響箭連絡了。
果然,耳際立時響起那種低微而清晰的聲音:「趕快走!有人在用響箭向甘草稟報,說你已在極南端的林中部位了,這是一個不明此中秘訣的人所不能辦到的事,難說甘草便要親身從北面趕來相阻。你得盡快走!我在林外接應你。」
宗鍾想道:「原來甘草還是隱在北面,難怪這人教我向南面山裡走。」瞪大一雙眼睛,瞧著有「松樹」、「柏樹」的地方如言左彎右拐,快步奔馳。
奔行一刻,眼前突然發亮,放眼看時,原來已經到了樹林邊緣,光亮處,正是月華在林外灑下的銀光。
這一喜非同小可,再也不管它什麼松樹柏樹了,一直對著林外光亮之處急撲過去。 說也奇怪,就這三兩丈距離,穿了幾下,就是走不出去,心中大駭,知道迷了道路,等要尋找原來的路,再從頭走完兩丈路程時,偏是尋找不到。
驀地——左面林中出現一人,那人一身青布長衫,頭和臉也用青布包走,只露出一對滴溜溜的眼睛閃放著光芒。宗鍾一驚,正待出聲喝叱,只聽那人低叱道: 「幾乎功敗垂成了,還不跟我快走!」說完,轉身就走。
宗鍾認得這聲音便是剛才三番兩次指點他的聲音,便放心地跟在此人的身後奔去。
宗鍾暗中觀察,這人不過向左面橫裡走幾步,便已回到原來的路上,不禁大為歎服:
「江湖一點奧秘,識破不值半文錢。我便硬識不透這一點點竅訣!」錯眼間,兩人一先一後,便已奔出樹林,一路向南急馳。
這時,兩人身後忽又響起幾聲「嗤嗤」的聲音,宗鍾回頭望時,只見兩道紅色火焰衝向上空,前面那人也回頭看到了,急急說道:「監視的人發現我們逃出樹林,在用響箭告訴甘草他們了,快跑!越快越好!」語氣十分急切,話剛出唇,已放快腳步,箭一般地向前急射,宗鍾情知時機異常緊促,也展開輕功,尾隨急迫。
果如蒙面人所言,一些好手,均已被甘草調集在樹林北面,兩人一路奔來,尚沒碰到一名好手,有的,也只偶然幾個二三流的貨色,剛一現身阻攔,便被蒙面人收拾了。蒙面人不但出手奇快,而且也輕鬆利落,從沒見對方有慘號報訊的機會,宗鍾見了,十分心折,邊跑邊說道:「請問你是誰?我非常感激你!」
蒙面人腳不點地,也不回頭,只冷冷說道:「我只是以德報德,求心之所安;又不是施恩望報,何必問我姓名!甘草的腳程,強過你許多,我看你似乎還行有餘力,能再快一點麼?」
宗鍾聞言,頓時豪氣勃發,傲然道:「你但請放快腳步,我盡量跟住就是!」
蒙面人不再答話,腳下一緊,但見他大袖飄飄,宛如行雲流水,風馳電掣般,平空加快了許多。
宗鍾見了,十分驚服,不敢怠慢,也不肯示弱,忙提氣凝神,奮力追趕,居然也亦步亦趨,來個首尾相連。
蒙面人聽聲辨音,不覺大讚道:「人都道你根基的功夫穩,不料你輕功也這等高明,不過比起甘草來,你是差上一籌。」
宗鍾此時已在全速奔行,更無法再快半分,聞言不敢逞強,但對眼下這人在這等快速奔馳之中,說話居然能夠氣定神閒,了如無事一般,這等造詣,顯已到連爐火純青的地步了,不禁無限地敬服。腦子裡在努力思索此人是誰。
奔去不遠,業已登上一座小小山坡,放眼見前面百丈之處有座大山攔住出路,他認得這是金光教總舵極南端的盡頭,只要翻過這座大山,便算脫離金光教的伏設了,心中十分歡悅。
剛下這座山坡,蒙面人忽然悄聲急說道:「甘草已從後迫來,以你的腳程,不等到達前山半腰,便會被她追到,那時前面一攔擊,你使跑不了了!目前情勢,對你我俱極不利,如今只好改變計劃,走得一步算一步!」說話之時,業已折向西面,挨著山坡遮掩而行。
宗鍾對他已了無戒心,但不信他說甘草已經追來的話,等偷偷扭頭望時,正見甘草登上山坡,極目四望,灰暗的月光之下,敵明我暗,看得清清楚楚,見蒙面人業已潛伏在前面不動,也忙依樣葫蘆,躲藏起來,心中對蒙面人的耳力,更是欽佩不已。
頃刻之後,山坡上跟著出現五七個人,甘草指手劃腳,指揮著這幾人,接著就見她當先向南面大山奔去,其餘幾人,除了一個仍然留在山坡之上隱伏監視外,其餘幾人都隨甘草後面向南追去了。
宗鍾離隱伏在山坡的這人,不過十多二十丈還近,冷月映照之下,只要稍一行動,不難即被此人發現。眼見甘草一行幾人,已漸漸抵達到前面山腳,如果搜尋自己不著,勢必即刻回轉這邊來,自己此時偏又移動不得,心急如焚,回頭瞥那蒙面人時,蒙面人競又無聲無息地突然不知去向。
這一驚恰似船行大海失了舵,舉目茫茫,不知何去何從正不知如何才好,陡聽蒙面人的聲音在耳邊說道:「甘草他們回來了,你腳程慢,趕快沿著山坡向北面先行,我隨後就趕來。」
蒙面人幾番對他講話,使的都是上乘內功的「傳音入密」功夫,耳際能聽到低微而清晰的聲音,無法辨出聲源所在。所以他不須察看蒙面人的出處。立刻起身飛奔,但對山坡上暗中監視的那人卻不無顧忌,臨拔腳之時,忍不往掉頭張望了一眼,煞是作怪,瞬息間,山坡上那人也蹤跡不見。
他又驚又喜,卻無暇尋思究竟,依言沿著山坡,找著一處隱秘的地方,越過這座山坡,登高一望,四下無人,腳底下陡然加緊,再往北面回奔。
正急馳間,突見一個黑影,就在身邊不遠處錯身掠過前面,忙停步定眼看時,正是那個蒙面人!他身法之快,猶如一道輕煙,滾滾而馳,眨眼工夫,便自在一座紅牆鴛瓦的房舍角落中消逝不見。心中奇道:「剛才此人莫非不是他?怎麼錯身而過不跟我打個招呼,就跑到房子裡去了?」
不敢即時追人,只趕到房舍近處搜巡著。
突然間,矮牆上伸出一個頭來,把宗鍾嚇了一跳,再一看時,那人已露出半個身子,連連向他招手,教他從速入內。
宗鍾凝目細注,確已認出這人就是蒙面人,立即飛牆進入裡面,隨在蒙面人身後,登堂入室。
蒙面人對此間形勢似乎頂熟,一路毫不猶豫,也不見有人出入,在穿過一座小小花園之後,又進入一間客廳。
宗鍾一眼看到這間客廳的佈置,不覺愣了一下,略一尋思,頓時記起這間客廳確曾來過,那便是幾月以前,被已死的陰魂客吳常點昏後,帶來會見二先生甘草的所在!心說:「怎麼反而往老虎嘴裡跑?」心有顧忌,不禁脫口問道:「喂!這兒不是甘草起居的地方麼?怎麼……」
話沒說完,蒙面人已回轉身子截住說道:「甘草回到山坡,一見那人屍體,必會派人四下搜尋,這附近已無藏身之處,只好暫時領你來這裡避一避。你知道越是危險的地方,反倒越安全麼?」
宗鍾這才恍然,山坡上那人,原來是被蒙面人暗中收拾過了,只因此行太以冒險,仍然忍不住問道:「甘草回來了又怎麼辦?」
「山人自有妙……」蒙面人下面的「計」宇還未出口,忽又急忙改口消聲說道:「外面有人來了!快進房去!」
也不理宗鍾同不同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直往左面一間屋子裡闖去。房中紅燭高照,宗鍾一瞥之下,這時裡面房中也正迎面走來兩人,行色匆匆,不在自己之下,不覺猛吃一驚,霍地止步不前。
蒙面人低叱一聲「走」,促住他的手臂,死活往鋪上直按。
卻是作怪,裡面那兩人,也有一人捉住另外一人往床上硬拖,等瞥眼看清裡面被拖的面貌酷似自己,這才猛然覺出,原來房對面正立著一面落地的大穿衣鏡,自己忽忙間所見到的兩人,乃是蒙面人和自己!不禁啞然失笑道:「唉!我真是少見多怪了!」
喃喃話聲之中,已被蒙面人按倒床上。
床上羅帳高懸,繡被鴛枕,陣陣似蘭似麝的幽香直撲鼻孔。宗鍾心中發慌,想道:「這分明是女人的床鋪嘛!我如何能夠胡亂躺下?將來傳揚出去,便洗盡西江之水,也難洗刷清白!」待要掙扎起身,陡地羅帳急合,吃了一驚,又聽「卡」地一聲,床板突然急劇下墜。
墜勢去得極快極快,根本不容他有攀援時機。
幸得稍墜即止,瞥眼望時,亮光之下,見自己正處身一間香閨之中,陳設之華麗,似乎不在上面那間房間之下。
這突乎其來的變化,直把宗鍾驚得呆了,定了定神,尋思道:「這算什麼呢?那蒙面人怎麼會對此間的情形這般熟悉?莫非竟是引我中計的?唉!世間上的好人和壞人,我硬是沒法子弄清楚了。」
便在此刻,上面忽然傳來急驟腳步聲音,聲音雖急,卻甚輕微,而且還是兩人,看來這兩人都是一流高手,但聽其中一人邊走邊說道:「……看到他麼?」赫赫然是甘草的聲音。
又聽另一個女人說道:「看到了的,不過是兩個人,不止他一個人。」
宗鍾一聽這腔調,極像那個蒙面人,但蒙面人是男人聲音,此人則是女人聲音,這些令他無法思議的事,又使他陷入迷惘中了。但聽甘草因惑地問道:「真是兩個人?其中一個自然是宗鍾了,但不知另一人是誰?你見他是個什麼模樣兒?」
那似熟實生的女人聲音說道:「他兩人身法都極其快捷,另外那人一身青衣,臉上似乎還罩了一道布幕,我見他倆人武功不弱,躲在門口不敢現身,眼見他領著宗鍾經過這兒,直向北面飛跑去了,不過我可以斷言,那人定然是你二先生認識的人。」
甘草問道:「何以見得?」
那女人道:「這道理很明顯,他若不怕被發現,頭上包著布幕幹什麼!」
甘草冷哼一聲,道:「不論他是生人熟人,他和宗鍾都休想輕易逃出呂梁山去。」
那女人似賣弄,也似奉承,笑道:「是不是用了那話兒了?」
甘草沒作聲,重重地哼了一聲代替回答。
宗鍾想道:「『那話兒』是什麼?大概都是極厲害的東西!」
那女人淡淡笑道:「其實嘛!像他宗鍾這點點能耐,咱們金光教門角落裡隨便掃一個出來,也不見得就弱過他,何必這般小題大做?倒是另外那個人,得提防一些才好!」
甘草輕輕歎了一聲,道:「你哪裡會懂得。」
那女人壓低嗓音,輕輕笑道:「別的事情,也許我不懂得,若說這趟子事麼?我……我……嘻嘻嘻,我卻猜得出你二先生的心事。」
甘草叱道:「胡說!我有什麼心事來著?」口裡雖然在叱喝,語氣之中,卻巴不得對方把話說出來。
那女人也似乎善於察言鑒色,當下恃寵笑道:「什麼心事?還不要讓她早早死,免得三心二意夜長夢多。」
一語道中心事,甘草不覺笑罵道:「哦!你先說宗鍾不值一文,原來還是逗我的呀!」
那女人笑道:「二先生不提起,我怎麼敢這般放肆。哦!你看她這番和大先生去九連山,結果會怎樣?」
九連山正是宗鐘的外公家,宗鍾聽得登時一震:「九連山怎麼了?他們要去幹什麼?大先生想必定是一位不凡的人物,然則她又是誰呢?」極度關懷之下,不禁屏息凝神,側耳細聽,但聽甘草幽幽說道:「她堅持著要跟大先生一齊去九連山,便是有心維護赫連表了,會能把順天幫怎麼樣麼?到頭來還不是偃旗息鼓而回!」
那女人緊逼一句,問道:「大先生呢?他就不怕教主責怪麼?」
甘草歎了一口氣,道:「大先生愛她愛得發狂,禁得住她的輕語央告麼?」
宗鍾驀地明白過來,心道:「泉姑娘啊!我外公一家,今番得免不幸,全仗你的賜予了我宗鍾如果能夠出去,不論天涯海角,刀林劍雨,誓必要報你今天的大德的。」
那女人極為不平地憤憤說道:「我真不知大先生是雙什麼眼睛,你二先生哪一點不比她強。」
甘草沒有作聲,只輕輕吁了口長氣。
宗鍾想道:「甘草芙蓉其面,蛇蠍其心,卻不道對大先生如此服貼,如此鍾情,莫非這大先生竟也是風流種子,翩翩美少年?」
那女人轉過話題,說道:「咱們教主也真夠厲害的了,像這次開教大典,各家各派,以及黑白兩道的人物中究竟誰加了盟,淮沒加盟,行事得非常秘密,便咱們教裡的人也未必全弄得清,難怪他們在疑神疑鬼,你懷疑我,你懷疑你。」
甘草不以為然地道:「可是教主和大先生、三先生他們此番去挑梁子的少林寺、順天幫,和五台山,江湖上便知道他們三家沒有加盟本教了。」
那女人笑道:「還有那些還沒有挑梁子的家派,都未必加盟本教了吧?」
甘草不悅道:「這是本教的極大的機密,便我也難全知。」
宗鍾暗自吃驚不小,忖道:「『卜二』夫婦這著棋果然下得狠毒,江湖中除了上面這已經明朗化的三家派之外,其餘各家派便都互相猜疑,弄不清誰加盟了金光教,沒法聯手對抗金光教。」
那女人自知失言,不再開口,室中暫時寂靜下來。
室外忽然腳步聲響,有個人跑來稟報道:「啟稟二先生,據各方響箭報告,宗鍾仍沒出現。」
甘草一躍而起,憤然道:「天已大明,讓我自己去搜查去。」又叮嚀那個女人小心照應門戶,然後自顧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