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太白山上的紅花谷中,這時烈日炎炎,百蟲蟄伏,只有三兩隻夏蟬,在有氣無力地唱出它單調的歌聲,點綴著盛夏的情景。
驀地谷的東南面頂端,出現了五個僧人。
他們停下步來,略一眺望,其中那個紅衣白髮老僧,立即東指西劃,支使著其餘兩黃衣、兩藍衣的僧人,沿著谷頂四周奔馳去,自己則縱下谷底,四處察看。
這五人不是別人,正是領導武林有年,聲譽極盛的少林掌門人塵玄禪師,下一代弟子無清、無淨,下二代弟子了智、了愚。五人按著本門輩分的高低,分著紅、黃、藍三色不同的僧衣。
塵玄禪師在谷底巡視了一周,見四人並無反應,遂飛身登上南面谷頂。
放眼四顧,果然無什麼險要的地勢可供搏鬥,遂再攀登峰頂搜尋。
只見南面峰頂盡頭,依稀有塊突出的大石,極是險惡,大喜之下,凝目望時,但見一方厚可尋丈的整塊巨石,孤零零地突懸在峰外。
塵玄禪師走到臨近一看。巨石約四丈方圓,三方都無依靠,唯一可以通到巨石上面的,就只一條尺來寬、五丈多長兩邊毫無攀附、一躍難以越過的崎嶇小道。
他斂氣凝神,沿小道登上巨石,俯身向下一望,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但見巨石下面的雲霧重重,不知幾百千丈深定了定神,喃喃道:「這真是一個作生死搏鬥的絕頂好處!我就選擇這兒好了!」
一聲長嘯,召來四名本門弟子,隔著那條崎嶇小徑吩咐道:「無清、無淨守望東南兩方,了智、了愚守望西北兩方。但如見到宗鐘,便指引他到這裡來,然後發嘯知會。」說時神態莊嚴那兩代四名弟子眼望那塊形勢險惡的巨石,早已心旌搖曳,又見掌門人抱決死一拚之心,不禁雙手合十,閉目斂眉。
無淨大師躬身道:「此崖何名?」
塵玄禪師微一沉吟,脫口道:「兩人中總有一人斷命,就叫『斷命崖』吧!」
四名弟子心情沉重,逐一膜拜塵玄禪師之後,正要分別離去,忽然一陣呵呵長笑聲音響自耳鼓。四名弟子方自驚顧,斷命崖上的塵玄禪師已凋勻真氣,朗聲發話道:「是哪方朋友潛在石壁後面?俠蹤已現,不必藏頭露尾了!請賜一見如何?」
四名弟子心中好生敬佩:「到底掌門人耳目銳敏,說得上是明察秋毫!」
發笑那人也是暗暗點頭:「老和尚內力又見增長了!」
其實他們五人都錯估了,塵玄禪師事前何曾有甚見聞,發笑人發笑時的姿勢,乃是長起身子仰天而發,方能把笑聲直達各人耳骨,不至使聽到的人聽出聲源。殊不知就當他長身仰的瞬間,上半身的影子,正被日光映在石壁上,這才被塵玄禪師發現。話雖如此,若是換了四名弟子任何一個,卻未必就這短短的一瞬間望得分明閒言表過。且說塵玄禪師話聲一落,「斷命崖」右側峰腰的一座矮矮石壁後霍地閃出一人還不等眾僧看出此人年歲面貌,此人身法絕快,陡峭的坡度,只見他一道身影,宛若靈猿,連縱帶爬,晃眼間,便已登上峰頂,大笑道:「江湖中傳言不假,禪師果然坐候宗鍾了!」
塵玄禪師望清來人是誰,心頭一陣劇震,表面上卻力持鎮定地朗聲道:「張教主駕臨紅花谷,莫非是為了死去的獨眼賊麼?」
來人正是屈奉宗如儀多年,目前又復掌天地教的教主白頭翁張介寰。他聞說之後,立即呵呵笑道:「你猜對了!在下正是為姓宗的而來!」
塵玄禪師一聽,登時臉色驟變!只聽張介寰繼續說道:「不過在下不是為宗公子而來,乃是為宗鍾而來!」
塵玄禪師臉色剛剛平復,立刻又現驚容,問道:「你為宗鍾而來?為他何來?」
「在下與宗公子生前的一段私情已了,此來乃是為二犬子的血債而來!」
「是兆義命喪九連山的事?」塵玄禪師急切問道:「你張幫主也要與其了斷?」
「那自然。」張介寰掃了他師徒一眼,厲聲道:「老夫原也不必急在一時,只因你迫得他前來決鬥,老夫為了兒子血仇,逼得只好提前了!」
塵玄禪師怒容才現,倏又全斂,肅容道:「張教主一子被殺,膝下尚存一子隨侍,便不放過仇家,本派一派掌門,死於獨眼賊的卑劣手段之下,反而不能決鬥仇家。張教主義重四方,俠名遠播,獨不能權衡輕重,成全本派數百名弟子的心願,必欲犯險一爭,玷污清譽麼再說老衲之與宗鍾決鬥,乃是以一對一,各憑藝業定奪生死,鹿死誰手,尚在未卜。萬一宗鍾失守,令郎的血仇,老衲已為代報,設若老衲藝不如人,尊駕仇家仍在人間,報仇遲早,一任尊意,何必定要此時插足,徒費口舌呢?」
這番話說得義正詞嚴,只聽得張介寰默然無語,想道:「當初誘殺少林掌門塵玄禪師和無為和尚的,全是由我一人導演,說起來我才是罪魁禍首,本待出面承認,怎奈當時答應過宗公子,今生今世,絕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他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只是有些地方做得未免太絕情!」想罷哈哈笑道:「什麼清譽不清譽的,老夫從不理會這一套!你說你們以一對一,這四名弟子來幹什麼的?」他說這話,正如一個人醉酒之後,不肯承認醉了酒一般。
塵玄禪師聽他口氣已有允意,滿心歡喜笑道:「四名弟子不過分守四方接引宗鍾前來『斷命崖』決鬥,只要宗鍾一現身,他們即回轉少林嵩山。剛才尊駕想來已聽老衲吩咐過了!」
張介寰面色凝重,沉聲道:「這一點總算是真,假如宗鍾或者竟沒聽到江湖傳言,或是等聽到傳言,一時又不能如期趕來,你身為一派掌門,素來以名門正派自居,當真就不顧世人唾罵,做下這等刨墳掘墓的事情?」
塵玄禪師登時滿面通紅,正欲解說,忽聽了智插口喝道:「當初獨眼賊誘殺本派掌門師祖,又是什麼光明磊落的行徑呢?」 話聲未歇,塵玄禪師已厲聲叱道:「孽障,此地有你說話的餘地麼?大家都快就位,只待指引宗鍾來『斷命崖』之後,使用嘯聲約會一同回轉嵩山去!」
四名兩代弟子不敢違拗,立即分途而去。
塵玄禪師眼見四人身形消失,再又心平氣和,委婉說道:「老衲四處尋找宗鍾不遇,不得已才傳出這種話來,張教主既然認為有欠妥當,老衲就免掘墓之舉,不過尚望尊駕此次不要介入,老衲與眾弟子十分感激」
張介寰沉吟片刻,道:「好!在下靜候佳音!」一拱手,返身離去。
口 口 口流光如駛,轉眼過了十多天。
二十一這天一早,守在南方的無淨大師,忽見山下有人影疾撲山上而來。
無淨凝目注望,心說:「莫非真是宗鍾聞風趕來了!」
片刻工夫,那人已登半山,遠遠望去,果然就是宗鍾!這一喜非同小可,眼見宗鍾逐漸臨近,忙迎上去合十道:「貧僧少林寺第三十四代弟子無淨,迎候宗小施主半月了。敝掌門人傳下口諭,請宗小施主登臨『斷命崖』,敝掌門人專在該處候駕!」說時,向北面峰頂『斷命崖』所在頻頻指點。
宗鍾心情沉重,面色莊嚴,仔細辨清斷命崖的所在之後,立即向北放足奔去無淨等他離去之後,立刻發出嘯聲招呼。
那嘯聲一長三短,傳到其餘四人耳裡,知道宗鍾已經到來,各人也發嘯呼應。
一時間,嘯聲四起,彼唱此和,旋回山谷,「嘯嘯」之聲,歷久不絕宗鍾早在決定來此之時,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此刻雖是嘯聲不歇,連理也懶得理會,只認準斷命崖,埋首疾進。
無淨大師遠遠見了,不禁為他深沉的定力折服不已。
宗鍾才只登上半山,猛聽頭頂有人大聲叫道:「宗施主到這邊來!」
宗鍾仰臉一望,饒是他不計生死,也不禁心膽懼寒,但見巨石四周了無依靠,傲然離群孤立,離最近的山壁也有五七丈遠,端的陰惡駭人心想:「慢說和他動手比武,便只飛身躍上巨石,遠近且不說它,單只這份膽量,也就不是人人具有的了!」又想:「我此來只是為了代父還債,又非延賓送客,哪裡顧得裝點門面,到時能躍則躍,不能躍上便教他過來一拚好了!」
想到這,又覺豪志復盛,昂然繼續登山。
轉過山峰東面,突然發現巨石的東北端,另有一條孤懸的小徑,不覺心喜道:「原來此石有路可通!」
登上峰頂,絕不遲疑,立即踏上那條崎嶇的小徑,正意斂神,大步向那塊巨石從容走去塵玄禪師面色嚴肅,朗聲道:「老衲約會小施主前來『斷命崖』,只是為令義父……」
宗鍾立刻糾正道:「大師說錯了!他是我親爹爹,不是乾爹!」
塵玄禪師「哦」了一聲,繼續說道:「父債子還,那敢情好得很!令尊今春前去九連山途中,用計誘殺本派先掌門師兄和無為師侄,量來你都……」 宗鍾右手一攔,臉色鐵青,憤然道:「你不要說下去,我都知道!我爹該不該殺你掌門人,我可弄不清楚。你要我來代爹爹了結樑子,我明明知道打你不過,我還是一聽說就趕來了!不過我先問你,我若死在你的手裡,你還要不要掘我爹爹的墳墓?」
塵玄禪師不愧名門正派人物,聞言滿面羞慚,汗顏說道:「老衲一時失察,傳出這番話,即時十分後悔!眼下你既如期到來,不問勝負誰屬,刨墳掘墓之事,就此從老衲口裡收回!」
宗鍾顏色稍霽,說道:「只要不掘我爹爹的墳就好!我還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肯答應我不?」
塵玄禪師忙問何事,宗鍾毅然道:「我死之後,你把我的屍首葬在我爹爹的墳邊。」言詞之間,殊無告求意味。
塵玄禪師頓了一下,說道:「中原逐鹿,尚不知鹿死誰手。宗小施主果然氣運不佳,喪命老衲手裡,老衲答應你就是。」
宗鍾拱一拱手,算是道了謝。
塵玄禪師話入正題,神情陡肅,沉聲道:「交代已完,你我便要動手了!」
宗鍾全神貫注,說道:「你動手吧!我早就防備了。」
塵玄禪師這時反倒對宗鐘的憨直言態感覺可愛,意殊不忍,但一念掌門師兄臨終的情景,立又滿懷忿恨,怒道:「老衲年近八十,與你年輕後輩動手過招,已是情不得已,豈有先動手的道理?你發招吧!」
宗鍾不再客氣,說聲:「我發招了!」
生死關頭,初次出手就是用的他那拿手絕技「天罡指」,右手食指猛向對方天靈穴上戳去塵玄禪師前番在九連山中,曾親眼看見宗鍾用這種功夫戳死張介寰的次子張兆義,其後又見宗如儀瞎著雙眼,在臨自絕前,一連點翻十多名高手。而那些被點死的高手,再沒一個,是在第二次出手點翻的,因此早在動手之前,便嚴密防範這指上功夫。一見指來,偷偷從下兜出一拳,驚風般直奔宗鍾門戶大開的胸腹之間。端的是出人意表,乘虛突入宗鍾指未點實,對方拳風已襲胸腹,他已不打算活著走出紅花谷,當下不退反進,左手猛抬,天罡指再向塵玄禪師喉結穴上急迫點到塵玄禪師大吃一驚猛地撤身暴退,驚惶中,忘了身在斷命崖,左足幾乎踏空!總算是避開了,可是渾身上下,登時冒出了點點冷汗,連身子也有些微微顫抖起來驚怒之下,頓忘生死,連忙叫足十二成功力,右手先用十成真力打出一掌。宗鍾限於地勢,果然不敢躍避,雙掌一前一後,同時打出他那一老招車前馬後塵玄禪師一見大喜,單等宗鍾掌勢用老,立即高抬左臂,以數十年練就的十二成內力,猛朝宗鍾胸前擊去掌才出手,便覺颯颯勁力震盪迴旋,內力一經吐出,立時一股洶湧疾勁,撞了前去威勢之強,當世罕見宗鍾原已慎防此著,一見塵玄禪師再次出手,趕緊運集週身勁力,順理成章,改用「霹靂八掌」中的第三掌一顛倒陰陽,左手陰手接上一掌豈料一個預謀已久,一個心餘力拙,但聽一聲悶響過後,又聽宗鍾猛地驚叫一聲,隨著這聲驚叫,宗鐘的一個身子,急劇向那深不可測的崖下墜落塵玄禪師趕忙探頭望時,哪還見到宗鐘的身影他如做了一場惡夢似的,定了定神,隨即向南膜拜道:「師兄陰靈不泯,塵玄總算替師兄報了仇了!」舉步邁過崎嶇小徑,然後向南走去剛剛翻到峰頂,南邊忽然聽到連連冷笑聲音,大驚回頭,又聽有人冷冷喝道:「你這一走,難道還要我來替宗鍾建座衣冠塚麼?」這人把「衣冠塚」三個字說得特別長而響亮,顯然是責備塵玄禪師沒有實踐對宗鍾生前的諾言塵玄禪師早聽出這是天地教教主白頭翁張介寰的聲音,循聲掉頭看時,果然不差。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強烈惡感:「你仗著武功勝我一籌,三番兩次,恃強干預我和宗鍾間的事,我若再子容忍,從此江湖便沒有少林這一派了!」
當下冷冷道:「張教主敢情是要與宗鍾出頭打抱不平?」
張介寰臉上掠過一絲怒意,忽又面轉平和,笑問道:「你也認為這件事兒果然有不平之處麼?」
法玄禪師一時出言不察,反授人以柄,不覺老臉發赤,默然無語。
張介寰乘機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重若九鼎!張介寰並無打抱不平之意,不過你禪師親口應承宗鍾將他的屍骨葬在宗公子墓側,張某人曾親耳聽到,你願不願實踐諾言,並無人干預於你,只是將來何以堵塞天下悠悠之口,張介寰倒難為你禪師巧作安排了!」說完之後,目注塵玄禪師不瞬,倒要看他如何說話。
塵玄禪師的臉色忽陰忽晴,瞬息數變,好久好久之後,忽然面泛莊嚴,大聲道;「老衲原無食言之意,只想回轉嵩山,命門下弟子,前來拾骸歸葬。」
張介寰立即接口說道:「崖下不毛之地,虎豹蛇蟲,所在多有,即使眼下下崖尋覓,也未必拾獲全屍,如若因回轉少林一趟而使宗鍾成為髏髏白骨時,縱不論……」
塵玄禪師只覺得張介寰詞意咄咄,逼人太甚,憤憤接道:「尊駕這般說來,莫非要塵玄即刻下崖尋找,你那心裡才樂意?」
張介寰成竹在胸,聞言不惟不怒,反而大笑道:「適才張介寰說得甚是明白,並無橫加干預之意,其所以這般說法,純是提醒禪師,為貴派的聲譽著想!」
塵玄禪師一怔,愕然道:「你且說來聽聽」。
張介寰臉色一正,侃侃道:「好!禪師請聽著!想禪師身居一派掌門,一言一行,莫不代表少林一派,姑不論禪師回轉嵩山一行的本意如何,倘因此而不能歸葬宗鐘,外間並不理會禪師的衷心如何,硬說是禪師有意教宗鍾膏入虎吻,致使屍首無存。禪師將何以白明?!」
塵玄禪師心中大大不安,但仍極力保持鎮定,冷冷道:「任他蜚短流長,但求無愧我心!」
張介寰哈哈大笑道:「『我心』?!你這顆心連你少林門人,也未必個個深信。昔年以曾參之賢,有人三次奔告曾母,說曾參殺人。曾母深知兒子之賢,起始絕不相信,但三告之後,終於倉皇走避。禪師之賢未必如曾參,而貴派門人,更難與曾母相提並淪,江湖中眾口喧騰,說的全是禪師不對,便禪師掬盡西江之水,能令一眾門人心信麼?本派門人尚且存疑,又何怪其他各派人物?少林一派,只怕自禪師而後,從此信譽掃地了!」
塵玄禪師聽得汗流浹背,面色如土,惶然謝罪道:「若非張教主道開茅塞,塵玄何顏見列代掌門人於地下!塵玄就此下崖尋覓宗鐘的屍骨,幸而不死,再圖厚報!」
說完,雙手合什行禮,轉身大步離去。
張介寰叫聲:「禪師請慢,在下尚有話說。」 塵玄禪師聞叫停步,回身走來,張介寰肅容道:「禪師此行,吉凶難分,不知對本門事務有向交待。」
塵玄禪師聞言一震,略微沉吟,宣了一聲佛號,慨然道:「就煩張教主傳言,塵玄兩月之內,若不回轉嵩山,即請本派三位長老,指定『無』字輩中一人接掌本門。」說罷,再又躬身行了一禮。
張介寰側跨一大步,頻頻搖雙手道:「這個張某恕不受命!」
塵玄禪師訝然問故,張介寰道:「旬日之前,貴派四名弟子曾親見你我爭鬥,目前若由我一面之詞傳話,僅是不信,尚在其次,倘然說我暗害了你,聯手找我拚命,豈不百口難辯?」
塵玄禪師愕然道:「這般說來,你竟不能代老衲傳言的了?」
張介寰道:「除非有你禪師的親筆信函。」
塵玄禪師為難道:「荒山峻嶺,哪來文房四寶?」
張介寰道:「這倒不難,在下這兒預備了一份。」說時,從懷中拿出紙、筆、墨、硯來,道:「禪師若免在下麻煩,便請留下信函,在下才好效命。」
塵玄禪師接過紙筆,猛然疑念頓生,暗想道:「他如何早就預備下了?莫非其中有陰謀?」
於是緩緩說:「尊駕此來,敢是有心的了!」
「呵呵哈哈……」張介寰忽然縱聲長笑起來。
塵玄禪師停筆道:「尊駕是何居心?」
張介寰止住筆聲,正色道:「實不相瞞,在下早在上次離開之時,便設法弄來這份東西,為了禪師此時之用,自然是有心的了!」他略微頓了一頓,又道:「試想,斷命崖不過四五丈方圓,禪師若要制宗鐘的死命,固如反掌之勞,但如一定要將他制死而不離此斷命崖,則恐怕毫無把握。宗鍾所以要求將他的屍骨葬在他爹爹旁邊,只怕早已有此陰謀,同時也更深信禪師素重然諾,絕不因為事無旁證便食言不顧。只可惜禪師當時報仇心切,沒有留意這記殺手鑭,更沒想到暗中還有在下這第三者聽到這話。是以在下最初一聽禪師交代貴派弟子,選好這塊斷命崖為搏鬥之所便意料到或者有演成今日之局的可能,才弄來這份文房四寶,以備萬一。不想成分雖然極微極微,卻偏成為事實,倒非始料所及的了!這可謂『幸」,也可謂『不幸』,究竟幸或不幸,尚難下斷語,禪師更行甚麼高見?」
塵玄禪師冷笑道:「焉知就不是串通合謀?」
張介寰微微一怔:「這老和尚果非尋常人,居然能想到我在山下叮囑宗鐘的要求葬在他爹爹墳旁的事,確也了不起!」當下訕訕笑道:「這話只好隨禪師去臆測去,張某不想為自己剖白。」
塵玄禪師面現氣惱,久久無言,喟然歎息道:「老衲武功機智,兩不如人,人人彀中而不自覺!罷罷罷,老衲是認了命了!」說完振筆疾書,自己看了一遍,投筆歎道:「遺書一封,即煩面交本派三位前輩長老,按書行事,老衲就此落崖尋找宗鐘的屍骸去了!」話一說完,不再回頭,馳向峰頭,縱身摔向深不見底的危崖。
張介寰殊不料他竟然已具殉葬之心,飛步趕到崖邊,朝下望時,正見他一個身子,急劇向下直墜,一錯眼,便已葬身雲霧迷漫的無底深壑之中赫赫有名的少林一派掌門,就此結束他的一生了所謂惺惺相惜,張介寰逼死了塵玄禪師,如今卻又禁不住灑下幾滴英雄淚來。
他悵惘了一會,拾起塵玄禪師的遺書,懷著一顆沉痛而歉疚的心,一步一步下山了,繞到紅花谷底宗如儀墳前,行了禮,默祝道:「張長秉鈞謹遵公子生前的安排,如今一一照辦妥當,公子英靈有知,當可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