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青收斂了哭聲,這些奇怪的問題一股腦進了他的腦子,他覺得忽然之間,似乎有某種東西進入了他的心中,他好像捕捉一些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有。他迷惘地搖了搖頭,爹爹的音容又閃入他的腦海,委時之間,他又覺得悲哀起來,於是他又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孩子,你還沒有哭夠麼?」 
忽然之間,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立青吃了一驚,他原以為這裡是沒有人的,他連忙一躍而起,舉起袖子來亂揩一陣 
循聲望去,卻是一個人也沒有,他不禁又是奇怪,又有點害怕,他向那方向問道: 
「你是誰?你在哪裡?」 
「哈哈,我是在你的身邊。」 
立青向左一看,只見左邊是一個山洞,自己方才一味自怨自艾,沒有注意到,那山洞黑黝黝的,也不知有多深,但那聲音就是從洞中傳出來的。 
立青壯著膽子往洞裡探進去,只覺得陰濕濕的,他行了幾步,問道: 
「你在哪裡?」 
「你找不到我的,我們中間隔著一塊大石頭哩。」 
立青驚奇萬分,他伸手向前一摸,果然摸著一塊不知有多大的石頭阻住入內之路,而且堵得密密貼貼。 
若非把巨石移開,否則絕對無法入內。 
他叫道: 
「難道你是被人關在裡面?」 
聽他語氣似乎覺得十分懊喪,但是立刻他又笑道: 
「那有什麼稀奇,當年齊天大聖孫悟空還是被壓在五指山下哩!」 
立青聽他這種時候湊出這麼一句話出來,不禁啞然,他關切地道: 
「你被誰關的?關了多久啦?」 
那人笑道:「說來也很不算長,大約有幾年了吧?」 
立青叫道: 
「裡面有東西吃麼?」 
那人道: 
「也有些蟲蟻鼠子之類,唉,只可惜我是不吃葷的……」 
立青急道: 
「那你吃什麼呀?」 
那人道: 
「隨便吃些草類植物也就夠啦。」 
立青不禁又驚又疑,心中漸漸有幾分畏意,他暗道: 
「這人不是鬼也是瘋子,我還是快出去的好。」 
他正想退出,那人已經叫道: 
「要走麼?嗨,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人來到這裡,你就陪我談談吧。」 
立青想想,又覺得可憐起他來,他停步道: 
「你要先告訴我,是什麼人把你關在這兒的?」 
那人拍了拍手道: 
「那個人麼?說來也不怎麼,只是他憑著一雙空手舉著這石頭堵住洞口的功夫,可真有幾下子。」 
立青大吃一驚,這石頭至少有幾千斤,憑雙手之力把它舉起,那豈不成了神仙? 
但是聽這人的口氣,似乎並不把它放在眼裡。 
立青想了想道: 
「你不肯說出他是誰來,也就罷了。」 
那人即問道: 
「你年紀輕輕,什麼事那麼煩惱,幹麼哭得那麼傷心?」 
立青被他這一提,心中又煩惱起來,那些難解的一一浮上心田,他忽然問道: 
「老先生,你問得對,這世界上當真有好些事令人煩惱得緊。」 
那人道: 
「孩子你有什麼煩惱呀?」 
立青想了想道; 
「這世界上的人,為什麼總是把人的思想和行事作最壞最壞的猜疑?」 
那人拍手道: 
「少年中。你說得好,只因為這世上原本就是壞人比好人要多些」 
立青歎了一口氣,想到這幾個月來所碰到的人,除了那心如和尚,似乎全都是壞人,他不禁捏了捏拳頭,望著自己腕上破碎的衣袖發呆。 
事實上,人世間的是非善惡當是一發之別,所謂的善惡,並不是一個絕對的標準,那只是一個相對的比較罷了。 
可憐的立青,方一入世就接二連三地碰到不如意的事,他本笥的灑脫像是突然之間變成了無比的固執,艾老八、金老兒、雲煥和……那一張張陰森森的面孔飄過他的眼前,他又歎了一口氣,喃喃地道: 
「立青啊,有些事不能不認真啊!」 
他喃喃地自語著,轉身向洞外走去,洞內那個人隔著石頭卻有如目可睹一般,立刻叫道: 
「孩子,你到哪裡去?」 
立青茫然答道; 
「我麼?我要去學武藝,哪裡可以學武我就去哪裡。」 
那人喜孜孜地拍手叫道: 
「成,你可以不必走了。」 
立青停下身來,反身問道: 
「為什麼?」 
那人笑道: 
「你要學武難道還要去找別人麼?找我就行了呀!」 
立青在心中琢磨他這句話,雖似開玩笑,其實隱隱透出無比的狂傲氣。 
那人見立青不語,便連聲道: 
「嘿,你不要以為我被人關在這裡,其實呀,現在再叫關我的人來,我和他打一架,可真不知鹿死誰手哩。說實話,要想找一個能勝過我的,可真不容易呀!」 
立青更是奇怪,他猜不透這人究竟會是誰,聽他的口氣,難道他是一個絕頂的高手? 
他望了望黑暗中的巨石,暗道: 
「縱使他是蓋世高手,縱使他睛教我,隔著這巨石又有什麼用?」 
他轉過身來,急步走出洞去。他方走到洞口,忽然覺得眼睛一花,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眼前一晃,他連忙定神一看,卻又什麼都沒有,就在這時,他的背後一個蒼勁宏視的聲音道: 
「小施主請了。」 
立青嚇得連忙一個翻身,只見自己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古稀的老和尚。 
他方才從洞中走出來的,那洞又是被巨石賭死的,這老和尚分明是從外面進來的,自己直挺挺地向外走,竟不知他已經到了自己背後,天下有這等怪事? 
他驚異不止地望著老和尚,那老和尚面貌十分有趣,他笑瞇瞇地對立青道: 
「喂,小施主你急急忙忙到哪裡去?」 
立青脫口道: 
「我……我要去學武……」 
那老和尚怔了一怔,忽而笑道: 
「學武麼?好,我教你一招。」 
他一抬腿,左掌向下一劃,右掌一翻拍出,洞口邊一棵碗口細的杉樹隔空而折,那折斷的地方真比利斧砍的還要整齊光滑。 
立青作夢也沒想到世上竟有這等功夫,那老和尚見立青驚得那般模樣,似乎滿心得意地摸了摸鬍子,對立青道: 
「小娃兒,照我和尚這樣練吧,哈哈……」 
他笑著轉向內大叫道: 
「喂,何老弟,老和尚來看你啦!」 
那石頭裡面的人沒有答話,卻傳出一種極其低沉有力的聲音,初時好像大風驟起,過了片刻那聲音愈來愈驚心動魄,直如千軍萬馬在原野上奔騰一般。那老和尚側耳聽了一會兒,原來嘻笑的臉孔忽地變得嚴肅起來。 
立青可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如醉如癡地注視著那整齊折斷的大杉樹,腦海中充滿著的全是老和尚方纔的那揮臂的一掌。 
他呆呆地望著那斷樹,一步步走過去,觸摸著那平滑的斷面,忽然他喃喃自語地道: 
「不錯,正應如此。」 
他一抬腿,揮手一圈,一掌拍向身左一棵小樹,拍的一聲,那樹一陣猛晃,倒搖落了一地樹葉。 
那老和尚聽到聲音,轉過身來一看,見立青正滿面愧色的望著搖擺的樹幹發呆,他不禁莞然一笑。 
這時候,石洞裡的聲音變成了一種輕微但尖銳的呼嘯,接著「拍」的一聲,像是手掌拍在什麼東西上所發的聲響。 
裡面那人道: 
「老和尚,怎麼樣?」 
老和尚白眉一揚,嘻嘻道: 
「碎的是第七塊,還有……還有……第十三塊,對不對?你好一手上乘『隔山打牛』的掌力呀!」 
裡面那人停了一下,似乎怔了一怔,接著歎道: 
「老和尚你真行,我以為這次掌拍石板的手法一定能瞞過你,哈,誰知道還是讓你聽出來了。」 
老和尚道: 
「何老弟,你上了大當……」 
裡面的人道: 
「怎麼?」 
老和尚道: 
「你那功夫當真練到爐火純青,可是你忘了『隔山打牛』原是少林寺的功夫,哈哈,老僧在少林寺吃了幾十年的飯,縱然本事不濟,也還聽得出一些門路來呀!」 
洞內那人似乎呆了半晌,過了一會兒才道: 
「喂,老和尚,去年你不是說今年底才能來看我的,怎麼現在就跑來了呢?」 
老和尚道: 
「我老兒在山上住得無聊,下山來更是沒事做。你可知道,現在天下大平,我走了幾百里路,也不見什麼不平之事需要我老衲行俠仗義,所以就到這裡來聊聊。」 
洞裡的人道: 
「和尚,你說我能不能移動這巨石呢?」 
老和尚不假思索地道: 
「能。」 
這下反叫洞裡的人奇怪了,他道: 
「答得這麼肯定麼?」 
老和尚道: 
「方纔你那一招隱隱有龍吟之聲,分明已經達到天人合一之境,這石頭怕是攔不住你了。」 
洞中之人道: 
「和尚,我們相交幾年啦?」 
老和尚伸手扳了幾扳道: 
「從那年你夜闖少林寺算起……」 
洞中人打斷道: 
「不,那時候我們還算不得是朋友。」 
老和尚笑道: 
「好,從那年老衲發現你被關在這裡算起,每年老衲跑來尋你聊天,也該有三年了。」 
洞中人道: 
「不錯,待我移開這石頭,第一件要做的事你猜是什麼?」 
老和尚緊接道: 
「去尋那關住你的人,打他一頓出氣。」 
他說得流利無比,似乎不經大腦脫口而出,哪裡還像個出家人,洞中人道: 
「不,我第一件事便是找你較量較量。」 
老和尚道: 
「找我?」 
洞中人道: 
「一點不錯,你這和尚老說自己武功不成,連你師弟都不如,可是從你所說的話可以聽得出來,分明是在裝驢,我非試試不可。」 
老和尚彷彿面對洞中人一般,連連搖手道: 
「這可不成,老和尚如何能比得上你何老弟?」 
洞中人哼了一聲,正在這時,忽然「喀折」一聲,老和尚回首一看,只見立青手舞足蹈在一棵臂粗的樹前,那樹從中折斷,橫躺在地上。 
老和尚望了望那樹折處,臉上頓時顯出無經的驚疑之色,他一把跳起,飛快了跑過去,拾起地上的樹幹仔細一看,然後滿臉不服氣地對立青瞪眼睛道: 
「你學會了?」 
立青紅著瞼點了點頭,老和尚望了望他兩眼,然後雙掌一揚,猛可一個轉身,雙掌從肋下向後飛去,「啪」的一聲,左右兩棵杉樹又是齊腰而折。 
老和尚道: 
「你再學吧。」 
言下大有「我就不信你還能學得會」的意思,立青看了一看,努力苦思了一番,依著第一掌的道理提氣翻身雙掌飛出,「啪」 
「啪」的兩聲,那樹動也不動,老和尚得意地哈哈大笑,拍拍腦袋, 
一搖一晃地走進洞去了。 
立青不禁又羞又惱,他專心地回憶老和尚方才出掌的神情,一遍又一遍地模仿著。 
老和尚走到洞中,便道: 
「何老弟,我那師弟你是知道的……」 
洞中人道: 
「大名鼎鼎的少林掌門方丈我怎不知道?」 
老和尚搓了握手道: 
「我師弟他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天生太好過勝,譬如說下棋吧,他萬萬不是老袖的敵手,但卻每次都要爭個勝,有時候當著眾弟子在,他是掌門人,我老和尚總不能讓他難堪,只好讓他贏個幾盤,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 
洞中人笑道: 
「我被關在這裡,除了你老和尚,有誰會來找我?我想告訴別人也辦不到的。」 
老和尚看看左右沒人,這才正色道: 
「你道這次我為什麼會提早下山?又是我一盤棋殺得他片甲不留,他發起火來,我這才下山來避避風頭。」 
洞中人大笑起來,笑聲把石洞都要震塌似的。 
老和尚慍道: 
「笑什麼?」 
洞中人道; 
「少林寺一向以戒規嚴著稱,門中和尚在外人面前搬論掌門人的是非,只怕要以老兄為第一人了。」 
老和尚不以為恥地道: 
「好在何老弟也算不得外人。」 
洞中人大笑道: 
「好說,好說。」 
這時候,立青突然喜氣洋洋地一躍而起,他喃喃叫道: 
「是了,原來韓叔叔教我的那些都有許多妙用,我一直只道自己什麼也不懂呢。」 
他一聲嚷著,一面提氣翻身,雙掌瀟灑自如地從肋下向後猛飛而出,發出「呼」的一聲。 
只聽「啪」「啪」的兩聲,左右兩邊各一棵樹齊齊而折。 
老和尚瞪大了眼,連聲叫道, 
「咦,咦,咦,這小子真有這麼行麼?」 
他搖搖擺擺地走上前去,像老朋友似的一把抓住立青的肩膀道: 
「哼,你又學會了是不是?」 
立青紅著臉又點頭,老和尚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盯著立青的臉叫道; 
「咦,老衲覺得你這張險有點眼熟。」 
立青想笑,但是哪裡笑得出來。老和尚用力地搖了搖立青道: 
「你想想看,我們有沒有見過面?」 
立青搖了搖頭,老和尚偏著頭想了半天,似乎有天大的難題難以決定,立青被他抓住肩膀站在那兒,實在不甚舒服。 
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地把老和尚推開,等了好一會兒,總算老和尚把翻起的眼珠一轉,放開手來亂搓一番,口中喃喃地道: 
「有了,有了。」 
立青看著他,像在問:「什麼有了?」 
老和尚道: 
「喂,小朋友,我看你武功差得緊,一定沒有跟人學過吧?」 
立青心中大溫,怒聲叫道: 
「有!」 
老和尚見風轉舵,連忙道: 
「有?有也成,我知道,你雖有師父,可是你那師父一定比老衲差得遠了,對不對?你瞧……」 
他猛地向空中一招手,立青只覺得他的大袖袍帶著一陣異常的暖風,他張開了手來,手心已多了一隻麻雀,他手心平張,但任憑那麻雀如何振翼翅膀,地始終飛不起來。老和尚瞇著眼玩夠了,方才一放手,那麻雀「吱」的一聲,飛上天空。 
老和尚笑瞇瞇地望著立青道: 
「如何?你師父一定辦不到吧?所以呀,你還不如跟我做小和尚算了……」 
立青搖手道: 
「不,我不要做小和尚。」 
老和尚一把抓住他,道: 
「對,不做和尚,不做和尚,我也懶得做和尚哩,我看……我看……我們拜師也不必拜了,即日開始授招吧。」 
立青被他又推又拉,弄得沒落手腳處,那老和尚露的那手功夫可真叫他心中欽羨得五體投地。 
但是他忽然之間,想到了韓叔叔,雖然韓叔叔一直不讓他喚師父,但是他在他的心中,韓叔叔正是唯一的恩師,他豈能不經同意,另投他師? 
他心中原滿存著要苦練武功的意思,碰到這怪老和尚竟主動要傳他武功,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但他是個忠厚的人,一想到韓叔叔,他心中便是一緊,他待要開口拒絕,便是當他一抬頭,看到老和尚一臉眉飛色舞的得意模樣,又不好意思開口拒絕。 
老和尚自個兒得意了一會兒,這才發現立青臉色不對,他和聲問道: 
「怎麼?肚子不舒服麼?」 
立青道: 
「不成,我不能跟你學武,我要找天下第一高手去……」 
這句話原是立青信口拿來搪塞的,豈料老和尚一聽這話,登時喜上眉梢,他轉首向四方看了又看,確見沒有旁人之後,這才湊近立青的的耳朵細聲道: 
「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能對任何人說,你不是要找天下第一高手麼?哈,這人就在你面前,正在和你說話哩。」 
立青重重地震了一下,他還以為老和尚在說笑話,老和尚的臉上不知什麼時候變得一本正經,極是嚴肅,那神情叫立青不得不信。 
這一來,立青再沒有說話,老和尚一個箭步進了石洞,他大聲嚷道: 
「何老弟,這一下可真妙極啦,我那師弟什麼都比不過我,卻只比我老袖多了一個好徒弟,這一下老袖也有了好徒弟,憑我們師徒兩個包管能勝過心如那個小笨和尚,哈哈……」 
立青聽他說「心如」,驚叫道: 
「心如?」 
老和尚反身叫道: 
「不錯,怎麼,你認識他?」 
立青點了點頭,老和尚抓了抓頭道: 
「你一定給他什麼好處,否則這小鬼頭豈會和你相交?」 
立青心想道: 
「咦,真讓你猜對了。」 
那洞中人冷哼一聲,道: 
「老和尚,你說這孩子天資如何?」 
老和尚拍手笑道: 
「我還沒見過比他更好的……」 
洞中人道: 
「老和尚你先莫得意,他是我的傳失,你是收不成的。」 
老和尚驚得一躍而起,道: 
「何老弟,你說瘋話嗎?」 
洞中人道: 
「他要學武,我比你先答應給他傳武。」 
老和尚怒道: 
「此話當真?」 
洞中人揚聲叫道: 
「喂,那小娃兒,我問你,我是否先曾答應過傳你武功?」 
老和尚連忙向立青望去,立青心想洞中人確曾要傳自己武功,便點了點頭。 
老和尚歎氣道: 
「何老弟,老衲可不會搶你的徒兒,不過……」 
他說到這裡,面露喜色,笑道: 
「不過你人在石洞裡,我看你怎麼教他?」 
言下有幸災樂禍之意,立青聽這兩人對話,分明不經自己的同意,把自己當作東西似地你爭我搶,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老和尚的話才說完,洞中人冷冷地道: 
「老和尚你別擔心,我要出來了。」 
緊接著一聲驚心動魄的悶聲傳出,大地一陣震動,山石都似乎要崩落下來一般,老和尚吃了一驚,向後一翻,躍出了石洞。 
只聽得轟然一聲,滿天揚起了大片灰砂,就像濃煙厚霧驟起一般,五步之外便樹木不見。 
那片塵砂落下來之後,景物逐漸清楚,塵埃中駭然出現一個衣衫襤褸的大漢,雙手舉著那萬斤巨石,像座天神般立在那裡一言不發。 
轟然又是一擊,那大漢把巨石一放,落在地上,黃土地頓時陷下去一個大坑,把那大石整整埋了三分之一。 
老和尚叫道: 
「何老弟,你真成功了!」 
那大漢忽然仰天長笑道: 
「那年……那年……他用這石封死了洞口,『石頭』啊……石頭,你豈能困得住我?」 
老和尚伸手揮了揮眼前的煙塵,哈哈大笑道: 
「妙啊,妙啊!」 
那漢子把手中的兵刃插回肋下,愕然道: 
「妙什麼?」 
老和尚嘻嘻地道: 
「加上你老弟,『道僧王后』的順序兒要改一下了。」 
那漢子沒有說話,襤褸的衣衫飄蕩著,肋下那一隻奇亮無比的奇形兵刃閃爍著耀眼的光輝。 
老和尚的話可真還不少,他見那人不言語,忽然搓搓雙手又大笑起來。 
那漢子望了望他道: 
「又有什麼好笑?」 
老和尚道: 
「你是現在動身,還是歇一夜明兒才走?」 
那漢子摸了摸滿是亂須的下顎,茫然道: 
「走?哪裡走?」 
老和尚道: 
「找那人報仇去呀!有道是『有仇不報非君子』,管他是什麼來頭,既然惹上了頭,給他來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他說得眉飛色舞,好不興高采烈。 
那漢子只是聽著,並不說話,他猛吸一口氣,大喝一聲宛如晴天打一個霹靂,震得地動山搖,只見他猛可伸出左掌,那掌上孤單單的只是長著一隻拇指,其餘四指皆如天生未長一般。 
他喝了聲道: 
「倒是老和尚先接我一指!」 
他一指點出,隱隱挾著風雷之聲,就彷彿大風暴即將來臨一般,老和尚陡然雙目圓睜,面上色變,他暴吼一聲道: 
「血指刀!」 
只見他白髯根根豎起,面孔驟然變紅,大袖猛揚,一股純和這勁如泉湧出…… 
站在一邊的立青只覺一股無形的勁力逼得自己退後十餘步,放眼場中,只見兩人相距七尺之遙,而兩股內家真力卻如巨濤洶湧一般,轟然一聲暴震,四周林木皆為之簌簌作響,飛砂捲起三丈餘高,霎時之間,真是日月無光,飛砂走石。 
立青伏身在一塊巨石之後,氣浪餘波挾著漫天砂塵,使他睜不開眼睛,耳中只聽到轟然的悶震。 
當他睜開眼來時,只見場中恢復平靜,那漢子和老和尚仍隔著七尺對立著。 
老和尚的臉色紅暈已褪,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表情,他喃喃地道: 
「血指刀……血指刀……」 
那漢子的臉上現出一種滿足的神情,嘴角上掛著一絲會心的微笑,他輕聲道: 
「好精純的達摩神功,我懷疑達摩祖師圓寂之時,是否有老和尚你這身功力,好個老和尚,你真會裝呀!我知道你是誰了,我知道啦……哈哈,原來少林寺掌門人的大師兄竟然就是……」 
他還沒說完,老和尚忽然大笑打斷道: 
「哈哈,你既然知道,就不要說話啦,記住,替老衲保守秘密。」 
那漢子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老和尚的手臂,爽朗地道: 
「老和尚,你真行啊!」 
這時他放眼看見了立青,霎時之間,他不禁怔了怔,立青天陷在一個迷惘之中,他暗中盤算道: 
「血指刀……血指刀……難道他就是何叔叔?」 
那漢子向立青仔細打量了半天,道: 
「你……你就是方……」 
這一個「方」字說出口,立青再也忍不住大叫出來:「何叔叔,何叔叔,是我,我是方立青……」 
他從父親的話中聽到這個蓋世英雄的何叔叔不下千次。 
但是他卻從未見過何叔叔,當父親帶著他逃命的時候,他被點了昏睡穴,而當何克心在鬼愁谷中血戰力敗追殺之後,未等立青醒來,這位奇功駭人的何叔叔飄然而去。 
立青曾不只一次憧憬何叔叔的神風英姿,從爹爹的話中,他把何叔叔想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神奇人物。 
現在眼前這何叔叔雖然衣衫襤褸,但是那高大的身軀如鐵塔一般聳立著,寬闊的肩膀像是挑得起兩座泰山,那奕奕目光中,正射出立青心深夢幻處的英雄氣概。 
「不錯,我是何克心,立青,立青,對了,你的爹爹呢?」 
立青聽到「爹爹」兩個字,心中一酸,正要從頭說起,老和尚一個虎跳竄了過來,他一把抓住立青道: 
「不錯,不錯,我說怎麼我們似曾相識,那天你被你父親扛在背上到我少林寺來,一點也不錯,哈哈,你和父親真像極了。」 
立青強抑著衝動,把自己的一切經過說了出來,何克心聽到「紫金令牌」插在方宅牆上,他臉色驀地一變,一字一頓地問道: 
「他叫你走的時候有沒有告訴你鷹爪孫是誰?」 
立青答道: 
「飛狐雲煥和!」 
何克心緊張地問道: 
「除了他還會有別人麼?」 
立青搖頭道: 
「不知道。」 
何克心喃喃地道: 
「那只飛狐雖厲害,但若只他一個,也吃不掉方老哥,但若……」 
立青聽到這裡,心中一緊,何克心說到這裡心裡也正是一緊,他沒有再說下去。 
老和尚插口道: 
「你們是說方施主麼?依貧憎看他後福無窮,包管有驚無險。」 
何克心似乎心中甚煩,他冷聲道: 
「老和尚又胡言亂語了。」 
老和尚驚道: 
「咦,奇怪,你們竟不知道老衲的精通卜課預言之術,我師弟無眉和尚得遜我幾籌呢!」 
何克心見他臉上十分正經,不像說笑的樣子,不禁半信半疑。 
立青雖然急,但他繼續一想,這一切只怪自己武功不行。韓叔叔說自己內力已經有了根基,但自他流蕩江湖以來,發現高手如車載斗量,自己愈覺得不行,如今便是急又有何用? 
其實他這一出門,所碰的湊巧便威震武林的人物,甚至有些是向十年不出江湖的老前輩,若論平常武林中,立青其實也算得少年好手的了。 
□□□ 
何克心濃眉一凝,他一掌拍在身邊的巨石上,那石塊嘩啦啦地碎了一大片,他喃喃地道: 
「飛狐真是那麼樣為他主子賣命麼?他公報私仇罷了,哼,無敵三劍是我宰的,飛狐啊飛狐,你有種便來找我何克心吧!」 
立青斜睨著他左掌上光禿禿的,僅餘的一隻拇指顯得孤零零的,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霎時之間,他沒有考慮到其它的,只興奮地大叫道: 
「何叔叔,你尋三心紅王挑戰,如今……如今你還健在,那豈不是……豈不是三心紅五輸……輸了?」 
他只記得父親說何克心與三心紅王勢不兩存,如今何克心尚在,那豈非三心紅王輸了?他可沒有想到其它。 
何克心雙目精光一閃,道: 
「不,他沒有輸!」 
立青一怔,忙道: 
「我知道啦,你還沒有去找他……」 
何克心重重地搖搖頭,道: 
「不,找過了。」 
立青一怔,他嚅嚅地道: 
「那……那……」 
何克心一字一字鏘鏘地道: 
「就在此地,我找到了他,第三時辰上,我輸了。」 
立青驚叫道; 
「啊……就是三心紅王把……,你關在這裡的?」 
何克心重重地點了點頭。 
立青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在他的心目中,這位父親描述的何叔叔是一個不敗的象徵。 
他抬起頭來,注視著何克心的眼睛,想要從那目光中找出一絲答案,但是他所看到的,仍是一片令人心震的神光。 
「但是,但是血指刀……」 
立青茫然地說出了這幾個字,何克心緩慢地道: 
「就在我第三個時辰剛開始的時候,我猛提一口真氣,待要施出『血指刀』時,卻突然發現我這血指刀尚未純熟,在極耗內力拚鬥了兩個時辰後,一口氣竟然提不上來,就這樣,我輸了……」 
立青無言地望著他,看了一邊的老和尚,然後才沉聲道: 
「好厲害的三心紅王,我的血指刀竟然始終沒有施得出手!」 
這句話聽在老和尚的耳中,他卻哈哈笑道: 
「你說這話並不是說三心紅王厲害,主要是說明你因為沒有施出血指刀才讓紅王打敗的罷了,哈哈。」 
何克心不以為忤,微微一笑,沒有理他,立青倒覺得這句話十分聽得入耳,他不禁仰起頭來,衝著老和尚一笑。 
老和尚大聲叫道: 
「對了,小哥兒你方才說識得心如小和尚,這是怎麼一回事?心如這小鬼現在哪裡?」 
立青道: 
「我與心如師兄是在路上相透的,他麼,他去尋找武當小道士的晦氣去了……」 
他話沒說完,老和尚已經喜得手舞足蹈,樂不可支。 
何克心嚇了一跳,連忙問道: 
「咦,咦,你怎麼啦?」 
老和尚笑得打跌道: 
「我那師弟無眉和尚送心如這小鬼下山的時候,千千萬萬囑咐的就是不可與武當的道士結仇,那知道呀,哈哈,無眉和尚教的好徒弟呀……」 
他笑著把手攏在袖袍中,一派袖手看彩的模樣,何克心和立青對望了一眼,不知他是何居心。 
□□□ 
老和尚道: 
「我老納這就回少林寺,好好奚落無眉老兒一番。」 
立青一聽不妙,連忙道: 
「使不得,使不得,其實心如師兄已是百般忍耐,實在那些武當道士太過……太過……」 
他宅心仁厚,急於替心如解釋,其實心如為什麼和人家武當道士鬥上了,他根本就不知道。 
老和尚聽他如此說,替他接道: 
「太過藐視我們少林寺是不是?」 
立青正急於不知該說「太過」什麼,聽他這麼一說,不假思索,立即答道: 
「對,對。」 
老和尚瞪大了眼睛,問道: 
「武當道士說些瞧不起我們的話,是不是?」 
立青胡亂點頭道: 
「是……是……」 
老和尚的雙目再睜大了一分,一字一字地道: 
「武當道士說丹陽子單劍獨闖少林寺,吹得如何了得,是了不是?」 
立青還沒有看清楚老和尚的臉色,他低頭胡亂道: 
「是……啊……丹陽子,丹陽子是誰?」 
老和尚已經氣得一掌拍在身邊的石巖上,那上下兩尺的方岸被他一掌拍在粉碎後,他怒聲道: 
「對,是該如此。」 
立青駭然望著那一堆粉碎的石屑,問道: 
「是該怎樣?」 
老和尚怒道: 
「心如是該去找那該死的武當道士。」 
立青一呆,見他方才要去告心如,現在卻贊成心如起來了,但他心想不管怎樣,大概總不會回少林寺去告心如了吧。 
他再問道: 
「丹陽子是……」 
老和尚雙目一皺,不耐煩地道: 
「丹陽子是誰你都不知道麼?就是武當掌門純陽觀主呀!」 
立青想起心如所說的武當掌門大斗少林之事,不禁呵了一聲。 
老和尚憩了一憩,忽然道: 
「後來呢?」 
立青道: 
「什麼?」 
老和尚道: 
「我說那心如小和尚後來如何?」 
立青暗道: 
「原來他還是很關心心如的。」 
他笑了笑道: 
「他去尋武當道士,我就與他分手了,不過我想他絕吃不了虧,我親眼看見他接飛狐雪煥和和鐵掌司空凡各一招,那份威風……真動人極了……」 
何克心雖然不出江湖,但也知道鐵掌司空凡的大名,他下禁心中微微一震。老和尚見立青說得欽佩之色躍然面上,他感同身受,哈哈笑道: 
「不錯,不錯,無眉和尚徒兒是不錯……」 
說到這裡,他話題一轉,衝著立青道: 
「所以說,我老衲必須也好好選一個好徒,喂,小娃兒,我看就是你算了。」 
他話未說完,何克心猛可冷然道: 
「老和尚,剛才還說的,不能他我的徒弟!」 
老和尚道: 
「何老弟,你何必呢?你收不收徒弟打什麼緊?」 
何克心道: 
「何克心沒有徒弟是小事,血指刀失傳了百年,豈能再次失傳?」 
老和尚沒聽出他的意思,嘻嘻道: 
「你隨便什麼時候再等一個娃兒不就行了?」 
何克心道: 
「來不及了。」 
老和尚道: 
「為什麼?」 
何克心仰天一笑,一字一字緩慢地說道: 
「我傳了血指刀絕學,這就馬上去尋三心紅王,這一次,嘿我們兩個人中必有一個活不成了。」 
立青心中猛震,他失色地抬起頭來,只見何克心昂然望著天空,於是立青隨著他的目光,也抬起了頭。 
天穹,一片飛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