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荷花開……
七月蓮子香……
長白山巔的天地,百泉奔注,深夜月下,蔚為奇觀。
天池旁,一塊丈許方圓的青石上,盤坐著兩位五旬開外老者,一僧一俗,正借月色飲酒對奕。
青石上的棋盤,約寸許大小,簡直小得可憐,二老所用棋子更妙,一用黑沙粒,一用白沙粒,落子時,只見二老手兒一彈,沙粒穩不偏不倚即坎入青石所劃那線樣的格疑縫中,是如此的准、穩、勁……
從這一點,可知這一僧一俗,內家功力已至何等境界!
就在二人聚精會神之際,驀覺金光耀眼,二老雖奕興正濃,也不禁為這金光而感驚訝不已。
循光望去,金光發自池心,直衝霄漢。
驀地,金光閃耀中,水面冒起一個童子,赤身盤坐,腰懸革囊,如老僧入定,待其全身冒出水面後,方始看出,原來他坐在一碗大金色蓮花之上。
待金色蓮花出了水面,金光倏斂,而金色蓮花也緩緩的往岸邊移來,那童子卻坐著動也不動,但見其滿面金光,一臉煞氣。
池中,夜半三更天冒出這麼個童子,已屬怪事,而金色蓮子能在水中移動,更屬天下奇聞。
然而,這是千真萬確之事。
金色蓮花離岸雖遠,二老目力何等精銳,他們已看出,原來,水中有一個丈五六長的金色大鯉魚,口中含著金色蓮花,往岸邊游來!
這真是千載難得一逢的怪事,二老瞧得百思莫解!
倏聽一聲長嘯,聲如龍吟,響徹雲霄,二老同時心中一震,定睛看時,金色蓮花離岸只剩五丈遠近,那嘯聲竟是童子所發。
瞧那童子,不過十一二歲年紀,哪來這等深厚驚人的內家功力?
忽見影兒一閃,童子已騰空飛起七八丈高,手兒一招,金色蓮花應手而起,快如電光石火般已握在童子手中。
剎那間,童子凌空折轉,雙臂一展,大雁般飄落岸上,姿態美妙之極。
這份輕功,雖不驚世駭俗,可是,發生在這麼個童子身上,而又是疊坐在碗大的蓮花之上,無從著力,簡直是匪夷所思之事,二老驚得目瞪口呆。
然而,怪事還不止此,童子一落地,腰兒一挺,霎時變成個十六七歲,英挺俊秀的美少年,臉上金色煞氣,全部消彌無蹤。
二老這一份驚駭,簡直無法形容,失傳江湖武林數百年的「縮骨奇功」,居然也同時在這少年身上發現。
這時,少年從腰間革囊裡,已掏出內外衣服穿妥,對著池中大拜三拜,口中喃喃,不知何語!
拜罷起立,驀地臉上又泛起淡淡金光,猛抬頭,雙眼如寒電般,朝老僧凝視,久久不動。
敢情,他早已發現了二老所在。
俗裝老人一見少年臉上滿佈煞氣,就知不妙,忙微微躬身,道:「老朽李慕龍,江胡恭送匪號蒼海七友之一,這位大師道號石頭陀,系屬少林寺門下……」
一語未畢,倏聽一聲怒嘯,如狼嗥鬼哭般,淒厲駭人,緊接著金光一閃,一聲慘叫,駭魄驚魂。
李慕龍定睛一看,石頭陀仰塵埃,頭如爛西瓜,已然名登鬼錄,魂上西天,死狀之慘,實不忍睹!
李慕龍既然驚又怒,抬頭看少年,仍姑在原地,握著那三尺來長的金色蓮花,雙掌一台,立即只剩下一朵蓮花,那三尺來長的蓮桿,原來是環節套成,全都縮在蓮花裡面去了!
李慕龍為方外之友,不明不白慘死而傷痛,大喝一聲道:「畜生,你好狠的心,石頭陀乃得道高僧,居然落得如此下場!」
少年冷冷的哼一聲,看也沒看他一眼,回身就走!
李慕龍一聲斷喝:「站住!」
少年猛一轉身,臉上又泛起淡淡金光,騰騰殺氣!
李慕龍蒼海七友之名,震駭中原,手中一支劍,曾連敗黑道十數高手的圍攻,可是,今日在一小娃兒面前,心中禁不住寒意直冒。
然而,石頭陀豈能白死?遂道:「小鬼,石頭陀死得不明不白,你要給個交待……」
少年終於開口了,只聽他道:「死得不明不白,多少人死得不明不白?」
少年語聲鏗鏘,如金鐵交鳴,顯見中氣充沛,功力深厚已達化境。
李慕龍一聽其語,同樣不明不白,也不禁一怔,道:「什麼人死得不明不白?」
少年臉上金光倏斂,滿臉悲淒,道:「當年銅堡存屍七十餘具……」
「銅堡?」李嘉龍大吃一驚,退後半步,口中驚呼道:「你……」
少年熱淚盈眶,道:「我!銅堡唯一生存者!薛仇……」
「薛……仇……」
少年薛仇一抹熱淚道:「不錯,天下第一劍神劍手薛成勇之獨生子,今日藝成出,我要報仇,我要殺,殺盡武林七人派的人,殺盡所有我薛的朋友,但凡『生死薄』上登載有名的我全都殺,殺……殺……」
薛仇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淒厲,最後幾聲殺,震得李慕龍雙耳不住翁翁,李慕龍驚駭莫名地叫道:「生死簿?」
薛仇仰首蒼穹,道:「往年簽名冊,今日『生死簿』!」
隨著話聲,薛仇探手革囊,取出一物,「沙」的隨手拌了開來,原來是一本折疊緞面的簿子,婚喪喜慶簽名用的,
淡月下,光線雖弱,李慕龍仍能清楚地看見,那簽名簿上密麻麻排滿了一個個的名字!
薛仇冷然一笑,道:「蒼海七友,當年若非名下注有幾個小字,哼哼!……」言外之意,若非此數字,你也與那石頭陀同一命運了!
李慕龍一愕,道:「什麼小字?」
「禮到人不到!」
李慕龍倒抽一口冷氣,定了定的,長裡的歎了口氣,道:「十六年了,這是武林中未了的一公案,不過,閣下也不可大太衝動,怎能不分好歹全殺……」
「不分好歹?」薛仇收起他自稱的「生死簿」,滿臉肅穆嚴厲地道:「何謂好歹?當年銅堡因我週歲喜慶,大筵賓朋,親友不下千人,就在當天夜裡,我一家大小七十餘口,全部喪命,可千餘親友無羔,此事怎講?」
李慕龍蒼頭微晃道:「然則武林七大派均為正派人物……」
薛仇英眉一軒,星眸圓睜道:「正派人物?哼!當年家父,名震寰宇,義薄雲天,誰個不知,哪個不曉,一旦被害,七大派中人,非但不偵凶察惡,反四處追蹤我之下落,若非那們恩公,捨身絕子救我,今日哪來薛家後人?」
李慕龍一驚道:「果有此事?」
薛仇又哼了聲,道:「當年逃出關外,進入長白,我已十二歲整,難道我不知?追隨我恩公浪蕩江湖十一年,恩公一字一句全都告訴了我,難道我會忘記?恨只恨恩公終究還是死在賊子手裡,使我抱恨終身……」
說至此,彷彿真已做到交待完的責任,遂轉身悲唱道:
「恨如山樣重,
仇似海洋深,
薛仇出天池,
殺盡簿中人。「
李慕龍心想,薛仇一旦下得長白,武林中立將掀起一場無邊血劫,他身為俠義道中人,豈能明知而不管。
眼看薛仇轉身欲去,忙喚道:「小位且慢!」
薛仇再次轉身,臉上已透不耐之色道:「尊駕尚有何見教?」
李慕龍鋼牙一咬道:「少俠若肯稍寬時日,老朽願以性命作保,答應替你尋訪仇家!」
薛仇仰首長笑道:「家父與尊駕,交情不夠!」
「為小俠,義不容辭!」
「你拍馬屁嗎?」
李慕龍一聽,心火倏發,道:「又何止於?」
薛仇仍笑不停道:「那就少管閒事!」
李慕龍終於一歎,道:「為挽劫運,拯救武林蒼生!」
薛仇星眸倏睜,道:「十六年來你哪裡去了?如今,嘿嘿,已經遲了……」
李慕龍大叫道:「少俠請留步,請留步!」
卻哪裡還來得及,薛仇已如一縷輕煙,飛出十數丈遠,下了山巔,薛仇此一去,江湖中立即掀起了一陣腥風血浪,也同時震驚了整個武林。
首先松香河畔,長白派的松峰觀中,掌門松雪道人,及派中長一輩的十二高手,於半個時辰之間,不明不白的全都送命在薛仇雙掌之下,薛仇,他竟連金蓮花也沒取出使用。
號稱長白派的掌門松雪道人,於薛仇手下,竟只走出三招!至於晚一輩的門人,薛仇都沒妄下毒手!
在離開松峰觀時,薛仇取出了「生死簿」,在上面勾掉了一筆……
「長白派掌門松雪道人親率雪字輩弟子……」
薛仇的臉上露出猙獰的微笑,又迅速地看了一遍「生死簿」。這本「生死簿」他已不知看了幾千百遍了,隨時隨地,他都能背誦得出。
然而,他這時為什麼還要看?為的是激起他的「仇」與「恨」!
原來,薛仇天生並非凶殘之人,卻因為「仇」與「恨」,將他的本性蒙蔽了,出天池的第一天,他以金蓮擊碎了石頭陀的光腦袋,他當時被自己神奇的武功驚怔住了,以致沒想到別的!
可是,松峰觀中卻又不然了,十數老道,被其一掌一個擊斃,那淒絕人寰的慘景,卻不禁使心慈手軟!
以致長白派晚一輩的,用了多少陰損毒辣的字眼罵他,他卻不忍再下毒手,只一一懲戒了事。
因此,他只有不斷地看那「生死簿」。他只要一眼觸及那「生死簿」中排列著的名字,他心頭怨恨怒火,便會倏然之間,高冒千丈。
這陣子,只聽他自言自語地道:「從這去,該輪至山海老范雲那老賊了。」
薛仇自語畢,仔細折疊起「生死簿」,放回腰間革囊,驀地,手指於革囊中觸及一物,腦海裡倏然閃過一個嬌小玲城,天真活潑的影子。
那是「雲妹」,自小與自己青梅竹馬的伴侶,恩公白雲叟尚妙仙的女兒尚小雲,當時恩公為了拯救自己,不得不將他親生小女托付故友玲瓏子幸隆,只攜帶自己一人,萬里縱逃。
雲妹!一張可愛而天真的嬌臉,水汪汪的眼睛,有如黑寶石的光亮照人,自幼與自己十分要好,有如親兄妹般!
離別後,他無時不想念她!
雲妹比地小一歲,自幼喪母,十一歲又再離開父親,這一切全是因為薛仇所造成的,因此,薛仇除了喜歡她以外,還懷著滿腹愧疚。
倏然間,眼前大放光明,原來,薛仇的手已離了革囊,手中拿了一個光彩耀目的寶石項鏈。
薛仇臉上泛起微笑,自言自語道:「雲妹,這是『辟毒寶項』,天池中唯一珍貴的寶物,我將把它戴在你的項間,我要你成為天下第一美人,彩芒閃照宇內……」
猛然間,一道疾風,劃空而落,一隻纖纖玉手,已如電閃般伸向了光彩奪目的「辟毒寶項」。
薛仇一見,心中大怒,右手並指橫空一劃,快如電光石火,立聞一聲嬌啼,彩芒中血光崩現……
薛仇微一閃目,已看到丈外端立一玄色勁裝女子,黑紗蒙面,身段窈窕,鬢間插著一朵大紅薔薇花,右手腕鮮血狂滴,不由冷然一笑,道:「憑你也想戴這武林奇珍『辟毒寶項』?」
玄衣女子哼的一聲,道:「你小子別狂,有種報上名來!」
薛仇哈哈長笑,道:「天下第一劍神劍手薛成勇之子,」銅——堡——薛——仇「便是!」
銅堡薛仇四字,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聲,玄衣女子不禁為此四字驚得連退三步,駭然呼道:「銅堡薛仇?」言外之意,銅堡薛家居然還有後人?
薛仇稟賦大生,聰明絕頂,哪能不知,臉上倏然飛起一片金光,暴鳴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人」字音未落,驀覺紅芒耀眼,濃香刺鼻,一股粉紅色煙霧已迎頭罩落。
一嗅濃香,薛仇就如煙有劇毒,手中「辟毒寶項」在身前一晃,意欲再揮拳將紅霧震散時,紅霧早已消彌無蹤。
敢情,這「辟毒寶項」果真是上古至寶,神奇驚人!
薛仇此時反而一陣驚愕,他明知「辟毒寶項」可避天下任何劇毒,但卻從未試過,萬想不到,神妙得如此驚人!
一怔之下,再看時,玄衣勁裝女子也與粉紅煙霧同時失蹤,只留卜地上一灘鮮紅的血痕!
照說,玄衣女子要想從薛仇手中逃走,談何容易,只是薛仇武功雖高,卻缺乏江湖閱歷。
薛仇一見對方已走,不覺一聲傻笑,收起「辟毒寶項」逕往關內奔來!
山海一老范雲天,關外名手,聲震武林,譽滿江湖,手中一支劍,除了已死的神劍的薛成勇外,武林中不作第二人想,門下弟子更是遍佈中原。
可是,在一天的凌晨,卻被家人發現他挺劍佇立庭院中,雙目前視,久久不動,家人誤以為他正在深究劍術,不敢驚動!
待到日上三竿,仍見他仁立如故,方覺情況不妙,趕前看時,方始覺山海一老范雲天胸衣上印著個碗大蓮花痕,已然死去多時。
這消息,不數日已傳遍中原武林……
緊接著,長白山的消息,也到了……
少林寺,石頭陀魂遊天地的消息,也已報上了嵩山少室峰!
一連串不幸的噩耗,大大的震撼了中原武林,也猶如一天陰霾,剎時掩蓋了整個神州。
紛紛爭論之中,有如江湖的末日,武林各派,顫立騷動,掀起了十六年來從未有過的驚浪狂潮。
就在這江湖駭浪掀起之際,薛仇悄沒聲地出現在山西太原幸家莊外,他「生死簿」上已勾了兩筆,此來,他並非想勾第三筆,而是要會一會一別五年,整日索繞腦海的「雲妹」!
時值黃昏,彩霞滿天,映照得大地一片金黃!
薛仇摸著革囊中的「辟毒寶項」,腦中想著雲妹那嬌小玲瓏的情影,五年,不算短的日子,雲妹想必也長大了。
霎時間,腦中又飄過月前關外那玄衣女子那窈窕的身影,心中暗忖道:「雲妹想必有這麼大了,自小優美的身材,相信絕不至於比她差!」
忽然,腦中又升起恩公白雲叟尚妙仙那肅穆而又和藹的臉龐,心中立如針刺般的抽痛,忖道:「恩公為了維護自已,遺屍天池,我該怎麼向雲妹交待?我該怎麼說?恩公死時,甚至連一句遺言都沒有……」
想到捨身救他一命的大恩人,雙眼熱淚盈眶,又忖道:「雲妹如今不知怎麼樣了!她是否仍如以前般的和我要好?假如她因此而恨上我呢?又該怎麼辦?她打我?罵我……薛仇呀!薛仇,縱然她殺了你,你也不能還手,你只能告訴她,待我仇了恨消,我自會親手自……」
想至此,薛仇心中更痛,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湧!
倏聽一聲斷喝!
「站住!再走近一步,當心弓箭無眼。」
薛仇一怔,抹淚抬頭,十數丈外,牆如城堡,高七丈餘,兩扇大鐵門,嚴嚴閉著,牆沿裡一雙雙鬼眼,全凝盯在他人身上!
幸家莊,薛仇五年前隨恩公送雲妹時曾來過,當時雖深夜,薛仇卻因此系雲妹唯一落足地,惟恐日後忘了,不易尋找,所以沿途均記得十分清楚。
事隔五年,記憶猶新,薛仇探首四下一望,除了這城堡似的高牆,未曾見過,繞莊溪流,沿岸垂柳,無不與印象中一模一樣。
這真是「柳岸依舊,面目全非。」
薛仇因雲妹住在任中,不敢魯莽,遂抱拳打禮,揚聲叫道:「請問,貴處可是幸家莊?」
牆頭上本無人,這時卻冒出一彪形大漢,喝道:「小子你找幸家莊何事?」
薛仇一聽對方開口粗魯,不禁微微皺眉,道:「在下遠道而來,求見貴莊在主!」
大漢微一凝神,薛仇已聽到喃喃細語,心知大漢身後還有人操縱,心中不禁大奇,想不通是何道理?
卻聽大漢已道:「此處是幸家莊不錯,只不知你找的哪位莊主?」
「哪位莊王?」幸家莊難道還有幾位莊主,薛仇一聞此言,不覺微微一驚,心中已有不祥預感,忙道:「在下拜會玲瓏子幸隆老英雄!」
此語一出,牆頭同時冒起三個男人,一個四十來歲,兩個十七八歲,全都勁裝配備,如臨大敵般,怒目瞪著薛仇!
那中年漢子開口道:「莊主江南訪友,不在莊中!」
薛仇本自不信,遂又問道:「在下還欲拜會一人!」
「請說!」仍然是那中年漢子。
「白雲叟尚妙仙老前輩之令嬡,尚小雲!」
薛仇一語未畢,牆頭上四人臉色大變,臉上殺機重現,薛仇雖遠在十數丈外,仍能看得十分清明,心中不禁大吃一驚。
卻聽中年漢子道:「本莊主並無姓尚之人!你請吧!」
薛仇一聽,哪裡肯信,不覺郎然一笑,道:「尊駕不必害怕,在下此來,並無惡意,不見她我是不會走的。」
一語未畢,柳岸旁飛出一道碧紅,正朝薛仇迎頭劈下,口中還自叫道:「我早知你會來,接招!」
薛仇此來,誠無惡意,幸家莊當年既敢留小雲,可見其也是義薄雲天,肝膽相照的朋友,對薛仇來說,有恩無怨,薛仇頂天立地的奇男子,豈能恩將仇報,妄動無名,眼看碧虹如電,迎頭劈落,忙斜裡一縱,倒飄丈二。
定睛看時,身前一個白髮婆婆,六十來歲年紀,手執碧虹寶劍,又再次朝他飛身撲來!
碧虹如蛟,刺削劈斬,威勁十分!
薛仇再次飄身退了八尺,叫道:「老婆婆,我是……」
「你是萬毒惡賊!打!」
隨聲,三點寒星,掠空射至,快如電光萬火,緊接著身左身右,三角形射來九顆銀亮暗器,同時分打薛仇前後左右丈許方圓!敢情,牆頭三人,已隨著老婆子的出現,飛下了牆頭,四面夾攻。
這九顆暗器的同時,老婆子一抖手,「天女散花」,遍天銀雨,罩頭而落,她心想,你縱有飄若幽靈的身法,也難逃這四面夾攻之危!
薛仇至此,心中怒火微升,臉上金色隱現,他想:「如此糾纏,終非了局,不如暫時退去,晚間自行入莊,探上一探!」
可是,他卻不能如此隱去,若不露兩手,還只當我是當真好欺的人呢!
只聽他,猛然一聲長嘯,如龍吟鳳鳴,聲震柳枝,隨見其手兒往空一招,身子疾旋倒縱,翻騰雀躍……
剎那間,滿天銀星,及那九顆寒電般的銀星暗器,全都無影無蹤,就連那防他逃走,射向丈上的,也同時沒見落地聲影!
再看場中時,只覺人影一閃,也不知打從哪裡飛走了。
卻聽劃空鏗鏘之聲,傳來道:「敬請寄語幸莊莊主,尚小雲我非見不可,不見她絕不走!」
場中男女老少四人,一剎時全都怔在當場,做聲不得,他們那曾見過來人這等絕世超凡的武功。
夜!籠罩了整個大地!也同時掩蔽了幸家莊。
二更剛剛敲過,莊中燈火全熄,是現著一片死寂,這過份的沉靜,反而隱隱的透露著一種恐怖懾人的煞氣。
就在這當兒,幸家莊外疾逾飄風地飛來一縷輕煙,這輕煙在莊外電閃雷掣般繞了一周,終於在穿莊而過的溪流上游,停了下來。
敢情,這縷輕煙正是日間未能如願進莊的銅堡薛仇!
他!銅堡薛仇,站在溪流上游,雙目凝注潺潺而流的溪水,正在沉思,對那七八丈高的城牆,卻連看也沒看一眼!
那七八丈高的城牆難得倒他嗎?並不,他盡力縱躍下,縱然再加上七八丈高,他也能一躍而過。
只是,今日他不屑為,原因是他此來的目的,是暗探而非明闖,如說明闖,那兩扇寬大的鐵門,又怎能擋得住他蓋世的功力?
溪流寬有丈餘,深六七尺,溪水清澈,游魚可數!
銅堡薛仇既聰明,又復謹慎,他站在岸頭,靜靜地打量著溪流,心中暗忖道:「若說幸家莊中戒血森嚴,這條溪流中也必有機關埋伏,如若溪中毫無裝設,豈不是一天大笑話與漏洞?」
這時的薛仇,臉上既無金光,更無煞氣,隱隱中卻透著憂鬱之色,似為雲妹的未知數而焦灼!
終於,薛仇抬頭看了七八丈高的城堡一眼,他立身之處,只需輕輕點足一縱,立可騰越入莊!
可是,這卻無法避免被人發覺,他不願這樣硬闖,因為這樣硬闖,絕不能如願地會到幸莊主及青梅竹馬的雲妹!
正當其時,忽聽夜行人奔行衣袂飄風之聲,十分疾迅,心中微微一愕,忖道:「什麼人夤夜至此?」
風聲盈耳,人卻仍在半里之外,薛仇心想:「也好,乾脆讓他們將莊中人驚動,趁亂進入莊中,探到虛實!」
心念未已,莊外人影已現,來的人數還真不少,前後竟有七八人之多,薛仇再不猶豫,就溪旁俏沒聲地下了溪流,順著流水,浮游入莊。
就在城牆腳下,那露出水面高不滿三寸的空隙之間,忽見一根根粗如兒臂的鐵條,橫豎形成一個個三四寸寬的小方洞,薛仇縱然運起罕世縮骨功,也無法鑽過這三四寸寬的小方洞。
薛仇稍一搖動鐵欄,並不想像中的堅固,以他的神奇功力,一推准倒,但因此卻使他想到這鐵欄定牽涉著機關或警鈴。
突地,城堡上一盞強烈的火光,直照而下,大概他那微微搖動,已使莊中人有了驚覺,薛仇心知想得不錯,趕忙往水中一沉,潛入水底。
倏然,他發現水底鐵欄,斷了數根,露出個徑尺方洞,一個稍小的身子,從這穿入,足足有餘!
薛仇心中一陣驚愕,顯然,以前也有人從這溪流,暗中入莊。使用這途徑,當非什麼好事!
薛仇雙眼,夜中視物,明察秋毫,水中亦同就在他發現方洞時,也同時看到水底有幾根斷落的鐵條,拿起一看,斷處平整,毫無凌齒之狀,鐵條粗如兒臂,如非寶刀寶劍,怎能斷得如此平整。
就在他丟下鐵條時,忽見零碎鐵條中另有一物,且有磷光閃動,抬起一看,原來是一匕首鞘子,只是此鞘非皮非鐵,十分沉重,不知何物所造,薛仇一心進莊,三不管先塞在懷裡!
微一縮身,已穿過方洞,待進莊露出水面,莊口已燈火輝煌,照耀如同白晝,但卻空無一人,莊外叱喝拚鬥聲,陣陣傳來。
薛仇心中一喜,這可是給他一個絕妙的機會!
薛仇從水中上來,掩避身形,眨眼工夫,已來到莊中大廳,薛仇方只一踏入廳中,心中就不由猛的一跳!
四處燈火輝煌,就只這大廳,一燈如豆,但卻檀香繚繞,薛仇心跳什麼,那是大廳中迎門擺著一具壽棺,顯得陰森恐怖!
陰森恐怖,怎嚇得了薛仇,倒是那棺後神台上,檀香繚繞間,棺中死者的遺像,赫然是幸家莊莊主玲瓏幸隆。
這一見,怎不把他嚇了一跳,當年夜入幸家莊,來時三人,去時兩人,前後不過一個時辰。
而所見到的呢?除了玲瓏子幸隆再無旁人,當時玲瓏子幸隆亦曾為薛仇掉了兩點眼淚,想不到一別五年,居然陰陽兩隔路!
看那白幔喪帳,已呈薰黃,顯見去世已久,但卻何故尚停柩屋中,還不發喪掩埋,薛仇正自尋思,該上哪兒去尋找雲妹時。
驀地廳外噗通一聲,並有悲聲叫道:「爹!我……我要跟你……跟你去了……爹……等等我……」
薛仇猛然一震,飄身出屋,廳外倒著日間那兩位少年之一,遍身血污,已奄奄一息,眼見沒命了!
薛仇一見,再不顧忌什麼,手指連彈之下,竟隔空閉住了少年胸前數處重穴,革囊中取出一玉色小瓶,傾出綠豆大一粒銀色丸藥,塞到少年口中。
這一刻,莊外殺聲震大,顯見已進入混戰之中!
殺聲中,一條人影,飛上了牆頭,原來是一中年道士,只聽他大笑道:「畜生,我看你待哪裡走,幸隆老狗,還不現身!」
一語未畢,倏然間,一條黑影,撲面而來,根本沒容他看清身形,只覺右耳一痛,緊接著一股絕大的潛力,將他的身子托著拋出了城牆。
這黑影在牆頭一站,猛然一聲震天厲嘯,嘯罷叫道:「都給我住手!」
嘯聲穿耳,直灌心田,場中多半人為此嘯聲,驚駭得住手退開,可是,場中仍有兩對人在互相拚殺!
一對是一個老道,拚鬥莊中白髮婆婆,另一對是莊中另一少年,與一妙齡帶髮修行的道姑在相對撕殺,四人所用,全是青鋼長劍,正殺得難解難分,雖也一樣驚駭嘯聲威厲,卻沒有及進住手退開!
牆頭的人當然是薛仇,他見仍有人在場中拚鬥,不覺大怒,剎忽間,金光罩臉,英眉倒剔。
只見他騰身一縱,有如大蝙蝠般凌空而降,迅若流星飛矢,眨眼已落入鬥場,但覺人影飄忽,數聲驚「咦」之後,場中立即靜寂無聲。
而薛仇呢?他不偏不斜,恰好站在四人當中,但他左右雙手,卻分攜著四人的四把青鋼長劍。
薛仇露了這一手,立時場中數十人全都震住!因為全場主要的兩人,在他的手下,簡直如無物般!
奪下少年與妙齡道姑的手中劍,不為稀奇,奪下那老道與老婆婆手中的長劍,可就驚人了!
因為那老道乃華山大妙觀華山派掌門師弟徐真人,手中一支劍,精奧絕倫,華山派除了長一輩的,就是掌門真人還要讓他三分!
而老婆子呢?乃是莊主夫人,藍念敏,幸家莊名劍手藍存孝之後,全都是江湖中響噹噹列名高手!
尤其,雙方激戰時,內家真氣,全部貫注劍尖,潛力激盪,威勢無儔,哪知卻被薛仇輕而易舉的將劍攜之而去,心中怎能不驚?
薛仇將劍拋在地下,指著那老道,喝道:「你是哪裡的道上,竟敢夤夜侵犯幸家莊……」
徐真人被猛喝一聲,倏然驚覺,忙斂神凝目,卻見薛仇只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那臉龐上浮著淡淡的金色,雖說威煞攝人,仍不免大感驚訝!
遂冷冷一哼道:「哪裡鑽出來的小畜生,竟敢干涉你華山道爺的事,想是你活得不耐煩了……」
不提華山則已,一提華山,薛仇心火倏發,臉上金光頓濃,煞氣更熾,朗朗一聲長笑道:「狗道士,你知道我這小畜生是誰?」
徐真人明知對方了得,方始抬華山派的金字招牌,因為華山派也是中原一大派,門徒眾多,遍佈中原,勢力十分雄偉!
然則,薛仇聞之反而大笑,徐真人硬裝英雄,也不禁冷汗沁背,通體一顫,退了一步,故作輕鬆道:「既承認是畜生,大不了豬、馬、牛、羊、狗……」
「狗」字音未畢,忽見薛仇臉上金光閃亮,猛然記起近日轟動江湖之殺劫案件,不由得大驚色變,「哎呀」一聲連退三步,叫道:「你……你是銅堡……薛……」
「仇」字來叫出,薛仇已仰天長號道:「叫你死後閻王殿上好告狀!」
薛仇號叫淒厲,徐真人通體直發抖,回身就跑,卻哪裡還來得及,薛仇只一跨步,已追至真人身後丈外,隨手拍出一掌,徐真人一個身子立被震出三丈開外,哼也沒哼一聲,倒地身死。
隨著徐真人同來的其餘七人,站在場中,呆若木雞似的,連跑跑驚叫全都忘了,想必靈魂兒全都飛了!
薛仇掃了七人一眼,哼了一聲,道:「念你等年事較輕,我銅堡薛仇網開一面,放你們一條生路,返回華山,寄語貴派掌門,下月月圓時,蓮花峰上取他人頭,還不快滾?」
一聲喝叫,七人全都魂收驚醒,哪裡還敢說半個不了,抬起徐真人屍首,夾尾而去。
薛仇待華山派的人走遠後,回身欲待向那老婆子報名道歉,卻見老婆子雙眼血紅如火,怒目而視,心中一愕忖道:「難道我這幫忙的人還幫錯了嗎?若非為了尋找雲妹,誰稀罕一而再的看你這種臉色……」
思忖未已,即聽莊主老夫人藍念敏哼一聲,道:「銅堡薛仇,你來此作甚?」
薛仇忍住滿肚子火,道:「日間我就說過,我要見尚小雲妹妹,我只見她一面就走!」
藍念敏依然滿臉怒氣勃勃地道:「日間也曾告訴你,幸家莊沒有這個人!」
薛仇大吃一驚,事至如今,自己暴露了身份,且解了他們一場危難,居然還不對我說實話,這未免也太缺乏人情味了!
可是,轉而一想,這其中或真有難言之苦衷呢?
倏然間,薛仇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是不是雲妹已然遭遇不幸,離了人間?薛仇大叫一聲,自言自語道:「不能!不能!絕對不能!」
藍念敏老婆子冷冷地道:「有什麼能與不能,告訴你沒有就是沒有……」
薛仇記起日間的話,遂反駁道:「日間也曾說幸老莊主去了江南,這是謊言!」
藍念敏倏然老淚縱橫道:「好!就讓你搜,也讓你看,瞧你如何抬頭走出幸家莊?」老婆子說完,也沒招呼誰,逕自入堡去了。
薛仇反被他兩句話,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竟然怔在當地!「如何抬頭走幸家莊?」
忽聽一細聲附再道:「薛兄,請進莊看過靈堂後,不必搜莊,小弟屆時當有以告兄,家母年邁,刺激過深,希諒之。」
薛仇猛回身,身側站著適才受傷被自己點救的少年,這一刻精神極佳,想必傷勢全好了!
卻聽他又道:「小弟名克繩,薛兄請隨我來!」
薛仇第二次邁步進入大廳,這時廳中亦明亮如晝,老婆子藍念敏跪在棺前,伏身悲泣。
一見薛仇進入,掌起處,「喀嚓」「噗通」連響,壽棺棺蓋已被掀了開來,薛仇先是一陣錯愕。
雙眼過處,緊接著大吃一驚。
原來,棺木中哪有有什麼屍首白骨,空蕩蕩的只有一束白髮,而靈位上卻明明寫著幸莊主的名諱!
卻聽幸克繩在身後悲泣道:「家父死後,只剩下這一束白髮和一灘污血……」
「屍骨無存」,薛存心中既驚又怒,暴聲叫道:「什麼人下此毒手!」
叫聲後,廳中悲泣之聲,此起彼落卻沒人答他的腔。
薛仇心知其中定有蹊蹺,遂不再多問,伏身大拜八拜,準備稍待再向幸克繩問個清楚明白。
哪知一經拜下,忽有一股無名悲痛,起自心頭,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一旦悲起心頭,不洩不快,遂大放悲聲。
豈料,哭開了頭,竟然收聲不住,越哭越傷心,越哭越悲痛—……
原來,他這一拜,居然想起銅堡七十餘具屍首,親身父母晚年只得他一子,死後連個拜奠的人都沒有,他心中哪得不痛!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待他自己收住悲聲,抬頭看時,大廳中燈火又已全熄,人也全都走光了,只留下那少年克繩,仍然跪在身側。
幸克繩道:「薛兄,各人有各人的傷心事,觸景生情,在所難免,時已不早,請薛兄客室稍歇,我已命人備置酒飯,勞頓整夜,想必也餓了!」
來至東客室,酒餚已備,於幸克繩的殷殷款待下,終於坐了下來。
酒食間,幸克繩說出了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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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一日,幸家莊突然多出了個小姑娘,天真活潑,嬌小玲瓏,十分討人喜愛……
「可是,誰也不知她怎麼來的,姓什麼,只知她名叫小雲,家母向家父嚴厲地追問,也沒有得到結果……」
「半年後的一日,家父太原府訪友歸來,立即大興土木,築起了一道城牆,這城牆家父費盡了腦筋智力,建造得十分完美,但凡從城牆上飛越進來的人,絕難過守夜人的雙眼,而守夜人的所在,不是莊中人絕無法得知……
「並且,家中房屋也稍稍翻新了一下,就在翻新時,房屋中開劈了密密夾道,並有暗道可通莊外……
「打從那時起,家父整日愁眉不展,突然一個晚上,警鈴暴響,來了個武功極為高強的黑衣蒙面人,一進莊,就擊斃了兩個莊民,父親執劍與敵,沒走上十招,就被來人空手將劍擊飛,家父也就傷在他的掌下……
「那一次,僅是受傷,不多時也就好了,來人向家父追問,首先就提到兄台的名字,家父一問三不知……
「沒數日,第二次有人進莊,此人之來,可沒動武,只詢問家父幾句話,也就走了。但是,次日的夜裡,那人又另外引了個紅衣少婦,二次進莊,那人對紅衣少婦,恭敬異常……
「紅衣少婦一開口就詢問兄台去處,緊接著又追問尚叔叔及他的女兒……」
「至此我們才知道小雲就是尚叔叔的女兒,可是,自從房屋翻新後,小雲一直被藏在密室之中,知道有小雲之人的,也是有限的數人……
「家父在紅衣少婦冷言冷語譏諷下,仍是一問一搖頭,再問全不知……
「自此後,又平安了半個月,有一日,太原府鵬叔突然駕到,鵬叔姓張,單名鵬,江湖人稱九頭鳥……
「鵬叔與家父數十年交往,情同手足,這日突然寫臨,二人進入密室談了半個時辰,方匆匆離去……
「自築城牆後,鵬叔這還是第一次來我家,鵬叔看過密室,不禁深贊家父設計巧妙,但言談間仍不免時露憂急……
「哪知,就在當天夜裡,莊中出了件驚人奇事!但卻一點聲響也沒有,直到次日凌晨方始被家人發覺……
「發覺時,家父人已不見,床上只有污血一灘,腥臭駭人,獨有一頭白髮,留在枕上……
「與家父無故毀屍喪命的同時,尚小雲姑娘也突然不見了,而暗道的後路卻完好如初,因為那是一片草地,破土而出,冉要復回原形,那是萬萬不可能的,而莊中牆巡視者,卻又毫無發現,來人除了去遁土隱身之法外,誰也想不出他有何路可進出?……
「五年了,這離奇命案及尚小雲姑娘的失蹤案,一直眩惑著莊中每一個人,雖然,五年中,仍然不斷有人進莊騷擾,可是一經看到家父的遺發,全都驚駭莫名地縱身而逃,宛如遇到蛇蠍般。
「今夜,華山派的道士,卻是為了日前些許小事,竟然大動無名干戈,多虧薛兄及時出現,方始救下兄弟一命,救命之恩……」
語至此,薛仇忙阻止道:「幸兄,為我一人,害得令等屍骨無存,閤家失歡,我薛仇已罪不容赦,此許小事,千萬不必掛在口上,至於五年前令尊命案,我倒是稍有眉目。」
這話立即令幸克繩大為吃驚,道:「你……」
「我不是也從莊中出現嗎?因為我是與五年前的人,走的是問一條路!」於是,薛仇將溪底之方洞事,告訴了幸克繩,並從懷中取出那匕首鞘,遞給幸克繩道:「幸兄,你可認識這鞘子!」
幸克繩接過,看了一遍,搖了搖頭道:「我從沒見過這鞘子……慢著,薛兄,我看此物,非鐵非革,定有來歷,待我持去詢問家母,或知一二!」
一語來畢,風聲疾起,燭影搖紅,幸克繩大驚未呼,薛仇非但不驚,且立起身來,恭敬的行了一禮,口中叫道:「伯母!」
敢情,來的正是藍念敬,幸克繩的母親,而幸克繩手中的匕首鞘子,卻已然到了她的手中。
藍念敏對薛仇仍然不理,手執鞘子,燭光下翻來覆去的察看,那鞘子磷火似的光亮,燭光一照光華更激。
忽地,藍念敏就於袖上猛力一陣擦摩,再看時,星光倏熾,光華暴射,與適才真有天壤之別。
忽聽藍念敏道:「繩兒,告訴你,此匕首名喪門劍,乃數百年前一位鑄劍師,以寒鐵鑽沙所鑄,功能切金斷玉,吹毛斷髮,喪門劍一共是三柄,百年前分落在武林三大派手中,一柄在嵩山少林寺,一柄在武當三清觀,還有一柄原在點蒼派,七十年前點蒼派內哄瓦解後,此劍又落於崑崙派中!這鞘子就是喪門劍的劍鞘,」
說完,藍念敏老婆子摔下劍鞘,看也沒看薛仇一眼,掉首出屋而去。
薛仇呢?雖如此他也不敢生氣,而且,靜站一旁,他一直就沒敢坐下,老婆子所說,一字一句,他都深刻在腦海中!
幸克繩直待母親出屋,方「哦」了一聲道:「原來這是喪門劍,據說江湖中有一長三短四柄凶劍,為人人所奪之物,敢情這是三短之一,只可惜是劍鞘!」
薛仇道:「何謂凶劍?那長的又是什麼劍?」
幸克繩道:「喪門豈不凶?那長的我也沒見過,據說名叫『飛魂劍』,長到怎麼個程度,我可說不上。」
薛仇也沒有問,將喪門劍鞘收到革囊裡,卻轉變話題道:「幸見那位鵬叔,他住在太原何處?」
幸克繩也非愚笨之人,一聽薛仇獨獨提起他,心中不免大驚,道:「鵬叔,他怎麼樣?」
薛仇道:「事情在未曾水落石出之前,誰也不敢斷言說誰怎麼樣,不過,見台那位鵬叔處,稍一打聽,或能略知端倪,因為只有他,才能知道令尊當夜受難,是出於何人之手,除了他……」
幸克繩聞之一愕,道:「我當時也曾想及此點,可是,待我趕進城時,鵬叔早已在家父蒙難一日前黃昏,就從莊中出去後,走了,不知到哪裡去了,據他一位老家人說,鵬叔也是畏懼有人相害,才逃走的。」
薛仇本想從九頭鳥張鵬處打聽一些始末,這一來又不覺斷念了,不過,從倖免繩的所述中,他深深懷疑這位九頭鳥張鵬,其為人上有問題!
此際,天已大亮,薛仇起身告辭!
幸克繩挽留住上些時日,薛仇苦笑道:「一身罪孽,豈可偷閒,我這就上少林寺,除了報仇外,還要找他們討取喪門劍,從這劍鞘上相信定能追出殺害令尊的罪禍魁首,及雲妹的下落!」
想到雲妹,幼失怙恃,復遭慘變,起因全是為他,心中怎能不痛,不恨,鼻中一酸,熱淚又已盈眶,趕忙低頭出屋。
走至門首,他忽然又站住了,回首打量了幸克繩兩眼,問道:「幸兄也學劍嗎?」
幸克繩歎了口氣,道:「恨只恨家父突然遭難,未能留下他老人家兩手劍招絕藝,不然,豈能容人如此欺凌侮辱……」
薛仇心中一痛,臉上飛紅,又問道:「昨日另一位中年人與少年如何?怎的不見?」
幸克繩搖了搖頭道:「實對你說了吧!我原有兩個哥哥,為的是外出訪尋仇家,仇家不知是尋著也未,卻先後遭難,消息傳來,全家悲痛,對你,可說恨之入骨,我是因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方對你將細節說出,若非如此,即使你將我全莊人都殺了,相信也沒誰會對你透漏半點消息……」
「至於那中年人及少年,是我的舅舅藍之民和表哥藍仁倍,他們對人你,同樣懷恨,不見他們也罷!」
薛仇心中真是悲痛莫名,為他一人,先後牽連多少無辜之人為他送命,他應該用什麼報答?仇家應該怎麼追討?
殺!只有殺!才能消除他心中的仇與恨。
薛仇復又回身坐下道:「幸兄,我倒有兩手劍訣,想向幸見切磋討教!」
幸克繩一聽,心知薛仇欲將絕藝傳他,哪能不大喜過望。
薛仇在幸家莊中住了三天,傳了幸克繩一套「七絕劍法」,與一套「七絕游身步」,劍法七招,卻含有二十一式,威猛無比,狠辣異常。
而「七絕游身步」卻只有整整七步,別看只有七步,其中卻暗藏著九宮八卦法門,波譎雲詭,精妙絕倫,游身而走,縱然罕世高手,若不悟他步法精髓,要想傷他誠然不易。
第三天夜裡,他見幸克繩招式步法,全已精純爛熟,遂留條而去,待幸克繩據報趕出莊來,卻哪裡還有他的人影?
薛仇趁夜奔行,取道嵩山少林寺,剛離開幸家莊,就覺尾隨有人,還只道是幸克繩趕來了,佇兄稍候,尾隨之人,也同時隱沒,
薛仇心知不是幸克繩,不覺一聲冷笑,自顧自往前奔。
天明時,官道上忽見一光頭和尚,在數十丈外一步步緩緩走著,從身後看不見和尚的容貌年紀,只覺和尚身材矮小,光頭髮亮。
「生死簿」上,當年少林寺簽名者,有四尊者十八羅漢,外帶行腳僧石頭陀,笑彌勒等三十餘人,為「生死簿」上一派裡人數最多的一門。
據恩公白雲叟尚妙仙告說,少林寺大舉入銅堡,系因有事路過,適逢其會,但卻不該不顧江湖道義,於次日發生血案後,拍腿一走了事!
擁有武林北斗泰山之隆譽的少林寺,又復有這麼多高手在場,居然不追查源由,不主持正義,不聞不問,難免不使人疑心業起!
因此,薛仇對少林寺僧眾,也特別恨之入骨!
如今,一見光頭和尚,他就下由心頭冒火,施展開腳程急迫而去!眼看只隔數十丈之遙,薛仇盡力兩三個起落,也就可以趕上了。
哪知,一氣追出十餘里地,仍然隔這麼數十丈,就像水漲船高似的,毫無影響,你快他也快,你慢他慢!
更氣人的,和尚沒縱沒躍,一步步更沒加快半分,薛仇居然追他不上,這怎能不使薛仇大吃一驚,但他脾性偏傲倔強,毅力特堅,他就不信這個邪,難道和尚真是天上神君下凡,戲弄於他?
猛提一口真氣,薛仇施展開天池所學「飛龍騰空」,上古奇學,絕世輕功,尾追而去。
一口氣,又追出三十餘里!
追著,追著,和尚人影倏忽不見。
這下好,連人也追丟了!
薛仇心中猛吃一驚,探首四望,左邊忽現連綿山峰,暗忖道:「難道就這剎忽間,被他縱上山去了!」
仁足候了一陣,仍不見和尚人影,薛仇心中透上一絲寒意:「他會是石頭陀的冤魂化身,前來索命?可是身形卻又不像。難道世上真有鬼魅不成?」
一夜奔行,再加上這陣急趕,已微顯困累,薛仇遂也奔至山下,覓一樹下,盤坐調息!
靜坐間,時辰易逝,瞬息已是日正中天!
忽聞清越笛聲,如鳳鳴,如擊玉,悠悠揚揚,隨風飄至,薛仇從靜坐中睜眼,秋陽下,樹影縱橫,卻無所見。
薛仇忽感笛聲柔和悅耳,誘人十分,心中微微一愕,山中莫不住有什麼高人隱士?突然,笛聲一轉而為激昂,高聳入雲,隱隱中暗藏殺伐之聲!
薛仇心中一怔,不由自主地起身循聲而去!
笛聲傳至山坳裡,薛仇轉過山後,仍覺笛聲不遠,心中不覺微微一凜,以這人吹笛看來,內功也不弱。
越是引人,越欲探個明白!
兩座山峰尚未轉過,笛聲倏然中斷,聲調未結,似不該於這時中斷的,薛仇驚疑未完……
倏聞一聲尖銳驚呼,疾傳而至。
薛仇一驚,趕快飛身縱去。
臨近一看,山腰樹影之下,一條粗如碗口的長蛇,緊盤著一位文弱書生,而書生的雙掌,巧不巧正握住了蛇的七寸,可是,人面與蛇頭,相去卻只有兩尺遠近。
長蛇頸子被捏,正是致命之傷,可是血口張開,怕有面盆那麼大,一條舌信,更是吞吐不停,形態駭人已極!
薛仇一見長蛇,心中也不由寒意直冒,眼看書生,臉色鐵青,雙手微顫,似已到了精疲力竭之時,薛仇那敢怠慢,懷中摸出金蓮花,隨手一抖。
金光景射之下,金蓮花倏伸三尺七八,薛仇大叫一聲道:「兄台別慌,我來助你!」
但見人影起處,金光倏閃「啪」的一聲響過,血花飛射,蛇與人同時萎頓倒地,那書生被蛇血濺了一臉,睡在地下,卻已無力爬起。
薛仇收起金蓮花,將書生攙起後,道:「小弟一時情急,未能顧及兄台,致使兄台頭臉遍沾污血,這可怎麼辦?」
那書生終於定了定神,喘息道:「小弟一命還是兄台所救,些許污臭,算得什麼,我還另攜有衣具,少時更換滌洗,也就是了。」
果然一旁樹下,確有一小包袱。然而,書生鬆手沒往那走,卻走向一旁的草堆,翻呀翻的,從草堆中抬起一物,竟是一隻兩尺來長的銀笛。
薛仇心中一懼,原來是他在弄笛,以笛聲來揣測,吹笛之人,定是一武林人物,怎會竟被這長蛇纏盤住。
忽聽那書生道:「小弟姓古名錚,生來畏蛇,雖也練也幾年武功,卻無寸進,一旦遇蛇,更是骨軟筋酥,通體無力,若非兄台及時趕到,實不堪設想。」
古錚說完,綻嘴一笑!適才的驚險恐怖,早已消失無蹤,可是那滿麵點點鮮血,將他一張俊臉,已點綴成小丑之造型,一笑更滑稽。
薛仇見了真想笑,卻沒笑得出來,但他心中早笑了,他笑古錚既怕蛇,卻又玩笛,因為這悠揚笛聲,正是招蛇之唯一妙音。
薛仇心性坦爽,不存奸詐,卻沒往旁的方面想。
隨又聽古錚道:「請問台兄貴姓?」
薛仇報了名,古錚毫無驚奇之感,似對近日江湖傳聞毫無所知般,薛仇也不以為意。
古錚道:「此地腥臭,且離去尋一水源,待小弟更衣後,再為爽談。」
薛仇當然贊同,他自幼毀家,隨恩公白雲叟,河湖奔波十一年,雖有雲妹作伴,兩小無猜,但仍卻孤寂!
天池藝成下山,一連串全是鮮血殺動,一大難得與人說上半句話,幸家莊中與幸克繩盤桓三日,卻因幸家莊中無人不對其仇視,也使他心情低落,有心與幸克繩談談,幸克繩又一心習武。
如今,得遇一年齡相仿的書生,看情形人也十分坦爽,薛仇哪能不高興萬分,惟恐失之交臂。
走了一陣,眼前境界忽變,耳中只聽濤聲雷震,低頭一看,橫在眼前竟是一條五丈餘寬的峽谷,峭壁深處,奔出一條急流,湍急澎湃,觸目驚心!
古錚側瞼一笑,道:「薛兄,你就在這稍候片刻,我去去就來!」
語聲一落,但見身影一晃,古錚已飛身縱落峽谷,瞧其身法,去若流星,輕身功夫十分高妙,薛仇心中又是一陣錯愕!
驀聽疾風絲絲,胸前飛過,循聲望去,原來是一支松針,松針既輕又細,居然橫飛能發出絲絲風聲,這份功力,誠然驚人。
然而,驚人的還不止此,那支松枝所去方向,正是一株合抱大樹,以薛仇的猜測,這支松針,定能插入樹中盈寸。
豈知,那支松針見在樹皮上輕輕一觸,立即飄飄而墜,忽見一小黑點般大的東西,竟隨著松針落了下來!
及地一看,小黑點竟爾會動,兩個翻滾爬了起來,敢情是只山螞蟻!
螞蟻大小只不過細香頭那麼一點,被松針擊中而落,竟會沒死……
緊接著又是一支接一支的松針,疾飄而過,每支極針,無不疾帶絲絲之聲,而每支極針,忽高忽低,也無不擊下一個螞蟻,更怪的,所擊落的螞蟻,竟無一傷死,全都兩個翻滾,爬起四散奔逃。
這情景,立將薛仇驚駭得目瞪口呆,乍舌難下,天池苦習五年,含恨下山復仇,自以為憑藉天池上古絕學,定能揚名寰宇,天下無敵,隨心所欲,為所欲為,殺盡「生死簿」中,當年一些毫無江湖道義之徒!
哪知「生死簿」中方始勾得兩筆,就遇上這等怪事……
猛回首,數十丈外一株百年古松,松針一支支從上飛落,及地六七尺之距離,倏然折轉,快如流星飛矢般,立朝合抱大樹射去。
松針不是直接而發,更不是無意飛落,薛仇一看就知是被人以「玄戈神功」,一支支的吸下,再以「曲陽指」彈射而出!
「玄戈神功」以及「曲陽指」,天池中全都記載著有,薛仇苦習五年,也已登堂入窒,長白山下來時,薛仇襲擊那搶奪他「辟毒寶項」的黑衣蒙面女子,所用的就是「曲陽指」上古絕學。
於幸家莊前,收取藍念敏母子老少四人漫天暗器,所施展的就是「玄戈神功」,而這兩樣上古絕學,在他以為,已達得心應手,爐火純青之境,萬料不到於此荒山之中,竟出現了這麼個隱身人,功力竟然已達化境,比他還要高一籌!
尤其,松針於「曲陽指」彈射下,能恰到好處,擊落螞蟻而不死,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薛仇驚駭萬分之餘,自信望塵莫及。
此刻,松針已然停了,薛仇忙朝著百年古松肅之行禮道:「銅堡薛仇,誤入荒山寶地,不知前輩隱修於此,多有驚擾,能否允許拜見,領受教益?」
語畢,薛仇凝神靜候,久久不見回音,義道:「薛某既無緣拜見前輩尊顏,能否賜下前輩尊號,以銘心腑!」
薛仇自信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謙恭有禮,自離長白以來,他還沒這樣向人低過頭說話!
哪知,候了一陣,仍無回音,薛仇心中大不以為意,他想:「縱然您藝業齊頭,我又何至於一定巴結你?」
隨即一想:「不!我薛仇又何至於如此無用,低聲下氣你不理我,以為我怕定了你嗎?在我面的顯示能為,我倒偏要惹你,縱然『玄戈神功』與『曲陽指』不及你功參化境,可是你也不定能接待下我『金蓮十八閃』和我練達七成的『摧枯拉朽掌』。」
如此一想,薛仇個山豪氣頓發,猛一提氣,氣貫全身,足尖轉點,已如流星般,飛落百年古松後!
然而,當他及地看時,松後哪裡有人,竟連鬼影也沒有看見,心中一凜之下,探首四下一陣察看。
忽見一條白影,出現在對面山腰上,凝目一看,赫然又是晨間那位光頭閃亮的和尚,心中大驚,暗忖道:「這和尚究竟是人是鬼?……」
「薛兄,看點什麼?」
薛仇聞聲回首,古錚不知何時已站在丈外身後,心中驚震之下,耳目居然失靈聰,古錚何時上來,亦未發覺。
古錚滌洗過後,又換了一襲長衫,與薛仇顏色相仿,只是,古錚較文弱纖瘦,看起來也較薛仇瀟灑脫俗。
薛仇苦笑道:「我看到一位和尚……」
古錚輕聲一笑道:「這種禿驢,遍地皆是,有甚好看的?」
薛仇搖了搖頭,道:「不然,此僧神出鬼沒,功高絕世,薛某自信藝業非凡,要說與他相比,又差了這麼一截,一日之間,竟被其連續戲弄兩次……」
古錚於薛仇報出名姓後,毫無驚恐之色,可是一聽說有位老僧,武功居然高過薛仇,卻不禁大驚失色!
不過,也就這麼一剎那,驚容倏斂,又恢復了原有的態度,薛仇沒注意,也就沒瞧出其中的蹊蹺。
卻聽古錚輕聲一笑,道:「薛兄,我們可是初會,別為這禿驢,掃了我倆雅興,來……」
說到來字,古錚拉著薛仇就走,所走的正與那和尚反方向而去。
下得峰後,已是未時正,古錚與薛仇,同時獵了些山間小動物,雙雙起火,燒烤來吃。
這其間,二人天南地北的談了起來,古錚每說,必滔滔不絕,說得有聲有色,十分動聽!
且不時手舞足蹈,顯見其內心的歡愉!
言談中,薛仇發覺古錚所學甚雜,所懂更多,胸中宛如包羅萬象,文才方面,尤為驚人。
薛仇不山大起欽羨之心!沒半日辰光,已深深被其吸引住,他想:「若能有古錚這樣一位朋友同行,途中定能減去許多寂寞!」
遂問道:「古兄,欲往何去?」
古錚道:「我這去洛陽訪友,你呢?」
薛仇一聽,大喜道:「我去嵩山,正好同行!」
古錚也十分興奮道:「這真太巧了!」
說完二人立即上路!途中古錚嘰嘰咕咕,就是說個不停,與他那一身纖弱書生打扮簡直不相稱配!
薛仇一笑道:「你呀!就跟我一位小妹妹一樣。」
薛仇眸子微睜,側道問道:「誰?」
一想到尚小雲,薛仇心中就不由一陣慘痛,臉上歡笑倏失,想道:「如若古錚換上尚小雲,該有多好?……」
「是誰呀?不能告訴我嗎?」
薛仇微一歎息,道:「他是我一位恩公的女兒,姓尚名小雲……」
古錚「哦」了一聲,這一聲「哦」代表驚呀與神奇,更彷彿是說:「哦,原來是她!」
薛仇一愕道:「你認識她?」
古錚詭異的一笑道:「我若認識她,一定從你手上搶過來,娶她為妻!」
薛仇哈哈一聲大笑道:「她若能做你妻,該是她的一生幸福,我預先為你們祝福!」
古錚微怔道:「怎麼?你不吃醋,你不喜歡她?」
薛仇錯愕不已道:「誰說我不喜歡她?我們親如兄妹!」
「那為什麼你不會吃醋,不想娶她為妻?」
「這?……事情很難說,因為我們一別五年,以往有的,只是兄妹之愛,手足之情,全然不涉遐思,她的人如今在哪裡,尚還不知!」
「如若再度相逢!」
「那也要看她,因為我對她負疚猶深,不敢作非份想,甚至我怕她會將我殺了,為了我,使她一家流離失所,父母慘遭殺害!」
薛仇說至此,又不禁悲從中來!
時已入夜,二人正行至一荒山古剎之前,寺中蛛網塵封,似已久無煙火,二人遂進入古剎,清掃一角,盤坐以度一宿。
坐定後,古錚又復開言道:「薛兄,你那雲妹,她醜嗎?笨嗎?」
「聰明伶俐,美若天仙!」
「五年不見,你怎敢如此斷言?」
「在我心中水遠如是!」
古錚一笑道:「再相逢時,她若不喜歡你呢?」
「我也將使她成為天下第一貫夫人!」
古錚一驚道:「你是不是說夢話?」
薛仇大笑道:「讓你見識見識,想必你也沒見過!」
隨著話聲,眼前倏的一亮,薛仇手中已持著那「辟毒寶項」,毫芒四射,光華奪目,照得二人發眉皆現!
古錚一聲驚道:「呵!『辟毒寶項』!」
薛仇本以為古錚定然不識,哪知他一見就脫口叫出,怎不使他大吃一驚,怔怔的一時啞口無言!
古錚一笑道:「怎麼捨不得給我看?」
薛化尷尬地一笑道:「哪裡,哪裡!可惜此物為女子所用,若不然……」
古錚一撇嘴,道:「薛兄怎知我非女子!」
此語可說大膽之極,薛仇聞之,不免大吃一驚,他江湖閱歷甚淺,從不知有女扮男裝之事!
此刻聞之,借寶項毫光,定睛朝古鏡打量!
薛仇一直未曾仔細的打量過古錚的容貌,這一刻只見,眉兒似輕描繪,粗寬適中,卻已失秀眉風度!可是,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卻又難掩一個少女的風韻,不大不小的鼻子,雖有誘人之處,那厚薄適中的嘴唇,一笑兩個淺淺的酒渦,若再經打扮,可稱得上是個美女!
忽見古錚,一扯文生巾,秀髮一縷,披肩而下,果真是個絕色女子,薛仇越看越覺其美,一霎時,竟看得呆了!
古錚粉臉一紅,驀地一聳鼻子,撤嬌似地道:「怎麼?忽然不認識我了!」
薛仇一愣醒來,羞怯地道:「古兄……呵,古姑娘你真美,比我一生所見過的女子全都美。」
古錚一聽,有如掉進了糖缸裡,渾身都甜,真甜到心裡,但她卻有意一撇小嘴,道:「薛兄,那這」辟毒寶項「就送我吧!我立即回復女裝!」
薛仇萬料不到古錚這等厲害,詞鋒尖銳刺人,心知適才大意失言,俊臉一紅,靦靦的道:「古姑娘,請原諒小弟的苦衷,此物我發誓要送我的雲妹,不能轉送給你,恨只恨當日匆匆離開天池,沒多帶兩件寶物,待我恩仇兩了之時,我一定攜你上天池,進入『環珠洞』,任你挑選千件百件均可,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忽聽古錚格格嬌笑,道:「看你急成這個樣子!滿頭大汗,怪可憐的,收起來吧!我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貪心丫頭,我家裡的寶物也不少,名震寰宇的一長三短四凶劍,我家裡也有……」
古錚說至此,突然花容失色,敢情她信口開河,居然說漏了嘴,總算她夠機警,及時煞住,沒將話說全。
只見她,修地嫣然一笑,道:「不說了,該歇息了!」
薛仇一聽說到一長三短四凶劍,精神不由一陣緊張,沒想古錚話至中意,戛然煞住,當真不痛不癢!
薛仇想追問兩句,又見古姑娘已經半轉身子雙眼合起,斂氣凝坐,輕喚兩聲,古錚如若聾了般動也不動!
好容易發現一絲頭緒,豈肯輕易放過,薛仇用手輕輕一扳對方肩頭,意欲將她身子拍轉過來,好說話!
那知,薛刀輕輕一扳之下,古錚姑娘就像麵粉做的,腰兒如腰般一轉,順著他的手臂,倒向他的懷裡!
但聽她有氣無力的,伏在他的懷中道:「仇哥,因遇驚險,我一身骨骼,酸痛不堪,早已困累如死,你就饒了我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俗語有說:「女想男,隔層板,男想女,隔重山」。現今社會,仍然如是,何況千數百年的古時!
薛仇本是一心想追問到底,古錚姑娘這一伏,渾身立如觸電般,一剎時遍達任何一條神經。
一日來薛仇對古錚姑娘,早已欽羨萬分,適才,又再度驚見她的美,薛仇一顆情苗,不禁深深地種下了!
他!年方一十七歲,正當少年,英氣勃勃,熱情奔放,一發而不可收拾之際,一旦遇此情形,心中雖也驚恐,但卻忍不住心猿意馬,神魂顛倒!
再看她,粉臉飛霞,星眸半睜,櫻唇微啟,吐氣如蘭,薛仇縱然是柳下惠重生,他也忍耐不住……
心神一蕩之下,雙臂微收,古錚姑娘玲瓏嬌軀,立如軟蛇般,緊貼在薛仇的胸口,薛仇只需將頭微低,四唇立可相接。
正在這個當兒,忽覺古錚姑娘通體一顫,微微一掙,薛仇雖是神魂顛倒,理智已失,但他稟賦特佳,敏感力仍然極強。
古錚微掙之下,薛仇已然鬆手!卻見她,自撩左袖,露出雪也似的玉腕,玉腕上現出一粒姆指大的硃砂紅痣。
薛仇不解其意,正自錯愕。
卻見古錚姑娘淚眼迷濛,淒切地道:「我非淫娃蕩婦,自製『守宮砂』,以表自身清白,望你惜我……憐我……」一語未畢,古錚姑娘猛投入懷,抱住薛仇脖頸……
薛仇還沒弄懂其意,已覺一雙火熱的櫻唇,印上了自己的雙唇,是如此的熱,有力……
一觸之下,薛仇方如恍然大悟,她是表明她自己並非隨隨便便之人也,不覺深為感動,雙臂一緊,熱情奔放,雙唇中丁香款送……
四片櫻唇,越含越密,兩個人的胴體,也越抱越牢,越貼越緊,就彷彿欲溶為一體般……
一剎時,慾火焚燒了二人的心房,血脈賁張,理智全滅,薛仇的雙掌,更從身後移到了前胸……
驀地,一絲絲破風之聲,疾穿而入,此刻,縱然長劍擺在頭邊,他倆也不會發覺。
倏然間,古錚姑娘一陣寒顫,驚醒過來,臉上立即變為死灰,顫聲道:「仇哥哥!你……你給我瞧瞧!」
說著,轉過身來!
薛仇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古錚姑娘背上,竟中了一枚毒蒺藜,傷處正往外淌著黑水,顯見毒性至烈。
薛仇吃驚並非毒蒺藜之毒,而是情愛之迷人,竟使一個人耳目失聰,高達如許程度,如若斯時有人暗中加害自己,死後還不知怎麼死的,不禁大大的起了警惕之心,忙從懷中掏出「辟毒寶項」道:「本姑娘,你用此寶項一觸傷處,天下任何劇毒,也必為這吸光,瞬息可愈,我往外瞧瞧,什麼人有此狗膽,做這無恥勾當,暗中傷人?……」
一話未畢,古剎外飄入一聲朗笑,道:「銅城薛家遺孽,還不出來受死?」
薛仇一聽大怒,臉上金光暴閃,足尖點處,已如一縷輕煙,飛出古剎,淡月下,樹影婆裟,卻沒見人影!
忽見樹梢頭,人影晃動,薛仇猛一長身,飛縱而上,心想我要讓你逃出手去,我天池「五年苦練,也算白廢了!」
哪知待他追上樹梢,人影已飄出數十餘丈,輕功之俊,實非等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