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金雞三唱,昨夜的黑暗又告過去了,靈珠伸頭向溝外一看,見四週一片靜寂,他輕輕地溜出陰溝,順岩石爬上平地,偷偷地鑽進森林,再候半晌,不見什麼異動,便知敵人確實離去,即懷著悲慼的心情,走到莊前探視,見房屋片瓦無存,余煙未盡,頹垣廢墟,滿目淒涼,不忍卒睹,大門外血跡斑斑、白爺爺的屍體已不知去向。 
靈珠淚流滿面的,又走往媽媽痛叫處查看一番,見到的也是數塊血跡,他癡癡的呆視蒼穹,無言暗泣,人海孤雛,今後何托,他己不知己身之存在。 
靈珠癡呆了半天,聲嘶力竭,淚己流盡,親人被殺。家已成燼,看天色又近黃昏,他拖著無力的腳步,茫然地向亂山行進,直到日落西山,牧野蒼冥之時,一陣飢渴之感,才將他由迷憫中帶回現實。 
他抬頭向四野瞭望,見莽林荊途,奇峰怪石,不明身立何地,不禁又起悲聲。 
驀然!聞到人語之聲,從山的轉用處,慢慢向自己接近,暗忖道:「這又是敵人不成?」 
他迅速擦去面上的淚痕,藏好電鰻寶匕,裝著迷途的孩子,高聲大喊大叫。 
未幾,來人已到靈珠面前,在前的是四十多歲的壯年,其貌不揚,滿面奸狡相,穿著倒還整齊。 
後跟的一人,原來是個女的,二十出頭,脂粉盈面,徐娘雖老,風騷更見誘人。 
二人見了靈珠,似乎一怔,女的趕上兩步訝然道:「小哥兒,怎麼了?你的大人呢?」 
靈珠裝著不在乎地道:「哥哥和叔叔都在山邊。」 
男的眼睛一轉道:「唉……你怎弄得一身髒,快跟我走,這裡猛獸太多,被狼子咬去了才嚇人呢!」 
女的一看男的,會心地一笑,接道:「是呀!小哥兒,我帶你去找哥哥叔叔去,你說好嘛?」 
靈珠明知這兩人不是善意,但自己今後無處安身,老待在山裡也不是辦法,不如隨這兩人,看他如何將自己處置,便點頭道:「我掉在溝裡,衣服弄髒了,我怕哥哥罵,你們帶我回家罷。」 
女的格格笑道:「小哥兒,你家在哪兒?我們好走啦。」 
靈珠假裝忖道:「我不知道呀!」 
男的微沉,向女的道:「桂妹,這『羔子』有點『刺兒』,我們防著點,不要『倒綁』了!」 
女的哼聲道:「沒出息的,『羔子』還沒換毛,有啥『刺』,縱然長了『觸』,到了老娘手裡,又能怎樣?」 
靈珠聽不懂他們的黑話,也就不管這麼多,大聲道:「你們不帶我走就算了,我自己在這裡等哥哥和叔叔,他們來了,頂多罵兩句,你們快走罷。」 
女的假意和聲道:「走,我們馬上走。」 
她說著一拉靈珠,回頭對男的道:「殺才,你還不背他一程,小哥兒怎麼走得動。」 
她口中說著,眼睛眉毛一陣翻動。 
男的心雖有疑,但見女的遞眼色,只好把靈珠往背上一背,翻山越嶺而走。 
男的一面走一面問道:「小兄弟,你哥哥和叔叔是幹啥的?為何走到這深山僻地來?」 
靈珠一怔道:「我們是採藥的呀,採藥不到深山裡,難道還在平地可采嗎?」 
男的接著追問道:「採藥是大人們做的事,你是個小孩子,懂得採什麼藥?而且翻山越嶺的,怎麼走得動啊?」 
靈珠又是一怔,馬上道:「我放羊牧牛走慣了,怕什麼!哼,每次採藥草,我比他們更會找,不信我們試試!」 
女的見自己的男人,被小孩幾句話給堵住了,不禁格格笑道:「笨牛,叫你少管閒事,你偏多嘴多舌,我們把他送回去不就得了?」 
男的見問不出真相,一賭氣,放腿急奔,快如野馬。 
女的在後緊追,一夜之間,不知走了多少路?前途略見開朗,不遠處,燈光隱約尚存,大概有了人家。 
靈珠一天一晚,水米未進,肚子實在受不住了,頭也有點發暈,在無可忍耐的時候,心中主意又起!即大聲叫道:「怎麼了,我的家還沒找到嘛?我肚子餓啦,快放我下來,我不願走啦。」 
男的嘿嘿陰笑道:「要吃東西有乾糧,放你下來可別作夢,老子累了一整夜,媽的,你還耍少爺脾氣哩。」 
女的橫了男人一眼,意思是怪男的不夠忍耐,便假意和聲向靈珠道:「小寶貝,你家快到了,只要出了山,隨便一打聽,保你找得到,不要急,下來吃點乾糧,休息一會兒我們再走。」 
男的沒辦法,只好將靈珠放下,打開包袱,取出乾糧,內有牛肉乾、米糕。順手交一份給靈珠。 
女的找來一皮囊泉水,三人就地大吃一頓。 
男的眼睛一轉向女的道:「桂妹,再前進,人家便多了,『羔子』要不要『薰』?」 
女的微沉,搖頭道:「不到時候,前途見機而行罷,『薰』早了怕遇著『照子』亮的,橫來架樑,那反而麻煩。」 
靈珠口中吃著,耳朵聽著,這時有點明白了,心想:「這兩個男女,好像曾聽白爺爺所說的,『人販』一類人物,『薰』大概是要用迷藥了。」 
他一想到迷藥,便更加警覺,暗打對付之策。 
三人吃罷乾糧。 
男的向靈珠道:「小子,還要不要老子背啦?前途有人家,天也快要亮了,你該自己走一段路了。」 
靈珠暗笑這傢伙原形漸露,語氣大變了;滿不在乎地道:「你們走得快,請在前面走,我走得慢,在後跟好了,如跟不上,你們前途等我好啦。」 
男的嘿嘿冷笑道:「小子,你人只一丁點,鬼心眼可不少!別打歪主意,老於可不上這個當。」 
女的見自己的男人完全暴露原形,心中氣得要死,便大聲吼道:「天殺的,你瘋啦?媽的,老娘的事情,每次都是你搞糟的,你給我滾。」 
靈珠翻翻眼裝迷糊,勸道:「大哥,你不願在前途等我算了,何必生氣啊?大嫂不要吵架呀,大家慢慢走就得啦,不過,我這身衣服太難看了,單獨走路,怕人家笑話,還是大哥背著走好些。」 
女的橫了男人一眼,轉面對靈珠道:「小弟弟乖,我們到前途有市鎮的地方,給你買套好衣服,還要吃頓好飯,不過……要找到你家,恐怕一兩天真還找不到啊!怎麼辦?」 
靈珠爬到男的背上,暗中將短劍別開避免給男的發現,口中答道:「那不行呀,一定要找到,多找幾天不要緊,吃了你們的飯,回家叫我大人送你很多錢就是了。」 
男的一面走,心中一面想,總想到達孩子不平常,而且有點恐懼之感!偏著腦袋向靈珠道:「小子,我們走了一夜的路,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哩?你到底住在哪裡?」 
靈珠似是恍然道:「是呀!我也不知你們的姓名哩?我姓……周啊,人家都叫我周遊,家裡的人,叫我游兒,你們也叫我游兒好啦,我的家……嗯……是在鄉下,距城裡很遠啊,我從來沒進過城。」 
女的接言道:「啊……名字真好聽嘛,你大哥……姓麻人家都叫他作麻謀新、我叫廖桂香,你真乖。」 
三人說著話,不覺來到一處修竹掩蔽的禪林,在星光下,仰望重宇高聳,殿角熬翹,在林梢竹隙中,時隱時現,約計規模不小。 
三人穿過竹徑,順石道來到寺前,靈珠仰頭一看,山門上橫書「少門副院」四字,寺旁一培,高聳入雲、山門半掩,內有多深?無法看見,一座這大的禪林,全無半點聲音。 
麻謀新放下靈珠,回頭對女人道:「我們今天就在這寺裡暫住一宿,等天明後再趕路如何?」 
廖桂香一皺眉頭道:「和尚住的地方,能許我婦女住嘛,不如再起一程,另找人家借宿罷。」 
麻謀新正想反對時,不意「呼喇」一聲,山門大開,從門內走出一個中年和尚來,似乎早見三人,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們儘管請進,小剎有的是空房間,出家人方便為門,從無男女之分,何況前程路遙,距天亮還遠哩,定趕不到宿頭了。」 
靈珠藉星月之光,見和尚光頭髮亮,身體魁梧,眼露凶光,便知又不是個好傢伙。 
麻謀新一見和尚,心中直打哆嗦,暗喊:「苦也。」 
廖桂香不知麻謀新已有異樣,見和尚答應住宿,反而格格笑道:「大師傅,多謝啦,請領我們進去罷,有吃的,乾脆方便到底。」 
和尚哈哈笑道:「女菩薩請,貧僧一定替你辦到就是。不過,你也要慈悲貧僧,結點善緣,哈哈……」 
和尚說完話,轉身領路。 
麻謀新放下靈珠,擰著一把冷汗,用手拉拉廖桂香的衣角,意在阻止進寺。 
廖桂香不予理會,一手拉著靈珠,便朝裡走,她見和尚身體像條蠻牛,壯健極了,心中另有所欲。 
眾人走過韋護殿,轉偏殿文殊院,過走廊,就是一排西廂僧捨。 
和尚領到一問靜室道:「這一排都是空房,各位如何住法,請隨便,貧憎『大空』,有事招呼便到,現在替各位施主備點吃的,暫且告退了。」 
麻謀新見和尚去後、叫靈珠在房中休息,便拉廖桂香到另一房內道:「桂妹,今天我們找錯地方了!你知這和尚是誰?他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金色和尚啊,他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他,兩午前在『巴東』,一夜之間,姦殺十五個少女,盜走十幾萬銀兩,沒想到他住在這裡面,你要小心點,千萬別給綠帽子與我頂啊。」 
廖桂香格格笑遁:「怕什麼?我們又無多少金錢,我也不是少女,哼……你管得老娘真緊。」 
她說罷一甩頭,三腳兩步走入靈珠房小。 
靈珠將二人的談話聽在耳裡,暗笑不止,心道:「這些傢伙真下流,我只要到得人多的地方,一開溜他們就找不到了。」 
未幾,麻謀新進來道:「這些房中全無被褥,今晚如何睡法?」 
驀然—— 
大空和尚在外接言道:「被褥有的,施主們請放心,馬上就有人送來,觀在請吃點東西,時間已不早了,待會恐有很多人來,最好各位不要外出,以免麻煩。」 
他說著進房放下手中食籃、轉面又向廖桂香一笑,色眼瞇成一條縫,打個哈哈,然後離開宿舍。 
廖桂香也報以一個媚眼。 
麻謀新看看不是味道,只好低頭搬出食品。 
靈珠不管這麼多,不客氣,選好的只管吃。 
未幾有一小和尚送來兩套被褥,廖桂香接下分作兩房;對靈珠道:「小哥兒,今晚你睡隔壁房間去罷,不要內外走動,明早我們要趕路。」 
靈珠用袖擦擦唇,依言去睡了。 
麻謀新見靈珠去後,向廖桂香道:「桂妹,我們去睡罷。看情形,今晚這寺裡有是非發生,不然,剛才金色和尚不會警告我們。」 
廖桂香一面收拾碗盤,一面不在乎地說道:「怕什麼?頂多是一些江湖朋友在此集會罷了,我還想去看看哩,要睡你先睡罷,這裡真有點悶人,我要到外面走走。」 
麻謀新著急道:「那怎麼可以、你不要忘了我們是幹什麼的?這件生意未脫手,你少找麻煩,說不定今晚還有正派人物到來,如發現我們的漏洞,連以前的事都得抖露出采,那就危險了。」 
廖桂香微忖道:「這寺裡不會有白道人物來,你別嚕嗦,況且,這孩子我還不想出手哩,你不見他有多乖。」 
麻謀新拗她不過,一負氣倒床自睡。 
靈珠輕輕把房門關上,偷聽二人談話,證實這男女二人確為拐賣孩童的江湖下流,但並不放在心上,摸摸脅下的短劍,暗道:「我並不怕你們,只要你們將我帶出山區,哼,我要走就走,憑你們還攔得住嘛?」 
他衣不解帶地躺到床上,心中計劃今後的去向,但是,他年齡太小,過去又未經歷生活上的痛苦,他哪能想得出什麼好辦法。 
一陣人語聲,打斷了靈珠的渺茫思維,把他從迷濛中驚得跳下床來!不禁側耳一聽,然又聽不出所以然,便輕輕的打開後窗,悄悄跳出面外,像夜貓子般的轉了幾處屋角,他摸進了後殿。 
後殿左側,是一排靜室,這時靜室燈燭輝煌,人聲喧嘩。靈珠不敢接近,只好在暗中偷聽,一陣格格的浪笑聲,使靈珠聽出是廖桂香所發,暗道:「既有這個壞女人在場,我也不必偷聽冒險了,等她回房時,一定會將眾人的談話告訴麻謀新。」 
他摸原路又回到房裡。三更約過,果然,隔壁房門響了,只聽廖桂香嬌軟無力地打個叼欠,口中還嗯嗯的,靈珠想在牆壁上找個窟窿看看,但一點空隙也沒有。 
驀然拍的一聲,接著是廖桂香的叫罵聲道:「死鬼,真的像條豬,怎的推了這多下還不醒來。」 
大概這一下打得不輕,麻謀新暖喲兩聲,滾得床板咯咯連聲。 
靈珠差點笑出聲來,忽聽麻謀新問:「是什麼時候了?」 
廖桂香的聲音冷冷地道:「你倒睡得滿舒適的,老娘被他們,這個抱一下,那個摟一把的,得來消息告訴你,還問時間哩,還不與我按摩一陣,唉……真要命。」 
又聽麻謀新口中在問道:「什麼消息?」 
大概手在替廖桂香按摩。 
廖桂香嗯嗯哼哼的,過了半晌道:「今夜來的江湖人物不少,幾間房子都擠滿了,我也記不清是哪些來路,更無暇問他們的姓名,那些死鬼只知吃老娘的豆腐,使老娘應接不暇。 
「但知他們是因一件事情由此經過,並且開會選出總負責人,明早即向甘肅進發,目的地是在甘肅、新疆交界的哈拉湖,聽說是要爭奪什麼寶貝似的?」 
「我想,我們武功不高,爭奪是沒有希望,但去看看熱鬧也是好的,因此回房問問你,我們跟不跟他們一道去?」 
只聞麻謀新反對道:「不去不去!既然是武林爭奪異寶,到那時不知有多少白道人物參加,我們避還來不及,怎好送上門去。」 
靈珠聽到這裡,知道明早脫身不易,即不待廖桂香如何答話,趕急地跳出後窗,順著山勢,放腿便跑,也不管東西南北,一口氣走出十餘里,山勢漸漸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