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初秋天氣。 
但秋老虎的淫威,在到處是參天大樹茂林修竹的「將軍嶺」上連驕陽也變得柔和了。 
清晨,涼風習習,霧靄氤氳,遠山近村,蒼翠欲滴,這「嶺」上的「秋」之晨,簡直令人感到美極! 
從「將軍廟」至後山「飛翠台」的青石小徑上,此時正蹣跚地走著個負手緩行的小孩。 
這畫中有了如此一個小孩,顯得這幅面全沒有了生氣。像這小孩如此年紀,在這青山翠谷中,應該是天真活潑,跳躍呼喊,蟲鳥都是他最好的玩伴。 
但是,這小孩滿臉一片落寞蕭條,他好像一個小老頭似的,對人生一切事情完全不感到興趣。他衰老了!至少他現在的心情是如此。 
這小孩是誰?這小孩就是小飛龍鄭雷。 
他在想:「神龍行雲究竟在進行什麼陰謀詭計呢?」 
「我打不贏『神龍行雲』怎麼辦呢?」 
「龍虎山的禁地中,究竟隱藏著什麼奇珍異寶呢?」 
「如何才能找到『生』門,進入腹地,以窺堂奧呢?」 
「紫雲山莊莊主是誰?他為何不見影蹤了呢?」 
「我能不能與方姊姊有再見之日呢?—— 
這滿腦子的問題,他小小心靈,是多沉重的一個負擔,再加以父仇不明,母親無絲毫蹤跡可尋,他如何能泛起一絲兒歡笑活潑呢? 
鄭雷自從在黃蘆蕩被「神龍行雲」打暈以後,不知過了多久,才悠悠醒來,那已經是滿天星斗的深夜了! 
他奇怪,他暈死以後,「神龍行雲」為何沒有煞下殺手呢? 
黃蘆蕩空蕩蕩的,一切血腥的痕跡都不復存在了!他面對著星光下的湖水,他感到無邊的暢快和極度的疲乏。 
他只覺得江糊上儘是血雨腥風,武林中全是陰謀殺伐,他希望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山裡,讓他一個人靜靜的想想,深深悟解這武功的精奧所在 
於是,他就近選擇了這最高最大的「將軍嶺」。 
到了「將軍嶺」,他借住在將軍廟中,已經有十幾天了! 
他每天清晨,都習慣地走向「飛翠台」 
從「飛翠台」望下去,可以一覽平原湖水之勝。 
但是,他到「飛翠台」,並不是為了欣賞這美景,他是想在這人跡罕至之處,能悟透這武功的訣竅。 
「飛翠台」是伸向懸崖外的一塊大石,他在這大石上用他自己想出的步法,按著北斗星的方位,遵循玄妙的步法,錯綜交互的踏著。 
他時而「嗖」的一拳,他時而「啪」的一掌,約有一盞茶時,他微帶氣喘的停了下來,遠望鄱陽湖,微微的搖著頭。 
他深深感到,「太上神功」和「混元指功」同時存在他的體內,使得他有一種充沛和渾厚的感覺。 
他覺得他的功力應該有無限的進境,但是他始終停滯在一個茫然的階段,讓「太上神功」和「混元指功」終始停滯不前,無法到達融會貫通的地步。 
他覺得自己幾次傷在「神龍行雲」的掌下,這種偶然的巧合,竟使他的功力有了神奇的進益,尤其在魔島鬼城對付大島主時,二島主當時的指點,使得他「太上神功」和「混元指功」混合施出時,有了新的成就。 
但是,過後他又忘了,他始終想不出如何將「太上神功」和「混元指功」在他的體內結合起來。 
他用「動」的方法,不能解開這個結,於是他面向湖水,盤膝坐在「飛翠台」上。 
他眼觀鼻,鼻觀心,凝神靜志,漸漸進入天人合一之境。 
他屏息斂氣片刻時間,額上霧氣繚繞,他深深感到兩股洶湧澎湃的真氣,在體內衝擊激盪。 
這兩股真氣,就像兩頭活潑凶野的小豹。 
他試行馴伏它,用強制,用誘導,這兩股真氣都不受約束。 
久之,日上三竿,他已經大汗淋漓,衣衫盡濕,而不得不停止。 
他垂頭喪氣的站起,但是他覺得他沒有白白浪費這一個早晨。 
他知道有無數個失敗的早晨,才會有最後的成功。 
他雖然有這個信念,但他不知道成功還有多麼遙遠? 
他想:「我應該回去了!」 
他轉過身,忽然只所自己全身骨節一陣暴響,他覺得自己的身子在散發,在膨脹,猛然的竄高了一截! 
他欣喜欲狂,他以為兩者真氣,已經不自覺在混合一體,他足踏迷蹤步,施展出一套「鶴行拳」,想由外而內幫助兩股真氣的凝合。 
一套「鶴行拳」使完,他沒有別的感覺,大失所望,他一低頭發現自己的衣褲短了半裁,原來自己長高了,再不是以前小孩模樣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自己功力雖無進益,但自己一瞬之間,就長大成人,他心裡卻有了另外一種喜悅。 
他想:「從此,方姐姐再也不叫我小鬼了!」 
他身形雖已成熟,但他腦子並未成熟,他想起了方芳曾經希望他快點長大,但他並不知道方芳這句話的含意何在? 
他想:「我應該盡快去告訴她:『姊姊,你看,我不是已經長大了嗎?』」 
於是,他深深的嘗到相思的痛苦。 
他掠身飛起,順著小徑就直往山下奔去。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他一心一意就是去找方芳。 
此時,他對方芳的想念,超越過一切重大的問題,他的心就像白浪滔天中的一葉孤帆,惟有方芳才能使自己翻騰的心平穩下來。 
他沒有辦法說明這是什麼道理,他腦子吶喊著的叫聲就是:「我要方芳,我要姊姊!」 
但是,到何處去找方芳呢? 
他茫然地衝下將軍嶺,逞奔向下埠鎮。 
他在成衣鋪裡,買了一套綠緞精繡的文士服換上,立即變成了惹人注意的魁梧美俊的書生,誰還知道他就是江湖近來盛傳的「小飛龍鄭雷」呢? 
這天,太陽高照,灼熱襲人,他搖了一柄折扇,大踏步的走進鎮口惟一的大酒樓「迎湖居」。 
一進門,店小二一聲:「樓上看座!」鄭雷上樓迎窗而坐。 
店小二笑臉迎人,在一旁報出應時名菜,內中有:「清蒸娃娃魚,燒娃娃魚……」 
鄭雷一怔道:「你們有多少娃娃魚?」 
店小二喊下去了:「廚下還有幾條娃娃魚?」 
一會兒下面有人回答:「還有九條新鮮的!」 
鄭雷道:「我全要了。」 
店小二道:「這位客官全要了!」他回頭作躬打揖向鄭雷問道:「客官如何吃法?是現在就燒,還是等客人?」店小二當然不以為鄭雷一人要吃九條娃娃魚。 
鄭雷道:「你把魚拿來。」 
店小二急道:「客官,稱放心,敝店從不賣死魚,保證這是活鮮鮮的。」 
鄭雷瞪眼厲聲道:「叫你拿來,少嚕囌!」 
店小二再也不敢嚕囌,畏畏縮縮的走下樓去,不一會兒,只聽樓梯鼕鼕亂響,店小二同另外一人抬了一口大缸上來。 
鄭雷此時站在後窗邊上,抬手道:「抬過來。」 
店小二將水缸抬到窗前放下,卑躬地道:「客官,您請過目!」 
「迎湖居」是名副其實的迎湖而建,前窗臨街,後窗隔湖水有三四丈遠,鄭雷一看缸中娃娃魚並不大,不過尺餘長,他掏起一條,只見他微微一迭.娃娃魚就向長了翅膀似的,平平飛出三四丈,落入水中。 
一下子功夫。九條娃娃魚都讓鄭雷扔光了。 
店小二愣愣的,不知該說什麼,他想不到鄭雷是買魚放生,修善積德的人。 
鄭雷轉身走向原來的座位,向店小二道:「多少錢?」 
店小二囁嚅道:「這,這……」 
鄭雷厲聲道:「多少錢?」 
店小二尷尬地苦笑道:「客官,我們賣熟不賣生!」 
鄭雷落坐說道:「照熟的算。」 
店小二道:「一條八錢三,九條八九七二,三九二七,一共要七兩四錢七分銀子。 
鄭雷摸出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放道:「算八兩,這兒是十兩,多餘的給我弄點酒菜來!」 
店小二大聲叫道:「謝了!」就與另外一個人抬著魚缸下樓去了。 
鄭雷感到很得意,他覺得很對得女魚王了,而且這件事,他自覺做得很像一個大人樣子,既是大人,所以他一高興要了點酒。 
如此一來,不但樓上零落的食客注意他,就是樓下很多人亦輕輕溜來看。 
對於鄭雷美俊瀟灑的風采,和一付仁慈的心腸,俱都暗暗讚口不絕。 
下埠鎮本來就不大,多事的人早把這當作一個大新聞,頃刻間就傳遍了大半個鎮。 
鄭雷一人低斟慢飲,他想不到基於對女魚王的深情,一時興之所至,買放了九條娃娃魚卻惹來如此麻煩。 
來瞻望他的人,一直川流不息。 
雖然憂鬱和寂寞仍然在襲擊他,但他很久沒有吃得如此開胃了,可是偏偏遇到如此好多人干擾,使得他吃坐不安。 
越是憂鬱寂寞的人,越是不喜歡繁囂,他心性急躁之下,不知不覺的多飲了酒,酒醉飯飽之後,他急匆匆的下樓而去。 
他足下有點踉蹌,他眼睛有點模糊,漸漸地去去了方芳的倩影。 
他在街上走著,有多人對他指指點點的道:「這是哪兒來的闊公子,你看,人家又仁慈,又有威儀。」 
鄭雷安步當車,正扭頭著這些說話的人,忽然感到眼前一黑,知道要碰到人,回頭都來不及,只好循聲辨位,準備閃讓過去。 
殊不知,來人「嗖」的一聲,出手就向鄭雷扣來,鄭雷紙扇在手中挽了一個大花輕輕一蹲身,顯得非常自然灑脫的讓了開去。 
鄭雷一看,不好,已經被七八個惡霸形的人物圍在街心。 
其間一個黑臉漢子望著鄭雷笑道:「老弟,咱們哥兒們今天的煙飯錢還無著落,聽說你出手闊綽,你對咱們哥兒們慷慨一次如何?」 
鄭雷一看,這些不過是當地的地痞流氓之輩,出手懲之可憐,他們公然攔路敲詐又可恨,鄭雷笑笑道:「老兄,你待如何?」 
老大形的人物狂妄放肆的道:「像你老弟,慷慨過三百五百兩,還不是九牛一毛之事!」 
鄭雷一聽這小子獅子大開口,冷冷地道:「小弟身上不便,可否隨我到船上去拿。」那人道:「老弟,你別動歪心眼。」 
鄭雷淡淡地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三百五百算得了什麼?我能交你們幾位老大做朋友,就是三千五千亦值得。」 
那人撫掌大笑道:「老弟,你真夠意思!」他繼之一擺手道:「請!」 
眾人讓開,鄭雷在前,幾人有說有笑的就向北頭鎮口奔去。 
街坊的人都覺得奇怪,都奇怪鄭雷對這些惡霸為何毫無畏懼之心,而且似乎樂意與他們同流合污! 
有的人不免暗暗歎氣,有的人則遠遠的追隨在他們之後,看看究竟會有什麼結果! 
鄭雷等已經走到碼頭上,他故意四下張望一下,看見碼頭下面,遠遠的只有一艘烏蓬子單獨靠在那裡,他邁步就向那艘烏蓬子走去。 
他有意的引導他們離開碼頭,到無人之處,跟隨在他身後之人,亦只停留在碼頭上,遠遠望去。 
他們正要下坡走至烏蓬子邊,忽然從烏蓬子船艙中竄出一個綠衣女子,背上斜插一支長劍,縱身上岸,三兩個縱身,瞬間就消失在前面林中。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使得鄭雷目瞪口呆,怔怔當場,說不上話來。 
綠衣少女身子一晃,便消失了蹤影,鄭雷才急道:「這是竊賊,趕快追!」 
老大那人好快,一攔身阻住鄭雷道:「老弟,你想開溜?」 
鄭雷劍眉一豎道:「誰是你的老弟?你別住自己臉上貼金!」 
七八個人全要出一付無賴像道:「小子,你想賴帳?」 
鄭雷冷哼道:「我賴什麼帳?」 
那個老大道:「你答應我們的三五百兩銀子,怎麼樣?」 
鄭雷沒有時間來與他爭論,在一陣笑聲中,身子一晃沖天而起,不知為何,誰也沒有看清,七八個無賴全被踢飛起半空,「乒乒乓乓」的全掉進湖裡去了! 
他早已穿過林中,他明明看到剛才逃去的女子,背影十分像方芳,他正要找方芳,所以他不惜狂奔急駛的追。 
鄭雷很奇怪,難道方芳沒有看見他? 
他明明看見方芳在船艙中躍出時,還曾掃視他們幾眼。 
鄭雷追出樹林,只有一點綠色身影,迅如流星的向山坡間奔去。 
鄭雷一式「浮光掠影」,就快若驚鴻的緊追在後,他大聲叫道:「方芳,方姊姊!」 
這一叫不要緊,前面的綠色身影飛縱得更加快得不可思議。 
鄭雷驚詫得莫名,他暗忖:「難得自己看錯了,前面的不是方芳呀!」 
他又想:「不對!我明明看見象方芳,難道青天白日憑我的眼力,還會看錯?」 
他又一想「對了,在湖上我不辭而別,姊姊生氣不理我了!」 
鄭雷哭了,他一路喊著:「方芳!姊姊……」狀似瘋狂,身如星丸,在曠野中快速絕倫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