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玄農道:「十兩銀子。」
華雲翔失笑道:「啊,距此不過三里水路,居然要十兩銀子的船資麼?」
華玄農道:「要不要隨你。」
華雲翔點頭道:「好,我給您。」
華玄農伸手道:「拿來啊!」
華雲翔道:「別急,等見到那位『活閻羅甘宏道』時,再給您不遲。」
華玄農很不痛快,一哼道:「那麼,第二個條件你也答應了?」
華雲翔道:「可以,不過您不是很希望小侄幫您打撈海底的財寶麼?」
華玄農搖頭道:「你小子太多疑,我不要你幫忙了。」
華雲翔笑道:「您不怕小侄把海底藏寶的消息洩漏出去?」
華玄農雙目一睜,露出一副兇惡殘酷之色道:「你敢洩漏出去,我必殺你!」
華雲翔聳聳肩道:「唉,可惜我爹已死了,否則我一定要追問清楚……」
華玄農道:「追問甚麼?」
華雲翔道:「問他老人家到底有沒有您這樣一位弟弟。」
華玄農站立起來,道:「少廢話,你把東西收拾一下,我立刻帶你去見他!」
華雲翔很快便把衣物收拾停當,背在身上,道:「好了,可以走了。」
於是,老少倆又來到島邊峭壁下,解纜上船,鼓帆朝東方海上駛去。
華雲翔對叔叔所說一切仍不敢完全相信,頗懷疑他又要耍甚麼詭計,故站在船上時,一直暗中戒備著,提防他猝起發難。
船行不多久,華玄農舉手一指遠處海上的一座島嶼,說道:「看,就是那座小島。」
遠遠望去,小島像一隻青蛙,所見儘是岩石,不見一棵樹,似是一塊不毛之地。
華雲翔問道:「那座小島,好像不及普陀山的一半大吧?」
華玄農道:「嗯,它長一里,寬半里。」
華雲翔道:「島上除『活閻羅甘宏道』之外,還有甚麼人?」
華玄農道:「沒有別人,只他一個人住在島上。」
華雲翔道:「那麼,他以何為生?」
華玄農道:「捕魚。」
華雲翔不大肯信,笑道:「叔叔,小侄有個要求。」
華玄農冷冷道:「你說說看,但我不一定會答應的。」
華雲翔道:「等下到了那島上時,叔叔一定要帶我去見到那位甘老前輩之後,才可開船回去。」
華玄農冷笑道:「你怕我欺騙你?把你丟在那島上?」
華雲翔笑笑不答,表示承認。
華玄農冷哼一聲道:「可以,不過我不喜歡跟他見面,我領到你到他居住的洞外,遠遠看見他時,我就要走了。」
華雲翔點頭道:「好,只要讓小侄見到他,叔叔即可開船回去。」
說話之間,島嶼已近在跟前。
華雲翔接著問道:「這位『活閻羅甘宏道』有多大年紀?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華玄農道:「八十多歲,人很粗壯,長年不梳發,樣子就像一個怪人,難看死了。」
華雲翔道:「為人如何?」
華玄農道:「有人說他是個喜歡打抱不平的人間大俠客,其實……哼哼,我看他不過是個愛管閒事的老無賴罷了!」
華雲翔一聽此言,心中暗喜,因為他現在幾乎已敢肯定,凡是被叔叔視為不好的人,一定都是好人。
此外,他還相信島上必有「活閻羅甘宏道」其人,因為華玄農已答允等帶他去見到「活閣羅甘宏道」時,才開船離去,這就是說:在他未見到「活閻羅甘宏道」之前,華玄農是不可能有機會丟下他而開船逃去時,因此可斷定華玄農所言屬實,不是在耍甚麼詭計。
片刻工夫,船已駛抵島邊。
華玄農把船停靠妥當,便道:「走,他就在島上一座山洞中,你跟我來吧!」
說罷,停船走去,華雲翔隨後跟上,但不敢跟得太近,怕他猝然轉身對自己下毒手。
中座小島,的確可說是一塊不毛之地,舉目所見儘是怪石巉巖和奇形怪狀的礁石,地上只長著一些野花野草,沒有一株樹木!
華雲翔不禁說道:「奇怪,這種地方怎能住人?」
華玄農回頭瞪他一眼,低聲道:「不要說話!」
華雲翔惑然道:「為甚麼?」
華玄農道:「我不喜歡被他看見。」
華雲翔道:「甚麼原因?」
華玄農不肯解釋,繼續領路走去。
登上一座大巉巖,迤邐往下走了一程,來到了一處形若山谷的地帶。
華玄農停止蹲下,輕聲道:「就在那邊,看見沒有?」
華雲翔舉目四望,問道:「在哪裡?」
華玄農舉手一指「山谷」下面,道:「就在那下面,你看他正坐在洞口!」
華雲翔看見了。
一點不錯,那「山谷」下面有一個洞口,而此刻洞口外面果然端坐著一個長髮老人!
距離還有二十多丈遠,看不清那老人的面貌,但可以看出那的確是個活人不錯,因為他的兩手正在活動,不知在做甚麼事?
華支農笑道:「我沒有騙你吧?」
華雲翔一笑道:「是的,小侄十分感激。」
華玄農道:「那麼,我要回去了,你把船資付給我吧!」
華雲翔便掏出十兩銀子給他,問道:「這位甘老前輩有自己的漁船吧?」
華玄農收下銀子,笑了笑道:「當然有,否則他如何出入!」
他擺擺手,轉身揚長而去。
華雲翔也立刻拔步向那「山谷」飛奔下去。
他確信,這次見到這位「活閻羅甘宏道」之後,定能知道父親被害的原因,以及行兇之人為誰,因為甘宏道既是父親的結義兄弟,他一定知道父親的一切,而且他也一定知道父親與叔叔翻臉的原因,因為他居住在這小島上既是在監視叔叔的行動,很可能正是出自父親之意!
幾個起落,他已奔到長髮老人的面前。
長髮老人身材很高,但並不如華玄農所說的粗壯,相反的瘦得一身皮包骨,身上的衣衫也破爛不堪,好像一個長久被困禁在荒島上的囚犯。
他的面貌看上去很可怕,眼眶深陷,顴骨凸出,又長著一隻鷹鉤鼻,而且滿面虯髯,長髮垂腰,真可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他正在編織一隻草鞋,猛見奔到一個青年,臉上升起一片震驚疑惑之色,手上的那只草鞋不覺脫手掉下,瞪望華雲翔良久,才開口問道:「你是誰?」
聲音像鴨子叫,十分難聽!
華雲翔現在看清了對方的形態,心中疑竇頓生,不敢相信一個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的武林人物會像個老囚犯,當下拱手一揖道:「請問,您老可是『活閻羅甘宏道』甘老前輩?」
長髮老人面色一喜,點頭答道:「我是啊!」
華雲翔一聽之下,再拜道:「小侄華雲翔,拜見甘老伯!」
活閻羅甘宏道面上的喜色倏然消失,眨眨眼皮,驚疑的問道:「你是誰的兒子?」
華雲翔道:「華玄圃便是家父。」
活閻羅甘宏道一哦道:「原來你是華玄圃的兒子,我還以為是華玄農派你來殺我呢!」
華雲翔道:「小侄是昨日來到普陀山的,今日才聽家叔提到您老隱居於此,故立即趕來問候。」
活閻羅甘宏道忽然冷笑了一下,道:「隱居?哼哼,你小子別挖苦我了,我這個樣子還像是隱居麼?」
華雲翔微微一怔道:「不然,您老是……」
活閻羅甘宏道目中露出敵意之色,冷冷道:「我問你,你小子當真是大儒俠華玄圃的兒子?」
華雲翔點頭道:「小侄正是。」
活閻羅甘宏道又問道:「那麼,你來此之前,已經見過你叔叔華玄農了?」
華雲翔又點頭道:「正是。」
活閻羅甘宏道面色一沉,敵意更濃,道:「令尊知不知你將來此?」
華雲翔搖頭道:「不知,家父已於數月前遇害身亡了。」
活閻羅雙眉一聳,似感意外的「哦」了一聲道:「那真不幸,令尊與令叔的為人有天淵雲泥之別,為甚麼先死的不是華玄農那老賊?」
華雲翔見他聽到父親的死訊竟無一絲悲傷之色,心中暗暗詫異,當下苦笑道:「這世上總是好人先死,惡人往往能夠長命百歲。」
活閻羅忽然仰天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只不知我甘宏道和華玄農之間誰將先死?」
他大笑了一陣後,才問道:「好了,你小子今日來見老夫,是要救老夫出去?還是要幫著華玄農折磨老夫?」
華雲翔詫然道:「救您出去,您老有甚麼困難?」
活閻羅冷笑道:「不然,你是想幫著華玄農來折磨老夫了?」
華雲翔滿頭霧水,道:「小侄是專程前來拜望您老的,您老請勿多疑。」
活閻羅嘿然道:「老夫與令尊並無甚麼交情,你小子用不著如此多禮!」
華雲翔神色一呆道:「甚麼?您老與家父無交情?」
活閻羅道:「不錯。」
華雲翔吃驚道:「您老與家父不是結義兄弟麼?」
活閻羅也是一呆道:「老夫與令尊是結義兄弟?這是誰說的?」
華雲翔道:「是我叔叔呀!他說您老與家父是八拜之交,因此小侄才立刻前來拜望您老,難道……」
活閻羅好像聽到天下最滑稽的笑話,突然張口哈哈大笑起來。
華雲翔立知受騙,暗罵一聲「可惡!」,連忙轉身向來路疾追。
一口氣趕回到停船的島邊,只見帆船已然不見,縱目向海上望去,才看見帆船已在百丈之外,正快速的朝普陀山駛回去。
他又驚又怒,大叫道:「叔叔!叔權!你為何要哄騙小侄?」
華玄農不知是聽不見還是故意不理睬,略不回頭,一直把船駛去。
轉眼工夫,已消失不見!
華雲翔悲憤已極,破口大罵了一陣,才黯然神傷的垂下頭,喃喃自語道:「怪不得爹一直不肯說出他有這個弟弟,這樣的人根本不像我叔叔!」
他知道自己將被困在這座小島上,想到父仇未報竟陷入這種絕境,心中悲痛萬分,忍不住泫然淚下。
呆立良久,他才轉身移步,回到島中的「山谷」下,活閻羅仍然坐在原來的地方,他似知華雲翔一定會回來,笑了笑道:「他走了?」
華雲翔點點頭。
活閻羅笑道:「好極了,如今老夫總算有個伴兒啦!」
華雲翔望著他,惘然道:「您老並不是家父的結拜兄弟,是不是?」
活閻羅道:「當然不是,令尊怎麼會跟老夫這種人結拜兄弟呢!」
華雲翔道:「那麼,您老是被他困禁在這島上的人?」
活閻羅點頭道:「對了!」
華雲翔問道:「他為何困禁您老?」
活閻羅道:「他要老夫供出藏寶的地點,老夫不肯,因此他就把老夫的右腳砍斷,再把老夫困禁在這孤島上,已經有十多年之久了。」
華雲翔定睛仔細一瞧,才發現他盤著膝的右腳只剩下一截膝蓋,膝蓋下的腳已沒有了,不禁心中一慘,道:「您是……」
活閻羅笑道:「海盜頭兒!十多年前橫行於東海上的海盜頭兒!」
華雲翔歎息道:「您的部下呢?」
活閻羅道:「都被你叔叔華玄農殺光了。」
華雲翔道:「你有沒有船?」
活閻羅道:「如果有,老夫怎麼會一直呆在這裡?」
華雲翔軟癱的在一旁坐下,又問道:「你一直想不出能夠逃離此島的方法麼?」
活閻羅道:「老夫想飛,可惜少了一雙翅膀,想泅水逃生,可惜少了一隻腳,想造船,可惜島上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木!」
華雲翔道:「從來沒有漁人到過此島?」
活閻羅道:「所有的漁人都受到你叔叔的警告,知道老夫被困禁於此,有誰敢來?」
華雲翔道:「那麼,您老吃甚麼?」
活閻羅道:「吃魚,吃鳥蛋。」
華雲翔恨聲道:「真可惡!他竟哄騙小可您老是家父的結拜兄弟……」
活閻羅拿起那只未完成的草鞋,繼續編織起來,一面笑道:「你在去普陀山找他之前,就該仔細打聽一下他的為人。」
華雲翔歎道:「家父生前根本未說他有這個弟弟,小可是聽『跛腳仙』說起,才趕來拜望他的。」
活閻羅微笑道:「令尊很早以前就與他斷絕兄弟情份了,他當然不願向你提起他有一個人神共憤的弟弟,但是『跛腳仙』沒詳細告訴你麼?」
華雲翔搖頭道:「沒有,他只說我叔叔脾氣很怪。」
活閻羅哈哈笑道:「他太客氣了。」
華雲翔問道:「您說我叔叔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活閻羅道:「說起你這位叔叔,一隻船也載不完,總之與令尊的正直無私光明磊落恰恰相反。」
語聲微頓,又道:「所以有人說武林中有一正一邪,正的是令尊,邪的是令叔,一個好得不得了,一個壞得不得了,哈哈……」
華雲翔歎道:「真想不到我有這樣一位叔叔!」
活閻羅將編織好的草鞋穿到左腳上,站起來一步一步跳入洞中。
那巖洞很淺,只有尋丈寬大,裡面只放著兩樣東西,一樣是鋪在地上的乾草,另一樣是一個破去上半部的酒甕,他捧起破酒甕喝了幾口水,然後轉對華雲翔笑問道:「你要不要喝水?」
華雲翔搖頭道:「謝謝,小可不喝。」
活閻羅又跳回原來的地方坐下,笑道:「老夫很歡迎你來此同住,因為你是老夫十多年來所見到的唯一的人!」
華雲翔道:「您老為何不找一支枴杖?」
活閻羅道:「老夫剛才已說過了,這島上沒有一棵樹,你叔叔留給老夫的,就只洞中那個破酒甕,那也是這島上唯一的一件東西。」
華雲翔道:「他常常來看您麼?」
「通常每月來一次,來時都帶著一些好吃的食物……」
華雲翔奇怪道:「噢,他還肯送食物給您?」
活閻羅笑道:「老夫還沒說完呢!他把食物帶到老夫面前,就獨自津津有味的吃起來,引誘得老夫直流口水,每次他總是說:『老甘,把藏寶的地點說出來吧!說出來之後,你立刻有好東西可吃,而且可以馬上離開這鬼地方!』哈哈!他奶奶的!老夫才不上他的當,老夫若將藏寶的地點告訴他,他就不肯再讓老夫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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