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拔的少室峰,如一支參天巨錐,矗立在白茫茫的雲霧之間,四周不時傳來猿啼虎嘯之聲,皎潔的月色投落到挺秀的峰頂上。
這時,兩條疾快的影,如閃電般射上峰頂,正是天宏方丈和落魄書生兩人。
他們追上峰頂之後,前面兩條人影已消失所在,天宏方丈長長的歎息一聲,道:「真是禍不單行!」
落魄書生放眼四顧!
峰頂峻險,如非熟路寺僧,外人絕不敢向此險峻之地逃遁,不由心裡暗暗起疑,忖道:兩個小和尚來往片刻之間,賊人武功就是比蒙面人還高,也不會這樣輕易的!在兩位武功絕頂的老和尚手中把達摩迦陵經搶去,這其中一定有蹊蹺……
心中略一轉念,圓睜神目望著天宏方丈,冷笑了一聲,道:「老和尚,你們少林寺素為武林中人所推崇,這樣看來也不過徒具虛名,兩位武功超絕的老和尚護送一本達摩迦陵經,而且又是在你們戒備森嚴的少林寺內,竟然會毫無聲息的被人搶去,我落魄書生取不到達摩迦陵經事小,但傳言出去,少林寺的威望,嘿!嘿……恐怕要受到影響!」
天宏方丈是何等老練精明,落魄書生話中的含意,那還會聽不懂,立刻合掌當胸正色道:「阿彌陀佛,施主請不必多疑,老衲決定在三個月之內,把達摩迦陵經找回來,親自交給施主就是。」
落魄書生正容,道:「不是我落魄書生多疑,實在令人難信,一本達摩迦陵經與貴寺三千弟子及武林千百條生命,孰輕孰重,請老和尚自行斟酌,在下就此告辭!」
聲音未落,人已向峰下躍去。
天宏方丈目送落魄書生的背影,漸漸消失於峰下,腦際間忽然隱現那幅畫內的人像,不由低頭尋思:「這位施主除了衣著破舊,年歲較高一點外,身形容貌,無不酷肖,而且聽他說話中的合意,沒有本寺的達摩迦陵經,武林中人的性命難免,難道他與蒙面人有關嗎?他要逼取迦陵經既不是想潛究經內記載的武學,究竟是作何用途呢?」
這一連串的問題,擾得一位道行修為極深的老和尚頭昏腦轉,怔怔地站在那兒失神。
驀地,許青松師兄妹急急的躍上峰頂來,天宏方丈仍然沉思不解之問題,沒有向他們師兄妹打招呼。
許青松剛才在接待院受窘的情形,記憶猶新,不知如何開口說話才好,想一想才躬身一揖,道:「掌門若無暇修書,就請口頭交待數語,晚輩也好回山面稟恩師。」
天宏方文突然從沉思中驚醒,正想開口答話,驀見天賢師弟串領幾個元字輩的弟子疾馳而來。立即向天賢老和尚交代著,說道:「師弟,我要率領數位弟子隨兩位小施主到武當山一行,一切寺務由你全權處理,並請立即派遣弟子分途追尋失落的迦陵經,若各門各派有人來聯絡商討,就請轉告來人,立即趕到武當山,迦陵經查出下落之後,也即速派遣弟子去通知我。」
天資老和尚聽說把寺務交他主持,臉上立現驚惶之色,但掌門人的吩咐又不敢推辭,只得點點頭,道:「遵諭。」
天宏方丈右手一揮,道:「兩位小施主,快隨老衲追趕那位落魄書生去。」猛地拔身躍起,直向峰下撲去。
許青松想問話也已不及開口,只好向師妹招呼一聲,一同緊隨老和尚的身後,向峰下撲去。
三人都施展上乘輕功,尤其天宏方丈熟悉路徑,疾馳了個多時辰,已奔至嵩山出口之處,老和尚始終氣定神閒,而許青松郭姑娘師兄妹兩人,已累的渾身是汗,微微氣喘,落後了數十丈之遠。
少林寺的弟子年齡較許青松兄妹大一點,輕功也較高。
天宏方丈轉頭一望,但見他們兩人未曾跟了上來,便放慢腳步,邊走邊等候。
這時,天空微現魚白,蒼茫晨色中,驀見一條人影,迎面疾奔而來,身法快得出奇。
天宏方丈目光銳厲,老遠已分辨出來人正是自己要追趕的落魄書生,立即迎了上去,合十一禮,道:「施主為何突然返來,倒免得老衲等一陣好追。」
落魄書生愕然不解,道:「難道大和尚對在下有何懷疑不成麼?」
天宏方丈答道:「施主不要誤會,老衲是為了武林千百條生命,欲再請教於施主。」
落魄書生哈哈一笑,道:「我落魄書生所持之書好像已交老和尚了,貴寺迦陵經又沒有交給我,還有什麼辦法,可為大和尚和武林中人效勞呢?」
天宏方丈歉然答道:「老衲已派遣弟子分途追尋迦陵經,務在三個月內追回奉上。」
落魄書生搖搖頭,道:「這話很難使我相信。」
天宏方丈眉頭一皺,道:「難道施主還要老衲立下字據,方肯釋疑麼?」
落魄書生點點頭,道:「人心隔肚皮,在下以往受到的教訓太多了,不能不無防人之心,說句老實話,在下轉來,正要大和尚立張字據,免得見了我老哥哥交不了帳。」
天宏方丈臉色一寒,微露慍意,但旋即回復了原態,點點頭,道:「施主既然如此不放心,老衲立刻奉上就是。」
此時,許青松兄妹兩人,也已奔到天宏方丈身旁,雙雙舉手拭汗,喘息不已。
落魄書生踱過來,向兩人抱拳一禮,道:「老朽與天宏方丈之言,兩位都已聽到,敢煩做一次見證如何?」
許青松滿意地一笑,道:「在下遵命。」
這時,天色已經太亮,早起的農夫,已在阡陌上出現,他們四人不便在人前展開一身功夫,以免驚世駭俗,只好快步代奔,到達汝州城內,已經日高三丈,行施商販此來彼往,頗為熱鬧。
四人來到一座酒樓,名叫「迎賓樓」,他們一同上樓休息兼用早飯。
天宏方丈為了表示地主之誼,和想拉攏落魄書生,他雖然不吃葷,卻特意要了幾道可口的大菜,兩壺上等高梁,請許青松師兄妹作陪,自己和弟子要了素食,以菜代酒舉杯相邀。
酒過三巡,天宏方丈吩咐店小二取來文房四寶,在飯桌上親筆寫了一張字據,並請許青松簽字見證,交給落魄書生。
落魄書生接過字據,仔細地看了一遍,十分滿意的一笑,吹了一吹未干的墨跡,立即折疊起來,揣入懷內,仍然繼續飲酒。
天宏方丈幾次想開口套問落魄書生,交換達摩迦陵經作什用途,但見他酒到杯乾,只好忍住不提。
落魄書生酒量極大,許青松斯文的斟酒,喝得實在不過癮,放眼一望許青松,笑道:「小兄弟,你有沒有豪興,我們拼幾杯試試,不然還是讓我自斟自飲吧。」
許青松搖搖頭,道:「晚輩不勝酒量……」
落魄書生伸手接過酒壺,接著說道:「那就不必麻煩小兄弟了。」
他一壺高梁下肚之後,豪興大發,注目一望天宏方丈,縱聲大笑,道:「老和尚以茶代酒,不怕喝了脹肚子嗎?」
天宏方丈舉起茶杯,道:「老衲不能奉陪施主,實感歉意,請施主……」
落魄書生哈哈大笑,截住他的話聲,道:「老和尚若不怕喝多了茶脹肚子,那我就算吃點虧,老和尚佔些便宜,我吃酒,你喝茶,拼拼試試,看是我先醉倒,還是老和尚的羅漢肚不行?」
天宏方丈心情沉重,那有逸與相他賭賽,但為不教他掃興,勉強笑道:「老鈉不信施主有這等驚人的海量。」
落魄書生拍拍肚皮,道:「五十年前的一個大雪大寒天,我老哥哥與我兩人喝了六十斤上等燒酒不算,還吃了一隻四十多斤的大母狗。」
天宏方丈聞言,雙手合十,高聲連喧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落魄書生聳聳肩,如同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妙語連篇,道:「不吃狗肉,算不了和尚,狗肉不但肉香味美,而且還是滋補上品,從前靈隱寺的濟顛和尚,能被人恭稱為活佛,就是他喜歡吃狗肉之故。」
郭素娟聽得噁心,吐了一口唾沫,道:「狗,吃人的大便,是一種最髒的動物,老前輩也吃得下去,倒真有胃口。」
落魄書生轉眼向她一望,朗笑一聲,道:「姑娘,你以為人是很乾淨的動物嗎?其實並不見得,尤其你們女人更贓。」
「哼!我們女人不管乾淨不乾淨,但總比吃髒狗肉的人,要乾淨些。」
落魄書生大笑道:「姑娘,認為狗肉很髒嗎?」
郭素娟道:「正人君子絕不吃狗肉。」
「看姑娘長的倒很美,武功也練得不錯,可惜沒有念過書。」
郭素娟很不服氣的反問,道:「你怎知道我沒有讀過書。」
落魄書生乾了一杯酒,念道:「馬牛羊,雞犬兔,人所食……」
郭素娟不屑的一笑,道:「既然自稱書生,連三字經都不會背,怪不得你會落魄,把『人所飼』念成『人所食』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
落魄書生哈哈大笑一陣,強調奪理的說道:「飼他們當然是為殺了吃,不然飼他們幹什麼?」
郭素娟道:「飼雞報曉,養犬防盜,餵牛耕田,飼馬拉車,誰說都是殺了吃的啊?」
天宏方丈聽兩人爭辯得有趣,也不覺拋開愁懷,哈哈一笑,道:「一個歪才,一個正學,彼此都有道理,這場爭辯到此為止。老衲還得和申施主較量茶酒呢!」
落魄書生也暗暗欽服郭姑娘的口齒伶俐,見天宏方丈出言排解,便藉機下台,立即擊掌召來店小二,吩咐說道:「夥計,快去搬一壇上等高梁酒,和一大壺茶來。」天宏方丈見落魄書生興高采烈,乘機提出心中的疑問,試探著問道:「施主,老衲看你的像貌,酷肖那張圖上的畫像,若修飾修飾,真難令人分辨。現在畫像已告遺失,可否請……」
落魄書生聞言,心裡暗自一哆嗦,超忙截住老和尚的話,說道:「老和尚的意思,是要我喬裝圖書上的人,來阻止這場武林浩劫,是也不是。」
天宏方丈點點頭,道:「老衲確有此意。」
落魄書生搖搖頭,道:「不成,不成,若被蒙面人識破,我這一把老骨頭,準會被他一掌擊成蠶粉。」
天宏方丈道:「權充一兩次,蒙面人決不容易認出來,而且他似是極敬畏書像中人,定然不敢仔細的看你。」
落魄書生略一琢磨,道:「俗語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要我冒此生命危險,不知武林人物肯付什麼代價?」
天宏方丈見話已投機,連忙問道:「請施主說說看,要什麼代價?」
落魄書生正色答道:「落魄書生,一生被窮字所困,要我出一次面,阻止他一次殺孽,至少也要一萬兩銀子的代價。」
天宏方丈聽他竟然獅子大開口,暗想:他是和蒙面人暗通聲氣,藉此斂財的麼?老衲倒要試探看看。
心念一轉,以婉轉的口氣答道:「錢財固是身外之物,懼施主所要的數目太大,武林中人一向輕財重義,急忙之間,恐難籌措,施主若有急需,又當別論。如果只是為了救窮,可否減少一些?」
落魄書生道:「我落魄書生既不奉養老母,又無兒女,一生更無大志,所好的只是這杯中之物,談不上急需。」
天宏方丈聽他說的話,又不像和蒙面人串通斂財,倒難猜測箇中原因,忖道:難道他真的不知蒙面人的實情麼?不禁想的出神。
郭素娟十分乖覺,見天宏方丈作難,微微一笑,道:「掌門方丈請不要擔心,老前輩俠義心腸,他不過是說著玩的。且救人一命,功德無量,那真會要這麼多的銀子才肯出手。」
落魄書生縱聲大笑,道:「郭姑娘,請別給老朽戴高帽子,老朽受盡窮的苦楚,想當年老朽年青時,門庭若市,高賓滿坐,揮金如土,毫不吝嗇,巨大祖業,被人吃光花光,以至落得無以為生,在涼亭上結草鞋餬口,過去一般吃我喝我的朋友,竟然對面不相識,因此我無日不想翻身,但要恢復過去的環境,在這太好機會,不大大的弄一筆錢,豈不可惜。」
郭姑娘年紀很輕,又是出身富貴之家,那知什麼叫窮,故不大深信他說的話,一個武林中人,更不會為了窮受苦,哦了一聲,道:「申老前輩真的是為了窮……」
話聲未絕,忽聽樓梯下,有人高聲喊道:「姑娘,樓下雅座內有個客人,有請姑娘。」
郭素娟轉臉向樓梯口一望,只見叫喊的是店小二,左臂抱著一個酒罈,右手提把大茶壺,踏著沉重的腳步,吃力的向她走來,又重複的說道:「下面雅座,有一個客人,請姑娘下去。」
落魄書生猛然一掌擊在桌上,只聞「砰」的一聲,震翻了滿桌碗盞,湯菜進流,同時大喝一聲,道:「放你的狗屁,郭姑娘又不是陪酒女,客人怎麼可以隨便叫她下去。」
店小二酒罈和茶壺,還沒有放下,吃驚之下,打了一個哆嗦,酒罈,茶壺,「蓬!蓬!」落在樓板上,壇碎壺破,流的滿樓都是酒水。
他恐怕酒水漏下樓去,情急計生,趕忙倒地一滾,將酒水吸到身上,濕淋淋的站起來,陪笑說道:「老爺子,請原諒小的嘴巴說快了,下面有一個客人請這位姑娘談話。」
落魄書生是有意借題發揮,挖苦郭姑娘的,他那裡是真的生店小二的氣,見店小二陪禮,心中雖然沒有氣,表面仍氣憤憤的說道:「看你這個摸樣,吃這行飯至少有幾年了,連說話都不會,該打屁股。」
郭素娟心裡很是明白,知道先前爭辯時使他難堪,藉故施以報復,但他做得有聲有色,像煞是為了她生氣,只好把氣憋在肚裡,目望落魄書生冷哼了一聲。
許青松見店小二渾身濕淋淋的,像只落湯雞,站在一旁被落魄書生責罵,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很和藹的問道:「夥計,是什麼樣的客人,請我師妹下樓談話,說出來聽聽,看看是不是熟人。」
店小二餘悸猶存,聽他這一問,很謹慎的說道:「相公,那個客人用黑布蒙面,全身看不出一點皮膚,說不出什麼模樣。請相公想想看,是不是熟人。」
天宏方丈等四人,聽店小二這一說,除落魄書生外,都不禁駭了一跳,由腳底冒上一股寒氣,直透腦門。
天宏大師等人,聽店小二說是蒙面人叫她說話,互相怔了一陣神,郭姑娘突然挺身站起,向店小二說道:「夥計,走!快引我去見那個客人。」
許青松見師妹要冒險單獨赴會,不禁大為著急,趕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道:「師妹,去不得!」
郭姑娘秀眉一揚,嗔道:「為什麼去不得?」
許青松一向知道師妹的倔強個性,但此時不能任其冒險。連忙勸道:「蒙面人聲言要殺絕武林人物,他武功高深,手段殘酷,約你單獨說話,定非善意。」
郭姑娘一拋衣袖答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和他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我,就是他真要殺我,我也未見得怕他。」
天宏方丈也從旁勸道:「女施主,令師兄說的不錯,還是不去的好,蒙面人的武功,老朽是領教過的,確是當今武林中一等的高手。」
落魄書生幹了一懷酒,大笑說道:「老和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說武功郭姑娘或許不及老和尚遠甚,但郭姑娘美如天仙……哈……哈……倒是無往不利。」
郭姑娘美目含惺地瞪了落魄書生一眼,「呸」了一聲。不聽她師兄和天宏方丈的勸告,奔了下樓去。
許青松見師妹冒險奔下樓去,那放心得下,急忙離席,追了下去。
待追至樓梯下時,已不見師妹,猛一轉眼,驀見一個蒙面人從大門口撲了進來。
立刻心生恐怖之感,使他悠然後退了一步,那蒙面人身形快得出奇,一飄身撲近許青松的面前,發出一聲輕脆喝聲,道:「站住。」
許青松這時與蒙面人相距咫尺,尤其是白日,把蒙面人的外表身形看的非常清楚,似是第一次去少林寺的那一個,膽子徒壯,放眼仔細地一打量。
只見對方身材嬌小,雖然頭部都蒙著黑布,看不出真正面貌,但是蒙面黑布的三個洞孔中,卻現出了雪白的皓齒和一對清澈的明眸,再也掩飾不了女子獨特的姿態。
許青松目光一低,對方那黑布靴中翹起的腳尖赫然在目,他吁了一口冷氣,暗道:她不是失蹤多年的世妹是誰?
心中立時起了一陣莫名的喜悅,大膽地欺前一步,含笑說道:「貞妹,你怎麼扮這等模樣啊!」
蒙面人驟然一伸手,把許青松右腕脈門扣住,力道奇大。一對清澈的眼神,狠狠地盯著他似是欲制其死命。
許青松頓時面變色,心裡駭跳,囁嚅了一陣,勉強地吐出—聲:「你……」
蒙面人突然轉頭,向店堂內喚道:「快替我們找一個雅座。」
店小二迎了上來,一看又是一個蒙面人,何時走進來,都未見到,心中暗感奇怪,定了定神,躬身一揖,道:「兩位客官,請隨我來吧。」
許青松被扣住脈門,身不由己,與蒙面人並排跟著店小二走進後院,左首一間雅座。蒙面人的目光向四周看了看,點點頭,道:
「夥計,時候還早,我們先談談,你去做你的,我們要酒菜時,自會招呼你。」
店小二在這店裡工作了好幾年,很懂得客人的心理,聽蒙面人這一說,知道他們借這雅座或許要商談些什麼?便應聲退出,把門簾放下。
天宏方丈在許青松奔下樓去時,也跟隨飄動龐大的身軀,縱到了樓梯口,低頭一望,見許青松的右手脈門,被一個身材纖瘦的蒙面人扣住,不由大吃一驚,正想奔下樓梯去援救,那知腳步尚未抬起,突覺肩頭被一隻勁力奇大手掌按住,並同時聽到落魄書生輕笑一聲,道:「大和尚,別替他們擔憂,莫忘你我還有一場賭賽哩!」
天宏方丈眉頭一皺,轉過臉來,惶急地說道:「賭賽之事,隨時都可奉陪,現下許小俠被蒙面人制住,危險萬分,施主總不能見死不救啊?」
落魄書生笑了笑,把老和尚拉回席上坐落,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慢吞吞地說道:「老和尚,你放心座下喝茶吧,若是他們師兄兄妹,有了什麼不測?我落魄書生願以這副窮骨頭償命。」
天宏方丈聽他說得如此有把握,也只得半信半疑的坐下,但仍關心的問道:「申施主,你何以見得兩個蒙面人,不會殺害他們師兄妹呢?」
落魄書生微哂,道:「在下不是說過嗎?郭姑娘貌美如花,又生有一張利嘴,有此條件,萬無一失,而許小俠昨夜在貴寺觀戰時,那個先來的蒙面人,曾不斷地向他拋送秋波,後來許小俠仰首自言自語的說了幾句,蒙面人忽然不敗而去,以此判繼,我敢肯定他們兩人,有驚無險。」
天宏方丈聽得心頭一震,說道:「昨夜之事,老衲先後在場,怎麼沒有發現許小俠和蒙面人的舉動呢?」
落魄書生微微一笑,道:「這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若不看出許小俠和瘦小的蒙面人有關係,敢以性命擔保……」
天宏方丈聽他說的這等肯定,才深信不疑,點點頭,道:「既是許施主和纖小的蒙面人有關係,我們更應該去看看。」
落魄書生喝乾面前杯子裡的酒提起酒壺,道:「大和尚既然想去看看,只好奉陪。」
這時纖小的蒙面人和許青松已同進後堂雅座,天宏方丈剛定下樓梯口,店小二就迎了上來,向二人躬身一揖,道:「老方丈你們同來的相公和姑娘都在後面雅座,分別在同兩個蒙面客人說話,吩咐小的不要打擾,不知老方丈是否要進去。」
天宏方丈輕輕喧了一聲佛號,合十說道:「那位小施主在第幾號雅座。」
店小二見老和尚寶像莊嚴,十分恭敬地說道:「就在後院的第三號,請隨小的來吧。」說完,轉身向後院就走。
剛一抬腳步,落魄書生搶前一步,抬手抓住店小二的臂膀,細聲說道:「夥計,不必了,不聽招呼,你們店內的人不管任何人,都不要進後院去。」
店小二轉頭望了落魄書生一眼,吃驚的點點頭,道:「小的遵照老爺子吩咐就是。」帶著沉重的腳步,向門口走去。
天宏方丈和落魄書生輕躡腳步,走進隔室,眼貼壁縫,偷眼一望,但見他們兩人對面坐著,突然許青松,說道:「貞妹,你又何苦如此呢?」
那個蒙面人圓睜兩隻眼睛,嗔道:「好好的坐著,不要高喧,聽我問話,我問你一句,你就回答一句,若有半字虛偽,我立即要你的命。」
她說的聲音很細,但真氣充沛,語音清脆。
許青松嚇了一個哆嗦,苦著臉答道:「你問吧……只要我知道的,無不誠實相告。」
蒙面人冷冷地一笑,輕叱道:「和你定在一起的那個妖精,是你的什麼人?」說話時,纖瘦的身軀,微微顫抖,顯出她的心情十分激動。
許青松雖然知道她有了嫉妒之心,但他是老實人,據實相告,道:「她是我的師妹。」
蒙面人又逼問,道:「你們在什麼地方學藝,同在師門有多少年了。」
許青松道:「在武當山學藝,同在師門將近十年了。」
蒙面人聽了這話,低下頭來,沉吟道:「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是多麼長的歲月,多麼……」
許青松望著蒙面人那失去殊特的舉動,心裡又驚又喜,忍不住問道:「貞妹!可以允許我問你一句話嗎?」
纖小蒙面人突然一抬頭,左手追魂拍對準了許青松的胸前輕叱一聲:「不許你問!」
許青松見她凶橫無理,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冷哼了一聲,答道:「你這樣對付我,難道不嫌有點過份嗎?」
纖小蒙面人冷笑一聲,叱道:「你不服氣是嗎?那末,就不妨動手試試看!」
彼此心情激動,但他們心中都存有顧忌,出聲卻很細,不敢高聲喝罵。
一個人不怕你涵養再高,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也不免要爆發,許青松猛然挺身,右掌猛地拍出。
雙方如此接近,許青松這突然一掌,極難躲閃,蒙面人的功夫再高,亦非受傷不可。
看得隔室偷窺的天宏方丈和落魄書生心情立即緊張起來。
許青松的動作雖快,而蒙面人比他更快,僅見臂影一晃,許青松發掌的右腕脈門,已被對方扣住。
纖小的蒙面人冷笑一聲,道:「你動一動,我即時把你這條臂廢了。」
許青松猛一咬牙,左掌往下一切,欲將蒙面人的右臀切斷,彼此同歸於盡。
但聞蒙面人冷笑聲中,扣住許青松右腕脈門的右手使勁一帶,竟將許青松的整個身體帶離了座位,隨勢打了一個旋轉。
許青松左掌切下的猛勁,一時收勢不及,在身子旋轉的當兒正好擊在桌子邊緣。只聞「蓬」的一聲,把桌子擊毀一角。
這時,許青松變成了背向蒙面人,而蒙面人掉轉了追魂拍,用拍柄抵住許青松的「志堂穴」方始鬆去右手,冷笑道:「乖乖的聽我問話,你想再動一動,休怪我狠心下殺手。」
許青松也報一聲冷笑,道:「你一再恃技凌人,難道毫無以往之情嗎?」
纖小蒙面人嘿嘿兩聲冷笑,但這冷笑聲,帶有一點哽咽的膏韻,顯然被許青松那句含有情意的話語所感動。但冷笑一聲,蒙面人又怒聲叱道:「已往怎麼樣?……」
許青松氣極答道:「以往青梅竹馬,鳳妹妹你很喜歡我。」
纖小蒙面人輕哼一聲,道:「你還沒有把鳳潔貞置諸腦後……」
蒙面人的餘音特別的拉長,使許青松想起了往事,沉痛的答道:「雖然分別十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你,我們那院外的池塘邊,留下我們捉小魚的腳印,後院的草地上,留下我們捉選藏,雙雙滾倒的身形,我挨了媽媽的打,你曾用小手偷偷撫摸過我的傷處,我家裡殺雞,我知道你最親吃雞腿,也偷偷地給你送去,你媽媽還曾說,你們倆小真像一對……唉……好景不常,那知你竟會被強盜劫走,……此後我便成了孤獨的孩子,時時去我們遊戲之處,想從你留下的足跡,找回一絲想念的安慰,……直到如今,我仍想走遍天涯海角,尋訪你的蹤跡,……料不到在少林寺外……」
纖小蒙面人聽到此處,忍不住發出嗚咽之聲,許青松驀覺抵在背後「志堂穴」的拍柄,漸漸鬆了開去。
轉頭一望,發覺蒙面人的雙眼中流著淚水,雖然看不到她的面貌,也可猜出她此刻的心情是如何的激動啊!
許青松突然轉過身來,情不自禁地撲了過去,張開兩臀抱住鳳潔貞的雙肩,輕輕地撫慰,道:「貞妹,別難過啦!伯父伯母都健在,你趕快回家去吧,也好安慰雙親的悲傷!我回山稟告恩師之後!……」
鳳潔貞猛然獰身,摔脫了許青松的雙手,嬌叱一聲,道:「尊重點。」
許青松傻臉一紅,又急急地說道:「自昨夜少林寺外一見,我即看出是你,那時我是多麼高興,不料你竟忽然而去,我又感覺失之交臂,茫茫人海,今後不易相見,想不到你今日就來找我,可見貞妹猶未忘青梅竹馬的情……」
鳳潔貞在許青松緋紅的臉上一望,冷冷地道:「我不相信你真的還沒有把我忘記?」
許青松聽她說話,雖然是冷冷的,但語氣卻已緩和,雙目相觸,只見她那對清澈的雙眼裡,還閃躍著晶亮的淚光,立即起誓,道:「我若遺忘了貞妹,會被亂刀分屍。」
鳳潔貞搖搖頭,道:「發誓即是欺人自欺之言,如何能證明你這話是出自肺腑。」
許青松急道:「難道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才能相信嗎?」
鳳潔貞淡淡地說道:「那倒用不著剖心示志。」
許青松追問一句,道:「那麼,要怎樣才相信我呢?」
鳳潔貞圓睜著一對清澈的眼睛,望著許青松緩緩地說道:「這很簡單,只要你把你的師妹殺了。」
許青松做夢也不會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當時心頭一陣震顫,不禁退後一步,怔了怔神,道:「貞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鳳潔貞不假思索,淡淡說道:「我你雖有青梅竹馬之情,但那時候我們都在幼稚年齡,彼此都不大懂事,可是你和師抹同師習藝十年,相處的時間,遠較我們長,不用一說,感情也比我們深厚得多了。」
許青松未曾想到她嫉爐心如此之重,而且心地會如此狠毒,歎息一聲,正容答道:「我和師妹雖然相處甚久,感情不錯,但我的心中卻永遠保留著你的倩影,海枯石爛,此情不渝。」
鳳潔貞低哼一聲,道:「男女同師學藝,又連挾闖蕩江湖,沒有情!誰相信?你這話只能騙你自己,可騙不了我。」
許青松仰首望著屋頂,無可奈何的說道:「信與不信只好由你,但我愛你之心,惟天可表,若要我殺死師妹,請恕難遵命。」
鳳潔貞淒涼的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你騙人,有貌美如花的師妹陪伴學藝,同游江湖,那還能把我鳳潔貞放在心上,何況我……」
她說到「何況我」三字之後,忽然拖著低微的嗚咽之聲,說不下去了!
許青松感慨地道:「貞妹既然不肯相信我的話,我也不願多作解釋,真金不怕火,日久見人心。」
鳳潔貞一收嗚咽之聲,雙目射出兩道閃閃的冷電,欽窺許青松的內心,同時開口輕喝,道:「那些全是廢話,你殺不殺她,肯定的答覆一句。」
許青松見她趨近瘋狂,語失人性,斬釘截鐵的答道:「辦不到。」
這句話給鳳潔貞一個極大的刺激,身子顫抖了一陣之後,氣憤憤的說道:「若不是看在你我通家之好的情份,立刻叫你濺血當場,今後不管你和我為仇為友,我決不放過你師妹的性命!」
許青松也憤然說道:「你若動了她一根頭髮,我縱然武功不如你,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也不會饒恕你的。」
鳳潔貞冷森森地一聲輕笑,笑聲中含著悲傷、怒憤、殺機,聞之令人心寒,笑罷說道:「你對她如此深情義重,真使我欣佩不已,既然已見人心,多談無益,今天我請你喝一杯『了情酒』,已往之情,從此了斷。」
許青松聽了此話,久埋心底的一種希冀,和見面時的滿腔熱忱,完全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失望,遺憾和憤怒,最後痛苦地答道:「這一杯『了情酒』我一定奉陪,但在未喝之前,我先問你,為何要跑到少林寺去,無緣無故的造下無邊的殺孽。」
鳳潔貞黛眉一揚,道:「你們武當派也難逃劫運,你問我為何要造下殺孽,其理由無可奉告,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許青松再想問她的師門,鳳潔貞突然拍掌招呼店小二,只好把說在口邊的話忍住。
隔室內的落魄書生聽到此處,搖了搖頭,附嘴天宏方丈的耳邊,輕聲說道:「老和尚,沒有可聽的了,走吧。」
天宏方丈點點頭,臉上籠罩著一層驚惶之色,輕移腳步,向室外走去。
兩人定出房來,同時吁了一口氣,落魄書生微微一笑,道:「我說有驚無險,沒有錯吧。這會老和尚可放心了,我們還是賭茶喝酒吧。」
老和尚低聲說道:「慢來,慢來,我們去看看那位女施主,和另外一個蒙面人的情形如何?」
落魄書生搖搖手低聲,道:「去不得,那個蒙面人的武功,比這個蒙面人要高得多了,我們的腳步再輕,恐怕也逃不了他的耳朵,你老和尚如果不信,不妨單獨試試,我這條老命,還想留著多喝幾年老酒哩。」
他輕輕的搖動一下酒壺,竟是空空的,敢情是早被他喝完了。
天宏方丈輕聲說道:「酒,等會兒老衲請你喝個痛快,現在非陪老衲去瞧瞧不可。」
落魄書生無可奈何地點點頭,低聲說道:「我看在酒的份上,只好捨命奉陪了。」
兩人輕躡腳步,穿過井院,小心翼翼的向右邊雅座走去,腳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時,郭姑娘和高大蒙面人所坐的雅座,隔壁的房間,還沒有客人,而且落魄書生事先又和店小一打了招呼,是以店小二也沒有跟來侍候。
兩人走人房中,眼睛轉向板縫一望,清清楚楚的望見蒙面人的正面全貌,而郭姑娘背向他們,只見她的背影。
高大蒙面人手中端著酒懷,當兩人的眼睛望過去時,忽見他突然把酒杯放下,黑巾上的眼孔放射出兩道灼灼的異光,向他們望來,他們兩人的舉動,似是被他發覺,不禁心底直冒寒氣。
天宏方丈在吃驚之下,轉眼望著落魄書生,似是向他討教主意。
落魄書生的老哥哥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預先就算計到要發生很多的變化,自帶信人口中指示很多應變的機宜。
如果遇到吃驚之時,教他權充蒙面人的父親,即可化險為夷。
他們這時欲退不得,只好臨機應變,裝著進來吃飯的客人,捏著鼻子,裝腔叫道:「你們這鳥店,不想做我們的生意嗎?怎的不來個夥計招呼?」
店小二在外面答道:「客官,對不起的很,敝店三個夥計,一個出去收賬,一個去送菜,只有我一個人在家,剛侍候左邊客人開了菜單,我送去廚房,立刻就來。」
兩人會心的笑了一下,故意移響凳子落坐,但不猛再向板縫窺望了。
片刻之後,店小二走了進來,向兩人躬身一揖,道:「客官,是要把……」
落魄書生急忙搖手示意,而後裝啞聲說道:「夥計,有什麼下酒的菜?」
店小二也是吃碼頭飯的,那還不懂落魄書生之意思,立時高聲報出一大堆菜名,道:
「十錦大拼盤,本省馳名的燒雞、炸魚脊、紅燒海參、糖醋排骨、爆肚片……」
落魄書生接著說道:「好了,好了,先來一個十錦大拼盤,兩壺上等高梁酒。」
他們裝的雖像,卻逃不過蒙面人的耳目,但他此時不願採取行動,只好裝作不知。
郭姑娘心細如髮,落魄書生恁般裝腔,已被她聽了出來誰在隔壁說話。突然膽子壯了起來,提高聲音,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奇怪,既然叫我來說話,為什麼只管自己吃喝,半天也不說一句話,若沒有話說,我就要告辭了。」
蒙面人用右手食指,沾了一點酒汁,在桌上寫道:「稍等毋躁,酒足菜飽,再說不遲。」
郭姑娘冷哼一聲,道:「我和你既不相識,又無糾葛,誰耐煩等你。」說完之後,立即起身離坐,轉身就走。
蒙面人動作如電,一伸手臀手指已抵住郭姑娘的「肩井穴」只要微一用勁,她非受制不可。
郭姑娘毫不畏懼,右掌一抬,猛向蒙面人的右臂切下,行動也是快似電光石火。
那知她右掌尚未挨及對方的左臂,只覺自己的肩頭一麻,渾身功力頓失,遞出的右掌,也跟著垂了下來。
只見蒙面人的手臂輕輕往回一帶,郭姑娘身不由己地坐落原位,而且全身麻木,也忽然消失。
蒙面人這一露身手,郭姑娘始知他的武功,遠勝自己,不由心裡暗生駭意,怔征的望著蒙面人出神。
只見蒙面人又沾酒在桌上寫道:「你再任性妄動,休怪我傷你的性命。」
郭姑娘個性倔強,寧死不屈,見了桌上書寫之言,立刻嬌聲叱道:「你認為女流之輩,都是貪生怕死的嗎?你如再恃技凌人,姑娘願濺血當場!」
蒙面人又寫道:「誠心請你來吃,何必不受抬舉?」
郭姑娘冷哼一聲,道:「誰要你請客。」
蒙面人續寫道:「若想要命,就乖乖的坐著,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等吃飽了我們再談不遲。」
郭姑娘看他那對眼睛灼灼逼人,怒喝一聲,道:「我要挖下你那對眼睛,泡酒喝。」
蒙面人再寫道:「你想要,我也不吝嗇。」
寫著,端起酒懷,一仰脖子,如長鯨吸水般,喝得點滴不剩。
緩緩的放下酒懷,提起酒壺,又斟滿了一杯,這才拿來一隻雞腿,慢慢地啃起來。
郭姑娘看他故意做作,憤怒到了極點,大聲罵道:「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蒙面人把雞腿交到左手,右手食指再蘸了一些酒寫道:「說我是人嗎?我已不像人了,鬼嗎?還沒有死呢。」
郭姑娘實在氣極了,罵道:「那麼,是個畜牲。」
蒙面人再寫道:「差不了多少!」
郭姑娘這等刻毒的罵法,任誰也忍受不了,蒙面人卻毫無怒意,還自認與畜牲差不了多少。
這就叫個性倔強的郭姑娘也不禁對蒙面人感到奇怪,佼目怔怔地望著桌上未干的字跡,暗自忖道:這人真是有點邪門歪道。
心念一轉,怒氣漸消,反而生起好奇之心,轉問他的身世,道:「看你寫的這一手好字,像是讀了不少書的人,身體長的也很魁偉,為什麼要打扮成這個鬼樣?……」
她略一停頓,又道:「可否把你的蒙面黑巾除下,讓我也好知道你的真面目?」
蒙面人不待她說畢,又蘸酒寫道:「我若取下蒙面黑布,不把你當場嚇死了才怪!」
郭姑娘道:「你是大麻臉?」
蒙面人搖搖頭。
郭姑娘又道:「陰陽臉、雷公臉?」
蒙面人又寫道:「猜得有點接近了!」
郭姑娘道:「你臉上長滿毛,很難看是嗎?」
蒙面人點點頭,望了郭姑娘一眼,寫道:「別再多問,趕快吃喝,以免耽擱你進鬼門關的時間。」
郭姑娘冷笑一聲,道:「人生一百歲,也不免一死,你這話嚇唬不倒我。」
蒙面人寫道:「你既然不怕死,又何不做個飽死鬼呢?」
郭姑娘哼聲說道:「這等的酒萊,不合我的口味。」
蒙面人又寫道:「你要吃什麼?請說吧。」
郭姑娘出了一個難題回答道:「我要喝你的血,吃你的心肝!」
蒙面人咧嘴啞嘶一笑,寫道:「你等著,我立即給你取來。」
雙掌一按桌面,身子凌空飛起,呼的一聲,從桌面上掠過,快如飛鳥,穿簾而出,眨眼到了室外。
郭姑娘見他突然躍了出去,心中打了一個哆嗦,趕忙追到門口探望,見他向對面雅座衝了進去,心中雖然稍安,但不知他衝進去做什麼?望著對面怔神不住,心中暗自忖道:這人的手段毒辣,什麼歹毒的事,都做得出來,這樣突然出去,可能就要發生事端,好在他們二人來了隔室,我師兄不知是否還留在樓上,真要為我過份倔強,拿話激怒他的凶性,鑄成大錯呢?
她正想轉身湊近板壁問老和尚她師兄是否還在樓上等著,剛一轉身,忽然門簾一動,掠人一條黑影,回首一望,見蒙面人手中提了二個布包躍了進來。
蒙面人將布包往桌上一放,右手食指對著布包一劃,郭姑娘的眼睛,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布包打開後,赫然是一條血淋淋的人腿,和一副人肝,任是郭姑娘膽子多大,這一下也禁不住大駭起來,手腳隨著微微發顫。
蒙面人將那只血淋淋的人腿,倒提起來,對著一隻空茶杯,將人腿上的鮮血滴人茶杯之中。
片刻之間點滿了一茶杯,然後將人腿放在人肝一起,右手食指藏了一點鮮血,在桌面上寫道:「這個倒霉的傢伙,替了那個小子的命。」
郭素娟忽然想起師兄沒有隨天宏方丈來隔室,不禁打了一個哆嗦,驚恐地問道:「你指的那個小於是誰啊?」
蒙面人咧嘴一笑,又蘸酒寫道:「聽你問這一句話,就知道你在關心何人,我所指的也就是他。」
他寫完之後,雙掌速拍三聲,只聽遠遠傳來店小二的聲音道:「來了!來了!」
店小二走進室來,還來不及問話,猛然看見桌上擺著一隻人腿,和一付人肝,只駭得渾身發抖,目瞪口呆,臉無人色。
蒙面人把他望了一眼,在桌上寫了十二個大字:「生炒人肝、紅燒大腿!愈快愈好。」
店小二不識字,不知蒙面人在桌上寫些什麼?一雙眼睛望著郭姑娘。
郭素娟仔細一看那條大腿,不是同行三人之中的大腿,也就放了心,她原本膽大,一駭之後,立即恢復常態,見店小二的目光視著自己,她已會意,向店小二說道:「叫你拿去生炒人肝,紅燒大腿,動作要……」
店小二本來已經嚇破了膽,還未聽完姑娘的話,兩腿已站立不住,身子向後一仰,「蓬」的一聲,倒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落魄書生見隔室有了響聲,怕郭姑娘遭了蒙面人的毒手,趕忙提高聲音說道:「大和尚,你們少林寺桃李滿天下,在下有一件事,不借千里來拜託,不知能否幫忙。」
他突然說這話的意思,是想把蒙面人的心神吸引住,停止行兇。
天宏方丈雖不知道落魄書生突然說這話的深意,只好顧著他的口氣,答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慈悲為懷,施主不必客氣,有什麼事請說,只要老衲能力所及,無不樂為!」
落魄書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在下的獨生子,十年前由一位老成可靠的家僕,送他晉省去考試,那知一去之後,就渺無消息……」
天宏方丈接口問道:「令郎那時幾歲了?」
落魄書生說道:「犬子甚是聰明,九歲在縣試就名列前茅,次年正逢省試,本不想送他去應試,但受朋友一再的鼓勵,而且在下又是數代書香之家,也不願耽擱孩子的功名,本擬親自送他晉省去考試,因在下那時身體不適,考期又已逼近,不得已只只好差一位老成可靠的家僕護送犬子去應試。」
天宏方丈道:「是不是令郎赴省時帶得很多的銀子,護送的家僕見財起意,在途中把令郎謀害了。」
落魄書生搖搖頭,道:「我那家僕不但老實可靠,並且他有家有室,都依賴在下過活,住在我家裡,絕不會見財起意,謀害犬子。」
說此,略一停頓,又繼續說道:「經在下多方打聽,查出犬子系落人強盜之手,當時並不曾喪身,而家僕為保護小主人卻遭了毒手。」
天宏方丈道:「令郎叫什麼名字?身貌有何特徽?」
落魄書生道:「犬子名叫胡少華,身得面目清秀……」
蒙面人和郭姑娘兩人好似被隔壁的話聲所吸引,都在沉默地傾聽,雙方敵對的氣氛消淡了許多。
當蒙面人聽到「胡少華」這個名字時,心頭猛然一醒,宛如突遭巨錐一聲,目光頓時黯然,低下頭來,彷彿陷人痛苦沉思之中。
郭姑娘也為落魄書生說出他兒子的名字而感到意外,她滿腹狐疑地忖道: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難免沒有,他所說的該不會是我的表哥吧?況且……
「夥計……」一個響如焦雷低喊叫,震斷了她的思緒,接著又聽一個先前在樓上侍候過的店小二的聲音答道:「來啦,來啦,客官有何吩咐?」
那如雷震般的話聲,又接著響起道:「你知道中原九義中的九爺,定的是那一間雅座,現在他人在何處?」
「噢,原來是大爺駕臨,請恕小的怠慢,九爺定的雅座就在後面左首三號,他人也在房內,請隨小的來吧!」
突然一聲驚叫,接著一聲暴雷般的怒喝道:「是誰大膽殺害九爺的,快說、快說……」
「噠噠!」
「噯唷!……」
「王八蛋,你再不說,大爺就給你一掌,先抵我九弟的命!」
——依然是沒有答聲。
「你裝死……」
「大哥,發生了什麼事?你把店小二摔得昏倒地下。」
一陣錯雜的腳步聲,漸漸迫近雅座……
「各位兄弟,我們的老九被人殺了!缺腿開膛,死的好不淒慘!……」
「是誰殺的?……」
郭姑娘聽到此處,心裡明白蒙面人取來的人腿及人肝的來源,趁蒙面人的臉朝向板壁,怔怔出神之際,靈機一動,轉身一個躍步,縱出了雅座的房門。
目光觸處,首先看見店小二倒在地上,動也不動,是死是活,不得而知,他的兩旁站立著七八個勁裝大漢,個個身高腰粗,滿臉橫肉,其中一個長得一臉短髭,雙目閃耀凶光,狀如惡煞,駭人之極。
郭姑娘不及向他們打聽來歷,手指房門,道:「就是房內那個蒙面人殺的……」
她「的」字尚未落聲,蒙面人已經縱出房來,右手例提人腿,猛向她的後背砸來。
郭姑娘發覺背後勁風襲身,驚得趕忙橫步閃避,同時鏘的一聲,反手撤下背後長劍,急使一招「白蛇吐信」,劍尖散開一蓬寒星,向蒙面人分心刺出。
蒙面人一揮人腿,帶起一陣猛烈的勁風,將她的長劍震開,連她的身子也吃勁風一逼,倒退丈外。
「姑娘閃開,讓大爺宰這沒頭臉的小子!」
那滿臉短髭的壯漢,悲痛地怒喝之後,人也向蒙面人漸漸欺去,腳步所踏之處,地上現出寸許深的腳印,雙臂也起了一陣格格怪響,十指其張如蒲扇,兩目射出憤恨的火焰。
郭姑娘看得心裡一駭,忖道:這一下凶神遇到惡煞,不知誰死誰活?……
「小子拿命來!」
一聲悲搶的怒喝,那自稱大爺的惡煞,已揮掌發出奇猛的力道,向蒙面人撞去。
蒙面人不避不退,一掄右手所提人腿,掃出一股雄猛無比的勁道,向擊來的掌風猛勁迎了上去。
「蓬……」
雙方掌力在空中一接,發出震天一響,頓時地動屋晃,震起滿空塵土,良久難辨眼前景物。
塵土散落之後,那個惡煞似的壯漢,跌坐在地上,口邊短髭沾著鮮血,胸前地上也吐了一堆,目光遲呆,臉色慘白。
蒙面人站立原地,依看手提人腿,目光傾注重傷,壯漢,裂開嘴巴,似是非常得意的樣子。
其他七個大漢也被蒙面人以人腿掄出的奇猛力道,震離了原站位置,好像心靈受創似的,怔立一旁,半晌,才有兩個大漢躍到跌坐地上受傷的壯漢身邊低頭問道:「大哥,看你的傷勢不輕,趕快服一粒『安命神丹』,以免……」
那個短髭壯漢,右手食指,指了一揮腰間口袋,沒有開口,顯然內傷沉重,連說話的氣息都沒有了!
右邊那個大漢,慌忙躬腰下去,伸手探人要的口袋中,掏出一個白瓷藥瓶,打開瓶塞,傾了兩粒出來,塞入他的大哥口中。
這種「安命神丹」,醫治內傷十分有效,只要受傷之人尚有一口氣在,服下之後,就能於短時間內復原。
但蒙面人功力奇異,他剛才用人腿掃出的力道,雖不同於反應掌,但仍有反應掌作用。
短髭壯漢用涎液把丹丸咽人肚中,立即有一般奇香衝鼻,他暗自調運氣息,加速神丹發揮效能。
但運氣一試,只覺身上血液逆流,神丹不像往日服下有效了!
他知道生命已經絕望,迸出最後一口氣,道:「盟弟,這蒙面人的功力奇異,我服下……『安命神丹』,……仍不管用,你們……要替我和九弟報仇啊!否則……我死,……不……不……瞑……目……」
遺言交代了之後,張口噴出一股紫血,身子向後一仰,兩腳一伸,便赴黃泉路上找他的九弟去了!
其餘七個大漢,眼看盟兄慘死,齊聲大喝,道:「我們合力毀了這婊子養的,替大哥和九弟報仇。」
喝聲一起,七人同時閃動身軀,掣出兵刃,一齊向蒙面人圍攻上去。
蒙面人在少林寺見到父親的畫像,以為父親打發人訪尋,他故此立即遁身走開,剛才聽隔室一僧一俗的談話,年老人說話的聲響,雖不像自己父親的口音,鄉音卻濃,但他老人家可能出外多年,到處訪尋自己,隨風異俗,兼之心情鬱悶,聲音變了也不一定,不然不會把自己身世摸的這等清楚,若真是父親來到這裡,驚動他老人家出來,認清自己,我這等的狼狽,豈可和父親相見,不但自己羞煞,父親也會會活活的氣死。
心念剛定,只見七人圍了上來,候然將右手握著的人腿和左手提著的人肝,立即對準先前撲到的兩人擲去,接著提了一口真氣,身子騰空投起,飛上屋脊,直向西南方穿房越脊,疾馳而去。
七人見他縱上屋頂,跟著七人追趕蒙面人。郭姑娘也想追去,但勢子剛起,天宏方丈衝出門外,躍至郭姑娘身前,合掌說道:「郭姑娘,這中原九惡,是江湖中敗類,無惡不作,施主不能跟著他們追去,他們不管勝負和女施主都不利。」
郭姑娘黛眉一揚道:「在貴派之門口,難道他們還敢作惡不成。」
天宏方丈道:「這九人不但個個身負絕藝,而且最近聽說他們拜了一個很厲害的人物做盟主,真是氣焰萬丈……」
落魄書生站在門口,偷眼一望,見蒙面人已經走了,他一手提著酒壺,走出房來,接著天宏方丈的話聲問道:「中原九惡是何等樣的人,值得老和尚稱讚,替他們宣傳。」
天宏方丈道:「施主有所不知,這中原九惡,心狠手辣,陰陰狡詐,兼而有之,這個被蒙面人震死的大漢,是九惡之首,叫大頭蛇戚心沛,老二兩頭蛇李保泰,老三地煞星何光毅,老四白花蛇高大惠,老五地頭蛇聯又波,老六扁頭蛇龍可教,老七四腳蛇向世民,老八天煞星江逸清,老九醜八怪魏子民。」
郭姑娘很不屑的說道:「這九惡也沒有什麼驚人的本事,連老大都經不起人家一擊。明明或許可怕,武藝實不足為奇。」
天宏方丈道:「郭姑娘沒有和蒙面人交過手,不知他的功力到了何等的境界,若已和他交手,就知道老衲不是替九惡吹噓的了。」
郭姑娘一撇嘴道:「剛才蒙面人偷襲一招,勁道雖然很猛烈,但也不是方丈形容的天上少有,地下絕無的那麼厲害。」
天宏大師見郭姑娘年輕氣盛,不想和她強辯,點點頭順著她的口氣,說道:「老衲沒有和九惡交過手,只聽江湖上的傳說,或許所傳不實,也不一定。」
落魄書生大笑一聲,道:「老和尚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個領袖武林的人物,他們所拜的盟主,絕不會比老和尚的威望更高,有什麼值得盛氣凌人的。」
天宏大師搖搖頭,道:「申施主,別給老衲戴高帽子啦,老衲是落發修行的和尚,這種的高帽子,絕戴不穩啊。」
微微一停,又道:「若傳言不虛,他們拜的盟主,委實是個了不起的老魔頭。」
郭姑娘冷笑一聲,很不以為然的說道:「當今武林中的人物,我恩師對我說得很清楚,就沒有聽說過,還有比大師更了不得的人物,恐怕是方丈被蒙面人鬧的膽寒下,見了井繩也當作是蛇啦。」
她不知輕重,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心中毫不考虎,這幾句話有褒有損,若換了別人,確實忍受不下,好在天宏方丈是一位道行深厚的老和尚,而且知道姑娘年輕氣盛,所以聽到耳中,毫不以為意。
落魄書生提起酒壺,口對著壺嘴,咕嚕咕嚕的喝了一陣,用左手一拭沾在嘴唇的酒嘖,用懷疑的口吻道:「難過當今江湖,還有比我哥哥年紀更大更厲害的人物不成?」
天宏大師道:「施主的老哥哥,不知是哪位隱世埋名的老前輩,老衲無法下結論,誰厲害誰年紀高?」
郭姑娘格格嬌笑一陣,注目一望落魄書生,道:「看你這付樣子和你的性格,倒是很相稱,但聽你說話。」
落魄書生縱聲大笑,摸摸胸口,說道:「姑娘這一句話,真說到我的心眼了,我有書生之名,而無書生之實。一點也不假。」
郭姑娘一揚黛眉,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哥哥就哥哥,怎麼還要加個老字,這是多麼的俗氣難聽啊!」落魄書生點點頭,連連說道:「對,對,姑娘有所不知,我那忘年之交的哥哥,至少要大我五六十歲,若不加上一個老字,雖然好聽,卻是不恭。」
郭姑娘冷笑一聲,問道:「你今年有多少歲了?」
落魄書生道:「今年已是天命之年了。」
郭姑娘間道:「聽你這樣說,你老哥哥不是有一百多歲了?」
落魄書生又點點頭,道:「我老哥哥今年多少歲,我弄不清,看他初次和我見面論交時,年齡至少已有八九十歲了,我和他相交已三十年,每年見到他都是一付老樣子,根本不現蒼老,龍其他不管風雪大寒天,總是那麼一件單長衫,一雙赤腳,那一件長衫,五十年來,我就沒有見他換過,老是那個樣子,既不沾一點油膩,也不起一點皺紋。」
郭姑娘微傲一笑,說道:「你這話太過強調啦,人不見老,或許他養生有道,但一件衣服,再好的質料,也經不起五十年的歲月啊。」
天宏方丈道:「申施主倒不是誇大之說,這事很有可能,因為一些山野奇人,對自己的東西很是愛惜。」
郭姑娘搖搖頭道:「你們就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肯相信,換洗的衣服多,每件輪流穿,或許不容易破,只有一件衣服都能穿上五十年不破?」
落魄書生岔開話題道:「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們不必作這無謂爭論,倒是請老和尚說說,他們拜的盟主是誰?」
天宏方丈道:「聽說是在數十年前大鬧江湖的天邪。」
落魄書生道:「天邪不是禁錮起來了嗎?怎麼又會在江湖出現呢?」
天宏方丈點點頭道:「施主說的不錯,那時天邪大鬧江湖,被一位奇人禁錮,約期是一個半甲子,事隔多年,恐怕是滿期了。」
郭姑娘笑道:「禁錮九十年,就是重現江湖,已成了老頭子了。那有什麼可怕的。」
落魄書生的個性很是怪,什麼事都無所謂,但只恨人家說他老不行,郭姑娘這一說,正是犯了他的忌諱,正色說道:「薑是老的辣,你有什麼了不得的本事,敢說年老的人不行。」
郭姑娘嘴巴一撇,道:「我又沒有說你,你生什麼氣來!」
落魄書生談淡說道:「不用說你不敢說我,就是你們老牛鼻子……」
郭姑娘黛眉一揚,手中長劍一抬,道:
「你叫人家,嘴巴上卻是個老字,左也是老,右也是老,你不要以老賣老,就憑你這樣的德行,也敢叫我們師父牛鼻子。」
落魄書生大笑一聲,道:「看你的舉動,好像要教訓我似的,你就施展幾招武當派的劍術試試看。」
郭姑娘嬌叱一聲,道:「你接招吧。」振腕一劍,直向落魄書生當胸刺去。
她這一招,存心要落魄書生當場現醜,一出著就是武當派劍術中一記絕招「老君伏魔」威勢奇猛驚人。
豈知落魄書生雖未拜過師,但他老哥哥是八隱之一的費平濤,每年見面一次傳他一套武功,雖然只教一套武功,仍是武術中最上乘之學。
眼見郭姑娘長劍捲出一片寒芒刺到,下身不動上身微微一側,長劍貼衣袖刺過。郭姑娘心頭一震,收勢後退一步,怔怔的望著落魄書生失神。
但聞落魄書生大笑一聲,緩緩說道:「姑娘,不妨盡其所學試試,我絕不還手。」
這兩句話只氣得郭姑娘跳了起來,說聲「看劍!」一招「迎風斬草」欺身揮劍猛進。天宏方丈連忙出聲阻止道:「郭姑娘不得無禮。」
郭素娟倏然收勢,正容答道:「是他自恃武功欺人,那能怪得我來!」
落魄書生長眉一揚,道:「你這樣倔強的個性,好在是遇到我,若是換作別人,今天少不了要受一場好好的教訓。」
郭案媚生長湖南汝城南鄉郭家村,家中富有,丫環婢女無數,父母把她視若掌上明珠,從小就養成頤指氣使的脾氣。她和落魄書生本是姑表之親,落魄書生少小離家,郭姑娘所以不認識他。
她師父武當山光義道長,因她父親常常大量資助香火。故另眼看待,傾囊傳授,因而更造成她驕傲倔強的性格。
汝城東鄉望族胡翰林胡尤寶——胡少華的父親——是她表舅,他們門當戶對,又有表親關係,便想親上加親,她五歲時就和胡少華有婚姻之議,但因年齡都小,沒有下聘。
郭姑娘的父親也是一位老學究,胡少華跟隨她父親也念了三年書,因將來有半子的關係,她父親特別的認真教授,郭始娘也跟著胡少華一起研讀。
她聽得胡少華晉省失蹤之後,幼稚的心靈中受了很大的創傷。
郭姑娘看過不少像紅拂女一類的故事,她就決心學武,待武藝學成之後,到江湖訪尋下落,就是表哥不幸遭了強盜毒手,她發誓要替他報仇,把強盜殺光。
她驕傲、倔強、偏激,在聽了師執長輩天宏方丈的話後,本當也就算了,怎奈落魄書生又說了幾句輕蔑的話,忍不住這口氣,當下冷笑一聲,道:「要教訓我,倒並不難,但要看對方的本領如何?」
天宏方文見兩人越說越僵,立即岔開話題,道:「郭姑娘,你可知道令師兄已被另一個蒙面人挾持去了。」
此話一人郭姑娘的耳內,倒真的把她怔住了,吃驚之下立刻問道:「大師,我師兄是被何人挾持定了?」
天宏方丈道:
「施主下樓之後,你師兄也立時跟了下來,剛下樓梯,突然閃進來一個蒙面人,把他拖人對面房中談說,老衲和申施主掩進隔室聽了一陣,方知那個蒙面人是令師兄的世妹,他們分離多年,當時彼此言語間雖有誤會,但青梅竹馬之情很深,不至於反臉衝突,老衲和申施主倒是怕姑娘發生意外。立時到你們談話的隔室,暗中戒備,姑娘有了危險,也好趕來救援,他世妹何時挾持他離開,老衲就不知道了。」
這時,被嚇暈過去的店小二,早已醒了轉來,見他們站在院中談話,慌忙站起,走過來答道:「那個纖小的蒙面人叫了酒菜,還沒有炒好,就付了錢和那位相公走了,臨走時曾說不要炒菜了,他們不再轉來吃了。」
郭姑娘聽了天宏方丈及店小二先後之言,不禁心中一酸,忖道:師兄和我有十年同師學藝之情感,想不到見他了世妹之後,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跟他世妹走了……
想到這兒,心中只覺得空虛、失望,兩隻圓圓的大眼睛,眨了一眨,情不自禁的滾出兩滴傷心淚珠,低下頭去。
落魄書生見她的眼內,突然滾落淚珠,暗道:這姑娘剛才那等倔強,一聽說師兄走了,竟然又傷心落淚,女人的心真是變化莫測,曉得如此,我真不該尋她開心。
任你落魄書生精明詼諧也沒有猜到郭姑娘傷心流淚的原因。
天宏方丈見她懷念師兄的安危,竟然著急得流淚,乃慈祥地說道:
「郭姑娘,請放心吧,令兄不會有意外的事發生,我們現在立即追去看看。」
老方文雖然歷經世故,但那裡會明白郭姑娘傷心落淚的原因?她並不是懷念師兄的安危而哭,卻是傷心師兄太過無情!一旦見著了他的世妹,竟然把自己拋到九霄雲外,不說多情的郭姑娘,就是任何女人,也承受不了這等無情的打擊啊!
郭姑娘驀然抬起頭來,淒涼的答道:「生死由命是他的事,管他的,我們不用去追了。」
兩人一聽她此話,仔細分析話中的含意,這才恍然明白郭姑娘之所以傷心掉淚的真正原因。互相望了一眼,彼此搖了搖頭,不知如何勸慰。
片刻之後,落魄書生才一本正經的說道:「郭姑娘,我們就是不去追他們,也不能老呆在這兒呀!」
郭姑娘淡淡的答道:「兩位老前輩有事請便,我要獨自趕回武當山,把所見情形稟告恩師。」
天宏方丈道:「郭姑娘既然決心趕回武當山,老衲倒不便阻止,可是許小俠的下落不明,目前又有不少武林敗類,在江湖出沒,你一個年輕少女隻身行動,恐多不便,還是由老衲和申施主護你回山吧。」
郭姑娘欠身答道:「多謝大師的關懷,晚輩不怕什麼危險,人生大不了一死,活著受罪,例不如死了的好。」
落魄書生聽了郭姑娘這幾句話,心中泛起一陣感慨,忖道:女人就是女人,不怕你武功練到出神人化,個性倔強到什麼程度,總是離不開男人,獨闖江湖。一旦離開了男人,她的心便脆弱了。就是死呀活呀的。
驀地!大門口傳來一陣吆喝之聲道:「蒙面大盜在哪裡?不要讓他跑了啦。」
吆喝聲中,跟著有十幾名捕快模樣的差人,闖了進來,落魄書生見了這些捕快,不禁暗自好笑,暗道:「虎去狗吠,這群飯桶倒真會虛張聲勢……」
為首一個捕頭,搶先進去,見少林寺方丈也站在院中,趕忙上前一揖,道:「老禪師何時光臨,恕本官未能迎接,請勿怪罪啊。」
少林寺的僧侶,在嵩山附近幾個縣城之內,人人都對他們非常尊敬,尤其當捕快的人,得少林派的威望庇護,綠林巨盜均不敢來嵩山附近的縣城滋事做案,一向平安無事,所以這個捕頭,見了少林寺的掌門人,不敢有所失禮。
天宏方丈合掌當胸,唸了一聲佛號,道:「老衲無德無能,怎敢當施主說迎接的話。」
捕頭拱手笑道:「本邑緊臨貴派發祥之地,深蒙澤庇,官民均感沾光不少。向來沒有發生過一件盜案,想不到今天有兩個不知死活的蒙面大盜,敢在光天化日、名滿天下的少林寺附近,犯下了兩條人命大案。」
郭姑娘見捕快向天宏方丈傾談,不禁暗自好笑,暗道:這個捕快好漢骨頭,為何不說蒙面人竟敢在州城之內殺人,反說在名滿天下的少林寺……
天宏方丈道:「這兩個蒙人,不是平常的蒙面大盜,而且他在這裡殺的人,也不是善良之輩,施主想要將犯人緝拿歸案,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捕快聽天宏方丈這一說,順水推舟的接著說道:「老禪師既然查明他們是武林中互相尋仇械鬥至死,那麼。本差就據實回衙稟報……」
話聲稍停,轉臉一望店主,又神氣傲然大聲喝道:「掌櫃的,你聽到老禪師說的話沒有?這殺死人的蒙面人,不是普通的一般強盜,是他們互相尋仇兇殺,這等江湖人械鬥之事,既無苦主報案,就算你倒點霉,賠上兩付棺材,把打死的人殮埋了事。」
店主聽了,趕忙作揖,道:「只要上差不把命案牽連小店,已感激不盡,貼點銀子買棺材殮埋,算不了什麼!」
落魄書生見那捕頭對命案這等馬虎了事,不覺暗歎忖道:看他們平時對付一般安分守紀的老百姓,倒是神氣十足,見了這等人命大事,竟然僅憑老和尚一句話,就把兩條人命大案,草草了結,足見少林寺在左近州縣的聲威了!
天宏方丈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伸手遞給店主道:「老衲和兩位施主,在貴號吃了一些酒菜,這錠銀子,不知路不夠付賬?請施主收下吧。」
店主躬身一揖,搖搖頭,道:「今天不是老禪師在敝店,恐怕要遭傾家蕩產之難,此恩此德,感激不盡,吃這一點酒菜算得了什麼?老禪師請把銀子收起來吧。」
天宏方丈見店主執意不肯收受,也就不再勉強,立即告辭轉身,與落魄書生及郭姑娘向店外走去。
這時,店門口圍著看熱鬧的人,擠得水洩不通,眼見天宏方丈等三人走了出來,齊聲高呼,道:「少林寺的活佛來了,蒙面大盜逃不了啦。」
餘音未絕,只聞一個老百姓驚訝的叫道:「蒙面人!蒙面人!」
抬頭一望,只見高大的那個蒙面人翻房越脊而來,只嚇得圍看熱鬧的老百姓屁滾尿流連爬帶滾的各自逃命,頓時一片大亂。
天宏方丈也吃驚的失去了鎮定,怔怔地站在門口,抬頭望著蒙面人疾速而來的身形失神。
那十幾個捕快,全是以天宏方丈為護身符,一看老和尚也驚的失了魂,只嚇得他們個個渾身打顫,紛紛躲到天宏方丈三人背後去,連大氣都不敢吭。
落魄書生縱身大笑,道:「老和尚,那蒙面人轉來拆你的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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