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喳!吱噴!吱喳!……」
一陣悅耳的鳥叫,將昏迷中的上官慕龍吵醒了!
他慢慢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一片樹林中,露水沾濕全身衣服,四周空氣新鮮涼爽,幾隻小麻雀在樹枝上跳躍著,原來天已亮了。
哦,自己已經獲救了?
他翻身欲起,可是手腳不聽使喚,只得仍躺在地上不能動彈,這才明白身上的穴道尚未被解開。
「嘿嘿,小子,你醒了麼?」
不用看,聽聲音就知道是降龍老賊在自己身後,上官慕龍因此方知自己並未脫離魔掌,心中又是著急又是沮喪一看情形,降龍老賊昨晚聽到綠帽公呼喚時,立刻就帶著自己逃命,他把自己帶到這個可能是相當偏僻的地點,要好好整治自己了。
果然,上官慕龍的猜想沒錯,降龍聖手由他身後轉到他身前,伸手拉起他,讓他的上半身倚靠在一棵樹幹上,然後以從容的神態在他面前負手踱步,一面「嘿嘿」沉笑道:「小子,想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
上官慕龍微微冷笑一下,淡淡道:「說出來聽聽也好!」
降龍聖手笑道:「此地在黃塘湖之北,距赤壁約一百二十里,我想你師祖他們該不會找到這裡來吧?」
上官慕龍漫應道:「唔,是吧。」
降龍聖手道:「昨天晚上,老夫聽見綠帽公呼喚你時,原想一掌送你回老家,後來一想,這樣未免太便宜了你,老夫吃了你小子不少的虧,不能讓你死得太痛快,老夫要讓你慢慢的死去,一片片的死去,然後再把你的頭砍下來,塗上一層毒藥,裝入一隻精緻的盒子裡,當作禮物送給你師祖。哈哈,當你師祖打開盒子時,那情景是可以想像得出的,他會捧著你頭頓失聲痛哭,甚至你那兩人丫頭也會抱著你的頭顱呼天搶地,到那時候他們絕不會發覺自己中了毒,於是盞茶工夫之後,他們的手臂會突然變黑,那表示毒已攻入臂膀,要想活命,可以,只須把兩隻手臂斬下,哈哈哈……」
上官慕龍沒有接腔,只默默的,冷冷的望著他發笑,他知道現在急也沒用罵也沒用,一切的一切,都讓老天爺來安排吧。
降龍聖手笑了一陣,見上官慕龍表情漠然,不由面容一沉,露齒惡笑道:「小子,你怎麼不說話?」
上官慕龍淡淡道:「你要我說什麼?」
降龍聖手道:「即使沒話說,你也不想罵罵老夫麼?」
上官慕龍道:「不了,在你的面前生氣是不值得的!」
降龍聖手道:「好吧,老夫佩服你的定力,但你雖能忍得住怒火,卻不一定忍得了皮肉的痛楚,老夫要聽聽你的哀號!」
說到這裡,由懷中摸出一柄匕首和一把細如牛毛的銀針,他把亮晶晶的匕首放在地上,然後慢慢數著銀針,數了二十支,把其餘的銀針收入懷中,再把二十支銀針像展開折扇似的捏在左手食拇指之間,這才抬目凝望上官慕龍獰笑道:「看見沒有?這二十支銀針,你知道老夫要怎樣派用場麼?」
上官慕龍仍不接腔,仍是默默的,冷冷的望著他,好像在觀賞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東西。
降龍聖手右手由左手抽出一支銀針,輕輕的做戳刺姿勢,怪笑道:「就是這樣,把它刺入你的指甲裡,哈哈……」
這是一種狠毒無比的酷刑,須知人身上十指是最敏感的部位,別看它是一支小小的銀針,若把它刺入指甲之下,其痛楚的程度,縱是一個絕頂高手也忍受不了的,故此上官慕龍一聽之下,驚得心房「砰砰」大跳。
但他很明白對方要讓自己「一片片的死去」,目的在要「聽聽自己的哀號」。暗忖自己此時能現出恐懼或憤怒而讓對方更為得意麼?死,自己縱然一死,也決不能讓他再得意了!
降龍聖手見他臉上仍坦然無一絲懼色,詭笑道:「你不怕?好極了!」
語畢,把左手上十九支銀針別在自己衣上,然後脫下上官慕龍腳上的英雄靴,拉起他右腳,手上銀針對準他的大腳趾,一針便要刺落
「住手!」
一聲清喝,突然由樹林內傳了過來!
降龍聖手面色遽變,雙目暴射凶光,怒喝道:「誰?」
「我!」一個女人的聲音。
降龍聖手面容一鬆,咧嘴冷笑道:「哦,原來是你,你來幹嘛?」
那女人道:「我要你把他放走!」
降龍聖手哈哈大笑道:「是麼?你帶好多人來了?」
那女人冷聲道:「沒有別人,只有我一個!」
降龍聖手笑得更厲害,道:「那麼,你憑什麼?」
那女人緩緩道:「憑我一條命!」
降龍聖手笑道:「這是不夠的,徐香琴,你應該明白!」
那女人是徐香琴,上官慕龍早已聽出來,只是這時的上官慕龍,他內心太激動也太紊亂,他幾次想張口大叫一聲媽,可是,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塞著他的喉嚨,始終叫不出口來。
不錯,這個養育自己十多年來的假柳映華徐香琴是應該值得喊她一聲媽的,然而她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甚至自己生身母親之死,也是她策劃的,一個害死自己父母的女人,自己能再喊她「娘」麼?
不!不能!我絕不能再喊她為娘了!
這是一個痛苦的決定,因此上官慕龍的眼睛又湧出了淚水!
這時,只聽樹林中的徐香琴冷冷答道:「怎麼不夠?告訴你,我在來此之前,已經立下遺囑了!」
降龍聖手面色一變,怒聲道:「好賤的女人,你立下什麼遺囑?」
徐香琴笑道:「遺囑的內容,你應該想像得出,何必多問?」
降龍聖手凶睛連閃,冷哼一聲道:「只怕沒有人肯相信你的遺囑吧?」
徐香琴道:「你自信做得很周到麼?」
降龍聖手道:「當然,老夫自信做得相當周到!」
徐香琴道:「可是我手中還保存著一個證據!」
降龍聖手道:「什麼證據?」
徐香琴道:「一顆人頭!」
降龍聖手面色又是一變,開始現出不安之色,沉默一會之後,沮喪而忿恨地道:「好吧,老夫承認你狠就是了……」
徐香琴道:「那麼,把他放走!」
降龍聖手道:「可以,但你能給老夫什麼保證?」
徐香琴道:「我跟你走,而且假如你願意的話,我還可以履行以前的諾言!」
降龍聖手沉忖有頃,點點頭道:「好,就這麼辦,老夫要不要把他的穴道解開?」
徐香琴道:「在他血氣暢通之前,我們走好了!」
降龍聖手輕「嗯」一聲,收起銀針和匕首,目注上官慕龍恨聲道:「小子,你獲救了,但你別太高興,這一次是老夫與徐香琴的一筆交易,下次你再落入老夫手裡,可沒有這種便宜了!」
語畢,駢指點出,解開了上官慕龍的麻穴,接著縱身疾起,飛上樹梢,一閃而沒!
很快的,他的聲音在徐香琴發話之處響了起來,只聽他縱聲大笑道:「哈哈,徐香琴咱們走啊!」
笑聲漸漸遠去,終於不可復聞!
上官慕龍穴道一解,立即就地行功吐納一番,等到全身血氣暢通時,連忙穿上靴子,一縱躍上樹梢,極目遠眺,降龍老賊和「母親」徐香琴已去得無影無蹤,當下施展輕功越過樹林,向前發足疾追。
一口氣追了四十餘里,始終未見降龍老賊的一點蹤跡,心知自己可能已追錯了方向,窮追無益,於是把腳步放慢下來。
一個重大打擊,和許多疑問帶給他的困擾,使他變得很頹喪,他拖著疲睏的腳步,漫無目的向前走著……
「當我有一天殺死降龍老賊以後,我應該用什麼手段去對付另一個殺父仇人?—一自己的母親呢?」
這個問題,像一把刀插在他心口上,他不敢再往下想,但是,即使不往下想,他也已經痛苦得無法忍受了!
中午時分,他來到一個不知名的鎮甸上。
「嘿!您小爺請進來坐!吃飯喝酒樣樣都有!」
上官慕龍停住腳步,看了擋在身前含笑招呼的店小二一眼,再舉目望那「山海珍菜館」,點點頭舉步走入。
登上二樓,隨便揀了個座位坐下,一個堂倌立刻送來一塊菜牌,上官慕龍將菜牌推到一旁,道:「來兩斤酒,三樣下酒菜!」
那堂倌連聲應是,彎腰而退。
不久,酒菜上桌,上官慕龍連飲三大盅,然後才拿起筷子來。
漸漸的,他渾身開始燃燒起來,燒得頭腦渾渾噩噩,燒得眼睛迷迷糊糊,飄飄欲仙,原來喝酒竟然如此美妙,怪不得李白情願用五花馬和千金裘去換取美酒
「夥計,再來兩斤!」
「嘻嘻,少爺,這是中午天,您喝得這麼多,不怕醉麼?」
「醉?干你何事?快把酒拿來!」
「是是,是是……」
他不是個善飲的人,四斤酒下肚後,登時頭痛欲裂,兩腳發軟,這才害怕起來,心想:
「不好,趕快吃一點東西,否則要醉了!」
桌上有三個大油餅,他拿起一個張口便咬,只聽「噹!」的一聲,頓覺滿嘴牙齒生痛,心中一驚,失聲道:「啊呀!這油餅好硬!」
一個堂倌慌忙走到他桌邊,伸手奪下他手上的「油餅」,又好氣又好笑地道:「我的少爺,這不是油餅,是碟子啊!」
上官慕龍一愣道:「哦,你們把碟子當油餅賣給我吃麼?」
那堂倌苦笑道:「少爺,您醉了!」
上官慕龍猛拍一下桌子,怒吼道:「醉你個屁,我上官慕龍再喝二十斤也不會醉,你說吧,你們幹麼拿碟子當油餅給我吃?」
那堂倌有些啼笑皆非,搓搓手道:「咳咳,你看你少爺說的什麼話,是你自己把碟子看成油餅,怎麼反說我們把它當作油餅拿給你吃呢?」
上官慕龍越聽越氣,手指那破碟子大聲道:「我且問你,那東西是不是碟子?」
堂倌點頭道:「是啊,現在您少爺看清了吧?」
上官慕龍仍指著那只破碟子,又大聲道:「是不是油餅?」
堂倌笑道:「不是,嘻嘻……」
上官慕龍又猛拍一下桌子,理直氣壯地道:「好,現在你也承認它不是油餅了吧?」
堂倌一呆,忙道:「是啊!這碟子本來就不是油餅,您少爺這話什麼意思?」
上官慕龍大怒道:「既然不是油餅,您怎麼把它當油餅給我吃?」
堂倌歎了一聲,搖搖頭道:「我跟您少爺扯不清,失陪了!」
說罷掉頭便走。
上官慕龍猛伸手一揮,將桌上的碟子酒盅等物全部掃落地板,雷吼道:「你給我站住!」
聲若雷鳴,把樓上許多食客都嚇的跳起來,大家見他醉得太厲害,生怕他動武遭受池魚之殃,帳也來不及結,便紛紛離座下樓,轉眼全數走光了!
堂倌看了這情形,登時變了臉色,轉身冷笑道:「好小子,你是存心取鬧是不是?」
上官慕龍虎然站起來,沉聲道:「不錯,我要砸了你們這家黑店!」
堂倌氣得臉色發白,大叫道:「無毛虎!黑豹子!你們吃的什麼飯?還不快上來!」
樓梯「登登」聲起,六名彪形大漢跑上樓來了!
敢情這六名彪形大漢是「山海珍菜館」的保鏢,他們一跑上樓,迅速將上官慕龍圍住,其中一個禿頭大漢瞪起兩顆虎目,凶虎虎地道:「小子,你既然有膽量來取鬧,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街尾那家「湖海菜館」指使來的吧?」
上官慕龍搖晃著身子,粗聲粗氣地道:「什麼三海五海,你們開黑店,就是把皇帝老子搬來也沒用,我今天非砸你們的黑店不可!」
那禿頭大漢「嘿嘿」陰笑道:「看來你很會裝蒜,現在老子不跟你多說,你賠上這些打壞的東西?」
上官慕龍點頭道:「賠!只要你們答應我一個條件!」
那禿頭大漢沉臉問道:「還有什麼條件?」
上官慕龍道:「跟我打一架!跟我打一架我就賠!」
那禿頭大漢不禁失笑道:「哈,這當然沒問題,你拿出銀子來吧!」
上官慕龍掏出一錠重約一兩的銀子,往桌上一放,大聲道:「這樣夠不夠?」
一兩銀子,付酒帳再加賠償,不僅夠,而且還有餘,禿頭大漢料不到上官慕龍在一陣無理取鬧之後,忽然又慷慨起來,他們的職責是保護菜館的利益,看見對方願意賠償,而且出手闊綽,自然打消了揍人之念,當下陪笑道:「夠了,我扶你下樓去吧?」
上官慕龍摔開他的手,舉步向樓梯走去,大聲道:「不必了!我自己會走!」
哪知才走三五步,身子碰著桌角,登時一個旋轉,萎然摔倒,跌了個四腳朝天!
那禿頭大漢連忙把他扶起,說道:「客官,你確是醉了,我扶你下去吧!」
上官慕龍嘴裡連說不要,卻已無力掙扎,只好任他們抬下樓,出得菜館,禿頭大漢拉著他在街上走,笑道:「那邊有一家客棧,我帶你去歇息歇息!」
上官慕龍踉蹌而行,大叫道:「不!放開我!我要跟你打一架!」
那禿頭大漢含笑不理,仍拉著他往前疾走,上官慕龍大為憤怒,突然奮力一抖手,那禿頭大漢「啊喲」一聲,仰身便倒,其餘五名彪形大漢見狀大怒,一聲暴叱,頓時一擁而上,拳掌齊出!
上官慕龍興奮極了,立即舉掌迎戰,可是由於醉得厲害,打出的每一招,不但雜亂無章,而且全無勁力,比之花拳繡腿更不如,因此不到幾下功夫,已被揍得鼻腫眼青,狼狽不堪。
街上圍觀的人越聚越多,忽然人叢裡飄出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吟道:「啊喲,你們幹麼打我弟弟呀?」
六名彪形大漢聞聲住手,轉眼瞧去,只見由人叢裡走出一個嬌艷如花的紅衣女子,禿頭大漢摸了一把臉,沉聲道:「這人是你弟弟?」
那紅衣女子點首含怒道:「是呀,你們真不要臉,怎麼六個人打一個?」
禿頭大漢冷笑道:「你弟弟裝酒瘋,搗毀了我們「山海珍菜館」許多東西,我好意要帶他去客棧歇息,他竟出手打我,你說他該不該揍?」
那紅衣女子脆笑道:「我弟弟確是調皮一點,可是今天喝醉了酒,你們就該讓他一點呀!」
禿頭大漢冷哼一聲道:「你帶他回去吧!」
那紅衣女子微微一笑,挪步走到上官慕龍身前,拉起他的手腕,皺眉道:「弟弟,你又喝成這個樣子,真是的,快跟姐姐回家去!」
上官慕龍瞪著一對血紅的眼睛,茫然問道:「你是我姐姐?」
那紅衣女子微嗔道:「是呀,瞧你醉得這麼厲害,連姐姐都不認得了麼?」
上官慕龍使力掙扎,只覺自己的手腕像被鐵環扣住,不但掙不開,而且有些發痛,不禁又驚又怒,大叫道:「放開我!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我姐姐……」
紅衣女子不理,拉著他往人圍外疾走,轉眼走到鎮外,遙見前面有一片廣闊的墳場,墳場左邊有一間百姓祠,當即把上官慕龍拉出官道,走進百姓祠,笑道:「弟弟,咱們暫時在這裡歇一歇好啦!」
上官慕龍疲睏已極,就在祠案邊倒下,張口打了個哈欠,道:「別吵我,唔……我醉欲眠卿且去,讓我睡一覺吧,唔……」
紅衣女子「格格」嬌笑道:「姐姐有解酒的藥,你要不要吃一顆?」
上官慕龍迷迷糊糊的道:「唔,好吧。」
紅衣女子臉上閃過一抹喜色,立即由懷中摸出一隻小磁瓶,拔去瓶塞倒出一粒紅色藥丸,蹲到上官慕龍身邊道:「來,把嘴巴張開!」
上官慕龍迷迷糊糊的張開嘴,紅衣女子便把藥丸塞入他嘴裡,笑道:「和著口水吞下去!」
上官慕龍脖子一伸,骨碌一聲,吞了下去!紅衣女子喜上眉梢,推推他笑問道:「喂,你知道我是誰?」
上官慕龍直想睡覺,翻了個身子,漫聲道:「別吵我,讓我睡一覺。」
紅衣女子不依,又推他道:「別睡覺,好人兒,你先仔細瞧瞧我是誰!」
上官慕龍「嘖」了一聲,不耐煩地道:「我管你是誰,我要睡覺了。」
紅衣女子道:「你不看我,我不讓你睡覺!」
上官慕龍道:「你不讓我睡一會,我不看你!」
紅衣女子笑了起來,接著一抿嘴唇笑道:「好吧,我不相信你能睡得著,要是我的藥丸沒有失效,現在你腹中已經開始在發熱了!」
語畢,起身走去祠門,探頭向外望了望,然後在祠內來回踱步,每踱一回,就看上官慕龍一眼,似乎越看越喜歡,越看越克制不住,因而雪白的雙須泛起朵朵紅霞!
她踱了一會兒,見上官慕龍仍無反應,心中奇怪,又蹲下去推他,喊道:「喂,你當真睡著了?」
上官慕龍只輕「唔」一聲,似乎尚未睡熟。
紅衣女子用力搖撼他的身軀,氣叫道:「上官慕龍你怎麼搞的呀?」
上官慕龍又翻了個身子,恢復仰躺的姿勢,慢慢睜開眼睛斜望她道:「怎麼啦?」
紅衣女子見他醒轉,眼眸一亮,喜道:「好了,你現在覺得怎樣?」
上官慕龍皺眉道:「熱!肚子好熱!」
紅衣女子大悅道:「真的?我摸摸看!」
上官慕龍格開她的手,道:「不要摸,越摸越熱!」
紅衣女子挑眉嬌笑道:「我正要你發熱,知道麼?」
上官慕龍淡淡答道:「知道……」
紅衣女子頗感意外,機警的退出半步,笑問道:「你知道那是什麼藥?」
上官慕龍仍淡淡道:「解酒,提神!」
紅衣女子放心了,又靠近他身邊,伸出五指輕摸著他那英俊白皙的臉頰,嫵媚一笑道:
「正是,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有精神,而且,也覺得……咭咭……」
上官慕龍也伸手撫摸她細膩潔白的左腕,微微一笑道:「陰魂不散,陰魂不散……」
紅衣女子一怔道:「你說什麼?」
上官慕龍笑道:「我說我八師伯的陰魂不散!」
紅衣女子美臉一變,抽身欲退,但已遲了一步,左腕脈門已被上官慕龍一把扣住,她不明白自己的「迷藥」為何失效,一時驚得魂飛魄散,瞪目駭呼道:「啊呀,你……你……」
上官慕龍挺身坐起,含笑道:「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今天是你自己送上來的,有什麼不對麼?」
原來,這紅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奉命下嫁秀龍潘賓把秀龍害得莊破人亡的花彩雲,她剛才由鎮上經過,無意間撞見上官慕龍在鎮上發酒瘋,以為「有機可乘」,竟動了淫念,乘上官慕龍醉醺醺的時候,把他強拉出鎮,並給他吃下一顆「特效」藥,心中高興極了,認為自己「艷」福不淺,能夠「采」到這麼一個英俊,內功深厚,加上「威名赫赫」的上官慕龍的童貞,實勝十年藥補,誰知忽然出了毛病,不知怎的,那顆「特效藥」竟然無效,偷雞不著反被捉住,怎不令她震駭欲絕!
上官慕龍略一停頓,又笑道:「你一定很奇怪迷藥為何失靈,是麼?」
花彩雲駭聲道:「是啊,凡是吃了我的藥丸的人,就是大羅神仙也難逃劫數,你怎麼竟能無事?」
上官慕龍舌頭一伸,笑道:「哪,你看,這是什麼?」
原來藥丸還在他舌頭上,花彩雲臉色一白,失聲道:「哼,原來你剛才是假醉的!」
上官慕龍吐出藥丸,又笑道:「你把我拉到這裡時,我就認出是你了,不過,那時我渾身無力,所以我告訴你我要睡一覺!」
花彩雲道:「假如我剛才下手殺你,你現在已死了!」
上官慕龍道:「是啊,可惜你興趣不在殺我這回事上!」
花彩雲道:「君子恩怨分明,我沒殺你,你也不能殺我!」
上官慕龍一怔道:「哦,你在向我討價還價麼?」
花彩雲點首道:「嗯,假如你是秀尤潘賓,我當然認命,但你不是!」
上官慕龍冷笑道:「我八師伯被你害得家破人亡,我要替他報仇!」
花彩雲道:「好吧,但那不是今天,今天你不能殺我!」
上官慕龍點點頭道:「你說得對,你剛才沒殺我,我現在也不好殺你,不過,你剛才給我吃了一顆藥,我現在也給你吃一顆藥好了!」
花彩雲面色一變,顫聲道:「你要給我什麼藥吃?」
上官慕龍微笑道:「當然不是我自己的藥,如果我拿自己的藥給你吃,那就不公平了!」
花彩雲急了,裝出一副可憐兮兮之態,低聲央求道:「上官慕龍,你不能這樣做,你饒我一次,我便去削髮為尼,遁入空門,求求你干萬別給我吃藥!」
上官慕龍駢伸兩指點住她麻穴,一面放倒地上,然後由她懷中取出那瓶藥,一面拔瓶塞一面冷笑道:「像你這種女人,一旦遁入空門,空門就要遭殃了!」
花彩雲面色陣陣發白,流淚哀求道:「不,求求你,人家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給我一個放下屠刀的機會吧!」
上官慕龍道:「好的,但一顆藥又不會要你的命,你等藥性過後,再去「放下屠刀」也還不遲!」
他倒出一顆藥九,正要塞入她嘴裡,忽然覺得這種作為有損自己的人格,便停手問道:
「對了,你原在霧靈山服侍庫雷將軍,這一次入中原來幹什麼?」
花彩雲道:「庫雷將軍死了!」
上官慕龍驚「哦」一聲道:「怎麼死的?」
花彩雲瞼一紅,期期艾艾道:「他死在……死在床上……」
上官慕龍一愣,但很快便會過意來,忍不住「哈哈」笑道:「花彩雲,由此可見你的罪孽有多深重啊!」
花彩雲道:「那是他自己不知自愛,與我何干?」
上官慕龍笑道:「不過,庫雷將軍之死,對我們倒是個好消息!」
花彩雲忙道:「是呀,所以我算是替你們除了一個大敵,如果你是個君子,就該趕快把我放了!」
上官慕龍道:「好,我馬上放你,你快把嘴張開!」
花彩雲又哀求道:「不,我不能吃那種藥,求求你!」
上官慕龍伸手捏住她鼻子,喝道:「張開!今天饒你死罪已算是你天大的幸運,活罪卻饒你不得!」
花彩雲拚命閉緊嘴巴,但因鼻孔不能呼吸,硬撐了一會之後,再也忍受不住窒息之苦,終於把嘴巴張開了。
上官慕龍暗中將藥丸丟掉,另由地上撿起一粒黑黑的東西塞入她的喉內,然後起身走到一旁坐下,微笑道:「味道如何?」
花彩雲哪裡知道自己吃下的其實不是藥丸,只驚得面色慘白,汗如雨下,悲聲道:「上官慕龍,你好殘忍啊!」
上官慕龍「哼」一聲道:「殘忍!你想想看,過去死在你淫婦手裡的武林人也不知凡幾,我今天不殺你,已算償還了你剛才不殺之情,下次再遇見你時,便不能饒你了!」
花彩雲淚潸潸道:「沒有下次了!沒有下次了!」
上官慕龍微訝道:「沒有下次?」
花彩雲哭道:「是呀,下次你要是再遇見我的時候,我已經變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太婆了!」
上官慕龍發怔道:「這是為什麼?」
花彩雲滿瞼傷痛地道:「那種藥丸名叫「太陽丹」,只能給你們男人吃,我們女人因為體質不同,吃了會發冷發熱,然後失去一身功力!」
上官慕龍大喜道:「哦,你何不早說?」
花彩雲道:「早說了,你就不會給我吃麼?」
上官慕龍道:「不,老實告訴你吧,我給你吃下的是一粒羊屎,而不是你的太陽丹,既然太陽丹只會使你失去一身功力,我還顧忌什麼呢!」
花彩雲雙眸大睜,又驚又喜道:「啊,我剛才吃的是羊屎麼?」
上官慕龍點頭笑道:「不錯,所以我問你味道如何!」
花彩雲喜極而泣道:「謝謝你,上官慕龍,我知道你是個大好人,啊啊,我以為吃下的是太陽丹,嚇死我了!」
上官慕龍再倒出一顆藥丸,說道:「你別高興,這一次我非讓你吃下不可了!」
花彩雲大驚道:「不!不!求求你,你千萬不能這陣做,請你饒恕我一次,我一定會棄邪歸正,絕不再害人!」
上官慕龍道:「我饒你不死,你真願棄邪歸正麼?」
花彩雲連連眨動眼皮道:「是的,是的,我可以發誓!」
上官慕龍道:「好,我答應不殺你就是,但這顆「太陽丹」你還得吃下去,這種藥既然有你說的那種效果,不是可以幫助你做一個好女人麼?」
花彩雲面色又是一白,以極度惶恐的聲音道:「不!不!我不要變成老太婆!我不要變成老太婆!」
上官慕龍眉頭一皺道:「你說這種「太陽丹」會使你失去功力,也許真的,至於會使你變成老太婆,不至於吧?」
花彩雲急道:「真的,我不騙你,這因為……因為我的實際年齡已經……已經四十九了,假如一旦失去功力,就無法保住我的青春了!」
上官慕龍道:「噢,你已經四十九歲了?」
花彩雲玉臉泛紅,淒苦地道:「是的,到現在為止,普天之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我這個秘密,我希望你不要把我這個秘密洩漏出去!」
上官慕龍又好氣又好笑,當下不再跟她嚕嗦,拿起太陽丹往她嘴裡強塞下去,花彩雲拚命掙扎抗拒,但是沒用,最後喉頭一動之下,太陽丹便流進肚中去了。
果然,不久之後,花彩雲臉上開始起變化,泛起陣陣紅光,好像渾身血液都在沸騰著,豆大汗珠滾滾而下,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啃食她的心,全身不住的顫抖著,嘴裡也不住的發出痛苦的呻吟!
「天啊,你殺了我吧!」
「上官慕龍,求求你殺了我吧……」
盞茶工夫之後,她的臉色漸漸由紅潤轉而發白,汗水仍在涔涔流落,但流的已不是熱汗,而是冷汗!
雖然為時極短,然而那種痛苦,就等於在地獄裡遭受到長期的煎熬一般,突然間,她臉上原有的光澤消失了,纖細的面皮也起了皺紋,有如一朵鮮花,突然枯萎了!
上官慕龍暗暗心驚,但此刻他對眼前這個淫婦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像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神色冷峻的瞧著花彩雲由一個似三十不到的妖艷的女子變成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婦,然後上前解開她的穴道,拉起往祠堂外一推,喝道:「去吧!」
花彩雲踉蹌衝出祠堂外三四步一跤仆倒,摔得眼青鼻腫,她掙扎著爬起來,回頭怒看上官慕龍,雙眸放射怨毒火焰,厲聲道:「上官慕龍,你記著好了,我花彩雲倘能恢復武功,絕不忘記你今天對我的厚賜!」
上官慕龍冷冷一笑道:「很好,我只把你的武功毀掉,心裡也不大滿意,但願你能夠獲得奇緣,早日恢復武功!」
花彩雲不再開口,低首急行,轉眼走出墳場,消失於遠處的荒野中……
上官慕龍默默望著她遠去不見,又默默佇立一會後,方才移步走出百姓祠,撿來一段樹枝,在地上挖了一個小土穴,把一瓶「太陽丹」埋下。
「上官慕龍,你在理什麼?」
驀地,一個清亮悅耳的聲音起自身後!
上官慕龍心頭微震,轉頭望去,發現身後三丈外的一座墳頭上赫然立著一個黑衣蒙面女子,不禁面色一變,起立問道:「你是誰?」
那黑衣蒙面女子舉步慢慢走過來,以極平靜的聲調道:「我來要回一支玉簪!」
上官慕龍心頭大震,退步驚呼道:「啊!是你……」
是的,雖然他對這個黑衣蒙面女子的身份來歷毫無所知,甚至連她的面貌是怎麼個樣子都沒見過,但她的聲音和一身裝束,在上官慕龍卻不陌生,因為她正是去年降龍聖手火燒禿龍嚴公展的水晶宮時,在宮中神秘的出現,指引上官慕龍逃入「地下水晶宮」脫離火困的那個黑衣蒙面女子!
那時,她要上官慕龍跟她進入「地下水晶宮」的那道秘門入口,上官慕龍因為不明她是敵是發,怕受詐騙而不敢跟她進入地道,她便由發上取下一支玉簪拋給他,說:「你拿著這支玉簪,將來自會知道我是誰,至於現在,你要我表明身份恕難照辦,言歸於此,你要逃便逃,不逃就拉倒,我去也!」幸虧有她適時現身指引,上官慕龍始得同師伯們脫離火海圍困,自那次以後,這個神秘的黑衣蒙面女子則一直未再出現過,是以他已把她忘得一乾二淨,想不到今天會突然在此現身!
不過,上官慕龍雖然把這個黑衣蒙面女子忘得一乾二淨,那支玉簪卻未丟掉,始終妥藏在身上,當下忙將玉簪取出,把玩著笑道:「姑娘還記得以前說的話麼?」
那黑衣蒙面女子頷首緩緩道:「記得的,那時我要你拿著這支玉簪,說將來自然會知道我是誰……」
上官慕龍含笑道:「正是,但今天姑娘已要索回玉簪,而在下卻還不知道姑娘是誰,今天當不會再吝於見示芳名吧?」
黑衣蒙面女子道:「快了,明天中午,你就可知道我是誰了!」
上官慕龍訝道:「明天中午?」
黑衣蒙面女子道:「是的,但不知你肯不肯再相信我的話?」
上官慕龍和笑、睡、醉、盲、病、文六位師伯上次能在那場大火中逃得性命,可說完全得自這位黑衣蒙面女子相助之功,因此不敢不信,當下躬身答道:「在下願意相信姑娘的話,請你說吧!」
黑衣蒙面女子道:「好,你明天中午趕到黃鶴樓,那附近有一座上書「黃鶴仙蹤」的石碑,你找到那座石碑,由石碑後面向前走出七步,那地下有我埋的一件東西,你把它掘出來,就知道我是誰了!」
上官慕龍驚異道:「那是一件什麼東西?」
黑衣蒙面女子道:「要是我此刻願意告訴你,又何必要你老遠到那裡去拿?」
上官慕龍忙道:「姑娘說得是,那麼,在下明天中午一定趕到黃鶴樓挖掘就是了!」
黑衣蒙面女子點了點頭,目光移向上官慕龍的腳下,又問道:「你還沒回答,你在那地下埋的什麼東西?」
上官慕龍靦腆一笑道:「一瓶由花彩雲身上拿下來的藥!」
黑衣蒙面女子輕「哦」一聲,淡淡道:「如想把它毀掉,還須把瓶子打破!」
上官慕龍道:「是的,在下已先將瓶子打破後再埋下的!」
黑衣蒙面女子又一哦,笑聲道:「你很聰明,我小看你了。」
上官慕龍拱手笑道:「姑娘誇獎,還望多多指教!」
黑衣蒙面女子噗哧一笑道:「人雖聰明,心腸卻太忠厚了一點,譬如剛才那個花彩雲,你實在不該放走她!」
上官慕龍不由俊臉通紅,窘笑道:「是的,只因在下剛才在鎮上喝醉酒,假如她在那時狠起心,在下怕已死了!」
黑衣蒙面女子輕歎道:「她雖然沒有殺你,但你不覺得她用來對付你的手段比殺你更為狠毒麼?」
上官慕龍點點頭道:「所以我曾對她說,下次再遇上她時,她就非死不可!」
黑衣蒙面女子又笑聲道:「也許你下次遇上她時,看見她變成個蒼老虛弱的樣子,又不忍下手了!」
上官慕龍窘笑笑,他實在不敢保證下次遇見花彩雲,果真她變成了那樣一副可憐相時,自己真會下手殺死她?是以只笑笑不敢肯定作答。
黑衣蒙面女子笑了笑,伸手道:「我要走了,把玉簪還給我吧!」
上官慕龍畢恭畢敬的把玉簪捧上,雙目注視著她蒙著黑巾的臉部,心中儘管急著想見見黑巾下的那張面孔,但他不敢乘機出手揭開她的蒙面巾,他覺得那樣做不但不禮貌,而且幾近小人行為,何況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黑衣蒙面女子接過玉簪收入懷中,揚揚手道:「再見!希望你別忘記,明天中午一定要趕到黃鶴樓,把東西掘出來!」
上官慕龍拱手相送,道:「姑娘請放心,在下一定會去的!」
黑衣蒙面女子雙足一頓,倒縱出三丈開外,飛步疾奔而去。
上官慕龍目送她身形漸漸遠去,不禁喃喃自語道:「唉,來無蹤,去無影,這個蒙面女子究竟是誰啊?」
不管她是誰,由此地到武昌黃鶴樓還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假如要在明天中午趕到那裡,現在就得馬上起程了!
他趕去附近一條小溪畔洗了一把臉,立刻動身往北趕去。
一路無事,第二天中午,上官慕龍來到武昌黃鶴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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