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梅從光鏡中,看見范鳳陽又要用火藥,震驚之余,立刻提出警告。眾人聞言,莫不驚惶失色,也才知道,曉梅和莊母不顧公孫等人重傷,急於窺察賊蹤的深意,內心敬服無比。這一著狠棋,如果容小魔得手,所有在這裡的人,可能盡付勱灰,遼東道上,從此再無他的敵手,武林,蒼生,勢必同遭塗炭,個人生死事小,武林安危事大,眾人又怎得不驚!莊母惶急問道:
“在哪裡!”急忙接過折光鏡,凝神注意起來。印天藍見情況急轉,曉梅和莊母都無法分身,當機立斷道:
“事急從權,救人要緊,三位請暫回避一下。”待紀慶、周方、金遜,退了下去,立即著手施救。公孫啟中的毒刺最多,除了頭部和腰部由三女環護的地方外,從上到下,毒刺密集如蝟,夏天衣服穿的又薄,毒刺破衣入肉,是意料中的事,必須脫光檢查敷治,才不致有疏漏的地方。好在印天藍與杜芸、姍姍都是他的未婚妻子,性命交關的事情,再也不能顧忌許多。
脫就脫吧,最討人厭的是,門不能關。圓室內機關密布,又不敢挪動,三女攬臉之極。幸而同行諸人,均是骨肉道義之交,俱知分寸,全都自動地避開了門口。剎那脫光,啊!我的天!公孫啟的背腿,除了靈姑環抱遮護的地方,全都紫了!姍姍驚顫地問道:
“大姊,還能有救嗎?”淚光通盈,楚楚欲泣。印天藍虛弱地說道:
“用酚刺塗敷患處。這裡沒水,不論是誰,嚼爛丹丸兩顆,給他度入肚內,每隔兩個時辰,內服外敷一次。”說時有氣無力,顯然是在強撐。杜芸甚是著急。印天藍又道:
“我還能支撐得住,梅芬和靈姑,怕支持不了多久,尤其是梅芬,中的刺毒也不少,最好把二妹找來,我得休息片刻。”說完已經把嘴閉上了,杜芸慌了手腳,一面代公孫啟敷藥,一面催促姍姍道:
“先給她們灌入兩顆丹丸,快去找二姊。”適時,曉梅得到呂冰急報,已來到門邊,接口道:
“不用去找,我來了。”看到公孫啟的傷勢,不禁驚得啊了一聲,道:
“怎這麼重,大姊和梅莊二妹怎麼樣了?”印天藍聽到她的話聲,微微睜啟了一下眼皮,終於支持不住,也暈倒了。杜芸道:
“大姊和梅姑娘,傷得不比啟哥輕多少,莊姑娘傷在雙腿,都不宜耽擱。莊伯母的意思怎麼樣?”曉梅微一顧盼,看到生肖架前比較干淨,道:
“那邊比較隱蔽些,先抬回去再說。”玉蓮已是名花有主,當給公孫啟脫衣驗傷的時候,不便再停留在室內,已經退出去了,於勢又不便再找旁人,曉梅姊妹,分兩次才把四個受傷的人抬了過去。杜芸沒有得到確切的答復,再次問道:
“莊伯母的意思到底怎麼樣?”曉梅仍然沒有正面回答,皺眉反問道:
“是不是也得像啟哥這樣治療?”杜芸道:
“要不然怎麼敷藥?”曉梅道:
“剛才的情形,莊伯母已經親眼看到,曾經問過啟哥的家庭狀況,我已經把我們和啟哥的關系,都告訴她了。”杜芸道:
“毒傷可不比刀劍硬傷,耽誤不得,藥就只此一瓶,不能分開,二妹最好還是把莊伯母親自請來。”曉梅道:
“小賊機警膽識,著實可怕,莊伯母帶人趕來,他卻乘虛而入,挾著兩箱火藥,不知要弄什麼鬼。莊伯母正在嚴密注視他的行蹤,分不開身。不過,莊伯母曾對我說,她有四徒二女,已面托啟哥,代為物色佳婿,救人要緊,用不著顧慮了。”姍姍這時已經喂過梅芬和靈姑丹丸,正在替印天藍寬衣解帶,脫衣敷藥。杜芸也已代公孫啟塗敷完畢,取出兩顆丹九,道:
“二姊把這兩顆丸藥,度入啟哥腹中,然後救靈姑,我救梅二姊。”曉梅領會她的意思,笑道:
“一事不煩二主,你我何分彼此。我救梅二姊。”邊說邊已動起手來。杜芸臉上一紅,道:
“二姊你壞。”
只好親自給公孫啟喂藥,然後施救靈姑。生肖架前,位置狹長,四個傷者,微取間隔,並作一排,公孫啟在外緣,由於毒刺傷在背部,故面向下,印天藍傷在左半身,梅芬傷在右半身,兩個人微微傾斜而又面面相對,互相依靠,只有靈姑傷在雙腿內面的部位,須仰面向上,少女隱私,暴露無遺。著實不雅。盡管杜勞也是女兒身,看了這般情景.也不禁粉面飛紅,只好脫掉自己上身衣服,稍代遮掩。
片刻之後,莊母走了進來,看見曉梅姊妹,正在精心塗敷藥粒,細膩而均勻,一邊塗敷,一邊輕揉。她對於杜芸,尤具好感。發現公孫啟中毒部位,已經隱隱透出毒液,微泛腥臭,她皺眉說道:
“真難為啟兒了,如果不是他全身遮護,三個女孩子還不知要傷成什麼樣子,沁出來的毒液,要不要弄干?”周方隔門接口道:
“先不要動,這是敷藥以後的必然現象,等換藥的時候,得用清水洗淨,附著毒刺的衣服,也不能再穿。”莊伯母說道:
“多承指教,肖莊,帶你師妹去准備清水和軟被子。留神小畜牲,他雖已脫離視線,未必就此離洞。”郝肖莊領命,便待回轉下洞。曉梅即時接口道:
“伯母使不得,小賊身兼正邪數種之長,實非易與;揩下去的火藥,又不知埋在何處,不宜再去冒險。”莊母道:
“老身忘記說了,火藥在我寢宮,那一帶不要去就行了。”
曉梅道:
“要去也得多去幾個人,帶四張被單來。”“我去,我去。”門外立刻傳來穆洪,呂冰,向准,房飛的聲音。步履聲剎那遠去。
片刻之後,下洞陡然傳來爆炸聲,眾人大驚失色。莊母拄著拐杖,匆忙地跑了出去。曉梅叮囑杜芸、姍姍,守護傷者,亦接踵趕了出去。莊母已把折光鏡,從靜妨手中接了過來,只見鏡中塵土彌漫,看不清真實狀況。曉梅道:
“何處爆炸,有沒有人受傷?”莊母道;
“小畜牲可惡!路上都作了手腳。必是我那逆徒,已盡瀉下洞機密,是以他能穿行自如。為所欲為,你看。”曉梅接過折光鏡,只見塵土翻滾,猶未澄清,什麼也看不到。芳心劇顫,尤代穆洪等人擔憂不已。干著急,又不敢離開去探查真象。
良久,良久,煙塵始由稀薄而消散。曉梅從折光鏡中,首先看到兩堆瓦磔,卻不知道炸毀的全是什麼地方?她並不重視這個問題,她擔心的是人,卻看不見人形,一個也沒有看到,芳心裡又悲又恨,黯然說道:
“伯母,恐怕全都遭了毒手。”莊母接過折光鏡,換了兩個地方,才說道:
“小畜牲炸的是總珠室,秘室下洞門戶洞開,從此可以暢行無阻,哼!老婆子倒要看看還想做什麼?人一個沒傷。”
曉梅再次從鏡中窺看,果見下去的人,一個不少,有的忙著准備應用的東西,有的在旁守護,方才欣慰。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氣。半晌,應用的東西,全都送上來了。換過一次藥,印天藍已悠悠蘇醒。這並不是因她的體力比誰都強,而是久經研習毒經,服用過不少靈藥,自具抗毒能力。
宿藩盡撤,人手又少,在曉梅誠懇的婉勸下,莊母終於答應,暫去錦州作客。印天藍罄其所有材料,統共只煉了兩瓶藥,不久用盡。除了她自己業已完全康復,公孫啟與梅莊二女,雖已清醒,余毒還未除淨。紀慶的存藥,也都用光了,只好暫就藥肆,購配成藥.暫遏毒勢蔓延。在這段日子裡,惟恐范鳳陽乘虛入侵,日夜提防,誰也不敢遠離,自然談不到什麼作為。
范鳳陽卻如石沉大海,杳無消息。范鳳陽心目之中,最顧忌的就是公孫啟,如今公孫啟轉側床攝,病得不能起身,對於范鳳陽來說,應該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拔除眼中之釘,這個時機是再好不過了。天賜良機。他怎麼不肯乘用?因此,大家又不禁懷疑,這次在神兵洞作怪的,根本就不是范鳳陽,而是毒臂神魔金星石。
就情理判斷,也以金星石搗鬼的成份居多,念在公孫啟對於金遜的一番純摯友情,稍微露一點顏色,以示猶有首勇可鼓,而又不忍做得太過份,才肯放一馬。好不容易,在緊張的氣氛中,盼星星,盼月亮,把杜丹一行,平平安安地盼回來了,並且是滿載而歸,采回來大批材料,才又開始煉藥。經過這一次事件,大家對於毒,都已深懷戒心,閒中無事,男的不斷向紀慶、趙允、周方請教。女的更把印天藍糾纏得不得清靜。尤其是姍姍,天天圍著印大姊,問長問短,問個不休。是以煉藥的時候,大家都熱心幫忙,進展也快。
梅嶺三鳳終於團聚了,劫後重逢,逾感親切,姊妹三個形成另一伙,談的卻是半年以來,武功的進益與心得。談到婚事,梅苓和梅葳,都贊成梅芬,就公孫啟和呂冰二人之中任選其一,這樣,姊妹就不會再分開。梅芬則認為呂冰的年紀太輕,彼此糊差五歲,日後未必是福,而且與公孫啟耳發廝磨,肌骨相親,也不願另嫁。莊靈姑和梅芬同室養病,自然而然,也參加了她們姊妹這一伙,便也和梅芬采取了同一步調。
她們兩個的婚姻一經解決,莊母的長女靜姑,首徒郝肖莊,三徒慧莊,幼徒敏莊,連同秀秀的婚姻,也同時得到了解決,曉梅按照公孫啟的意思,遍征沒有結婚的人的同意,依年序開列了一個名單,恰好也是六個人,分請雪山魈和莊母參考挑選。這六個人的姓名是,齊雲鵬、向准、房飛、彭化、穆洪和呂冰。
雪山魈感念劉沖之義,把孫女秀秀許配給劉沖師弟彭化,莊母則招長女靜姑,許配給穆洪,其余四對,按照長幼的次序,作了安排,呂冰最小,他的對象是最年輕的,最最漂亮的敏莊。
原是道義之交,更結成骨肉至親,無形之中成了一個大家庭,一個澄清遼東江湖的偉大力量。流光如逝水,不知不覺,就是半年。連霹靂神婆一家人算上,傷的全好了,武功也都有了長足進步。這一天早餐剛過,丁元進來報道:
“老爺子,門外來了訪客。”公孫啟道:
“是時候了,待我出去看看。”昂然大步出廳而去。
午夜,一所新近落成的莊院,連翩飛入四條夜行人影,輕如鳥雀,落地點塵不驚,一閃失去蹤跡。這所莊院,座落在海城南門外,依城負廓,占地甚廣,牆高丈三,外有壕溝,壕溝外緣,遍植松柏長青,廣亮大門,漆以紅色,紅綠相映,極是鮮明醒目。莊門以左,另有一道車門,正對兩門,壕溝上各架有一橋,人馬分行,自是極端講究,一望而知是個豪富之家。自莊院落成,正門即未見打開過,主人是誰?亦不得而知,門上懸著一方匾額,黑底金字,寫的是:
“葛氏別業。”
循此探索,僅能知道業主姓葛,是個干什麼的?由於新建不久,也還摸不清楚。每隔一天,莊門打開一次,出來一輛敞車,駕車的是個五六十歲老頭子,到菜場兜上一個圈子,也無非購買魚肉菜蔬一類的日用必需品。如果仔細留意,便可發現,每次出來,都要買一頭豬,雞鴨蔬菜都是一整車,兩天的功夫,需要這麼多吃的東西,莊裡的人一定不在少數,起碼也得上百。但是,兩天一次,每次用不了一個時辰,誰會留意這種瑣碎的小事情呢?
今夜進去的那四個夜行人,無法知道是主是客,抑是外來的豪強?總之,進去快半個時辰了,還沒見一點消息。現在已是冬月下旬,天陰欲雪,寒風一陣一陣地呼嘯刮著,這麼深夜,這麼寒冷,主人料已早入夢鄉,進去的縱是梁上君子,門窗緊閉,又能有什麼作為?驀的。靜夜中傳來一聲“卡”的音響,與一聲輕呼?暗影中陡然傳來一聲嬌叱。
“什麼人?”豪富之家請幾個看家護院的,並不足奇,值得奇怪的是,這聲嬌叱,似乎是女人的聲音,從那清脆甜潤的音韻判斷,年紀還不會太大。請少女擔任看家護院,這可是絕無僅有的稀罕事!緊隨這聲嬌叱,莊內大放光明。
啊!燈光映照下,莊裡的建築。也透著怪異而詭譎。這不是普通建築,院牆寬約二十丈,深三十丈,距牆兩丈,是一圈矮房,緊密相連,也是長方形的,矮房兩面門窗,前後俱陳列著無數盆花,盆裡虯結有致,種的一律都是臘梅,此時正在初生茁壯,猶未培蕾開花。核心是一律長方形的二層樓,環樓是一圈長青樹,修剪的如鳥如獸,俱是成雙成對,極是壯觀。長青樹與盆花之間,壘石為山,內外界線自然形成,四角各有一閣,燈光即是從閣中放射出來的。
這時,樓西隙地上,站著一對青年男女,背背相掩,男的面樓,女的向外,全身勁裝,帶著兵器,似是有恃無恐,已經被人發覺了,還沒有走的意思。主人這邊,樓上還未亮燈,在二樓的樓廊上,卻秀立著一個少女,嬌叱聲就是她發的。假山四角閣樓前,也各戰著兩個少女,四周矮房向裡一面的廊簷下,也都有人,卻都是年壯的男子。樓廊少女,看清被困二人,又道:
“夜入民宅,非偷即盜。看你們的年紀都不大,怎麼做這種丑事?”隙地上的青年道:
“在下向准,專誠拜訪,請你家主人出來答話。”同行女子,不問可知是他的妻子尤慧莊了,只不知另外三人是誰,現在隱藏在什麼地方?樓廊少女道:
“我就是此間主人,如果缺少盤纏,十兩八兩我還能拎得了主!”向准容她說完,嘿嘿笑道:
“從你的口中大不了是個貼身的使喚丫頭,請你家主人出來答話。”樓廊少女道:
“說你的來意,我在聽著呢。”向准道:
“事不過三,我再說一次,請你家主人出來答話。”樓廊少女道:
“我也最後告訴你,我就是此間主人,有話就說,沒話請便,看在你們年輕的份上,我也不難為你們。”向准不再理她,揚聲說道:
“向准求見范少山主。”樓廊少女怒道:
“你鬼叫什麼,我家姓葛,你找人找錯地方了。”向准亦怒,道:
“你少在我面前裝蒜,范少山主如果不在,請范夫人出來答話,也是一樣。”樓廊少女道:
“你簡直瞎了眼,葛家可不是好惹的,再若無理取鬧,就別怪我對你們不再客氣了。”向准再次揚聲說道:
“少山主,范夫人,向准再申前請,如仍不肯賜見,是不肖再要我這個朋友了。”等了剎那,樓內仍無動靜。樓廊少女也不再理他,卻直接發令道:
“熄燈,准放他們走,如敢妄動,格殺勿論。”轉身推開樓門,一閃而沒。適時,假山四角燈光亦熄。向准望著樓房,震聲發話道:
“范鳳陽,你既絕情,就休怪向某無義了,山神廟那筆賬。
我本想找你了斷,現在看來是你主使,教朋友替你賣命,卻連朋友也要一起火葬,還不滾出來。讓姓向的看一看你的心,到底有多黑?”等了片刻,樓內了無反應,范鳳陽似乎不在。尤慧莊悄聲道:
“讓我也作個交代。”夫妻對面方位後,尤慧慶揚聲道:
“玉珠,我是慧莊,范鳳陽叛師,背友,殺岳,屠妻,天良盡喪,離獸不如。你跟著她,絕對不會有好結果。師父誓約已解,業已離開地宮,火速回頭,向恩師請罪,勿自絕於師門,師姊妹也都熱誠地等著你,希望你好好地想一想。此時回頭,還不算晚,我走了。”知會向准,循正路出莊,果未遭遇攔截,但在出莊剎那,僅覺眼前一花,兩個人忽又化著四條人影,飛逝遠去。咦,夜色迷離中,人影愈變愈多。回到海執客棧,燃亮燈光,才看清楚,跟他一路的,還有公孫啟夫婦七人,金遜與陸浩。原來那天到錦州去拜訪的,是四不先生。
四位老俠,受莊母之托,風塵撲撲,自然沒有找到范鳳陽和李玉珠的蹤跡,途經海城,無意中卻發現“葛氏別業”,明查暗訪,盡管不能確定是范鳳陽別營的秘窟,但從內部設置,似與李玉珠有極大關聯,因為那一匝假山裡,密道,暗室,毒弩,機關,惡毒而精巧,認為可疑。那時,他們還不知道莊母已走,趕回神兵洞,撲了一個空,卻發現有人在秘密興工,重新裝修,問也問不出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誰。
傍徨無計之中,便到錦州拜訪公孫啟,本是一種試探性質,卻教他們碰對了,即把探訪所得,合盤托了出來。公孫啟根據這兩個消息,考慮至再,便把人力平均分成三組,同時分頭進行。他率領的這一組,就是上述的十一個人,來探海城。
杜丹夫婦那一組,計有劉信和雪梅,呂冰和葉敏莊,房飛和秦可莊、彭化和秀秀,五對夫婦,與劉沖,周方,去探神兵洞。霍棄惡夫婦這次也單獨成了一組,隨在他們這一路的,有劉智和傲霜、穆洪和靜姑,齊雲鵬和郝肖莊,紀慶和玉蓮,胡夢熊和衣萍等六對夫婦,目標是絕緣谷與唐莊。
這也是一種技能的綜合編組,每一組中有兩個專精機關埋伏的,一個或兩個精擅御毒解毒的,以及天南金氏舊部。
為了平均實力,克服意外困難,公孫啟還把自己的絕情劍,暫交杜丹使用。這樣調配,三組之中,每組都有一把削金斷玉的鋒利寶劍了,這就是公孫啟這一組人,出現在海城的原委。回到客棧,公孫啟道:
“四不先生有沒有弄錯?”尤慧莊道:
“假山設計十分精巧,不能無疑,再去的時候,進去冒一次險,就能試出大概來了。”公孫啟道:
“我只奇怪,如是范鳳陽,他從哪裡弄來的那麼多女將?”
曉梅道:
“人生遇合難定,你能他就不能?這不值得討論,倒是那些花樹,擺置的不是地方,我總懷疑有鬼。”靈姑道:
“可能有真有假,要有鬼,不外暗器或毒,二姊何不用劍削它幾株試一試。”曉梅嗯了一聲道:
“六姊所見極是。誰干什麼,應該有個打算,對付這種詭怪霸道的玩藝,到時候絕對不能亂。”於是,你一言,他一語,提出各自的意見。公孫啟一邊聽,一邊想,綜合自己在“葛氏別業”探查所得,與各人的意見,整理了一個辦法,說了出來。姍姍首先應合道:
“站穩腳步,先禮後兵,賊子縱再狡猾,也非教他現出原形不可。”
旭日初升,一對青年劍侶,似是經過長途跋涉,滿臉倦容,額頭發角,猶帶汗漬,來到了唐莊。他們沿街走了一轉,極想找個歇腳的地方,那知走遍全莊,竟連個小客棧,也沒有找到。
唐莊雖說是個近山的村莊,居民可有二三百戶,每月初一和十五,還有個市集。買賣一些日常用的零星東西,今天恰好到臘月初一,是市集,所以店鋪開門比往日都早。這一對青年劍侶,男的頂多弱冠年華,女的看來還要年輕些,找不到客棧,便進了一家面食店。剛好包子才出籠,就要了兩盤包子,一邊吃,一邊歇息。女的大概是真累了,熱包子就著熱面湯一下肚,情不由己地扒在桌上就睡著了。
這種山村小店,能容多大地方,統共只有三副座位,女的這一睡,掌櫃的可不高興了,忍不住向男的說道:
“達官爺,小店地方不大,半個月才輪到這麼一個好日子,請您……請您……唉!”他盡管心裡不高興,逐客的話還實在不好意思出口。青年劍士看出掌櫃的是個老實買賣人,道:
“掌櫃的請多擔待,我們原也無心打擾你,無奈走遍全鎮,沒有找到客棧,這麼辦好不好,等會算雙份?”掌櫃的上好第二籠饅頭,臉色一沉,道:
“小店雖是小本營生,可還沒有看重錢,怎麼能隨便算你們雙份?”青年劍士忙致歉道:
“對不起,在下失言了。我們兄妹頭次來遼東,人生地疏,跑了一夜冤枉路,也沒有找到地方,這裡又沒有客棧,真教我難死了。”掌櫃的道:
“達官貴姓,找什麼地方沒找到?”青年劍士道:
“在下呂冰,不是保鏢的,只因年歲荒旱,家鄉呆不下去了,聽說這一帶有家金礦,需要人幫忙,是特地前來投效的。”
他和葉敏莊,是來唐莊探查一宗秘密的。面孔雖不陌生,姓名卻是沒人知道,故稍加易容,仍用本名,兵器臨時也換了判官雙筆。掌櫃的端詳了他們夫婦一眼,衣飾華麗,不象逃荒落難的人,自不相信,也不點破,道:
“俠士來得不巧了。”呂冰訝問道:
“怎麼不巧?”掌櫃的道:
“聽說金礦散伙了,詳情我也不太清楚。本村首戶唐善人……”他“噢”了一聲,探頭窗外,左右看了一眼,悄聲道:
“我真糊塗,一時把他忘了。唐善人極好朋友,你們不妨去找他問一問,或許知道真象。”呂冰道:
“真多謝了,他住在什麼地方?”掌櫃的道:
“村後山坡上,可別說我……”忽見又有顧客上門,即住口不言。呂冰會過了賬,搖了一搖葉敏莊,道:
“小妹,別耽誤別人生意,我們該走了。”葉敏莊伸了一個懶腰,揉了揉眼睛,佯裝嬌嗔道:
“你看你,人家剛睡一會,你就把人吵醒了。”呂冰假裝陪著小心,道:
“不能盡自占著別人的座位呀!”葉敏莊嘟著一張小嘴,道:
“走!走!又不認識路,瞎撞了一夜,走到……”埋怨著走出面店,漸漸去遠。
市集在村東,這時約摸辰初,還沒上齊。有一條馬道,直通唐善人莊院,靠近這條馬道不遠,一棵樹上拴著一匹黑馬,高大神駿,鞍轡齊全,鞍旁插著一根雜草,一個大漢,無精打采在近旁,雙手抱膝,正在打盹。呂冰夫婦穿過市集,走近馬道,呂冰道:
“金礦聽說散了,有這匹馬,我們一馬雙乘,就不致於再叫你跑路了。”葉敏莊一聳鼻子,道:
“你准知道別人會賣?”大漢聽到話聲,抬頭打量了二人一眼,道:
“公子可是有意買馬?”呂冰道:
“尊駕願意割愛?”大漢道:
“投親不通,盤纏用光了,不願意也得願意。對不?”呂冰道:
“什麼價錢?”邊問邊和葉敏莊一道已經走了過去。大漢道:
“紋銀一百兩。”忽又壓低聲音,說道:
“人已到齊,霍大哥他們也來了,快去吧。”大漢是房飛偽裝的,上次經過唐莊,他不在場,又非老少雙魔家屬,由他聯絡最是恰當不過。葉敏莊故意揚聲道:
“你簡直窮瘋了,一匹普通馬,驃口又不好,哪值這麼多?”
房飛佯怒,吼道:
“見沒見過馬,如非等著用錢,一千兩銀子都不賣。”葉敏莊那肯受氣,亦嬌聲嗔道:
“你向誰充老子?”房飛道:
“你還想打架不成?”呂冰拉著葉敏莊就走,邊走邊勸道:
“犯不上跟這種人嘔氣。”葉敏莊看見山坡上已經有人走了下來,愈發作做道:
“豈有此理,一匹老馬,都快跑不動了,開口就要一百兩,不是窮瘋了是什麼?”呂冰勸道:
“我們又沒買,生這種無謂的氣值得嗎?”葉敏莊道:
“話不是這麼說,想靠一匹馬過一輩子,豈不等於敲詐?”
說著話,已經和山坡上下來的人,相距不遠,夫妻倆暗中早已把這人打量清楚,大塊頭,鉤鼻,馬臉,眼蘊煞威,像貌凶惡,一望而知,不是安份的貨色。馬臉人已經止步道中,容呂冰夫婦走近,道:
“此處非通路,兩位哪裡去?”聲如梟鳴,陰森可怖。葉敏莊駭了一跳,迅疾躲在呂冰背後,卻又露出半面,凝視著馬臉人,粉面上猶有驚容。呂冰仿佛也才發現馬臉人,雙手一拱,道:
“原來是條死路,多承指教,借問一聲,唐善人可是住在這條死路上?”葉敏莊的怕,與呂冰的癡,自然那是假裝的,只因兩人年紀都輕,極像初出茅廬的雛兒,是以作做看不出假。馬臉人雙眼暴射凶光,一掃呂冰肩頭上露出來的兵器柄,神色稍見緩和,哼了一聲,道:
“年紀輕輕的,怎這麼說話?”呂冰愕然道:
“在下那句話說錯了?”馬臉人不答反問:
“你們從那裡來的,找唐善人有什麼事?”呂冰微露笑容,裝癡到底,道:
“尊駕莫非就是唐善人?”馬臉人道:
“不是,答我所問。”呂冰把在面店編的那套話,重復說了一遍。馬臉人再次打量了他們一眼,道:
“是誰指點你們來問唐善人?”呂冰自然不便給面店掌櫃惹禍,道:
“問了幾家,那說不知道金礦位置,一個過路的老頭聽見了,說唐善人朋友多,或許有人知道,所以我們兄妹就來了。”
馬臉人道:
“不用去了,我就知道,金礦歇業了,你們還是另找營生是正經。”呂冰哪肯就此回頭,“啊”了一聲,面有難色,道:
“真是太不湊巧了,聽說唐善人很慷慨對不?”馬臉人道:
“慷慨又怎麼樣?”呂冰道:
“大老遠的跑了來,就這麼回去,也會讓家裡的人笑話。
唐善人的朋衣多,也許能夠另外指點一條明路。”馬臉人微一沉吟,道:
“好吧,山坡上就是唐善人的家,你們就在他家裡等,我倒有個好地方,介紹你們去。”呂冰喜道:
“真是太好了,請問貴姓。”馬臉人道:
“我也姓唐,你們去了就說是唐總管的朋友,絕不會虧待你們。”呂冰又一拱手,道:
“多謝總管提拔。”唐總管名舒,是唐諾的次子,道:
“小事一披,我還有事不陪了。”說完,大步而去,過去數步,回頭又看了一眼呂冰背後的判官雙筆,又和葉敏莊朝了一個對面。待唐舒去遠,時敏莊悄聲道:
“狡冤三窟,這次再不會錯。”原來杜丹與霍棄惡這兩路,預定一去神兵洞,一去絕緣谷,然後在唐莊聚齊,出發時可同一段路。就在同路的這一段時間內,仔細一考慮,有了變更。
起初還只親情上的顧慮,梅葳擔心霍棄惡,為人過於忠厚,反應難免遲頓,不足以對付機詐百出的范鳳陽,怕姊姊跟著吃虧,劉智和劉信,穆洪和秀秀,傲霜和曉梅,骨肉連心,牽腸掛肚,也都不願意分開。
實在是范鳳陽,太狡猾,太狠毒,以公孫啟那麼機警的人,都難免吃大虧,旁的人,才智武功都不及公孫啟,談虎色變,自是人情之饋,其次是郝肖莊師姊妹的另一種敵情顧慮。她們是在神兵洞裡長大的,對於神兵洞的奧秘,了如指掌,尤其是二三兩層的內部情況。她們判斷范鳳陽炸毀二洞總珠和秘圖室的目的,是逼莊母出走,然後進而侵占全洞,重加布置,進攻退守,無往不宜。四不先生也部分證實了這一點的正確性。
當然,范鳳陽這一構想,可以阻擋得住公孫啟,卻阻擋不住她們師姊妹。她們有這份才能,可以破禁而入。但是,她們不能這麼做,也不敢這麼做。關鍵是怕范鳳陽的火藥,重新改裝全部機關,不是短時間就能辦得好的事情。假如埋上幾處火藥,則輕而易舉。機關有跡象可循,火藥埋在地底,全無征兆。她們並不怕死,而是顧慮公孫啟,杜丹,這一干弟兄,絕不肯讓她們單獨涉險,事實也必然是一同跟著去。
敵暗我明,試想火藥一爆,豈不也一同殉葬?因此,兩種顧慮一並合,歸納出來一個比較緩慢,卻極有乘的辦法。絕緣谷先不去,兩路並作一路,堵塞所有的進出口,叫洞裡的敵人,再出不來,在洞外的敵人,也不容易再進去。隱身監視,以逸待勞。上洞進出門戶,已由范鳳陽親自炸毀,這新開鑿出來的南洞口,再用亂石給堵上,即以其人之法,還治其人,布置上一層毒,中下兩洞進出門戶,郝肖莊,秦可莊,靜姑,葉敏莊四姊妹全知道,兩路二十四人,六個人數住一面,用了三天功夫,完全堵好,就只剩下唐莊這最後一處,門戶就在唐諾的家。
從這一點,已可斷知唐諾的身份。也不難聯想到,半年以前,唐諾准備飲食車馬,接待公孫啟,是奉誰的諭令行事了。
呂冰夫婦到達莊前,已有兩個莊丁摸樣的人迎出問道:
“兩位找誰?”呂冰道:
“我們是總管邀來的朋友。”莊丁立刻改容肅客,把他們夫婦邀進上房,倒上兩杯茶,才躬身告退。執禮甚是恭敬。唐家背倚山坡,座東面西,從莊外望似有三重院落,門前堆著幾堆高梁桿,迎門一座影壁,繞過影壁,是三合房屋,屋裡的布置也很樸實,十足莊稼人的氣派,看不出一件岔眼的事物。坐定不久,開門進來一個瘦削老人。呂冰認出是唐諾,佯作不識,卻和葉敏莊站了起立。唐諾滿臉堆笑,道:
“老朽唐諾,剛才聽家人傳報,兩位是小兒的朋友,快請座。”呂冰抱拳一拱,道:
“原來是老莊主,在下兄弟失敬,請勿罪。”唐諾道:
“別客氣,請坐。”葉敏莊讓出座位,坐在呂冰下首。唐諾亦就主位,端詳二人一眼,道:
“兩位貴姓,何時與小兒相識?”呂冰道:
“在下呂冰,這是捨妹,與令郎原不相識。”接著把來意與唐舒交談經過,說了出來,結語道:
“久仰莊主古道熱腸,令郎也極慷慨好客,念我兄妹千裡迢迢,所謀成空,甚弱同情,允予另代安置,囑在莊中暫候,只是打擾尊居,甚覺過意不去。”唐諾道:
“老朽幼年,亦備歷難苦,深知創業不易。別放在心上,這不算什麼,府上那裡,家裡還有什麼人?”呂冰道:
“祖籍昌平,雙親俱在,在下排行第二,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在家侍奉高堂,已經結婚,生了兩個侄兒了。”唐諾道:
“好福氣,令師是哪一位高人?”呂冰道:
“家父走過幾年鏢,在下兄妹學了幾手不登大雅的的粗把式,還沒拜過師。”唐諾道:
“太客氣了!令尊想必是一位名家。小兒回來可能晚一點,老朽先代你們去安排住的地方,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別拘束。”說完,起身告退,從容出門而去。回到二進,唐舒已繞道回來,在房子裡等著呢。唐諾道:
“奸細,男的依稀有些面熟,女的初見,多半是公孫小兒派來臥底的,你出去一趟,看到什麼沒有?”唐舒道:
“集上出現幾個陌生人,我沒敢走遠,就回來了,爹的看法不錯。目前高手不在,怎麼對付他們?”唐諾道:
“送上門來的人質,正可加以利用,速發急報,通知山主。”
“山主”而不加冠“老”或“少”,不知道究竟指的是誰?金星石?范鳳陽?抑是還有第三者?不管是誰,唐氏父子是敵人的一伙,則已無可置疑。片刻之後,從後院升起一群鴿子,繞著莊院,飛了兩轉,突見其中一鴿,離群向東飛去,剎那杳失雲空。
呂冰和葉敏莊在屋子裡,自然看不見,但卻瞞不住隱身莊外的杜丹等人。午飯過後,唐諾親自把他們夫婦,引到一個小跨院,滿臉含笑,假意殷勤地說道:
“這是我長子原先住的地方,娶了一房好媳婦,不耐鄉居,已經搬到沈陽去了。很久沒有打掃,你們兄妹暫時委屈幾天,等小兒替你們安置好事情,再另想辦法。”呂冰道:
“這已夠給府上添麻煩,不敢再勞動伯父,我兄妹自會料理一切。”唐諾道:
“我還有事,也不給你們客氣了,晚上再談。”語畢自去,完全象招待至親晚輩一樣,一點也沒有顯露出敵視的跡象。呂冰送至門口,親眼見唐諾身影在角門消失後,帶上房門,悄聲說道:
“老鬼真還把我們當成了親戚一樣。”葉敏莊道:
“別大意,他不會有這樣好心腸,不信你再開開門看一看。”呂冰以為院中來了人,那知再拉門,竟然沒有拉動,不禁呆了。這不是怪事嗎?門是自己關的,怎麼會再也開不開?葉敏莊見他還用蠻力,一晃到了近前,悄聲阻止道:
“使不得,等丹哥的訊號再出去不遲。先看一看屋子裡還有沒有別的鬼祟。”夫婦倆立即著手細密檢查起來。
“集”“墟”“場”“市”各地的名稱盡管不同,性質卻完全一樣,全都是鄉鎮上一種定期交易場所,多半白辰至午,忙一個上午,過午就散,直到今天,近遠閉塞一點的地方,甚至還實行以貨易貨哩。地方偏僻,天一過午,集就散了,天又冷,街面上顯得異常冷靜,再也難得看到一個人影。該買的,上午都就完全買齊了,下午誰還願意再出來。這是事理的常情。但是,什麼地方沒有粗枝大葉、丟三忘四的馬虎人?
喏,村道盡頭不就來了一個人,大塊頭,大搖大擺向村裡走來,漸漸走近了,敢情是唐舒。房飛的那匹馬,拴在面鋪外,人卻躲在店裡,要酒要菜,大吃大喝。他坐在當門第一張桌子上,臉朝外,已有三分酒意。第二張桌子上,也是單人獨酌,象個賣苦力的窮哈哈,一碟花生,一盤豆干和豬耳朵,與房飛桌上的鹵雞鹵肉一比,就寒酸的太多了。盡裡邊的桌子上,坐著兩個村婦,桌邊的凳子上,還放著一個大包袱,大概是趕集做生意的,還沒有賣完的東西,她們只吃面,邊吃邊談,占著座位,盡自吃不完。好在集散人空,再也沒有顧客上門,所以掌櫃的也不催她們。唐舒在門外,先看了一陣馬,方才走了進來,臉上的酒意,比房飛還重。掌櫃的哈腰點頭,忙打招呼道:
“二爺還沒盡興?”一瞥座位,全讓人占著,不禁一皺眉,道:
“兩位勻一勻好不?”看過房飛,又看窮漢,意思自是希望兩個人,騰出一張桌子來。窮漢似乎耳聾,照舊喝他的,頭都沒有接。房飛環眼一瞪,道:
“怎麼個勻法,做生意總該講究個先來後到,他不能將就將就?”掌櫃的很窘,沒有立刻接上話。唐舒道:
“你干你的,我就是特地找這位朋友談談的。”一拉凳子,坐在房飛的對面,替掌櫃的解了窘。房飛看他一眼,道:
“老子不認識你,找我談什麼?”別看唐舒長得凶,脾氣可不壞,並不介意房飛那句“老子”,道:
“四海之內,皆兄弟,似相逢何必曾相識!”房飛道:
“別那麼酸,找我談什麼?”唐舒哈哈笑道:
“朋友快人快語,很合我的脾胃。馬賣成了沒有?”困住呂冰夫婦,准備好一切,唐舒這才二次出來,再巡視一匝,一眼看見黑馬,知道房飛還沒走,本沒存著好心,想把房飛先收拾掉,不料店中還有別的人,雖覺可疑,又未看出破綻,故又換了一副面孔,先看一看風色。房飛道:
“賣成了還拴在門外?”唐舒道:
“還賣不賣?”他見草標已經摘去,於是發問。房飛故作不解,道:
“人全散了,還賣個屁。”唐舒道:
“如果有人想買怎麼說?”房飛歎了一聲,道:
“說良心話,我還真捨不得賣。”一拍肚皮,又道:
“無奈這個東西不爭氣,帶的盤纏又用光了,不賣怎成,誰想買?”唐舒不即作答,道:
“聽朋友的口音,很像皖北一帶的人,何以困在遼東?”
房飛很不高興,道:
“你到底想問什麼,怎不回答我的活?”唐舒道:
“朋友別誤會,我很喜歡像你這樣直爽的人,出門在外,誰也難何沒有不方便的時候,錢算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朋友如果賞光,在下願意幫你一個忙。”
如果表裡一致,倒也稱得上“慷慨磊落”。房飛似甚感動,道:
“尊駕高義,在下心領,夙味生平,不敢接受,如果有人買馬,拜煩一為介紹,就感激不盡了。”唐舒道:
“馬賣掉了,千裡迢迢,如何還鄉?”房飛道:
“不瞞朋友說,在下一時還不想回家。”唐舒故作愕然道:
“為什麼?”房飛故意壓低聲音說道:
“在下這次到遼東來,是為了絕緣谷藏珍,現在老魔已被嚇走,公孫啟兄妹據聞亦已重傷,天賜其值,失之豈不可惜。”
唐舒亦低聲道:
“朋友豪氣凌雲,在下甚是佩服,可有雙璧?”房飛道:
“神物擇主,何必定須雙璧,碰碰運氣又何妨?”康舒道:
“好個碰碰運氣,在下亦有此意,捨間離此不遠,如不見棄,請移駕作一長談,共商進行如何?”房飛道:
“萍水相逢,怎好打擾?”唐舒道:
“傾蓋論交,也是常事,何必讓古人專美於前,別見外了,請。”轉向掌櫃的說道:
“這位朋友的賬我會了。”房飛不肯,爭執再三,似是盛情難卻,終於接受了。兩個人,牽著馬,邊走邊談,似是愈談愈投機。兩個村婦,亦相繼結賬離店,只有窮漢還獨自兒,喝著悶酒。
夜黑風高,寒星抖嗦,唐諾唐舒父子,大張宴席,請得房飛,席間尚有六人作陪,面目俱極陌生。雖是巧裝打扮,行家眼畏,一望而知,全是內外雙修的健者。房飛豪邁灑脫,放言無忌,既不齒大南金氏一派的陰險刻毒,也對公孫兄妹以俠義標榜,頗多非議,目無余子,伊然一派宗主氣慨。
談論武術源,流滔滔如數家珍,少林棍,武當劍,峨嵋伏虎拳,南拳,北腿,知道的極是不少。獨對楊家槍推崇倍至,他原來的兵器是一副短戟,一度改用鐵手,這次出來卻又把短戟帶在身邊,馬上,步下,騰高,縱遠,似乎無所不能,使得唐家父子,也捉摸不定他真正的身份,以及究竟能吃幾碗干飯。初次見面,自不便認真,更不能當面考究,教他下不了台,但對他的懷疑,卻無法完全去淨。
唯一的辦法,就是敬酒,八個人,輪流灌小杯換大斗,房飛縱是海量,終於也玉山傾頹,醉倒在席面上了。唐諾一努嘴,上來兩個彪形大漢,把房飛半扶半拖,給拖下去了。剩下了自己人,便開始談心腹話了。直到呂冰夫婦,房飛,以及市集上相繼出現陌生可疑男女,才使他們有了警覺,分頭出動,偵察的結果,也才有了驚人的發現。神兵洞進出門戶,大半全從外面,被人堵塞了,僅有唐莊和新近開辟出來的兩處,還能暢行無阻。這一發現,八個人震驚無比,從而也判斷出這批陌生男女的身份,與出現唐莊的真正企圖。唐諾埋怨道:
“這不能怪我們,內部正在改裝,又都埋了火藥,限期又緊,不能隨便停工查驗,誰會想到有人從外邊作手腳?”唐諾慨歎一聲,又道:
“山主如果派人前來,豈不碰壁。”唐舒道:
“我已在明顯處作了暗記。”唐諾道:
“還不夠,再發一封急報。”唐舒道:
“看情形,今天夜裡就許有事。還有那只信鴿,放出去就再沒有了,不如等到天亮一起報。”唐諾道:
“不成,山主不會給我們講理,你們商量目前的事,我自己去。”語畢匆忙向外走去,那知剛打開門,就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唐諾深藏不露,實際已達返璞歸真地步,故在半年以前,以公孫啟那麼精細的人,也未能識破其偽。以他這種超絕身手,竟未能躲開那人。他本能地已准備出掌相拒,但當右掌已出,業已看出那人,竟是挽扶房飛離去不久的兩個手下之中的一個,且已被人點了暈穴,即知事有蹊蹺,立即化拒為抱,把那人抱住,作為掩護,搜查敵人蹤跡。
由明入暗,目光一時那能適應,夜色又黑,哪能看得到什麼?不過,眼睛雖然看不到,耳朵卻已聽到了衣袂風聲,向暗影中隱退。唐舒與另外幾個陌生者,不是死人,唐諾遇警的同時,他們首先就把燈熄滅了,並沒有立刻采取行動。
敵暗我明,目光一時又不能適應,這時冒然闖出去,一定吃大虧,是以他們除了熄燈,也無法立采行動。從這個小動作,已可看出這幾個人,都很油滑而沉著,江湖經驗極豐,不是好相與。點暈這個小嘍羅的人,不知何故,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僵持剎那,唐諾已經適應黑暗,依稀看到南房簷下,站著一個人,不言不動,意圖不明,嘿然哂道:
“朋友是誰,夜人寒捨,有何指教?”南房簷下那人,仍是不言不動,仿佛沒聽見,等了剎那,唐諾氣往上沖:“朋友這算何意?老夫看見你了。”那個人的確有點莫名其妙,依然沒有作答。其時,屋中七人,已從暗門出去,搜遍全莊。唐舒首先回來,道:
“莊內杳無蹤跡,簷下多半是李強,房飛走了。”李強是挽扶房飛的另一個嘍羅,唐諾一掌拍醒手下人,把他推開,道:
“沒用的東西,把李強弄開。”然後對乃子道:
“他的馬也帶走了?”唐舒道:
“還在馬廄。爹是說他被人劫持了?”唐諾道:
“什麼劫持,他跟呂冰兄妹是一路的,還在莊裡。”唐舒道:
“不對,呂冰兄妹還關在跨院,我親自查看過。”唐諾道:
“再去看看,知會大家,洞口聚齊。”聲落,人已上房,向莊後飛縱去。唐舒再奔跨院,房門已毀,呂冰夫婦果已破禁而出,不知去向,也沒入室細看,即照乃父吩咐,約齊得力人手,飛往莊後。密洞不在莊內,而在莊後林中,距離唐家,還有半裡來路,此時樹木早枯,故洞口黑糊糊的,隱約可見,只因久已不用,洞外荒草沒脛,已將原有道路掩蓋,正好掩飾他們詭秘的行蹤,是以不曾除去。唐諾父子以及手下得力部眾,先後到達,竟是平安無事,連個風吹草動都沒有,不覺面面相覷,呆在當場。唐舒道:
“這幾個東西,到底所為何來?”是啊,呂冰夫婦和房飛,到底是干什麼來的?呂冰夫婦總不會是因為自由自在不舒服,特地跑來被關上半天,顯露一手才能再走,房飛更不會為騙一頓吃喝,賠上一匹長程健馬吧?然則,他們的目的何在?
唐家房屋如從上空鳥瞰,正面的房子,一共有三進,都是三合房,各成院落,第二進正房,有後門後窗,前後通連,可以照顧到後進,這最後一進的正房,與山坡緊密相連,就像塗在壁上一樣。
郝肖莊師妹不曾走過這個洞,依據圖形,僅能判斷出概略的位置,從莊外遠處觀望,懷疑第三進上房,就是洞口,從而斷定唐諾,必與小魔有相當關系。
偏巧上次經過,沒有看出唐諾會武功,以為他是受小魔脅迫,不願誅連無辜,故在破洞之前,要把真象弄清楚。也就是說,要把洞口的實在位置,唐家的底細,以及與小魔關系的深淺摸清楚。才好決定下手的步驟和方法。
這就是呂冰夫婦前來的目的。房飛和秦可莊,紀慶和玉蓮兩對夫婦隨行接應,也就是市集上,逗留面館裡的那四個人。
呂冰夫婦被囚在跨院,正好得其所哉。一個下午,呂冰巡風,葉敏莊細密搜查,查出了密門拱壁和第三進正房的秘密。
那是唐家父子的珍藏密室和練習武功的地方,與神兵洞並不通連,神兵洞下洞的西洞口,不在唐家在別處,不過,唐家這個密窟,也有出口通莊外。唐家父子歡宴房飛的時候,紀慶夫婦和秦可莊已到。捉弄嘍羅。遲滯唐諾行動的是紀慶,秦可莊和玉蓮,則去找呂冰夫婦,會齊之後,且已商量好了對策。
唐諾的判斷全沒錯,呂冰他們還在莊內,只是隱在暗處,監視唐家父子行蹤,靜伏不動,是以沒有被發現。唐諾父子率眾一走,六個人分作三處,制伏嘍羅,搬柴,引火,放起了三個火頭。
現在情況已大致明朗,不管唐諾與小魔子又有什麼淵源,一身超俗武功,絕非普通善良人家,則是絕不會錯,先把他的窩給燒了,教他們存身不得,免為地方之害。
黑夜,火勢一起,不須等到穿透屋頂,反映的火光,在遠處就可以看得見。唐諾見到火光,已知中計,頓足恨道:
“小輩可惡,舒兒守洞,分一半人跟我回去救火。”領先往回飛奔。唐舒道:
“殺淨小輩,洞道不守自守,全都回去。”八個人一個也沒留下守洞。
半裡來地,本不算遠,可也得一步一步地跑。正當跑到中途,離家,離洞,都有百十多丈時,忽地閃出一批人,攔住了去路,不由分說,就打了起來。天干,物燥,夜風甚大,火勢頃刻已穿透屋頂。狂風烈火中,但聞馬嘶,聽不見人聲叫喊,也聽不到搏殺打鬧聲。這情形,仿佛人全被殺光了。唐諾雙目盡赤,左沖,右突,全都有人攔著,沒有一個含糊的,竟是沖不過去,仔細留意,認出杜丹,怒道:
“姓杜的,老夫與你何仇,行此絕戶之計?”捨了霍棄惡,撲向杜丹,人未到,掌先發,風聲雷動,勁厲不可一世。杜丹豪笑道:
“老匹夫,隱藏武功,冒充善良,暗地裡助封為虐,其罪當誅。”寒光一閃,“嘶”的一聲,削掉唐諾一片衣袖。他使的是公孫啟的絕情劍,削金斷玉,鋒利無比,展開師門威鎮江湖的飛龍劍法,利劍奇功,相得益彰。唐諾如非識貨,武功又高,撤招得快,一條右臂,就得跟身子分家。避過險招,卻嚇出來一身冷汗。
杜丹怎肯放松,如影隨形,第二劍跟蹤遞到。唐舒的對手是劉信,雙懷杖對擯鐵手,“叮叮當當”,打得有聲有色,火星迸飛四射。他抽空瞥望全場,不見呂冰兄妹,也不見房飛。除了父子部眾八人全有強勁的對手外,場外虎視眈眈,還有二男八女,個個躍躍欲試,尤其是剛才退下場來的霍棄惡,更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霄。看清場裡場外形勢,他感到心寒了,即使戰勝當面的對手,仍舊脫不了身,何況對手並非易與,勝負……
“堂”的一聲大響,左手杖幾乎被震出去,把他喚回現實,再不敢分神亂想胡思。其余的六對人,也各殺得昏天黑地,激烈異常。莊院裡的火勢,已經擴大,火舌吞勝,高出房頂一兩丈,如果沒人撲救,勢將化成劫灰。唐諾眼看著多年心血,毀於一旦,家裡的人一個也沒見出來,胸中的悲憤,與仇恨的火焰,沖激起隱藏已久的凶威。這時,他已把兵器取了出來,只是一把鐵骨折扇。不過,他這把鐵骨扇,長足八尺,純鋼打造,邊骨特厚,內藏兩根鋼釘,雖是片刻都不離身,卻很少使用,今天如非杜丹的寶劍,過於鋒利,他也不會拿出來用。
現在大敵未至,而情況危急,再也不惜暴露身份,要施展狠毒招術,一洩心中的恨氣了。杜丹這時正以一招梅開五瓣,劍尖幻出五朵銀星,當胸刺來,咽喉,將台,玄機,胸前幾處大穴,俱罩在劍尖威力之下。庸諾側移半步,揮扇便砸。杜丹盡展師門絕藝,用的還是鋒利寶劍,二十多招竟沒把唐諾收拾下來,已知老賊一身修為,高不可測,招術那敢闐實,尤其是那把鐵骨扇,曾經試圖用劍削過,居然沒有削動,現在見鐵扇砸到,劍又不是自己的東西,更不敢讓他砸上。
這一招梅開五瓣,原本就可虛可實,就勢變式,疾變神龍舒爪,反腕斜揮,削腰掛腿。唐諾是往左跨出半步,正在杜丹右前,杜丹就一變式,原是順手使用的招術,既避鐵扇,仍可攻擊敵人中下部位,並無不可。那知劍方展出,突聞場外,一聲暴喝:
“留神扇子……”盡管有人及時提醒,無奈交搏兩人,用的都是短兵器,近身搏斗,場外人話又沒有說清楚,哪裡還能管用。但聽“卡”的一聲,慘變已生,杜丹一個跟倒,已經向右倒去,鮮紅的血立從腰際,瀑湧而下。唐諾似對場外人顧忌頗深,來不及查看杜丹死活,一聲:
“突圍!”乘勢已向斜裡縱去,幾閃失去蹤影。適時,場外人聲又起:
“唐通,老夫找你多時,你還往那裡走!”聲音漸遠漸小,自是追了下去。唐舒與手下部眾,聞令猛攻驟退,也已愴惶遁走。劉智,齊雲鵬,智勇兼具,苦纏不放,傷了其中二人,帶傷逃走!一個也沒有留下。彭化,胡夢熊,反為敵人狠厲攻勢所乘,一個虎口震裂,一個兵器脫手,受了輕傷。眾人哪肯就此罷手,紛紛銜尾便追。夜色沉黑,地形又不熟悉,劉智惟恐有人再遭受暗算,急聲喝道:
“窮寇莫追,放他們去吧。”霍棄惡奮勇橫裡攔擊,身法不如唐諾快速,沒有截住老賊,聽到劉智呼喝。警覺傷者待救,即刻趕了回來,杜丹已被梅葳搶先扶住,沒有摔倒,但是,他傷在什麼地方,是不是還能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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