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翼刀如紗、如霧、如詩、如夢!
蟬翼為刀,刀鋒所過,如絲、如線、如痕、如隱!
他輕輕翻弄著手上的刀,驚歎百年來第一制兵器名家的手下,竟能將天地乾坤容納在這長短三尺半之間。迎著日落斜夕,密密蟬翼網痕,竟似是掙脫不去的情結。他又歎氣,望向身旁伊人。伊人手上有劍,劍是雙劍!
紅玉雙劍!一名曰「想」、一名曰「思」!
伊人水瞳眸子,早已無語深情相鎖;嘴角一弧淡抹笑意,直是告訴他,便是生死人間,只要夢魂依舊,那又如何?
她狂奔赴約而來。手上,本是層層有序的天蠶絲,卻已似主人的心懷,早已紛亂交雜。
她望向蟬翼刀的主人,痛由手上的蠶絲絞進她的心裡。蠶絲、蟬翼,本是雙燕連理。昔年劍秀才費盡多少心血,正是為日後持者龍鳳。可恨是,秀才夫人竟隨夫君所趣,復造出紅玉雙劍;劍中有「想」,想君千里且笑生死;劍中有「思」,思君夢魂那管千秋?
於是,太史子瑜且攜蟬翼遨遊,相伴的是,鍾玨的紅玉雙劍。這叫她喬韶伊情何以堪?
多少時日,曾為郎君身影凝望;只是,眼前事實,冷亂多少夜的泣淚枕濕。
她心已死,唯無奈處,化為殺機一線!
喬韶伊出手!
天蠶絲來的情深情恨!
太史子瑜長歎,手上蟬翼,竟是持之不遞。身旁,兩道紅光,已迎入萬般情網之中。一瞬間,情渺而恨濃,直滾滾化成無垠時空,綿綿直入雙劍之縫。
「彼節者有閒,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閒,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太史子瑜心動,心既已動,則刀生於多少矛盾處!矛盾處,既有刀來,則已落心跡於無言鋒刃之上。如是有心跡,便落於招名,名是觀音淚!
「菩薩我法二執已亡,見思諸惑永斷,乃能護四念而無失,歷八風而不動。惟以利生念切,報恩意重,恆心心為第九種風所搖撼耳。八風者,憂喜苦樂利衰稱譏是也;第九種風者,慈悲是也。」
蠶絲退、雙劍離;一刀無痕如隱。只是,他這刀可化的開對峙一瞬,卻剖不開千古不死的情字!
蠶絲又起,這回,破空殺機,指的卻是雙劍的主人。
「夫大塊載我以形,勢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同笑。」
蠶絲自天地之間來,有生有死;本是生門處,迅即舞化成死所;以為死絕所,又忽呈坦花明徑。及至門路面,紅玉雙劍主人已知「生傷杜景休開驚」七門皆閉,唯留死門!雙劍主人心中也有不忍,就此雙只殞滅,心中所執者又是何物?絲至劍出,絲有恨、劍有道。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天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
劍已劃出天地生死之外,便是落於斷根!他心又動,情恨既如雙生,又何須滅絕如是?
既不願,只有出刀!
「是諸眾等,久遠到來,流浪生死,六道受苦,暫無休息。以地藏菩薩廣大慈悲,深誓願故,各獲果證。既至忉利,心懷踴躍,瞻仰如來,目不暫捨。」
夕已盡落,身影模糊,只留六隻瞳子各自驅彩相異!幾番長歎在心裡,他竟不自覺的回憶往事種種。
十年以前,他正是三十年歲;意氣風發搗遍天下綠林。凡所過處,莫不地靖人安;然而雙手血腥,五年後,竟是一心向佛,便是自己也訝異如此。湊巧是,百年名器卻由劍秀才制交予他,蟬翼一刀,更成他身上信物。然而,傳說龍鳳配的天蠶絲,又叫對自己曾有救命之恩的喬韶伊所得。似乎理所當然,兩人正是天造地設。
只是,情之一字,千古以來多少才子騷人,尚且不能以詩以詞述盡,自己又何能解得其中百一?九月楓紅的日子,西湖一遊驚見鍾玨倩影,更驚人是,紅玉雙劍,竟是伊人所有。
想君夢魂那管千秋?
是緣所定,真三生石上早有刻記?對喬韶伊,並未心中有情濤拍岸;然而鍾玨,卻是有佳會難重之怕。於是江湖言起,大是指責。他多方思量,自己既已可為她而死,豈在乎名之增損?也知天蠶絲的主人將難斷情字而致生恨,唯一之途,便是四海五嶽遨遊,且置人間世於清風披襟之外。
如此三年,雙雙行至巫山之頂,觀歎雲海湧浩,駭然不知天上人間。於是雙雙結廬於此,便願就此了度殘生,且日日與山風對吟,和雲海相波。誰知,喬韶伊之志堅若是,非得他親口說出絕情之語。她既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又豈能真狠心如是?今日之戰,只怪器傷人心!
鍾玨何嘗不是百感交集?鍾字世家,號稱武林竹一秘屋,所有房舍,皆建於森林樹底。
十年之期,唯這代姊妹中挑選一名女子涉人江湖,待十年期滿,始返回報告所見所聞,若有中途不測,連收之人也無。
五年之前,西湖一遊便是心訐。郎君名望儀表,並非她心中斤重;而是他人格見識,實叫人心折不已。她本是極具理智之人。只是一則陷情已深,二則郎君專情所致,令她覺得蠶絲主人之事,避開便是。誰知,五載相讓,至今日還得刀劍相看。此事既是為了情字,本也無悔。而剛剛郎君出刀,先是化了自己生死;後又渡開對方黃泉之路。郎君人格,自己心裡早有所知,並不怪罪於他。只是,今日之事,又該當如何能了?
她看看手上雙劍,既想又思。
五載以來,郎君竟由佛學義理中體會武學之妙,竟幾已達心意合一,隨手而出,轟然有宇宙大化之氣。而她,復由莊子論述,多少明白大道真心。兩人常相印證,其中樂趣,心靈一點,更較武學進境為喜。可驚的是,眼前這位因情生恨的女人,竟也能達莊子意境!其中微妙,是否愛恨回源?當精氣所專,所得源流皆溯回歸!
她轉目看看身旁郎君,只見他雙眉之間微皺,真是為今日之事難為乎?她心有不忍,不忍見心許心愛之人受此折磨,便此一刻,幾乎要絕塵而去。及見郎君回眸相凝,無盡關愛,只覺一股暖流直衝眼眶,便此不能移動分毫。×××眼前這雙男女。他,曾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可惱是,竟無情至此。五年相尋,踏遍多少山水;至今,往事卻如隔世,一切用心俱成灰飛!
想當年,得知蟬翼主人是他,一顆芳心早已躍騰不已。及至見面,更是感謝上蒼作此安排。那夜,他受賊人暗傷,復遭眾惡圍攻;而她,由千里之外來相會,正好碰上。不但殺退賊人,更醫好他受的暗毒!小屋一月相處,她指天而誓,今後我喬韶伊必循天理行事,以報天德賜我情緣如此。
誰知,恁是自己百般柔情,而他卻只是相敬如賓。當時想來,或許男兒志在四方,不便以情相鎖。縱是怕千種風情無人可語,也只得憑欄見他身影乘風而去。是日以後,她夜夜禱祝上天,祈他江湖之路平安。每隔數月,她也必離開小屋,入江湖尋查他的行跡。耳中所聽,在在是不斷讚美之辭。如是,更叫她心懷飛躍!
直至五年前,西湖畔竟傳出他和另一女子之事!初聞,尚以為同名之人;久之,江湖之言愈盛,待趕往相會,而一切皆已晚矣。
她傷心回到小屋,目睹他曾留下景懷,愈是不能自制。如此三日光陰,竟恍恍忽如三年。第四日晨起,正逢天落大雨,電閃勢若裂地。她狂笑,並誓與上天相抗;於是捲起手上蠶絲,將滿腔恨意化成飛馳步伐,往山下竄飛。
迢迢五年,一日如三秋;今夜,將該是了斷之時。
他還想說些什麼,可是見到蠶絲主人那雙其心已死的目光,也只有口不語。突然間,他又感受到凌厲的殺氣破空而起,這回,蠶絲竟是中途一折,分向兩個方向而來。向他的,是無盡的錢塘湖漲,只為是阻止他的前進。那麼,殺機所指的,便是雙劍的主人!
「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
故曰莫若以明。」
鍾玨只覺得臨空而來的蠶絲,儘是無限狂濤拍面。波波浪狂,皆有無銀恨意,非將她吞波不可!她心有靈犀,知道郎君這回無法出刀,此事既是必須了了,便是此時吧!她長歎,揮劍而出,願此巫山雲海能記得這段故事。
「體盡無窮,而游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劍絲相遇!絲層層繚繞直欲隱劍鋒刀利;而劍急飛如風火千里,猛落往絲端。兩人相持,戛然而止於月升巫山之時。他左手緊握刀鞘,不忍出刀。右手已因自製而青筋暴突。此時,若砍向蠶絲,則雙劍必入蠶絲主人體內;若是架開雙劍鋒勢,則蠶絲上一線氣機亦必穿破雙劍主人!
他為難的左看看、右看看;兀自猶豫著。一柱香光景,兩女頭上已微見白煙升,正已際生死關頭。左看鍾玨,見的是她滿目蜜意,立夜月下隨風弄襟,真似嫦娥凡臨。右看喬韶伊,見的是她一愛悲憾,沉雲海中隨霧起伏,有若洛神凌波。一個是美若人間天外來,一個是怨似娑婆黃泉歸。只是後者,其怨恨悲傷,竟另有一種駭人淒美。他還想著不知如何是好,兩女身子已顫抖起來;他大驚,若不出刀,則恐怕兩女將雙只殞沒。此時,已無暇可兼!
他閉眼,揮刀而出!
刀落。落往欲斬情絲處!
「爾時釋迦牟尼佛,告文殊師利,此久滅度多寶如來,當為汝等而觀其相。時多寶佛告彼菩薩,善男子,來。文殊師利法王子,欲見汝身。於時妙音菩薩,於彼國沒,與八萬四千菩薩,俱共發來。所經諸國,六種震動,皆悉雨於七寶蓮華;百千天樂,不鼓自鳴。」
眾生被困厄,無量苦逼身;觀音妙智力,能救世間苦。
他這一刀,拔鞘時有意,揮舉時有心,落下,已全然只剩大悲!
大悲!千手千眼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
雙劍迫勢,一線殺機,竟俱往他身上而來、透入!
持劍的人大驚,一聲悲呼,手已顫抖如狂風偃草;握絲的人呆立,無語淚乾,只是這端心緒竟化成波波絲動,綿綿無盡搖憾。
他一笑,竟覺透體舒適,心脈已斷,無復生機!此時心境,猶不自覺想狂笑一番;念起、聲出,音駭然迸裂,直衝九天星斗。滾滾蕩蕩,回轉不滅不息又逝又生。一瞬間,竟由此悟道,而大笑愈發不可止!一揚手,刀破往虛空而去;似閃電欲裂日,似矯龍騰破雲。已然無跡。
他跌坐而下,望向縣空明月。身周是雲海無限,而眼前兩名女子,正是今生今世絆鎖我太史子瑜於人間流浪,歷萬重生死劫者?他一笑,搖頭。只怪自己悟道太遲,才有今夜血光;或可幸是,正是今夜身死,而其間心活。這一瞬間悟性,竟可見宇宙大化、天地諸佛,本早已是存於心中!念此,竟又長笑。笑,戛然而止於人間世;卻渺渺頌遍西方檀城!
她見他已去,手上雙劍頹然落地。從九月楓紅西湖,開始流轉五年情恩。
她見他已去,手上蠶絲便如哭淚。從小屋離別身影,開始暗度五年相思。
多不公平!她們互視,然而殺機已無,所留的,只願對方能殺了自己,轟然可倒在郎君身側。若舉刃自加,又怕郎君九泉相責。兩人長歎,歎巫山之雲美若是、歎巫山之月美若是;只是人間情海,卻無法如雲如月。
她蹲下,以雙劍為鋤,便在巫山雲海間開始挖掘。她是這般專心,全然無視造化變遷。
同之時,蠶絲的主人出手,急射的方向是矗立的松林。絲到枝斷,捲回千年古松的枝椏,也蹲下以枝為鋤。
兩人無語!
單調而悲傷土撥聲,吶喊著掩埋的不只是太史子瑜;這兩個女人的千種感懷,只有藉這份專注而機械的動作來轉移!就這麼過了一個時辰,月已西垂,她們彼此間竟同時悚然驚覺,原比起彼落的動作裡,竟有一種不可言喻的韻律。
這韻律,正是她們所最熟悉的!
小屋一月,她細心照顧著他。無論是日晴汗揮,抑或是夜涼天冷,總盡以他稍微喘透的氣息,絲絲扣住自己的心扉。
曾經,有多少名門俊才,一次次流浪人生,驚見她後便前來想取得休舔之處。只是,她心止靜水,總為冥冥中有種呼喚而逐客。天可憐見,她終能遇上他於危難之中;且能救他於生死之際。為了救他,百般肉體精神折磨不說:便那回大寒突至,而他凍顫蒼白。自己左思右慮,決然以處子之身相擁;少女情懷,姑娘貞節,就此連心一併送入無限時空相思。
他不知,自己也未曾說,總以為天可明鑒。
她心已死,雙劍在手,只覺該一名為「離」、一名為「別」。他既已去,何來所想?想君千里且笑生死。只怕是生死兩隔,想君已非只千里之近。他既已終,何來所思?思君夢魂那管千秋。千秋轉眼,而死別到夢魂,豈非叫活人更是錐心?
巫山兩載,或風、或月、或雪、或天地諸情,隨舉目眺,皆有他身影隱約!而今,曾是郎君手上把玩的柔荑,竟是以用掘郎君永世息所。每一劍鏟下,回聲,句句是自己心裡的哭泣。淚已不知何時而終,只知,血滴在心中淌蕩。
人有情,便怕生死別離!她長歎,又一劍揮下。
心她看著他,由病塌上而下;邁步,以龍行之姿,配以天地運息,一室漫走。起伏波動,似是行健不止的星斗,緩慢而有跡循,紛亂中有蝶舞。
她端藥湯而入,他接過時,連掌連心一併送給了他。見他一口吞服,又見他皺眉歎苦,便知一顆勞心已無可避!且露出皓齒微泯,滿腔笑意盡在秋水雙目。而他,雖只是恭敬道謝,並虛禮滑稽以小生唱喏;她可大悅,並不由自主歡愉笑出。一道血熱,竟直衝激兩頰;而兩側耳垂,更如火辣燒灼。
當時,她以他不解風情微嗔,復又想是忠厚之人,正是終身所托!乃化恙為笑,領受他行步的韻律。
她任由他握她雙手,攜她飛躍巫山千里。每逢日將東臨,她便伴他同往東隅頂峰,叫那天地光明揭世而來。
她沉醉,他扶住她身子,韻律有致的穿梭於雲海山石之間。每回,她閉目放身,任料他號石馳天地之間。耳中所聞,是他有序的呼吸脈動;身子所感,是凌風破空的節奏。時日一久,這韻律竟植心是深,便當她做事練功,也循此一行跡。
如是兩載,二人靈犀相通;舉手投足,竟可連目意也無。氣流波染,心思轉動,在在於對方可引起共鳴。她曾長跪對月,祝禱於天地蒼穹。願以來生世世,還報大化垂愛,祈上天能惜疼她與他此生之緣一場!
洞已掘好,是地,便是心中千千相系情結之人永住之所?只是,兩人所力之處,中間尚隔一薄薄土壁,雙方俱不願打斷開它!長風過松,竟撩他衣襟飄響!
「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馳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齋也。」
二人悚驚放執,劍絲並生,嘩啦一下,中間土壁已倒!這瞬間,彼此微愣,先是韻律相佛,又繼心受相同。歎訝起於心頭!若非惰劫,豈非人世難有可尋的至友?
她放下雙劍,伸手便扶他的身軀,觸到手裡,溫熱已退,永涼一如自己的心,竟在這一瞬間全身是像是抽空了一般,幾近無法自制的就要倒下。
她收回蠶絲,冥冥有股力量促著她雙手托他。他肌膚上每一寸、每一尺,曾經是撫過,奉獻過、愛過、恨過。而他已經跨過奈何橋,狠心把自己五年來的恨置之不顧!
她們搬動他的身子,很協調的放入墳中。原坐化處,空留刀鞘!
刀鞘古實,一如主人。鞘中靈魂,已擲往雲海之中;鞘的主人,也飛往九天之外。鞘無語、刀已渺;人無言,心已死、情已死、恨已死、天地諸般、心中一點,皆隨土掩!
墳成!
墳前無碑,刀鞘為碑!
蟬翼如紗、如霧、如詩、如夢!
蟬翼為刀,刀鋒所過,如絲、如線、如痕、如隱!
刀是蟬翼,既美如是!那麼,鞘是何物?
她心痛!馬本無鞘,她用南桃之枝,磨以蠶絲柔情;在他病眠一月,做出深情的容物。
她心痛!鞘本松裂,她用長髮青絲,編以千結愛意;在他廬山兩年,填補至愛的你我。
而今,人竟去,果真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她有不甘,她亦如是!
她望向她,她也望向她;無奈與長歎的對視!
東方,晨曦將來。她彷彿如地冥幽靈轉身回屋。雙劍已隨意擲放在墳前。其想其思,且伴這一日昇之時。
她長歎,脫下腕上蠶絲,難禁想見他家居情景,竟也隨步而入。本有一番猶豫,思想起既生死無妨,何計較這等世俗規囿。
屋內,設置簡單,彷然令她有親切的感覺。就如,自家小屋一般,只因他曾在活過,這有過的氣機,叫她情難以禁。幾乎!以為乾竭的淚已化成一世的恨,竟在此時壓絞成不可抗拒的情愛。
她已不介意誰的踏入。她注視四壁,多少他的字跡繪畫,這撩人淚夢,只怕自己稍一無法自制便全要毀了去。她撫娑他的曾經,獨自在暗裡激動。他的椅、他的桌、他的衣、他的一切;一切,都和她息息相連!
她望向牆,心為之震動。牆上有他的字畫手跡!多少年思慕,今日又重見,而人卻已去,情景入目,真怕自己由此崩潰,無從再想郎君形貌。
牆上另端,有字!字畫寫於青竹木片之上。並非他的字,而是製器傷人心的人所書。竹首,小楷端正,書以「蟬翼刀」!
蟬翼刀!三字驚人,跳躍入目,如錐刺心;非特痛,而且便此家住。
她們彼此可知,知彼此皆望向竹片三字!
蟬翼刀後,密劍秀才的血汗。
「以五千雄蟬雙翼對以五千雌蟬之翼。置於沸水之中,使其膠疊而得十丈翼布。再以雪山醉蓮精英,佐以大漠流沙地熱,如是四十九日,而得陰陽雙交之氣。此時,蟬翼已堅硬若鋼,但剩只七尺耳。以如是翼鋼煉於水火同源之極,經十七年熬練而得四尺原形。再費以三年功夫打造,而有蟬翼刀之成。刀成,配以南海珊瑚為柄,長短三尺半,而厚薄如蟬翼而已。雖百煉鋼刀,亦能摧之如朽木;以此刀刃敵,便如風掠浮萍,無痕如隱,直斷心脈而不見向。劍秀才白通河制交太史子瑜。」
她深自感歎,腕上蠶絲亦出自劍秀才之手;甚至,這門武學亦為劍秀才所嫡傳!劍秀太師,以五十年之力造出蠶絲;復以五十年之力造出蟬翼,終至投爐祭刀而成。她心激動已極,字裡行間婉然可見太師父為造刀所注心血。大是脫於兒女情懷之外。百年裡,多少孤寂自承?秀才太師母,百年期間,又自飲多少冷枕?
紅玉雙劍。一劍名「想」、一劍名「思」!
想君千里且笑生死;思君夢魂那管千秋?
她自心底,欲歎氣出聲;身旁,她已悠然長噓。噓聲幽渺,直落落到相同可憐人。她只覺心中一震,幾乎就要抱住身旁的人痛哭,好好將五年辛酸由淚水洗盡。
「是時十六菩薩沙彌,知佛入室寂然禪定。各升法坐,亦於八萬四千劫,為四部眾,廣說分別妙法華經。一一皆度六百萬億那由他恆河沙等眾生,示教利喜,令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最後的紅絲線斷了!如今,人已生死兩別。他手上的蟬翼,還留得住死後雄翼雌翼配。
而自己,五年歲月,竟恍惚去的不留痕跡。曾經多少回,和郎君感歎蟬翼為刀,成刀者背後孤寂;又曾經多少回,和郎君默然雙劍紅玉,鑄劍人心中想思!他曾擁握自己,肯定坦告,今生今世必不會如此虧待。功名為何、財利為何,若無伊人,豈非空自孤寂?唉!真的是百年孤寂,無語。
她想到情深處,望向身旁女子。對方也抬眉相看,竟有淚盈目。多驚人!五年長恨,她以為對方淚早已竭,誰知,今日還有。
她終於壓抑不住,沒來由的任淚水汨出。沒來由?真要從何說?五年長恨長,然而,相思更長。她今夜來,本想以身死,叫他同受一回自己痛楚;便只是那瞬間,能見得他眼中一絲悔駭,也心滿意足。可恨是,他竟自私若此,反而空留餘恨,又叫自己消磨兩行淚水。
八萬四千劫!唯情一劫最深!
她只覺自己眼睛,已被撕碎!淚眼模糊這世界,全然變形。對方的痛楚,率引自己忍不住的難受;一放縱,轟然倒在美麗的過去。只因,只因過往太美;所以,所以今天由心裡到眼眶也特別近。
八萬四千劫!唯情一劫最深!
「是故普賢,若見受持是經典者,當起遠迎,當如敬佛。說是普賢勸發品時,恆河沙等無量無邊菩薩,得百千萬億旋陀羅尼。三千大世界微塵等諸菩薩,具普賢道。佛說是經時,普賢等諸菩薩舍利弗等諸聲聞,及諸天龍人非人等,一切大會皆大歡喜,受持佛語,作禮而去。」
天蠶絲,其韌比蟬翼刀。天下諸物,已無可斷!
她舞起手中蠶絲,赫然印捺於壁之中。一筆一勾刺,字字寫盡她心中無限無限難言。
想君千里且淚生死;思君夢魂那堪千秋?
她見她長笑帶淚,直驅而出,猶自低念她所留下無可解言詞句。一絲天蠶,隨飄渺至屋外,未斷、未絕!驀地,兩道紅光劃破。
絲斷!
絲斷於情、絲斷於心、絲斷於無奈而不得不!
晨曦破東而來,紅玉雙劍餘勁已息。只是,柄上字跡鮮明。
一劍曰「想」!
一劍曰「思」!
蘇小魂一聲長歎,合起了鳩羅魯大師的記文。文中所述,豈非是今日蘇小魂和鍾玉雙、唐羽仙兩女之間的際遇相同?蘇小魂無言,只有又一聲歎息,站了起來;這時方自發覺,穴道早已自解。而更令蘇小魂驚訝的是,前面土堆竟坐了一個人,也不知那人觀察自己多久了?
那人沉聲道:「你可是那位聞名天下的蘇小魂?」
蘇小魂笑道:「在下正是。不知兄台大名是……?」
那人沉沉一笑,道:「泠默!」
「冷默?」蘇小魂訝異道:「冷楓堡內最神秘的殺手,冷默?」
冷默苦笑道:「連你都知道我,那還算什麼神秘?」冷默長長歎一口氣,又道:「況且,你看我像個殺手的樣子嗎?」
蘇小魂左看看、右看看,搖頭道:「不太像!」
冷默道:「為什麼?是不是因為沒有殺手應有的殺氣?」
「的確是這樣!」蘇小魂承認道:「那是一個高明的殺手所需具備的特質。」
冷默站了起來,躍下土堆,道:「所以,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忙。」
蘇小魂盯住冷默,長長噓一口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恢復殺機?」
冷默道:「不錯!你知不知道剛剛我為什麼不對你下手?因為我需要一個強勁的對手來觸動我的潛能。也唯有這樣,冷默才能變回原來的冷默。」
蘇小魂點點頭,道:「遇沉,唯下猛藥。今天你寧可放棄殺我的機會,便是賭下生死,以求自己的再生?」
冷默點點頭,忽又忍不住道:「如果你是個朋友,倒還真是個不錯的朋友。」
蘇小魂明白他的意思。冷默歎道:「一個人能隨時明白另一個人的心境,這種朋友實在難得。」
蘇小魂忽然道:「我想,你也能明白我的心境。」
冷默笑道:「的確是。由剛才發生的事情看來,你可能陷在桃花劫之中。再加上那位被攜走的女子影響,所以,你現在也很想找個對手好好放手一博,。將滿腔的怒氣,放散於精血疏通之中。」
蘇小魂歎道:「你也是個不錯的朋友。」
冷默真的沉默了,可是還是說了句話:「可惜,我真的發覺我不是一個好殺手。」
蘇小魂道:「為什麼?」
「因為我的話太多。」冷默苦笑道:「我早該就出手的。」
冷默說完,人已騰身而起;他的武器,是那雙手。蘇小魂這回並沒有用天蠶絲,也以雙掌相迎。冷默在半空中身子一拗,竟用上了「八封游身掌」,其中,尚隱含了奇門遁甲的「大幻手」?蘇小魂口裡叫了聲「好」,隨即以鄉「大勢至無相般若波羅密神功」中的「伏魔掌」迎上。伏魔掌七十二式,到了蘇小魂師父的手中,已然發展到一百零八式。其掌勢所及,逼得冷默的大幻手失去原先擾敵的功用。只聽得一職劈啪響,兩人各自在半空中互拍了十來掌之多。
冷默一落地,立即以點蒼的「摸鷹十三式」由下而上連連擊出。那蘇小魂一笑,一折身,反而以點蒼的「騰龍大八式」反擊。又是一陣掌風相擊!冷默口中狂嘯一聲,掌勢一變,雙掌一緩,竟是武當正宗的太極拳!蘇小魂面色一凝,也自空落下,雙臂急出,使的正是昔年張三豐所創的兩儀四象拳。兩人掌勁相推,一個是凝重有勁如泰山屹立;一個則湃湧涵濤如長江浪滾。如此拗了半個時辰,冷默腳踏杜門,雙掌急出,竟是華山的「追月三十六掌」!
蘇小魂點頭讚道:「好一門華山追月三十六掌。」說完,立即以華山「凌虛七十二式」
相較量。兩人一來一往,旁人還以為是萬山弟子在較量武學呢!冷默三十六掌使完,拳勢由華山的輕靈一變成少林的大開大。用的是少林七十二藝中「伏魔棍法」,化棍為掌的方式。
蘇小魂一聲朗笑,道:「冷兄通學百家,蘇小魂也領教了。」說完,立即以少林銅人十八拳相抗。只聽見轟然一響,兩人雙雙後退一步。此時,月已升,兩人喘著氣互視著對方。
冷默突然狂笑道:「真是過癮!」
蘇小魂也笑道:「果然淋漓痛快!」
冷默沉聲道:「我此時用丐幫打狗棍法對付你,你又將如何?」
蘇小魂吸一口氣回答道:「以丐幫神龍十八掌對付。」
冷默又道:「中途我以岳家散手撞你完骨、百會兩穴,再出隴西無影門的『無影腿』攻你中極穴!」
蘇小魂道:「那我便用岳家散手中的鎖龍套扣住你右肘外關穴;再以無影門的斷魂腿反制你地王會重穴。」
冷默冷笑道:「我化掌為指,以峨嵋的摘星劍法取你期門穴。」
蘇小魂道:「這恐怕你將廢了一隻腿!」
冷默道:「殺了敵人,廢了一隻腿又如何?」
蘇小魂道:「只怕未必能殺得了我。」
冷默雙目精光一閃道:「別逞強。期門重穴受創,神仙難救。」
蘇小魂笑道:「可惜我曾學過一點點密藏大手印轉穴法。」
冷默一呆道:「我雙手指力依舊可以貫穿你的胸膛。」
蘇小魂笑道:「你是殺手,殺了我而廢了一條腿,那以後還能殺誰?況且當你發現打在我期門穴的剎那,我竟然還有能力反擊,恐怕會大出你意料之外。到時是誰先赴往黃泉,尚未可知。」
冷默聞言,長吸一口氣,歎道:「果真是如此!」
蘇小魂一笑,道:「冷兄博學各門各派,尚且能自謙如此,蘇某不得不佩服!」
冷默苦笑道:「你為什麼不以天蠶絲對付我?」
蘇小魂笑道:「冷兄武學當不止於雙掌之上,又為何不以身上武器對我?」
冷默道:「你怎麼知道我還有兵器?」
蘇小魂道:「因為你是殺手。還沒有一個殺手只用手而不用兵器的。」冷默不答,似乎是默認了。蘇小魂又道:「你為什麼不用武器?」
冷默長吸一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此時我並不想真的殺你。或許是讓不空那個和尚搞得我心煩……」
「不空?不空大師?」蘇小魂訝道:「你是不是想殺他?」
冷默點頭承認。蘇小魂一笑,道:「可是你殺不了他。」
冷默訝異道:「你怎麼知道?」
蘇小魂笑了,而且笑得很快樂,好像立刻和冷默成了好朋友似的道:「聽說兩坪的青竹狀元紅很棒。我們何不找個地方坐下,好好飲它一頓。你告訴我你去找不空大師的事,我告訴你為什麼你殺不了他。」
冷默也笑了,道:「這個建議不錯。不過……」
「不過什麼?」蘇小魂問道。
冷默狡猾一笑,道:「馬只有一匹,我先騎了去等你,可別來得太晚。」
冷默說完,哈哈大笑,躍身上了馬,狂奔而去。冷默是真的開懷大笑,因為他發覺在這個「人敵人」面前,他可以不需要絲毫的偽裝!
皇甫秋水遠遠的跟在唐羽仙後面,把一切的經過看了一清二楚。當唐羽仙被震昏由那匹「火雲千里」帶走時,他立即隨後離開。他不是不想看蘇小魂和鍾家的結果,而是鍾家那兩名老者武功太高,自己若是久留恐怕露出行跡。而且,自己的目的是要造成唐羽仙和鍾玉雙的衝突;進而使鍾家和唐車門衝突。所以,第一要務是救唐羽仙。
唐羽仙悠悠醒,睜眼看見了皇甫秋水就在眼前,竟忍不住伏在皇甫秋水的肩上大哭了起來。皇甫秋水一愕,心中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憐愛,隨即壓抑了下來。皇甫秋水拍拍唐羽仙的背,道:「別哭。人生難免有些不得意的事。」
誰知這話,更是讓唐羽仙嚎啕不已。皇甫秋水苦笑,自己可從來沒應付過哭泣的女孩,只好任由得她哭去。好一會兒,唐羽仙才止住哭泣,紅臉道:「恩……恩公對不起,剛剛我……」
皇甫搖頭道:「別說什麼,你先好好休息吧!」
唐羽仙環目四顧,原來是在間小屋中。唐羽仙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皇甫秋水笑道:「已在西坪東方十里外。這裡的事你別操心,我早已準備妥當。」
唐羽仙點點頭,又道:「恩公,你剛才一直跟在我後面?」
皇甫秋水點頭:「我放心不下,所以跟去看看。」
唐羽仙聞言,不禁又流下兩行清淚道:「恩公對羽仙恩重如山。只可恨那個蘇小魂寡情薄義……」
皇甫秋水道:「鍾家的人也太利害。否則,這回大可將這事說個明白。」
唐羽仙恨恨道:「那兩個老頭子自己說不插手,哼!竟然言而無信,真是小人之極。鍾家的人都該死」唐羽仙猛喘一口氣,又道:「唉,那兩個人不知是什麼地位,武功也太高了,恐怕我……」
皇甫秋水道:「你先睡吧,那些事可以慢慢再研究。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總可以解決的。」
唐羽仙看著皇甫秋水,長歎一口氣,躺了下去。閉眼,睫毛處有兩顆晶瑩的淚珠順頰而下。皇甫秋水看了呆了一呆,正想起身離去。唐羽仙竟然夢囈似的斷斷續續說道:「爹--,娘,你們不要離開我。爹,爹」唐羽仙竟一伸手,抓住了皇甫秋水的手掌,口裡兀自念著:「爹,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離開我啊,爹--」唐羽仙的夢囈,聲音愈來愈低,最後,終於熟睡沉靜了下來。皇甫秋水本來已經站起來的身子,看看手上唐羽仙緊握住的手,再看看她睡夢中如嬰孩安詳的表情。皇甫秋水微微歎了口氣,又坐了下去。
蘇小魂和冷默已經喝了兩罐的狀元紅。冷默忍不住道:「你這個人實在有些奇怪!」
蘇小魂微笑不語。冷默又自顧自的接下去道:「你是我這輩子所遇到人中,第二個可以令我無拘無束的。你說,我們應該是敵人的,現在卻像是好朋友。是不是很奇怪?」冷默又大大的喝了一口酒,眼紅了,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在感歎?
蘇小魂道:「我想,另外一個是個女孩?」
冷默無言,點點頭。然後才很乾澀的道:「是個女孩,可惜一年中很難得能見的上一次面。」
蘇小魂道:「為什麼?難道你不敢去見她?」
冷默點點頭,道:「的確是如此。殺手不能有太多的愛,況且她又是那麼純真的女孩子,每回只要想到她我就會有罪惡感。」
蘇小魂道:「你多久沒見到她了?」
「兩年零四天!」冷默苦笑道:「我們認識差七日就六年了。而那天,正好是我去殺山西蒲州大霸天的時候。」
蘇小魂道:「為什麼你去年沒見她?」
「我覺得我不配!」冷默的眼瞳略為濕潤了:「她太美了、太純了,像是一朵純白無染的蓮花你曉得嗎?你曉得嗎?」
冷默說著便激動了起來,不由自主的又喝了好幾口。蘇小魂歎氣道:「我知道。這種感覺我知道。」
冷默突然道:「你怎麼會知道呢?你不是我、你不是殺手,你是聞名天下的大俠士,而不像我終年只能躲在黑暗中渡日。你怎麼會知道一隻老鼠的愛是多麼痛苦!它們永遠不敢見到光明,不敢,因為光明裡充滿了死亡。」
冷默急急說完了一大串話,劇烈的喘氣著盯著蘇小魂。蘇小魂苦笑,道:「你是殺手,殺手也是人。我是俠士?俠士怎麼會被全天下武林圍剿?你偶而出來透口氣大半的人還不認識你,我呢?天曉得有多少人要我的命,只因為有十萬兩金子,加上一個梅夫人罷了。你去愛,沒有人能阻止你。我呢?鍾玉雙已經被帶回鍾家絕地,天下,又有誰知道鍾字世家在那裡?最少,你還知道你那位姑娘的住處。最少,只要你願意你還能找得到她!你難道不覺得我很可笑?當了六年的俠士,卻抵不過一個晚上的陰謀?」
冷默無言。殺手和俠士之間的差別原來這麼小,原因只不過他們都是人,都活在人群中。冷默忍不住,伸手握住蘇小魂,握的緊緊。冷默道:「今天以後,或許我們還是敵人。
可是是值得我崇敬的敵人。」
「只因為我們有相同的心境感受?」蘇小魂見冷默點點頭,又道:「如果是這樣,我們大概還有七天的友誼!」
冷默眼睛發光,道:「七天?你的意思是……?」
蘇小魂笑了,反手抓緊了冷默的手道:「你們還有七天就滿六年了是不是?從這裡到山西蒲州如果快一點,我們大概趕得上晚餐。」
冷默感動了,嘶啞道:「我們?你……你要陪我去?」
「為什麼不!」蘇小魂道:「我們現在還是朋友是不是?而且,如果我不跟在你身旁說不定你走到一半就溜了。」
冷默還能說什麼?冷默道:「可是,鍾玉雙的事……」
蘇小魂道:「就我所知,鍾字世家便在山西北部和河北交界之處。我不過是順路罷了。」
冷默大笑,把整酒喝了個爽快,碰的放了下來。眼眶,早已紅絲遍佈。冷默大聲道:
「別這樣看我,我是酒量不好,喝酒會眼紅的……」
「我知道!」蘇小魂微笑道:「我也是。」說完,拿起冷默放下的酒,也大口大口灌了起來。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灌謔。主人何為言小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蒲州,山西南部重要大鎮。鍾玉雙和鍾家二老就坐在蒲州城內最有名的涵春樓內。自從上了樓,鍾玉雙一直覺得有雙眼睛盯著她看。她四下觀察,看見了北斗和俞傲也在人群之中,正坐在靠西側的窗口,不時投來詢問的一瞥。鍾玉雙以目示意,轉頭向鍾濤境說道:
「爹,女兒到後頭去一下。」
鍾濤境點點頭,道:「快點,待會兒菜上來了,涼了可就失了味。」
鍾玉雙一笑。到了後面。後面是個小庭園,園底有茅房專給客人用的。鍾玉雙到了後面,不但北斗和俞傲在,就是潛龍、趙任遠、大悲和尚也都在。
鍾玉雙訝道:「怎麼啦,你們怎的全到了這裡來?」
大悲和尚若笑道:「我們那位蘇兄弟呢?還有,那兩個老頭子是誰?」
「什麼老頭子,」鍾玉雙可立即恢德了刁蠻的本色:「和尚,說話小心點,那是我爹和我伯父。」
「乖乖,是鍾字世家的上一代?」大悲和尚苦笑道:「那……蘇小魂去了那裡?」
鍾玉雙粉臉一黯,把事情約略說了一遍後,問道:「嘿,你還沒告訴我,你們怎麼會一起到這地方來。幹嘛,來遊山玩水啊?」
「遊山玩水?」趙任遠罵了起來:「這什麼花不香鳥不語,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方,玩什麼?」
鍾玉雙瞅了趙任遠一眼道:「趙大官人,這裡可比不上京城繁華啊。誰叫你要自個兒討了這個苦差事來。」
潛龍在旁歎氣道:「玉雙姑娘鍾大小姐,你說錯啦!現在趙兄可是十足的江湖人,不當官啦!」
鍾玉雙訝道:「怎麼,趙兄視富貴如浮雲?」
「浮雲個屁!」趙任遠今天火氣真大:「要不是白先生的命案縣而未解,哥哥我……,不……,不……,小弟我今天還在京城裡納福呢!」趙任遠的話愈來愈小聲,最後竟只留了一聲長歎。
大悲和尚道:「北斗和俞傲查出了一個端倪。江湖上由一個叫龐龍蓮的傢伙,似乎有極大的疑問。」
鍾玉雙看向北斗,北斗急忙答道:「就我所知,那個龐龍蓮將創一個蓮花教。而且已經著手將南北十三省的各幫各派控制住。」
鍾玉雙道:「蘇小魂曾提起黃色十瓣、紅色八瓣的事,不知是否和這個有關?「愈傲突然接口道:「蘇兄判斷梅夫人也是他們一夥。依目前情勢看,梅夫人引誘鷹爪幫葛浩雄對抗冷楓堡的冷明慧,也是他們計謀中的一部分。」
鍾玉雙點點頭,道:「那麼,你們來到山西的目的是要查鷹爪幫的事?」
大悲和尚道:「不只應爪幫,甚至僵門可能也將發生問題!我們打算從這裡開始,肅清龐龍蓮的勢力。」
鍾玉雙冷笑道:「哼!什麼蓮花教竟敢騎到鍾家的頭上來?」
北斗訝道:「鍾字世家原來在山西境內?」
鍾玉雙苦笑,道:「這事連蘇小魂也不清楚在那裡。不過,為了節省他浪虛光陰尋找,我給你們一些提示,由你們轉告他。」
大悲和尚合十道:「鍾姑娘此舉,正可造福武林。」
鍾玉雙苦笑道:「這等違反家規的事,若不是事關武林安危我還真不敢說呢!你們聽好。佛法無邊,釋迦登座;若問本心自性,白菩提樹下尋。」鍾玉雙說完,又道:「我必須回去了,蘇小魂若能闖過鍾家絕地,不但我可重出江湖,而且鍾家下一代弟子也可出面相助,切記了。」
鍾玉雙說完,飄然離去。大悲和尚對著鍾玉雙的背影合十低頌了一聲佛號,歎道:「真是人間奇女子,能識得以天下為重。只不知蘇兄弟在那裡?」
趙任遠道:「蘇兄一定尾隨在後,我們不如就在城裡等他。」
北斗道:「這事不妥。不如我們先抓住時機,一邊往僵門和應爪派,一邊在省內四下留著記號,蘇兄若見了,自會跟我們聯絡。」
大悲和尚點頭,道:「不錯,事不宜遲,該早些抓住時機,否則便來不及了。「俞傲沉聲道:「北斗兄,我們走一遭應爪幫吧!我倒想再會會那個梅夫人!」
北斗笑道:「兄弟也正有此意。」說完,朝大悲和尚等人拱拱手,和俞傲離去。
大悲和尚對潛龍和趙任遠笑道:「我們也該去抓僵了,走吧!」
說完,三道人影已自迎向月色牆外飄然而去。黑暗中,冷明冰現身,身後跟了冷知靜句冷鳴、冷葉。冷明冰冷笑道:「知靜,你帶著冷鳴、冷葉飛身離去。冷明冰隨即躍身上了牆,看看大悲和尚等人離去的方向,冷笑一聲,追隨了下去。就在同時,彭剛在對側的屋子內把全部的情形,已經用信鴿傳了出去,他忍不住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