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流浪 正文 第四章 抱不平巧扮嬌娥
    酒席就設在小院裡,不多,僅十數桌,都是至親好友。

    只有一位不速之客。

    一無和尚。

    坐在中間的一桌,正在跟人猜拳行令,原來是個不忌葷腥的酒肉和尚。

    人逢喜事精神爽,歐陽春一身錦繡,已經是六十出頭的人了,看上去仍神采奕奕,如五十許人,正候在長廊出口處,等兒子媳婦去會親敬酒。

    白癡兒子有幸娶到如花美眷,是他的得意傑作,不在族戚友朋的面前亮一亮相,他一定睡不著。  新郎新娘出來了,手拉著手,臂勾著臂,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虎妞和歐陽俊美,也是手拉著手,臂勾著臂,如姐妹,難捨難分。

    阿恨跟俊德、俊秀兄弟並肩而行,同樣表現的很親切,很熱絡。

    院子裡立刻爆出一陣如雷的掌聲。

    恭喜之聲此起彼落,不絕如縷。

    可惜持續的時間甚為短暫。

    新娘子的貌相凍住了他們的喉嚨,僵住了他們的雙手。

    也僵住了歐陽春的笑容,只笑了一半便笑不下去了,老眼直瞪瞪的瞧著新媳婦,恨不能找個地洞,溜之大吉。

    小流浪故意拿他尋開心,衝著歐陽春搔首弄姿道: 「嗨!親愛的公公您好。」

    歐陽春是何等樣人,怎容得下醜媳婦如此戲弄,當下老臉一沉,道:「你……」  僅僅說了一個你字,便無下文,長子俊德及時咬耳朵說了幾句悄悄話。

    歐陽春聽後儘管氣怒,幾乎七竅生煙,畢竟是久經風浪的老江糊,為了兒子女兒的安危,絲毫也不曾發作出來,反而又堆下了一臉的笑容,猛跟虎妞、阿恨打招呼。

    阿恨抱拳道:「親家公,恭喜恭喜。」  歐陽春皮笑肉不笑的道:「舅爺別客氣。」

    小流浪今天算是露臉了,搖一搖屁股,扭一扭腰,忸忸怩怩的道:「親愛的公公,人家好想快點會一會至親好友,聽一聽他們祝福的話,咱們該去敬酒了吧,別冷落了客人。」

    言詞動作,俱極粗俗,歐陽春真想吐,更恨不得一掌把他劈成肉泥血漿,但在大庭廣眾之下又不許他如此做,唯一的選擇是盡快設法擺脫這個醜媳婦。能夠少聽他說一句話,少看一眼,至少可長壽十年。

    然而,為了擺脫糾纏,此刻還必須聽他的話,遂道:「是,是該敬酒去了,咱們走,走!」

    小流浪明白自己表演的不錯,正搔著歐陽春的痛處,於是變本加厲,發揚光大,甫至第一桌,舉起來第一杯酒,小流浪便又開口說話了:「各位,今天是我第一次結婚,太興奮也太感冒(動)了,非要大醉一場不可,來,大家隨意,我乾杯!」

    言罷,舉杯一飲而盡,既爽快,又豪放。

    這哪像是新嫁娘,簡直是大姐頭,小流氓。

    自己狂飲不算,還要灌新郎官歐陽俊英,斟了一大杯,往他嘴唇上一湊,道:「親愛的老公,乖,你也喝一杯,喝醉了酒好上床睡覺覺。」

    歐陽俊英是個傻瓜,只有任憑小流浪擺佈的份兒,幹了一『杯後傻笑道:「嗯,好香好香,大姐姐對我好好啊。」

    歐陽春的反應卻不好,怒視著小流浪小聲道:「身為新嫁娘,要知道收斂,你不要臉我們歐陽世家還要臉。」

    小流浪的目的就是想f吏他難堪,道:「沒法度(台語,沒有辦法),酒蟲作怪,不喝酒就會造反噸。」 歐陽春氣得直撥料,拉小流浪到一邊說:「不許再灌我兒子酒。」

    小流浪出言頂撞:「他是我丈夫,你管不著。」

    歐陽春緊握著拳頭道:「老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別逼我殺人。」

    小流浪將歐陽俊英抓緊一些,道:「諒你也不敢!」

    是不敢,吃一賠二,是賠本的買賣,不合算,歐陽春只好忍氣吞聲,轉往別桌去。

    小流浪酒量好,演技也好,每桌都搔首弄姿,每桌都舉杯豪飲,同時也沒忘灌歐陽俊英的酒,使歐陽春顏面盡失,叫苦不迭。

    不一時便到了一無和尚那一桌,歐陽春強作笑顏道:「大師傅是什麼時候到的,怎不事先通報一聲,老夫也好親自出迎。」

    一無和尚手裡面端著一杯酒,口裡還含著一塊肉,吐字不清的道:「哪裡,哪裡,老衲湊巧路過,適逢其會,心知歐陽大俠酬酢必多,未敢攪擾。」

    瞄了新郎新娘一眼,繼又說道:「鸞鳳和鳴,佳偶天成,可喜,可賀!」  苦,苦啊,明知是幾句挖苦的話,歐陽春卻不能不笑臉相迎,連說:「大師過獎了,大師過獎下。」

    阿恨突然發現,這一桌上另外還有一張熟面孔。

    是神指唐誠的長子唐子敬。

    母親唐雪蓮之兄,阿恨之舅。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若非時地不對,準會衝上去捅他一刀。

    唐子敬沒認出阿恨來,對歐陽春的處境倒看出一些端倪,字斟句酌的道:「歐陽世伯可有須小侄效勞之處?」

    歐陽春巴不得有人能助他一臂之力,將虎妞、小流浪制伏,但又不敢開口,言不由衷的道:「謝了!謝了!」  敬完酒後,領著大家轉往別桌。

    一無和尚喃喃自語道:「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只因強出頭,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是說給唐子敬聽的。

    也是說給阿恨聽。

    恨天生沒有理會他,一無和尚拉了他一把,道:「低估了別人,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夜路走多了,小心遇見鬼。」

    阿恨充滿自信的道:「放心,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就算遇上鬼,也會叫他鬼哭鬼叫,丟盡鬼臉,丟掉鬼頭。」 歐陽俊英本來就不善飲,禁不起小流浪連哄帶騙一再倒灌,才敬了十桌不到,便醉醺醺的不支倒地。

    從未見過這樣潑辣的新娘子,小流浪杏眼圓睜,柳眉倒豎的道:「起來,是男子漢大丈夫就給老娘站起來繼續喝。」

    歐陽俊英站著像個桶,倒下像頭豬,人又癡傻低能,聞言在地上打起滾來,滾來滾去的胡言亂語道:「人家不要喝,人家要陪新娘睡覺覺,爹爹說洞房花燭好好啊,還要幫新娘脫衣服,騎木馬,吃奶奶,親嘴嘴。」

    小流浪暗暗竅喜,得意非凡,故意要他將歐陽世家的顏面丟盡臉丟光,繼續作弄道:「想陪我睡覺覺,就得喝酒酒,喝了酒酒才有氣力脫衣服,辦事,乖,聽話,不聽話就不陪你睡覺覺,要離婚。」

    歐陽俊英似懂非懂的傻笑道:「嘻嘻,我喝,我喝,哈哈,睡覺,睡覺覺,脫衣服,吃奶奶,騎木馬呼!呼!」

    說著說著,鼾聲大作,居然當眾睡著了。

    至此,歐陽世家可謂斯文掃地,顏面盡失,歐陽春實在忍耐不住了,不顧一切的道:「走,咱們回房去。」

    戲演得正熱,小流浪不肯罷休,道:「不,親愛的公公,酒還沒有敬完,這是很失禮的事也。」

    歐陽春心堅意決:「不必再敬了。」

    小流浪堅持己見:「非敬不可。」  「回去。」

    「不!」

    「走!」

    歐陽春再也顧不下自己的身份地位,上去一把揪住了小流浪的羅衫,打算將他強行拖離現場。

    這一來,小流浪逮住理了,更為囂張跋扈,潑婦也似的破口大罵:「你們大家來瞧瞧,大家來看,公公調戲媳婦,老牛要吃嫩草,歐陽春這個老不修想吃豆腐,想扒灰呀,羞羞羞,不要臉,臭臭臭,骯髒鬼,卑鄙,無恥,下流,齷齪!」

    凡是想到的難聽字眼,都被他一古腦抖出來,馬上引得全場騷動,議論紛紛。

    小流浪出足了風頭,發足了狠,百密一疏,卻給了歐陽俊德兄弟一個好機會,乘亂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三弟俊英推滾出三丈有餘,脫離了他的掌握。

    歐陽俊美的表現也不俗,突施狡計,掙脫了虎妞的手掌心。

    眼見困厄已解,歐陽春這才大發虎威,即刻下令,將三小團團圍住,然後聲色俱厲的喝問道:「說,你們是那條道上的,與老夫何冤何仇,竟敢大鬧我歐陽世家?」

    行藏已敗,三小不再掩飾,俱已恢復本來面貌,阿恨朗聲道:「是俠義道上的。」

    小流浪第一次以男聲發音:「也可以說是殺人道上的。」

    虎妞吐字如刀:「與你歐陽春仇深似海,恨高如山!」

    鐵掌歐陽春一怔神,道:「報上名來。」

    恨天生雄赳赳氣昂昂的道:「武林小王爺,七殺教主恨天生,聽說過吧?」

    小流浪道:「七殺教的左使者小流浪是也!」

    虎妞嬌聲道:「七殺教的右使者虎妞是也!」

    人說一無和尚為人最是喜怒無常,唯恐夫下不亂,此言果然不假,剛才還在警告恨天生勿輕舉妄動,如今卻又過來幫歐陽春的忙,道:「歐陽大俠,可別小覷了這三個黃口娃兒,前不久不費吹灰之力便挑了黑道的一個分舵,此番也是有備而來,另外還有一支伏兵。」

    歐陽春微一怔神,道:「伏兵在哪裡?」

    一無和尚伸手一指,道:  「已經到了,歐陽老兄你自己瞧吧!」

    到的是七殺轎。

    宋寡婦、宋玉兒母女端坐其中。

    已由偷張、賭李、酒仙、丐王抬至場中。

    鐵掌歐陽春神色一緊,冷電似的眸光從中州四怪身上一掃而過,道:「江湖上盛傳,四位自甘墜落,淪為別人轎夫,老夫尚在存疑,今日一見,傳言果非虛語,豈不叫人扼腕,可悲啊,可悲!」

    張三元一本正經的道:  「老匹夫,能加盟七殺教,充當馬前卒,乃莫大榮寵,歐陽老兒休得侮蔑。」

    李東雲接口道:「何況抬轎子只是臨時客串,另有正式職位。」

    歐陽春嘿嘿冷笑一聲,道:「什麼職位?」

    仙人跳跳起來嚷嚷道:「貴為護法。」

    王不留躊躇滿志的道:「將來還會陞官發財,前途無量。」

    一無和尚猛說風涼話: 「了不得,了不得,娃兒初出茅廬,竟能令四怪服服貼貼,實在難能可貴。」

    話完一縱身,跳上屋頂去,盤膝打坐,作壁上觀。

    七嘴八舌,一番議論,無形中抬高了恨天生的身價,歐陽春未敢掉以輕心,沉聲說道:「今日之事,純由宋家賴婚而起,只要宋寡婦肯履行承諾;補行婚禮,老夫願不究既往。」

    阿恨卻得勢不饒人,道:「抱歉,此事業已結束,休再提起,本教主今日此來的主要目的是想算一算陳年老帳。」

    歐陽春錯愕一下,道:「你我之間有仇?」

    「沒有。」

    「那你……」

    「代人討債。」「誰?」

    「家師賀通天。」

    「冷面魔君這個老魔頭還沒有死?」

    「已經坐上了武林王的寶座,活的好得很。」

    鐵掌歐陽春怒容滿面的道:「好啊!老魔背信毀諾,食言而肥,竟敢擅離死亡谷……」

    小流浪譏誚道:「閉上你的烏鴉嘴,老煙槍一諾千金,仍窟在武林王府內享清福,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歐陽俊美惡行惡狀的道:「你們想怎麼樣?」

    恨天生瞪著歐陽春,字字冷硬的道:「只要歐陽老兒肯親至死亡谷,負荊請罪,尊家師為武林之王,就萬事皆休。」

    歐陽春斬釘截鐵的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阿恨道:「不肯賠罪事情就嚴重了。」

    「怎樣?」

    「只有一個字?」

    「殺!」

    「殺!」

    第二個殺字出自歐陽俊德、俊秀、俊美之口,三人蓄勢已久,猝然施襲,集中火力,全力攻向恨天生。

    歐陽世家,家學淵源,三面進攻,非同小可,虎妞、小流浪睹狀大駭,馳救無及,恨天生立告陷身重圍,處境大險。

    事實也不許可他們馳援,歐陽春已攻至虎妞、小流浪的面前。

    那一邊,宋玉兒母女與中州四怪也與歐陽世家的高手大打出手,雙方全力攻擊,猛銳絕倫。  歐陽春老謀深算,欲以快刀斬亂麻將三小四怪擺平。

    唐子敬不甘寂莫,也加入斗圈,攻向恨天生。

    全場的人都在動,刀光劍影,殺機重重。

    不,有兩個人一動沒動。

    —個是一無和尚,仍在屋頂隔山觀虎鬥,悠哉游哉。

    一個是歐陽俊英,依舊大醉未醒,倒在地上睡大覺。

    驀然,空際閃起一道銀白色的,匹練也似的光影。

    沖刀出鞘!  無血不歸!  果不其然,七殺刀一出,勝敗立分,歐陽俊德、歐陽俊美雙雙兵刃被毀,暴退出斗圈之外。

    歐陽俊秀死不服輸,逞強不退,結果招來殺身之禍,一顆上好的人頭,被七殺刀卡嚓一聲切下。

    人頭並未落地,奇準無比的飛上七殺轎頂上。

    阿恨神勇異常,萬夫莫敵,餘威所及,復將七殺刀架在唐子敬的脖子上。

    由於他的表現太傑出,太駭人,全場皆驚,惡鬥立即靜止下來,數以百計的目光全部投注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恨天生一臉殺氣,直呼他大舅的名字道:「唐子敬,你老子現在何處?」

    唐子敬怒目而視,一言不發。

    恨天生指著七殺轎上的白綾道:「告訴他,叫唐老兒提著人頭來見我。」

    唐子敬怒不可當的道:「孽障,休逞口舌之利,小魔不死,乃唐家之恥,今生今世,勢不兩立!」

    阿恨咬著牙根說:「不殺你並非有意施恩,留爾狗命叫你去通風報信,滾!」

    滾字出口,收刀揚腳,一腳將唐子敬踢出丈許之外。

    一無和尚擊掌讚賞道:「贊!大難不死,後福無窮,三年不見,娃兒果然一鳴驚人,看來唐雪蓮的肚皮,黑肚腸的種都是一等一的貨色。」

    阿恨聞言大怒,但念及當年救命之恩,強忍未發。

    歐陽世家的人一名執事譏笑道:「什麼?這個小免崽子原來是唐家的外孫,黑煞神的骨肉,是一個雜種,難怪……」

    執事的話激起阿恨的萬丈殺機,話說.一半,便已人頭落地,比切菜還乾淨利落。

    小流浪道:「小王爺,要不要把這個老小子的腦袋留作紀念晶?」

    恨天生道:「跳樑小丑,蝦兵蟹將,他還不夠格,不要!」

    虎妞道:  「對!不要,咱們要的是一宮、二門、三世家的項上之物,他算老幾,別玷污了七殺轎,累壞了四大護法。」

    鐵掌歐陽春下令道:  「上!不惜代價,不計生死,給我將這三個黃口小兒拿下,老夫有重賞!」

    阿恨戟指道:「歐陽春,本教主要找的人是你,別叫他人當替死鬼,有種的自己上,咱們在功夫上見真章。」

    「臭小子,接招!」

    「老匹夫,看打!」

    說打真打,以一對一,動上了手。

    刀來劍往,倏合乍分,鬥了三十餘合,仍難分軒輊,恨天生不耐久戰,靈機一動,忽然收刀道:「歐陽老兒,七殺刀鋒芒太銳,非比尋常,勝之不武,你一定會不服氣,而且也很乏味,咱們換點別的玩玩如何?」

    歐陽春愕然道:「玩啥?」

    恨天生道:「自然是你拿手的本事,聽說你對賭技一道很有研究,心得不少,就在這上面較量較量吧!」

    歐陽春對賭博的確很有研究,心得多多,聞言心下一喜,心說:「不知天高地厚的雛兒,這下你是栽定了!」

    當下展露出一絲獰笑,微微道:「玩哪一樣?」

    「你最有把握的。」

    「骰子?」

    「可以。」  「賭什麼東西?」

    「賭你歐陽老兒的這一棟宅院,以及一切傢俱器皿。」

    「恨天生,你拿何物對賭?」

    「七殺刀加明珠十粒。」

    「還不夠瞧。」

    「要怎樣才夠瞧?」

    「再加上一本七殺心經。」

    阿恨猶豫一下,道:「媽的,你好貪啊!本教主的寶貝你一樣也不放過,成,小王答應了。」

    歐陽春道:  「還得找一位見證人。」

    「這好辦,此地就有一位現成的。」

    「那一位?」

    「一無和尚。」

    一無和尚聞言從屋頂一躍而下,乾咳兩聲,道:「要老衲做見證人可以,但要拿回扣。」

    小流浪冷笑道:「出家人要銀子幹嘛?」

    一無和尚答得妙:「出家人也是人,要吃喝拉撒睡。」

    虎妞道:「回扣多少?」

    和尚伸出兩隻手指道:「兩成,外加一隻母老虎。」

    阿恨道:「哪隻母老虎?」

    和尚指著宋寡婦道:「就是那位美嬌娘。」

    宋寡婦玉面帶煞,吐字冰冷:「無恥野僧!」

    一無和尚口沒遮攔的道:「老僧是為你好,免得獨守空幃,誤了春光。」

    恨天生不悅道:「出家之人,首戒在色,你……」

    一無笑呵呵的道:「和尚不忌葷腥。」

    其實一無和尚只是一個酒肉和尚,並非花和尚,一向玩世不恭,喜歡亂開黃腔而已,玩笑開過,言歸正傳,經過一番討價後,以回扣一成敲定。

    睹場不在室內,在室外。

    就在適才大宴賓客的地方,桌椅俱已搬開。

    一張八仙桌上擺著歐陽家的房地契,以及七殺刀、七殺經與十顆夜明珠。

    一無和尚站立桌後,一臉肅穆,頗有幾分公正相。

    歐陽春確非浪得虛名,單看他收藏的骰子就曠古絕今。

    三尺見方,系以漢白玉精雕而成,雕工極細,且有龍紋,堪稱藝術極品,算重量,少說也有五百斤。

    所幸不須拿在手中拋擲,推動即可,且純屬噱頭,又作賭盤用,否則,武林中恐怕很難找出幾個可以玩得動的人。

    講明規則後,賭賽隨即展開,阿恨與歐陽春各據一方,將面前的巨大石骰猛力向前一推,石骰馬上骨碌碌的滾起來。

    按照規則,須在巨骰未停之前,另擲三粒小骰,以定輸贏;難在投擲太早,必會滾落在地。

    投擲太晚,巨骰停止時再出手,就會被取銷資格,以落敗論。

    早晚之間,分寸頗難拿捏。

    歐陽春拿捏的恰到好處,巨骰將停未停的那一瞬間,單手一揚,擲出三粒小骰,落在一個紅點內。

    阿恨也不含糊,以前在賭坊打過雜,見聞不少,得知歐陽春精於此道後,又曾向賭李當面請教,獲益匪淺,小骰出手,滾落在三顆紅點內。

    紅點其大如碗。

    小骰翻滾如飛。

    骰子由快而慢,大骰已停,小骰將止,場中空氣窒息,靜得可聞銀針落地之聲。

    歐陽春真不簡單,三顆骰子一律六點朝上,搖搖晃晃,行將穩定。

    一旦穩定下來,就是豹子,穩贏。

    按照規則,起碼已立於不敗之地。

    反觀阿恨這邊,仍渾沌未開,情況不明。

    情急之下,忽生一計,神鬼不覺的發出一道暗力。

    他任、督二脈已通,內力充沛無匹,已達收發自如,大小隨心之境,巨石遭襲,宛若微風拂面,僅微微一晃,歐陽春所擲小骰卻起了大變化,翻了一個身,骰面大亂,四不像。

    恨天生洪福齊天,大骰小骰俱停,三個六,豹子。

    虎妞欣喜若狂:「贏了,贏了這個老匹夫。」

    小流浪道:「贏了,七殺教已經有房地產,根據地!」

    歐陽春卻不認輸:「不算,小子使詐。」

    阿恨道:「使什麼詐?」

    「以內家真力作弊。」

    「拿證據來。」

    「這……」

    暗力無色無臭,無影無蹤,歐陽春當然拿不出證據來。

    一無和尚宣佈道:「拿不出證據就判恨教主贏。」

    「做夢!」

    歐陽春不甘受騙,吼聲中彈身而出,伸手抓住了他自己的房地契。

    「休想!」

    恨天生更快,更毒,更狠,想字未落,已拔刀在手,歐陽春的左手未離桌面,被他齊肘剁斷。

    一時,血如泉湧,慘嗥震天,歐陽春當場倒地,痛得他在地上滾來滾去。

    小流浪一長身,欲上前取他項上人頭,阿恨伸手攔阻道:「算了。」

    「算了?」小流浪一臉困惑的說:「為什麼?莫非已將老頭的仇恨拋在腦後?」

    恨天生義正詞嚴的道:「七殺教要光明坦蕩,不趁人之危,同時,叫他一刀斷命也太便宜,沒意思,不好玩,不刺激。」

    將歐陽春的斷臂往七殺轎頂上一丟,繼又說道:「歐陽老兒,本教主大人大量,大慈大悲,姑且放過你這一條狗命,奉勸你最好是自行去死亡谷報到,否則,下次見面就要你吃飯的傢伙。

    歐陽春急痛攻心,哪還有說話的力氣,正由兒子俊德,女兒俊美為他療傷止血。  虎妞道:「這一座莊院,已歸七殺教所有,本姑娘命令你們馬上搬家。」

    小流浪更絕,不知從那裡弄來一炷香,插在八仙桌上,道:「王八羔子們聽著,你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香火燃盡時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敗局已定,大勢已去,歐陽春不失為是一個人物,知所進退,香火尚未燃盡,便已率眾退走,整個莊院內僅餘下三小四怪與玉兒母女等人。

    一無和尚也沒有走,正在跟阿恨要回扣。

    恨天生道:「小王言出必踐,給你二十間房子好了。」

    「和尚無家無室,要房屋何用。」  「二十畝地如何?」

    「和尚不會耕作。」

    「傢俱器皿怎樣?」

    「和尚無廟,無處可放。」

    小流浪火道:「你娘,房地不要,傢俱也不要,你到底想要什麼?」

    一無和尚道:「折價最方便。」

    虎妞冷哼道:「說了半天,原來是想要銀子,和尚要銀子又有何用?」

    一無和尚笑瞇瞇的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妙用無窮,老衲如果心血來潮,也許會去蓋一座廟。」

    恨天生道:「要多少?」

    一無和尚道:「馬馬虎虎,隨你的便。」

    武林王府內多的是金銀財寶,單是帶在身邊的就數刁;在少,復因有救命之恩,阿恨出手很大方,交給他一張一萬兩的銀票,道:「夠不夠?」

    一無和尚定目一看,喜出望外的道:「夠了!夠了!老衲也該告辭了,阿彌陀佛!」

    在一陣悅耳的誦佛聲中,如飛而去。

    小流浪沖著和尚遠去的背影道:「阿恨,你好大方,真會慷他人之慨,一出手就是一萬兩。」

    恨天生笑道:「有錢大家花嘛,何況他還是我的救命大恩人,理當如此,」

    虎妞道:「可是,我總覺得這個老禿怪怪的,神經兮兮的,有點喜怒無常,令人難以捉摸。」

    阿恨道:「是啊!老煙槍在綜論天下英雄時,就曾經說過,一無和尚是一個神經兮兮,喜怒無常,時好時壞,令人難以捉摸的老怪物,不然怎會一無所有,連半間破廟都沒混上。」

    話完,突如其來的,舉起拳頭來,在小流浪的頭頂,卡巴!一聲,給了他一個「水煎包」。

    這個「水煎包」不小,痛得小流浪鳴哇大叫,眼淚直流,脫口就罵:「死阿恨,臭阿恨,無緣無故的你怎麼打人呀?」

    阿恨詭異的笑笑,道:「錯!打你自然是有緣又有故。」

    「何緣?何故?」

    「還記得玉兒上吊打賭的事嗎?」

    「哦!……那已經是陳年往事。」

    「不久,是今天一早的事,現在才有時間結帳。」

    該結帳的不止他一個,還有虎妞。

    虎妞已有警覺,阿恨的拳頭未到,早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連說:「不要,先記帳,下次再算。」

    「不行!」阿恨心堅意決。

    「那換個方式吧!」

    「換什麼方式?」

    「隨便。」

    「隨便?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是我自己說的。」

    「不後悔?」

    「絕不!」

    「好!」

    阿恨好厚的臉皮,冷不防噘起嘴來,照準虎妞的櫻唇印上去。

    虎妞嚇壞了,臉紅心跳,拔腿就跑:「不要臉,你想幹什麼?」

    小流浪冷言冷語的道:「幹嘛!簡直有傷風化。」

    恨天生理直氣壯的道:「小王在討債。」

    虎妞欣喜多於驚懼,甜蜜多於憤懣,大發嬌嗔道:「人家也不欠你這個,討厭!」

    「一個水煎包換一個吻,很划算。」

    「不划算,不換了。」

    「不換就還我水煎包。」

    「不要,不要!」「哼!這可由不得你。」

    一個決心討債,一個蓄意賴帳,兩個人童心大發,在院子裡追逐嘻戲起來。

    小流浪一時技癢,也加入瞎攪和,搬磚弄瓦,丟泥潑水,鬧得天翻地覆,歡樂無涯。

    被在外面進來的宋玉兒撞見,好不羨慕,手舞足蹈的道:「你們好快樂,好好玩啊,我好羨慕。」

    小流浪大叫一聲:「停!」趨前拉住宋玉兒的柔荑小手道:「羨慕就一塊來玩嘛!七殺教的大門永遠是開著的。」

    宋玉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望著母親,道:「我們母女也夠資格參加七殺教?」

    恨天生自吹自擂道:「七殺教前程似錦,目標遠大,將來要一統江湖,獨霸武林,由於草創未久,目前正需人才,不論男女老幼,一慨歡迎。」

    宋寡婦久歷風霜,心細如絲,發覺虎妞表情有異,遂輕聲細語道:「不知虎妞姑娘高見如何?」

    玉兒的話說的更坦率:「開罪了歐陽世家,我們母女已無路可走,虎妞姐姐不會反對吧?」

    虎妞輕描淡寫的道:「怎麼會,歡迎,歡迎!」

    宋寡婦聞言甚喜,很激動的說:「承三位不棄,慨施援手,使小女得以脫離苦海,我們母女有生之年,都會感念在心,今後不論水裡火裡,只要教主一聲令下,保證萬死不辭,即使為奴為僕,亦甘之如飴……」

    話被小流浪打斷了,嘻笑怒罵道:「拜託!拜託!別再酸了好不好,這樣正經八百的長篇大論,不把人嘔死才怪,換個話題好嗎?」

    阿恨道:  「換什麼話題?」

    小流浪道:「譬如這一座莊院如何處理,是變賣?還是出租?」

    虎妞鄭重其事的道:「這是七殺教的第一筆不動產,我反對變賣,咱們又不缺銀子花,山沒有出租的必要,就作為本教的大本營好了。」

    恨天生道:「此計甚善,就作為本教的根據地吧!」

    小流浪道:「阿恨、虎妞,你們有沒有想過,別的名門大派,人來人往,高手如雲,說多氣派就有多氣派,咱們的大本營如果唱空城計,可是很丟臉的事地。」

    阿恨想了想,道:「這不要緊,就請玉兒母女在此留守坐鎮。」

    宋玉兒聽得一呆,道:「使不得,萬一歐陽春去而復返,我們母女只有死路一條。」

    小流浪歎了一口氣,道:  「真洩氣,說來說去還是咱們的規模太小,缺乏千軍萬馬,有本事攻城掠地,卻沒有人來守。」

    虎妞道:「我有一個主意,咱們可以招兵買馬。」

    恨天生馬上隨聲附和道:「對,這個主意不賴,可以招兵買馬,廣納賢才,必要的時候甚至於可以去劫獄放囚,無論如何,一定要使七殺教成為名符其實的第一大派,高高在上的騎在一宮、二門、三世家的頭頂上。」

    這是一場漂亮的大勝仗。

    救下了宋玉兒,免於好花插在牛糞上。

    趕走了歐陽春,佔據了他的百年產業。

    他們決定暫時住下來,進行招兵買馬的大事。

    當天夜裡,還舉行一個盛大的慶功會,直至深更半夜,方始興盡而散,各自回房安寢。

    不料,就在他們好夢正甜的時候,卻從外面湧來一大群人,不是歐陽春去而復返。

    是阿恨的外祖父神指唐誠,還有他的三位舅舅唐子敬、唐子明、唐子剛,以及眾多手下,浩浩蕩蕩的約有數十人之多。

    一踏進大門,便將七殺教居住的內院圍住了。

    唐誠下令封鎖,可謂飛鳥不渡,蚊蚋不入,阿恨等人頓時成為甕中之鱉。

    老大唐子敬小聲說道:「爹,是摸黑衝進去殺他個措手不及?還是……」

    神指唐誠陰沉著一張臉,簡短有力的道:「照原定計劃行事。」

    老二唐子明道:「用火攻?」

    唐誠沉聲道:「沒錯,用火攻,燒死這個孽障!」

    老三唐子剛小心翼翼的道:「可是,爹,孩兒總覺得這種行徑有欠光明,一旦傳揚開去,恐將有損咱們祖先辛苦建立的清譽。」

    神指唐誠不為所動:「殺人滅口,神鬼不知,江湖上的人有可能把這筆帳記在歐陽春頭上,絕對想不到是我們幹的。」  唐子明另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一句話孩兒憋在心裡一直不敢說,妹妹的遭遇實在很可憐,死得好冤……」

    神指唐誠截口道:「不要再說下去,她罪有應得,咎由自取!」

    唐子剛硬著頭皮說:「恨天生是妹妹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肉,你老人家就網開一面,給他一條生路吧?」

    神指唐誠的話好冷酷:「這個孽種的存在,是我們唐家的奇恥大辱,有他無我,有我無他,非殺不可!」

    子明、子剛欲再分辯,唐子敬搶先說道:「別再說了,爹爹之言極是,孽障不除,我們唐家會惹人恥笑,永遠抬不起頭來。」

    唐誠不再多言,立即下令放火。

    令出如山,誰敢違抗,只有全體遵行。

    早有萬全準備,攜來不少乾柴燃油,火勢一發便不可收拾,一霎時內院就陷入一片火海中。

    接著,神指唐誠又親自傳下一道令諭:出來一個殺一個!

    出來一對殺一雙!

    必須斬草除根,趕盡殺絕!

    誰要是膽敢違令行事,殺毋赦!

    火勢來得好猛,瞬間便波及全院,阿恨、虎妞、小流浪等人悉被濃煙嗆醒。

    「失火了,失火了,大家快逃!」

    「失火了,失火了,大家快跑!」

    群情大慌,吼聲四起,爭先恐後的衝到院子裡。

    宋寡婦朝四下一望,道:「不是失火,可能是有人縱火,老身打頭陣,咱們衝出去。」

    不待阿恨首肯,便拔出一支寶劍來衝出去,可憐的宋寡婦,從此踏上了不歸路,一出門便遭到唐誠的偷襲,橫裡砍來一刀,當場身首異處,魂歸道山。

    「媽!」

    宋玉兒呼天搶地,欲往外衝,被阿恨一把拉住,怒視著神指唐誠道:「老狗,你好卑鄙!」

    唐誠陰惻惻的冷笑道:「孽障,足下黃土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虎妞咬著銀牙說:「無恥,就會做這種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勾當。」

    小流浪道:「有種就進來決一死戰。」

    唐子敬冷笑道:「兔崽子,死到臨頭了還口出狂言,省點力氣準備辦你們自己的後事吧!」

    七殺教的處境的確危急萬分,不僅四面著火,院子裡也同樣火苗四冒,原有的桌椅亭台,加上從外面丟進來的燃油乾柴,火舌四竄,一片火海,如非中州四怪全力保護,七殺轎早已燒成灰燼。

    張三元忽然揚聲道:「喂!唐老兒,你的手段也未免太毒辣了,我家恨教主是你的親外孫地!」

    唐誠沉臉道:「住口,老夫不承認!」

    阿恨臭罵道:「放屁,本教主也不承認!」  真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邊不是人,偷張的一句話氣惱了兩個人,嚇得他老臉發青,沒敢再出言饒舌。

    李東雲一面防火驅煙,一面道:「冤有頭,債有主,老匹夫這種一網打盡的做法,也不怕同道恥笑?」

    神指唐誠冷森森的道:「四怪無恥,賣身投靠,老夫要你們同歸於盡。」

    仙人跳又跳起來了,這一次不是發酒瘋,是腳底發燙,不得不跳,邊跳邊吼道:「姓唐的,你將來一定干刀萬剮,不得好死。」

    王不留亦道:  「就算死後做鬼,老叫化子也要在閻王爺面前告你的冥狀。」

    「澆!」

    唐誠沒再開口,下令澆油。

    燃油澆進來,一遇火苗就變成火龍。

    一桶桶的燃油燒進來,一條條的火龍往上竄,上下四方都是火,情勢險惡,命苦游絲,隨時都有人可能會被烤熟:小流浪道:「我受不了啦,衝!」

    虎妞道:「我也受不了啦,殺!」

    恨天生一言不發,拔出七殺刀,身先示卒,勇猛無比的殺出去。

    「斃了他!」

    這是唐誠的命令,父子四人一起上,布下一道刀山劍林,其他的人心不客氣,打出無數飛刀暗器。

    前有強敵,後有烈火,頭頂上的門樓又隨時會塌下來。阿恨、虎妞、小流浪倘能不死,那才叫天大的奇跡。

    奇跡出現了。

    不是有外援,而是出現在七殺刀與七殺刀法上,阿恨恨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將七殺刀舞得虎虎生風,在三人身周布下一道刀幕,不要命的硬衝猛闖,居然被他削落暗器,衝破劍陣,殺出一條血路來,突出重圍。

    宋玉兒與中州四怪緊隨在後,就在門樓倒塌前的那一瞬間也脫困而出。

    五人均有灼傷,但無大礙。

    —匕殺轎雖有損毀,亦無傷大稚。

    恨天生滿腹仇恨,舞起七殺刀,直指唐家父子道:「本教主恨透了你們這四頭豬,你們一塊兒上吧,這樣省事又省力。」

    虎妞道:「一塊兒上最好,黃泉路上好結伴。」

    小流浪道:「在陰曹地府也免得太孤單!」

    直氣得神指唐誠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咋呼道:「小雜種,不知死活的小雜種,我看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僥倖逃離火海,休想再突破人牆,上,把他們包圍起來,狠狠的殺!」

    其實這話是多餘,早在他發話之初,唐家仗著人多,已在七殺教的四周築下一道密密麻麻的肉屏風。

    然而,事有湊巧,變生肘腋,不旋踵間,肉屏風的外面又多下一道肉牆。人數更多,聲勢更大。  是黑道七十二分舵總舵主黑煞神黑杜長,親率四大護法滿天星、一盞燈、撞天王、滾地狼,以及十大鐵衛,百名綠林好漢,及時風馳電掣而至。

    黑肚腸行動神速,手段辛辣,一馬當先,如入無人之境,連傷數人,已踏著血跡,與四名護法衝殺到唐家父子的面前來。

    一照面就沒好話,黑肚腸吼喝道:「老匹夫,你要殺誰?」

    唐誠不甘示弱,手指阿恨,吐出一個字:「他!」  黑肚腸道:「他是我兒子。」

    「這就是他該殺的原因。」

    「黑某不答應。」

    「不答應就連你一起宰。」

    「只怕你辦不到,也不敢。」

    「不敢老夫就不姓唐。」

    「姓唐的,接招廠「姓黑的,看打!」

    一言不合,當即動起干戈來。

    這兩派結仇已久,早已勢如水火,唐子敬、滿天星等人山沒閒著,不宣而戰,鬥在一起。

    反將恨天生他們冷落在一邊。

    偏偏阿恨不甘寂寞,在心裡喃喃自語道:「娘! 你老人家的兩個大仇人,唐誠和黑肚腸都在這裡,孩兒實在不知道該先殺誰好,這樣吧,我閉上眼睛,亂殺一通,娘想先殺誰就讓誰先死。」

    想法雖蠢,卻不失為是沒有辦法中的一個好辦法。

    心意既決,不再遲疑,挺刀投入斗圈,閉上眼,亂殺一通。」

    殺掉黑肚腸,那是他老子。

    殺掉唐誠,那是他外祖父。

    骨肉相殘,可悲亦復可歎,卻又勢在必行,無可避免:連攻十二刀。

    刀刀都是絕招,刀刀都是殺手:說真巧,刀刀皆不離神指唐誠左右。

    可惜,因系盲目出手,準頭欠佳,差之毫釐,並未傷到人,僅將唐誠嚇得冷汗直冒,退到一邊去。

    看到黑肚腸的眼內,卻喜出望外,喜孜孜的道:「棒!棒極了,老子英雄兒好漢,將門之下出虎子,兒子,咱們父子聯手,必將縱橫天下,無敵江湖。」

    阿恨根本無動於衷,當頭給他澆下一盆冰冷的水,睜眼道:「你表錯情了!」

    黑肚腸聞言一怔,道:「孩子,你說什麼?」

    恨天生惡狠狠的道:「我說你表錯了情!」

    「你剛才不是幫為父的忙?」

    「才怪!」

    「分明是單挑老賊一人嘛!」

    「小王高興!」

    「兒啊!別再胡鬧,快喊爹。」

    「放屁,誰是你的兒,你又是誰的爹?」

    「你是我的兒,我……」  「我不承認!」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你不承認也沒有用,只要是唐雪蓮生的孩子就是老夫的兒。」

    不提唐雪蓮還好,一提起母親來,阿恨就五內如焚,痛不欲生,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殺機,從腳板心直衝腦門子,將七殺刀舞得虎虎生風,咬牙切齒的道:「我要殺了你。」

    「什麼?你要殺人?」

    「不是人,是狗!」

    「我是你爹呀!」

    「是兇手,殺我娘的兇手!」

    「放肆,再胡言亂語,當心老夫出手無情。」

    「這樣最好!」

    父子二人惡言相向,劍拔弩張,血戰一觸即發之際,神指唐誠乍然乘虛而入,「分花拂柳」、「撥草尋蛇」、「風狂雨驟」、「旋乾倒坤」,一口氣連攻四招,分襲二人全身要害:黑肚腸神勇無匹,其猛如虎,獨力將唐誠的瘋狂攻勢接下來,威風凜凜的道:「這個老小子交給為父的來料理,你去,你收拾別人吧!」

    不管阿恨是否同意,立與唐誠纏鬥在一起,一霎時便打得難分難解,再也分不清誰是誰了。

    院內烈火仍熾,場中熱戰正酣,大家都在動。

    有一個人沒動。

    是一無和尚。

    就坐在七殺轎頂上。

    也不曉得他是何時到的,還自帶酒菜,正大吃大喝,絲毫未將歐陽俊秀血淋淋的人頭與歐陽春的那半條斷臂放在心上+忽然他向阿恨招招手,叫他過來談。

    恨天生緊走幾步,往轎邊一站,道:「什麼事?」

    一無和尚道:「娃兒,此時不走,更等何時?」

    「我幹嘛要走?」

    「唐老兒、黑肚腸,一個要殺你,一個要活捉,人多勢眾,自然走為上策。」

    「七殺教只有斷頭英雄,沒有畏怯的懦夫。」

    「識時務才是真英雄,逞強蠻幹就是大狗熊,何況……」

    「何況怎樣?」

    「一個是你爹,一個是你爺呀!」

    此話一出,阿恨馬上臉色大變,高舉七殺刀,語冷如冰:「野和尚,我警告你,當心禍從口出,再說出這樣的話來,本教主一定會跟你翻臉!」

    一無和尚聽得一呆,道:「好,和尚不說,和尚不說,就讓你們同室操戈,骨肉相殘吧!

    但為了你死去的娘,也該知所進退,量力而為,娃兒一旦翹辮子,唐雪蓮的血海深仇豈不要永沉海底?」  「嗯,這還像句話。」

    「再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晚,太晚,小王等不了那麼久。」

    「等不及也不一定非要拚命不可,可另闢蹊徑。」

    「老和尚似乎另有高見?」

    「是有一得之愚。」

    「說出來參考參考。」

    一無和尚望著院內的火海,詭笑道:「可以抄襲唐老兒的故技。」

    「也用火攻?」

    「完全正確。」

    虎妞一揚柳眉兒,道:「好主意,這叫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小流浪環目四顧一下,道:「歐陽春的這一座莊院蓋得真絕,大圈圈裡有中圈圈,中圈圈裡面有小圈圈,最適宜火攻,將外面的兩個圈圈放上一把火,包準會把這一群王八羔子燒成炭,燒成灰,燒成排骨酥,燒得雞飛狗跳,葬身火窟。」

    阿恨沉思少頃,斷然道:「好,就這麼辦!」

    立即下令撤兵,照計行事,以快速度點燃兩把火。

    眼見歐陽世家火勢大作,烈焰衝霄,恨天生這才帶著一絲勝利者的微笑,乘轎離去。

    一路北進,不久已遠離湖北,進入豫境,來到南陽,住進了「諸葛廬」。

    途中,也曾遇上不少江湖混混,武林末流,企圖爭奪心經寶刀,明珠碧玉,奈何心存貪念,技不如人,甫一照面,便如秋風掃落葉般被阿恨、虎妞、小流浪料理掉。

    奇怪的是,到達南陽之後反而平靜無波。

    絕非南陽無人,武林重鎮,江湖翹楚,一宮、二門、三世家中的風雷門就在臥龍崗上,老大風塵俠客馬驥,老二及時雨盧安,老三掌中雷雷吼,老四閃電手齊飛。

    風、雨、雷、電四人,在武林中都是拔頂撥尖的人物,腳跟一跺,半個江湖都會發抖。

    而是阿恨改變了策略,一入豫省,便未再張揚。

    來到南陽之後,亦未招搖過市,自我宣傳。

    一連三天,復將虎妞、小流浪、宋玉兒、中州四怪留在「渚葛廬」客棧內,獨自一人早出晚歸,神秘兮兮的誰也不曉得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憋了三天,小流浪實在忍不住了,阿恨一入門,便單刀直入的道:「阿恨,我要跟你攤牌!」

    虎妞也老實不客氣的說:「本姑娘也要和你談判!」

    恨天生怔愕一下,道:「你倆吃錯藥了?」

    小流浪道:「沒有,吃錯藥的是你。」 虎妞道:「這幾天神秘兮兮的你到底在搞什麼飛機?」

    阿恨「哦」了一聲,道:「小王在踩線。」  小流浪道:「風雷門就在臥龍崗,風、雨、雷「電四人也都是知名的人物,沒有踩探的必要,退而言之,就算有此必要,也該三人同行才是。」  恨天生擺起教主的架子來,道:「你懂個屁,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七殺教不能老是打濫仗,你小子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種機密大事,只好由本教主來獨挑大樑。」

    惹惱了小流浪,伸手在阿恨嘴上摸一把,暴跳如雷的道:「媽的,什麼玩意兒,你嘴上又有幾根毛,當了三天教主就騎到小爺頭上來作威作福,告訴你,我小流浪不幹了,要辭職,要拆伙,要……」

    說不下去了,因為小流浪的脖子被阿恨掐住了,冷森森的道:「還要怎麼洋?說呀!」

    小流浪很知趣,馬上改口說道:「還要繼續跟著我們偉大又可愛的恨教主,吃香的,喝辣的,南征北討打天下。」

    母親死後,宋玉兒悲痛逾常,一直悶悶不樂,睹此情狀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道:「你們好快活啊!」

    阿恨連忙出言安慰道:「玉兒,死的已經死了,我們還要活下去,跟我學,別虐待自己,只有堅強奮鬥,我們的母親才能瞑目九泉,放心,就算姓唐的未葬身火窟,小王保證,總有一天會把他的腦袋瓜摘下來。」

    虎妞插言道:「阿恨,你還沒有說踩探三天可有收穫?」

    恨天生道:「收穫得多多,幾乎是滿載而歸。」

    小流浪道:「別嚕七八嗦的,咱們長話短說,你到底打算如何對付風雷門?」

    阿恨道:「硬碰硬太累,也太死板,缺乏挑戰性,小王想換換口味。」

    虎妞道:「換什麼口味?」

    恨天生道:「這次咱們鬥智不鬥力。」

    宋玉兒嬌柔嫵媚的道:「哇!教主智慧若海,一定很好玩。」

    虎妞道:「如果他盡兜圈子,吊胃口,就不好玩。」

    小流浪也生氣了:「是嘛,有屁快放,有話快說。」

    阿恨道:「投其所好。」

    小流浪道:「什麼意思?」

    就是挑選風雷門有興趣的事物決一高下,就像跟歐陽春擲骰子一樣。」

    「風雷門有何嗜好?」

    「好色!」

    「好色?這似乎是男人的通病?談不上是嗜好。」

    「他們比較特別,與眾不同,樂此不疲。」

    「風、雨、雷、電個個如此?」

    「一個比一個癡,一個比一個瘋。」

    「阿恨,你好陰好狠啊,是不是想叫他們死在石榴裙下?」

    「哈哈,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可是,咱們是公的,這事辦不了。」

    「主角自然是母的在台前演,咱們在幕後當配角。」

    虎妞很敏感,恨天生的眸光剛剛投射過來,便搶先說道:「阿恨,你最好少打我的歪主意,這種齷齪的事,我不幹。」

    宋玉兒嬌羞不勝的道:「生死事小,名節事大,我也不能隨隨便便的往火坑裡跳。」

    恨天生捧腹大笑道:  「哎呀,你們想到哪裡去了,就算你們願意當釣餌,小王我還捨不得哩。」  小流浪自言自語道:「說的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虎妞瞪了小流浪一眼,道:「既然如此,到哪裡去找釣魚的餌?」

    阿恨自有主張:「可以公開招考。」

    小流浪精神一振,道:「你是說到處敲鑼打鼓,張貼廣告,招考俏女郎?」

    虎妞卻信心缺缺,道:「只怕應徵而來的都是庸脂俗粉,村姑山花,派不上大用場。」

    恨天生不以為然,信心十足的道:「笑話,只要肯大把大把的花銀子,何愁找不到窈窕淑女,國色天香。」  小流浪神情亢奮的道:「對嘛!重賞之下必有美女,哪個姐兒不愛錢,但不知準備出多少銀子?」

    阿恨道:「一分錢一分貨,還必須兩相情願才行,現在言之尚早。」

    虎妞道:「阿恨,你這個美人計打算如何運用?總不能將招考來的美女直接送到風雷門去呀!」

    宋玉兒道:「是呀!這樣豈不是白白的便宜了他們。」

    恨天生道:「只有白癡才會這樣做,本教主決定開一家妓院,已經和留春院的老鴨子講好了,將留春院最富艷名的翠華樓租下,現在就可以搬進去。」

    小流浪道:「我還嫌慢呢!老煙槍的事情一籮筐,不快怎麼成。」

    虎妞道:「要搬你們搬,我不搬,本姑娘不住那種骯髒的地方。」

    「不髒,本教主早已命人整理的乾乾淨淨。」

    「少來,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爛貨在一起,不吐也會嘔。」

    「安哪,那些破銅爛鐵早就被小王趕跑了,獨門獨院,全歸本教所有。再說,只是演一場戲,沒有斤斤計較的必要。」

    「既是演戲,乾脆叫小流浪演好了,他很在行,演技精湛,何必勞師動眾,大費周章。」

    小流浪怪聲怪氣的道:「別亂吃豆腐,醜八怪只能騙騙那一頭小笨豬,騙不了風雨雷電。」  虎妞固執己見道:「可以化妝呀!他妝成蕩婦艷姬,妖嬈神女。」

    阿恨大力反對:「開什麼玩笑,咱們演的是美人計,不是醜人計,決對不可以男扮女裝,風雨雷電假如這麼好欺騙,就沒有資格稱為好色之徒,別忘,他們是大行家,是專家地。」

    虎妞還是不肯苟同:「不論如何,總覺得這件事有點怪怪的。」

    阿恨道:「那是因為你太迂腐,跟不上時代了。」

    小流浪道: 「也是因為你死腦筋,太不開竅了……」

    「須知成大事者,往往不拘小節。」

    「為達目的,就當不擇手段。」

    「為人不懂通權達變,休想成為英雄。」

    「連妓院都不敢住,還能成什麼氣候?」

    「……」

    舌粲蓮花,一陣鼓燥,八個虎妞,也辯不過阿恨、小流浪,卒告回心轉意,點頭應允,當天便與中州四怪搬進了翠華樓。

    翠華樓是一棟嶄新的建築,樓高三層,四面皆窗,琉璃瓦,水磨磚,花木扶疏,綠草如茵,不明內情者準會誤以為住在裡面的人不是名流雅士,就是富商巨賈。

    隔壁就是留春院,本來是小門貫通,現已封閉。

    甫一入門,便忙碌起來,第一件工作便是寫佈告。

    四人之中,數阿恨讀書最多,可謂滿腹經綸,虎妞、宋玉兒也可勉強提筆,小流浪則等而下之,只有拉紙研墨的份兒。

    佈告的內容很重要,除了引入注意的詞句外,還有極誘人的賞賜,這樣才會有人挺身應試,為錢犧牲。

    什麼重金招考美女,待遇特優,什麼工作輕鬆,日進斗金,什麼豪門閨秀,巨寶千金,什麼環肥燕瘦,一律歡迎……等等亂七八糟的詞兒,統統寫進去。

    阿恨、虎妞、宋玉兒全心全力的寫,中州四怪進進出出的四處張貼,忙乎了一整天,粗略估計已貼出去一百張。

    小流浪最慘,磨了一天的墨,雙手烏黑,差點沒把他累死,忽然將墨條往台上重重一丟,發起牢騷來:「夠了!夠了!別再寫了,再寫一定會出人命,我小流浪要罷工!」

    「是差不多了。」張三元從門外應聲而入,道:「一百張佈告,已經把整個南陽城給炒熱了。」

    阿恨停筆道:「咱們的廣告有人看嗎?」

    剛入門的酒仙直著嗓門嚷嚷道:「多得很,一貼出去便會圍上來一群人,就好像蒼蠅見到臭肉,野狗碰上骨頭似的。」

    阿恨興奮的說;「好極了,不知他們的反應如何?」

    賭李、丐王聯袂而返,李東雲道:「反應有好有壞,不一而足。」

    虎妞急聲追問道:「壞的怎麼說?」

    王不留道:「罵咱們妖官惑眾,傷風敗俗。」

    小流浪道:「別理會這些老古懂,頑固蛋,他們早該蒙主寵召,魂歸道山了。」

    宋玉兒道:「好的又如何?」

    李東雲道:「揚言翠華樓一旦重新開幕,必定前來尋香探艷,一親芳澤。」

    根天生喜不自勝的道:「哇塞!贊!未開張先轟動,咱們已經打贏了第一仗,打響了知名度。」

    小流浪道:「這叫做一箭雙鵰。」

    虎妞道:「也叫做一石三鳥。」

    阿恨環顧四怪;繼又說道:「最重要的是,那些鶯鶯燕燕,紅粉佳人可有迴響?」

    張三元道:「迴響是有,但反應平平,未見高潮。」

    李東雲道:「女人就是女人,天性害羞,喜歡偷偷摸摸的幹,不愛渲染。」

    仙人跳道:「放心,母的保守,公的可不保守,重金厚賞下,老子會告訴女兒,哥哥會轉告妹妹的。」

    王不留道:「然也!然也!重賞之下必有美女,翠華樓明天準會人滿為患,變成女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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