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全在草叢之中,一看到那樣的情形,心中不禁叫了一聲糟糕!那金不嫌多多益善,可以說是武林中的首富,他居住的那所莊園,直接了當,就喚做金銀莊。
在莊中也不知收藏了多少金銀珠寶,他莊中,藏有各地的美酒,當然也不是什麼出奇之事,只怕譚盡受不起這個誘惑,那就大糟而特糟了!
可是,就在顧不全那樣想之際,事情卻又有了變化,只見譚盡的臉上,現出了十分痛苦的神情來,緩緩地搖了搖頭道:『你窖藏的美酒之多,雖然天下知名,但是卻也打動不了我的心!』金不嫌的神情古怪之極,他望著譚盡,但是他像是不在望著一個人,而像是望看一個妖怪一樣!
金不嫌用金銀莊中窖藏的美酒去引誘譚盡,譚盡竟然絲毫不動心,這在金不嫌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金不嫌還記得,他第一次和譚盡相會,便是譚盡慕金銀莊上的藏酒之名,帶了一車白銀,前來莊上,只求能以這一車白銀,換窖藏的各種美酒,每一樣都給他喝上一口。而當金不嫌帶著譚盡到了藏酒的大地窖中時,譚盡那種如癡如醉的情形,金不嫌也不容易忘記。
可是如今,譚盡竟一口回絕了他的條件,這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
金不嫌呆了半晌道:『譚兄,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那女孩比我莊中的美酒更能打動你的心?』譚盡臉上的神情,本來是極其痛苦的,想來那自然是他要下極大的決心,才能拒絕金不嫌的引誘之故,可是這時,他卻又突然笑了起來,一望便知,他的笑容,是從他心底深處,直透了出來的,他道:『金不嫌,你可是未曾見過白棗兒?』金不嫌呆了一呆道:『未曾。』
譚盡立時轉過頭來道:『顧不全,將白棗兒抱出來,給他瞧瞧!』顧不全躲在草叢中,冷不防譚盡竟叫他抱著白棗兒走出去,嚇了他一大跳,但是他隨即想到,譚盡的武功極高,只有他一個,金不嫌也不是敵手,何況還有自己,就算走出去,又有何妨?是以,他大聲答應著,抱著白棗兒,便走了出去,一直來到了金不嫌和譚盡兩人的面前,金不嫌立時向顧不全懷中的白棗兒望來,他一看到白棗兒,便自一呆,聲音也自然而然,低了許多道:『她睡著了!』白棗兒雖然是被譚盡的昏睡藥弄得沉睡的,但是她的睡態,還是極其可愛,胖肥肥的手握著拳,金不嫌捏了捏她的小手,抬頭道:『這孩子真可愛!』譚盡道:『金不嫌,如果這孩子是你的,有人給你十萬金子,你換不換?』金不嫌連想也未曾想,便脫口道:『不換!』他在『不換』兩字,出了口之後,又呆了一呆,隨即喃喃地道:『十萬金子啊,真不少!』接著,他又搖了搖頭,道:『還是不換!』譚盡又道:『你可以不要十萬兩金子,我自然也可以不要你莊上的美酒。』金不嫌一怔,道:『這是什麼話,這孩子又不是你的,你犯得著麼?』譚盡道:『孩子不是我的,但是我十分喜歡她,將她當作我自己的女兒一樣!』金不嫌又低頭看了看白棗兒,輕輕扭著白棗兒的面頰,道:『真是,這女娃子逗人喜歡得很。』譚盡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低沉,道:『金不嫌,可是你卻為了五千兩金子,就想殺死這樣可愛的小女娃!』金不嫌像是剎那之間,被燒紅了的鐵塊,烙了一下一樣,疾跳了起來,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給我十萬兩金子,我也捨不得殺她!』他一面罵著,一面瞪著譚盡,然後又轉向顧不全,厲聲道:『將孩子給我,誰要是想害這孩子,我就和他拚命!快給我!』他的雙手伸出來,顧不全後退一步,和譚盡互望了一眼,道:『且慢!』譚盡也身形一閃,閃到了金不嫌的身前,道:『那麼你來作甚?』金不嫌道:『我來就是要向你要這小女娃!』譚盡道:『可是有人出了五千兩金子,叫你找回這小女娃的?』金不嫌道:『自然是了,這小白棗兒是跟雪娘長大的,就是雪娘出五千兩金子叫我送她回去的。』這時,顧不全的心中,也充滿了疑惑,因為他在白棗兒的口中,知道那個雪娘的女子,對她十分好,而白棗兒在昏睡不醒之前,還嚷著要見雪娘,何以譚盡竟將這件事看得那麼嚴重,好像白棗兒一見到了雪娘,就會有殺身之禍一樣!
顧不全性子最急,他心中一有疑問,立時就想問出來,他忙道:『這──』可是他只說了一個字,譚盡已先開了口,向著金不嫌,惡狠狠問道:『你知道雪娘是什麼人?』金不嫌道:『知道,她是天香宮的總管!』
在一旁的顧不全,一聽得金不嫌那樣說,他不禁呆了,眼瞪得比銅鈴還大,口張得可以吞下一隻貓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是見過雪娘的,那個像是天上的美人兒一樣的女子竟是天香宮的總管!
天香宮!雖然這時正是深暑天氣,也沒有什麼風,但是顧不全一想到了天香宮三字,還是不由自主,身上起了一陣寒意!他也立時想起了武林中的幾句話來!酒色財氣,八邪結義,不及天香一衣!這幾句話,不明內情的人,還真不容易聽得明白,但武林中卻人人皆知!
那『酒色財氣』,是指四個武林一流高手,他顧不全也是其中之一:『酒』是『醉而不俠』譚盡;色『是粉面玉郎君』;財便是眼前這位金不嫌,氣就是他『義無反顧』顧不全了!
而『八邪結義』,則說的是八個頂尖兒的邪派高手,這八個邪派高手,各行其事,自然沒有結義之事,但是那幾句話的意思卻是,就算酒色財氣,四大高手加在一起,就算是八大邪派高手結義,加起來,也比不上天香一衣──天香宮根本不必派人出來,只消抖出一件衣服來已經足以震懾武林了!
那樣說法,自然是因為天香宮的主人,天香老人,武功實在高得不可思議之故,是以別說是天香宮的高手,就是天香宮中的一件衣服,也已無人能敵了,而如今,雪娘竟是天香宮的總管!
雪娘是天香宮的總管,那麼白棗兒自小由雪娘看著長大。白棗兒又是天香宮中的什麼人?
如果白棗兒和天香宮有淵源的話,那麼,還有什麼人對她不利?
一時之間,顧不全的心中,被各種各樣的疑問堵塞著,他性子又急,也不知道先問那一個問題才好。正在焦急時,只聽得譚盡又一連串地責問著金不嫌,道:『你知道雪娘是天香宮的總管,你可知道為什麼她一定要追回白棗兒?你又知不知道,白棗兒到了她的手中會怎樣?你可知道,神劍手丘飛為什麼會在我面前自盡,他奶奶的你知道個屁!』金不嫌被譚盡問得啞口無言,顧不全實在憋不住了,他罵道:『他媽的,你怎麼盡問不說?』譚盡的面色一沉,看來他像是正要開口了,可是就在此際,只聽得遠遠有馬蹄得得聲,車輪轔轔聲,傳了過來,金不嫌失聲道:『她來了!』譚盡也忙道:『快躲起來!』
顧不全儘管急於知道事實真相,可是『酒色財氣,不如天香一衣』,他卻也不敢不躲,一時之間,三大高手,一起躲進了草叢之中,金不嫌將他的馬,遠遠趕走。
他們躲進了草叢中不久,只聽得車聲,漸漸近了,果然便是雪娘的那輛馬車,駛了過來,一個虯髯大漢趕著車,轉眼之間,就駛過去了!
等到車子轉遠,譚盡才低聲道:『跟我來!』他一面說,一面身子已向前,竄了出去,一口氣奔出了十來里,到了一個小山縛之中。
那小山丘之中,有一股清泉,流下來,注在一個丈許見方的水潭之中,淙淙有聲,十分清幽。一進了山丘之中,金不嫌便發話道:『嘿,姓顧的,也讓我抱抱這小女娃好不好?』顧不全略一猶豫,又向譚盡望了一眼,雙手抱著白棗兒,就向金不嫌送了過去,白棗兒服了譚盡的一顆藥,仍然沉睡著,噸著嘴,樣子十分可愛,金不嫌接了過來,在手中掂了掂,又將白棗兒的臉,貼在自己的臉上,他忽然笑了起來,道:『他奶奶,到今天我才知道,天底下還有比黃金更可愛的東西!』譚盡和顧不全兩人一聽,都笑了起來,顧不全一面笑,一面『咕』地一聲笑道:『她不是東西,是人!』金不嫌望著白棗兒,忽然長歎了一聲,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道:『真奇怪,這小女娃兒和我們非親非故,何以我肯為了她不要黃金,醉而不俠為了她,竟肯放棄我莊中美酒的機會?』顧不全忙向譚盡望去,想聽譚盡如何回答,卻見譚盡的臉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顯然是他也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原因。
顧不全等了片刻道:『像這樣的孩子可以說人見人喜,你們兩人,平日雖然多行不義,但究竟人性未泯,所以為了她,就可以不要黃金萬兩了!』顧不全雖然性急,粗魯,但是他這幾句話,抑是說得直接了當,直說進了譚盡和金不嫌兩人的心坎之中,兩人不約而同,一起歎起氣來。金不嫌將白棗兒放在膝上,還深恐白棗兒睡得不舒服,輕輕地撫著她。他抬起頭來,道:『可是如果說,像雪娘那樣的美女,竟會和白棗兒過不去,也令人難以相信!』顧不全立時也向譚盡望了過去,因為白棗兒的身世遭遇,在他們三人之中,只有譚盡一人知道。
只見在星月微光之下,可以看出,譚盡的神色,十分嚴肅,他壓低了聲音,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們不管則已,要管就得管到底,說不定連自己的性命,都得賠上,誰不願意做,只管離去!』顧不全站著,金不嫌坐著,譚盡的話,已說得十分明白,兩人也知道,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譚盡也決不會虛言恫嚇的,可是他們卻都沒有離去的意思。
山丘中十分靜,停了好半晌,譚盡才道:『半個月前,我第一次見到龍門幫幫主安泰寶,白棗兒就是在安泰寶的身邊。』譚盡才講了一句話,金不嫌便吃驚道:『龍門幫的安幫主已經死了,你們可知道麼?』顧不全聽得龍門幫主安泰寶的死訊,心中著實吃驚,因為龍門幫是黃河上下,第一大幫,人多勢眾,安泰寶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八邪之一,武功極高,他的死訊,應該是轟動武林的一件大事。但是顧不全還是急於聽譚盡說下去,是以他瞪眼道:『他奶奶的,你別打岔好不好?』金不嫌立時想發作,可是一樣急於知道其間的經過,是以並沒有發作出來。
譚盡苦笑了一下,道:『當時,我聽得安泰寶一說,就知道他離死不遠了!』顧不全和金不嫌兩人齊聲道:『為什麼?』
譚盡道:『當時,是他著人來請我到龍門用總壇去的,他打發來請我的人說,安幫主有事和我相商,我與安泰寶素無往來,但是來人說得十分懇切,我就只好去走一遭,見了安泰寶,安泰寶抱著白棗兒,當時白棗兒正沉睡著,我也未曾好細看她模樣,安泰寶一見到我,就請我留在幫中幫手!』顧不全性急,忙又問道:『為了什麼事?』
譚盡卻敘述得十分詳細,道:『當時我就道:「安幫主取笑了,龍門幫中,高手如雲,何必還要我這個只知道喝酒的人來幫手?」安泰寶的臉色卻十分嚴肅,他拍著懷中的小女娃,道:「譚兄,我惹了一件麻煩,前兩天,有一個身受重傷的人,抱著這孩子,到我這裡來,他到這裡時,已是只剩下一口氣了,他將孩子給我,說這孩子,是自天香宮中帶出來的,為了救這個孩子,他們已死了五個人,他也只剩下一口氣了,天香宮的總管雪娘,正在尋這個孩子!」』顧不全『唉』地一聲,頓足道:『說了半天,這孩子究竟是天香宮什麼人?』譚盡卻自說下去,道:『當時我一聽事情和天香宮有關,掉頭就走。三天之後,我遇到神劍手丘飛,已知道了安泰寶遇害一事,丘飛想將孩子交託給我,但是給我一溜煙地走了,直到他第二次找到我──』譚盡講到這裡,抬頭向顧不全望了一眼,道:『就是在那個小飯店中,你也在場。』顧不全點著頭,神情駭然,道:『丘飛為了救白棗兒,竟不惜自殺求情!』譚盡搖頭道:『不然,這其中有一重隱情,你不知道,我卻第一次見到丘飛時,已知他非死不可的了!』金不嫌和顧不全兩人,同聲問道:『卻是什麼原因?』譚盡沉聲道:『我第一次見丘飛,已見他在吸氣之際,太陽穴上,現出一股紫氣,那是他已經中了一掌紫氣摩雲掌的跡象!』金不嫌和顧不全一聽『紫氣摩雲掌』五字,不禁陡地吹了一口氣,面面相覷,神情駭然。
譚盡又道:『那紫氣摩雲掌,乃是天香宮的絕技之一,中掌之人,在十五日之後,傷才發作,骨節根根散裂,受盡無窮痛苦而亡,你們想想,一樣是死,丘飛自樂得一劍將自己戳死算了!』顧不全想起當時的情形,他自己曾出手攔阻丘飛,不讓丘飛自盡,但是結果,丘飛還是屍橫大街,可知丘飛實在是有必死之心了。
譚盡再道:『丘飛以為我看不出他曾中了紫氣摩雲掌,以為他一死,我就會接手管白棗兒,他奶奶的,我認為自己是個歪種,不敢惹天香宮的人,自然一走了之,倒是這位顧兄,不知就裡,將白棗兒抱了去!』顧不全只覺得背脊之上,冷汗一道一道,流了下來,像是有無數百足,在自己的背上爬行一般,他苦笑道:『慚愧,譚兄,我雖然擔了個義無反顧的虛名,但是我當時若知道了實情,會不會出手,也大有疑問,倒是你,明知要與天香宮為敵,也豁了出去,那才是真正的大仁大勇,義不反顧!』譚盡苦笑著,道:『別向我頭上戴高帽子,只怕我受不住,現在,白棗兒究竟是天香宮中的什麼人,我們還不知道,但是為了要找回她,天香宮的總管雪娘,已出手殺了好幾個高手,這卻是事實,我們得怎麼對付,還要商量一下才好!』顧不全皺著眉,道:『這事情十分蹊蹺,我曾和白棗兒談起過,她說雪娘對她最好,或許是有什麼奸人,將她從天香宮中盜了出來,雪娘急於尋回她,並不是有什麼惡意,也說不定的。』譚盡翻著眼,道:『也許是這樣,可是誰敢保險?誰敢冒這個險將白棗兒送到雪娘的手中去!』金不嫌道:『我們可以先將白棗兒藏了起來,然後去問問雪娘,白棗兒究竟是什麼來歷,她對白棗兒,是不是有什麼惡意!』譚盡忙道:『你和雪娘曾見過面,她怎麼說?』金不嫌道:『她出我五千金子找人,我也曾問她,找一個小女娃兒,是為了什麼!』譚盡和顧不全齊聲問道:『雪娘怎麼說?』
金不嫌攤了攤手道:『我才問出口,她便面色一沉,哼,殺了我的頭,我也不敢再問下去了!』顧不全『哇』地一聲,道:『這不是廢話麼?你當時不敢問,現在就敢問了?』金不嫌怒道:『我不敢問,你敢麼?』
顧不全一張臉漲得通紅,可是就是答不上來,他對金不嫌的那一問,固然不服氣,但是若說他敢向天香宮那總管雪娘去問白棗兒的來歷,他卻也不敢說:他們三人都靜了下來,突然之間,三人一起道:『我想起一個人來了!』他們三人幾乎是同時講出口來的,接著,他們又停了一停,互望著又齊聲道:『粉面玉郎君!』顧不全一個轉身,反手一掌,拍在一株樹上,拍得那株樹,木屑四飛,大叫道:『走,我們這就找他去,天下的女人見了粉面玉郎君,就算再凶,也就變成糯米團兒了,我看雪娘也不會例外!』金不嫌笑道:『雪娘的武功再高,但若是天下竟然有女人,捨得對粉面玉郎君下手,那也是奇事了!』顧不全已大踏步向前走去,可是他才走出了幾步,便又轉過身來,道:『他奶奶的,可是這小白臉兒,卻在什麼地方?』譚盡笑道:『那倒不必擔心,七八天前,我在開封玉蘭院前遇見他,他說:『他被西域魔教教主的女兒纏住了脫不得身,只得暫且在勾欄院棲身,一則,仍然可以珠環翠繞,左擁右抱,二則,什麼人也找不到他!』顧不全急得頓足道:『你們還坐著作甚麼,快去找他,快去啊!』金不嫌和譚盡兩人,一起站了起來,二人走出了山丘,金不嫌的馬已不知奔到那裡去了,三人趁著月色,向前疾奔而出,奔出了十來里,才到了一個市鎮,拍開了一家牲口行的門,揀了三匹健馬連夜向開封馳去,到了天亮時分,白棗兒已醒了過來,在金不嫌的懷中,揉著眼,睜大了烏亮漆黑的眼睛道:『你是誰啊!』顧不全忙策馬過來,道:『白棗兒,這是金叔叔!』白棗兒看著顧不全,叫道:『金叔叔!』
金不嫌笑得極其開心,三騎一起馳進了一座鎮甸,有金不嫌在,排場自然不同,那鎮甸又大,他們到了鎮上最大的一家客店之中,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先吩咐店家,準備白棗兒愛吃的東西。
他們三大高手,各坐在桌子的一邊,白棗兒在另一邊,進出的食客,莫不對他們側視,因為他們四個人的樣子,實在太奇特了,三個大人,一個是彪形大漢,神威凜凜,一個一身華服,金翠珠寶,滿身皆是,另一個卻是化子一樣!
如果只是三個大人,江湖上的奇人異士多的是,只怕也不會有那麼好奇,但是偏偏還有一個粉妝玉琢,玉雪可愛的小女孩,和他們一起,才真是引人注目。
白棗兒顯是餓了,食物一端了上來,她就狼吞虎嚥起來,三個高手看著她吃東西,笑瞇瞇地,比食物吃進自己的肚中去還要舒服,顧不全抓了一個餅,道:『日頭猛烈得厲害,我替白棗兒去買一頂竹笠,也好遮陽!』金不嫌『哼』地一聲,道:『就是你辦法好,我早就想好了,替白棗兒買一輛精緻的涼車,由四匹馬趕著,又快又輕,又舒服!』顧不全瞪著眼,無話可說。因為金不嫌是出了名大財主,他想出來的辦法,自然比顧不全想出來的,舒服得多,金不嫌說著,便放下筷子道:『我這就去,是白棗兒的事,我得親自去辦!』白棗兒拍著手道:『好,我喜歡坐涼車兒!』白棗兒那樣一說,金不嫌登時神氣得好像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一樣,他站了起來,摸了摸白棗兒的頭,便走了出去,那鎮甸十分大,金不嫌走過了二十來家店面,就看到一家專造車輛的鋪子,他一邁腿,正準備跨進去時,忽然聽得一陣車輪聲傳了過來,金不嫌回頭一看,不禁靈魂出竅!
吃來正是雪娘的那輛馬車,自鎮甸的另一頭,駛了進來,金不嫌連忙一縮身子,想要躲開去時,已聽得趕車的虯髯大漢,『得兒』一聲,馬車停了下來,雪娘的聲音,也從馬車中傳了出來,道:『金朋友,你好!』金不嫌臉上變色,心頭怦怦亂跳,總算他見機得快,忙趨前道:『雪總管,我正到處在找你!』那馬車的那竹簾兒,捲了起來,雪娘坐在車中,金不嫌低著頭,也不敢逼視,只聽得雪娘冷冷地道:『是麼?昨天晚上,你那裡去了?』金不嫌的一顆心,幾乎從口腔之中,直跳了出來,他勉力鎮定心神,道:『那顧不全忽然逃走了,我正在找他,找了一夜!』雪娘卻不再說什麼,只是『嘿嘿』冷笑著。
金不嫌的心中,七上八下,他慢慢地抬起頭來,向雪娘望去,只見雪娘面罩寒霜,他趕緊又低下頭去,心中不住地暗叫糟糕。
雪娘冷笑了片刻,放下了竹簾,道:『你跟在後面,我有話和你說!』金不嫌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可是此際,聽雪娘的口氣,就像是將他當成了天香宮中的奴僕一樣,金不嫌雖然不敢頂撞,但也道:『雪總管,若然我跟著你,等於是你一人在尋找白棗兒一樣,不如我——自行去找,找到再來見雪總管。』雪娘『格格』一笑道:『別耍花招了,金朋友,你不是已找到她了麼?』金不嫌陡地聽得雪娘那樣說法,不禁魂飛魄散,一時之間,僵立在那裡,不知如何才好,雪娘的臉色,也在當時,倏地一沉,一字一頓道:『金不嫌,好大的膽子!』金不嫌在這時候,猶如被一桶冷水,由頭淋了下來一樣,身子不由自主,涑涑地發著抖,背脊之上,好幾股冷汗,一起滲了下來,像是有幾條冰涼的蟲兒,在他的背上爬行一樣!
雪娘那樣一說,又望了金不嫌片刻,在那片刻之間,金不嫌實是恨不得地上有一個洞,他可以鑽進去才好。雪娘又冷冷地道:『帶我去找!』金不嫌卻仍僵立著不動,他不知道雪娘是何由看穿了內情的,但是他卻知道,他決不是雪娘的敵手,這時他等於一隻腳已在鬼門關中了!
他更知道,如果他帶著雪娘去找白棗兒的話,那麼也許雪娘還不會懷疑他!
可是他雖然心中對這一切很明白,他卻還是僵立著不動,誰也可以看得出,他並不準備帶雪娘去找白棗兒。雪娘的雙肩,向上漸漸揚起,在那一剎間,她美麗的臉龐上,現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殺氣來。
金不嫌到了這時侯,身子不由自主,發起抖來,可是雪娘忽然又一笑,面色也頓趨緩和,道:『你可是嫌五千兩金子太少麼?我知道你是金不嫌多多益善,反正天香宮有的是金子,由天香宮中,撥五萬兩金子給你如何?』金不嫌一聽,心頭不禁狂跳,他知道,雪娘說五萬兩金子,就是五萬兩金子,是一錢一分也不會少的。金不嫌的財產,自然不止五萬兩金子,但是像他那樣嗜金如命的人,轉眼之間,便可以到手五萬兩金子,實在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巨大誘惑!
雪娘像是也知道這由她口中允諾的五萬兩金子,對金不嫌是一種極大的誘惑,是以她話出口之後,便只是笑吟吟地望住了金不嫌,不再催他。
金不嫌呆了呆有半盞茶時,才開了口。而他一開口之後。說出來的話,連金不嫌自己,也覺得難以相信,因為他說的,竟是一個『不』字!
可是,當那個『不』字,自金不嫌的口中,以堅定的語氣吐了出來之後,金不嫌登時覺得心頭一鬆,緩緩呼出了一口氣來,在那剎間,他的心頭,感到了一股極度的自豪,連死也無憾了!
因為他感到自己能夠不怕雪娘的威逼,拒絕了五萬兩金子的誘惑,而只是為了保護白棗兒,古往今來的仁人俠士,也只不過如此而已,但金不嫌一直被武林中視為一個嗜金如命的無恥之徒,忽然一步登天,成了大仁大義的大俠這種感覺,是他從來也未曾感到過的,自然令他的心中覺得舒暢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