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大片水窪子,在薄暮時分看來,更是蒼茫。水窪子的水並不深,所以一眼望去,全是丈許高下的蘆葦,這時已是深秋,蘆葦的尖端,都揚著潔白的蘆花,一陣風過,蘆葦『刷刷』地擺動看,蘆花飄揚了開來,就像是一場大雪一樣。
那大水窪就是出名的文安窪,緊靠看文安建的,就是文安縣的縣城。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一群群水鳥,投進了蘆葦叢中,可是,有一大群水鳥,卻聒噪著,從蘆葦叢中,飛了出來,接著,便是一陣櫓聲,一隻小船,從水窪中,慢慢地搖了出來,靠近岸邊。
那小船上有一個人和一匹馬,那馬骨架高大,看來像是一匹好馬,但是卻實在瘦得可憐,一根根肋骨,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樣的馬,一看就知道是經過長途跋涉,背著主人走了不知多少遠路的了。
那人,是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滿面風塵,神態看來很疲倦,一下又一下搖著櫓,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船慢慢地接近岸,等到離岸還有一丈五六之際,那漢子拋出了一股長繩,緊接著,身子拔起,已從船上,一躍上岸,他在岸上,拉著繩子。
船終於被他拉得靠了岸,他低聲吆喝著,那馬兒四蹄騰起,也離船上了岸。一上了岸,抬頭就可以看到文安縣的縣城,約在半里開外處。
縣城內外,炊煙四起,那漢子牽著馬,呆望了半晌,歎了一聲,翻身上馬,慢世向前走去。
他一上了岸,就只是抬頭看了看前面黑壓壓的縣城,並沒有再打量別的,是以他也未曾發現,在岸上不遠處的一株大樹底下,坐著四個人。
那四個人都是一色的玄青勁裝,一臉的精悍之色。
他們自那漢子一躍上岸起,視線就未曾離開過他,那漢子騎著馬,慢慢地向前走著,那四個人的目光,便也跟著轉動,等到那漢子在樹前經過之際,四個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叫道:「朋友,請慢走!」
那漢子呆了一呆,抬起頭來,四面看了一下,才看到叫他的人,是在樹下,這四個人也都已站了起來。
那漢子在馬上拱了拱手道:「四位是叫我麼?」
在他拱手之際,那四個人又互望了一眼,目光停在那漢子的雙拳之上。那漢子身形高大,可是他的雙拳,卻更是大得出奇,每一根指節筋,都高高凸起,看來就像是兩隻鐵一樣!
四個黑衣漢子之中,走出一個人來,也拱了拱手,道:「正是,敢問閣下,是從哪裡來?」
那漢子見問,歎了一聲,道:「今天一早,我就離開了子牙鎮,渡過了四十里水窪,才到此地!」
那黑衣人又問道:「閣下到文安城去,有何貴幹?」
那漢子皺了皺眉,像是很不耐煩,但是他還是回答了那人的問題道:「我要去見見勞總鏢頭。」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平淡,那句話,其實也極其普通,可是他話才一出口,那四個黑衣人的神色,盡皆陡地一震,喝道:「是他了!」
馬上的那漢子,還根本不知道他們四人這樣呼喝是什麼意思,只見其中一人,著她便滾。
在他滾動之際,精光霍霍,已然掣了一柄短刀在手。
他的動作,十分之快,接連兩滾,已滾到了馬腹之下,精光閃動,鮮血迸濺,馬兒慘嘶,人兒驚叫,那黑衣人已滾出了馬腹,一躍而起。
那簡直就是在一眨眼之間,所發生的事,那馬兒的兩條前腿,已被齊膝砍了下來,馬兒向下一倒,斷腿亂蹬,那麼大的馬身,也在不住發著抖。
馬一倒地,那人自然不能再在馬上存身,他發出了一下驚怒交集的呼叫聲,身子一挺站了起來。
他剛一站起,砍斷了馬兒雙腿的黑衣人,又揮動著短刀,滾了過來。那漢子反手一拳,打在馬頭之上,馬兒倒地之後,還在不斷哀嘶,但是那漢子一拳打了下去,『噗』地一聲之後就沒有了聲息。
那掣刀的疾滾而至,刀光霍霍,又向那漢子的雙腿砍來,那漢子身形拔起,避開了兩刀,大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在此害我?」
隨著他的問話,只聽得『錚錚』之聲不絕,另外三個黑衣人,對那漢子的回答,便是各自兵刃出鞘!
那漢子一面問,一面斜斜向旁掠出,背靠大樹而立。
四個黑衣人也立時趕了過來,將他圍住,其中一個瘦瘦削削的漢子,冷冷地道:「閣下不是要去找勞總鏢頭麼?我們就是清遠鏢局的人。」
那漢子望著地上的死馬,心中實是十分憤怒,但從他臉上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正在竭力抑制著自己。他乾笑一聲,道:「我要去見勞總鏢頭,卻無惡意。」
那瘦削漢子手中的長劍,輕輕一晃,劍尖蕩起了一個圓圈,那一個圓圈還在眼前閃耀,他長劍『刷』地一聲,已電也似疾,向前刺來。
那漢子突然一側身,長劍堪堪在他的左邊掠過,刺進了他身後的樹中,那漢子『呼』地一拳,同右打去,乍一看來,他那一拳並沒有什麼作用。
因為在他的右邊,雖然有人,但是那人還離得他有七八尺之遠,他打出那一拳之際,身形也未曾動,除非他的手臂有七八尺長,否則是絕打不中對方的。
是以當他打出那一拳之際,發劍刺他的人,也不禁呆了一呆,立時趁勢將劍自樹身中拔了起來。
劫不料他才一將劍拔出來,那漢子的手臂,突然彎了一彎,本來是一拳聲向右面的!這一來,便變成擊向左面了,他拳還未到,那人已然覺出勁風撲面,他心知不妙,立時回劍再向前攻來。6可是那漢子的拳勢快絕,『砰』地一拳,正擊中那人的小臂之上,隨著那『砰』地一響,骨折之聲,清晰可聞,那人大叫著,手臂骨既已折斷,自然不能再提得住長劍,『嗆』一聲響,劍落在地上。
那人托著斷臂,痛得額上的汗珠,豆也似大,涔涔而下。
那漢子足尖一挑,將長劍挑了起來,接在手中,其餘三人,看到了這等情形,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那漢子劫歎了一聲道:「我與你們素不相識,你們又是鏢局中人,為何一見面就要害我?」
那四個黑衣人都瞪視著那漢子,一句話不說。
那漢子揚了揚拳,道:「剛才我那一拳。可以擊你面門,也可以擊你胸口,都可以取你性命,但是我只理擊了你的手臂,你也該知道好歹了!」
那斷了臂骨的漢子,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冷汗更是下得多。
那漢子道:「現在我也不為己甚,你們賠我一匹好馬,這就算了,但賠我的馬可得是好的!」
他這句話一出口,另三個黑衣人一齊叫了起來。
可是那臂骨折斷的人卻立時喝道:「你們不是它的敵手,我們走!」
他話一說完,轉身便向前掠了開去,那三人還在猶豫,那漢子卻已喝道:「不行,沒有賠我馬,你們怎能走?」
那三人本就不想走,再經那漢子一呼喝,那使短刀的一聲怪叫,身子看她便滾,又攻了過來。
他身子滾動之勢,十分快疾,一眨眼間,已來到了那漢子的身前,短刀『嗖』地砍向前來。
那漢子怪叫道:「好,還想來和我動手,看打!」他一個『打』字才出口,身形已疾拔而起,短刀一刀砍空,那漢子的身形已然向下沉來。
在他身形下沉之際,他『呼』地一拳,已然打出。
那黑衣人一刀不中,身子已要向上挺聳起來。
但是那漢子連人帶拳,打了下來,來勢真像是餓鷹搏兔一樣,『噗』地一聲,一拳已打在那人的後肩之上。8那人立時怪叫著,在地上滾動起來,這一次他又在地上滾動,絕不是使什麼地趟刀法,而是肩頭上中了那漢子的一拳,痛徹心肺,忍不住在地上打滾!
那漢子抬起頭來,向另外兩個黑衣人望去,冷冷地道:「怎麼樣,是賠我的馬,還是再打架?」
當他向那兩個黑衣人望去之際,那兩個黑衣人,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那斷臂黑衣人忍著痛,道:「你要賠馬,可敢跟我們到鏢局去?」
那漢子揚了揚兩道濃眉,像是眼前四個人,果真是清遠鏢局的人這一點,很使他覺得奇怪。
他隨即點了點頭,道:「相煩四位帶路。」
那使地趟刀的,也已忍看病,站了起來,他一手按在肩頭上,一面對那漢子,怒目而視。
那漢子道:「我這一拳,只用了一成力,若是我用得力道大些,你那一條膀子就廢了!」
他一面說,一面突然反手一拳,向身後的大樹打去。
只聽得『噗』地一聲響,他那一拳,擊在樹身上,樹上的落葉,紛紛落下,他的拳頭,已有大半陷在樹身之內,他立時縮回了手臂。
在樹身上。清清楚楚一個有兩寸來深的拳印!
那漢子身後的那株樹,乃是遠年的老榆樹,木質何等堅硬。卻也被他一拳打得深陷了下去,他拳上的功夫之高,實在是鴛世駭俗,令人咋舌的了。
那四個黑衣人之中,雖然仍有兩個,未曾受傷,但是看到了這等情形,卻是再也不敢動手了!
那臂骨斷折的人,好像是四人之首,他勉強笑著,道:「多謝閣下拳下留情,請閣下先行!」
那漢子『哈哈』一笑,道:「你們放心,我豈是背後傷人的無恥之徒,就請帶路,不必囉嗦。」
四個黑衣人叉互望了一眼,一起轉過身,向前匆匆走了出去,那漢於不急不徐跟在他們後面。
不多久,便已然進了城,他們進城時,城門已然半掩,天色也已經全黑了下來,街道兩旁的店,早已掛上了燈籠,大街上一家大賭館前,更插了好幾個大火把。
一路上,不少人向那四個黑衣人打招呼,稱呼黑衣人倒全是叫『鏢頭』的。可是那四個黑衣人卻只是低頭疾行,途人都知道出了事,全將目光集中在那漢子的身上。
不一會轉過了一條街,便是一個好大的廣場。
在廣場的對面,是一列褐色的磚牆,牆自左至右,寫著『清遠鏢局』四個大字。在鏢局門口,斜斜掛著兩面錦旗,在鏢局門口的燈籠映照之下,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左一面旗上,繡著一個『勞』字,在那『勞』字之下,是一柄新月形的彎刀。
而右首那兩大錦旗上,則繡著一個『史』字。
在那個『史』字之下,則出一對交叉的判官筆。
一到了廣場之前,那四個黑衣人的去勢更快,先進了鏢局,他們四人進了鏢局,只聽得局內響起了一陣喧嘩之聲,等到那漢子走到鏢局大門口時,又有七八個黑衣漢子,從裡面搶了出來。
那漢子略停了一停,那七八個人,都對他怒目而視。
然而那漢子的神色,卻十分平淡,他攏著手,也不硬向前走去,雙方就僵持在門口。
但是他們也並沒有僵持多久,便聽得裡面一迭聲地傳道:「史鏢頭有請來客!」
一聲聲響聲,傳了出來,那七八人,便閃了開來。
那漢子從容不迫,在充滿敵意的眼光之中,向前緩緩走了進去;他一進門,那七八人,就跟在他的後面,大門內是老大的一個天井,天井過去,才是石階,石階上是一排亮熄,那自然是大廳了。
那漢子才一踏上石階,便有兩個中年人迎了出來。
那兩個中年人,目光精湛,一望便知道是人歷江湖之人,他們一面打量著那漢子,一面道:「史鏢頭已在廳堂相候,閣下講進。」11他們兩人閃了開來,那漢子一步便跨了進去。
清遠鏢局,揚威江湖,也不是三年五載的事了,一踏進大廳,就可以覺出這一點來,若不是數十載的苦心經營,一家鏢局,焉能有這樣的規模。
從這個大廳看來,那倒不像是一個鏢局,而像是王公大臣的華廈!大聽中燈火通明,正中放著兩張大交椅,兩廊站滿了人,少說也有三五十個。
左邊的那張交椅空著,而右邊的交椅上,卻坐著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少婦,那少婦容顏如畫,極其嫵媚,但是眉宇之間。卻也透著一股英氣。
那漢子一看到那麼美麗的一個少婦,不禁呆了一呆。
在他發怔間,那少婦卻已站了起來道:「在下史翠蘭,敢問尊駕高性大名?」
那漢子皺了皺眉。他立時想起鏢局門口的那兩面大錦旗,一面,繡著一個『勞』字,自然是代表清遠鏢局總鏢頭,新月神刀勞天行的。
而另一面旗上,繡著一個『史』字,那自然是代表另一個在清遠鏢局之中,地位僅次於勞天行的一個高手。而那漢子再也想不到,那人竟會是一個二十六七歲,那麼美麗、婀娜的一個少婦!
那漢子緩緩地道:「在下是無名小卒,不值一提。」
史翠蘭道:「尊駕本來說是要來見勞總鏢頭,難道見了勞總鏢頭,也是這樣子說法麼?」
史翠蘭的詞鋒,咄咄逼人,那漢子道:「史鏢頭責問得對,在下姓胡。名千鈞,乃是流落江湖之人,是以不能少了一匹馬兒,這才跟了前來的。」
史翠蘭的臉上,仍然掛著十分動人的微笑。她道:「清遠鏢局中,別的沒有,馬還是有的,別說是一匹,要十匹都有。」
胡千鈞道:「就請史鏢頭命人將馬牽來。」
史翠蘭凝視著胡千鈞,緩緩地道:「你不是說有事要見勞總鏢頭麼?他適好不在,尊駕有什麼指教,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胡千鈞苦笑一下道:「現在不必再提起了。」
史翠蘭沉聲道:「胡朋友,我們是開鏢局的,有江湖朋友,找上門來,我們能盡力的,定當盡力,但是像尊駕那樣,言詞閃爍,卻令人起疑!」
胡千鈞『呵呵』笑了起來,道:「史鏢頭好利的詞鋒。說來慚愧。在下從關外來,一路上聽得人說清遠鏢局,在下又無處棲身,本來是想投到清遠鏢局來,混一口飯吃,現在自然作罷了|」胡千鈞話一講完,史翠蘭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疑惑的神色,但是她卻立即恢復了正常。
她笑著,道:「胡朋友有那麼好的身手,張、樊兩位鏢頭,一出手就吃了虧,怎會潦倒?」
胡千鈞苦笑著,道:「那別提了,請賜良馬一匹,在下這就告辭!」
史翠蘭微笑著道:「明人面前,不打暗語,我已說過,只要我們辦得到的,一定照辦。」
胡千鈞道:「真的只要良馬一匹,別無所求!」
史翠蘭轉過頭去道:「在馬廄中,找一匹好馬來!」
史翠蘭的話才一出口,立時便有四五人同聲答應,轉身走了出去,史翠蘭道:「請坐!」
胡千鈞也不客氣,就在一張椅上,坐了下來,史翠蘭望著胡千鈞大得異乎尋常的大手,和指節骨隆起的手指,她道:「我提一個人,不知胡朋友可認識?」
胡千鈞看來是急於想離去,是以他只是慢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史翠蘭接著道:「那人在關外極有名,是黑龍莊莊主,黑龍季保蔭,尊駕認識麼?」
胡千鈞一聽,陡地站了起來,但是他一站起之後,便立時又緩緩地坐了下來道:「認識。」
史翠砌又道:「你從關外來,應該知道他的近況?」
胡千鈞突然又乾笑了起來,他搓著手道:「是的,他在五天之前,被我一拳打死了!」
剛才,史翠蘭提起黑龍莊主,見胡千鈞突然跳了起來,但此際,卻是史翠蘭聽了胡千鈞的話,霍地站了起來,他的神色,又驚又怒。史翠蘭一站起,大廳中的氣氛,登時為之緊張起來。
胡千鈞也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了。史翠蘭也是在一站起之後,立時坐了下來。
但是那種嫵媚的笑容,卻已在他的臉上消失了,她問道:「你何以要殺他?」
胡千鈞緩緩地道:「他強搶了一個牧民的女兒,那牧民尋短見時,被我遇到,我赴黑龍莊去要人,動起手來,拳腳可不帶眼睛,自是難免的了!」
史翠蘭『嘿嘿』冷笑起來道:「倒看不出,你還是一個行俠仗義的大俠。」
胡千鈞也沉聲道:「大俠可不敢當,但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本是江湖中人的本份!」
胡千鈞一面在說著,一面也在向四面不斷打量著。
他看到侍立在兩廊中的人,已經向前逼近了三四步。
而且,那三五十人的手,都已經放在兵刃的柄上,看來只等史翠蘭一聲令下,便要動手了!
胡千鈞吸了一口氣道:「史鏢頭,敢問黑龍莊主,是你的什麼人?」
史翠蘭神情惱怒道:「你是才從深山中鑽出來的?」
胡千鈞搖頭道:「自然不是,但是江湖上的事,我卻也不是十分清楚,尚請指教。」
史翠蘭一字一頓說道:「他是我的大師兄。」
胡千鈞一聽,神色也變了一變,他站了起來,道:「我看馬已牽到門口了,在下這就告辭了!」
史翠蘭冷冷地說道:「閣下就想那樣子走了不成!」
胡千鈞歎了一聲道:「史鏢頭,黑龍莊主在關外,可稱無惡不作,這種武林敗類,若是撞在史鏢頭的手中,史鏢頭,你肯不肯不殺他?」
史翠蘭冷笑道:「隨你怎麼說。我能只信你一人的話麼?你想走,除非我這一對判官筆肯?」
她一個『肯』字才出口,雙筆一振,『錚』地一聲饗,雙手已各握了一支判官筆在手。
那一對判官筆,連柄都是精鋼打就的,發著藍殷殷的光彩,她一掣了筆在手,立時雙筆相碰,是以才發出『錚』地一下響。濺出了一串火星。
她右臂向前略伸,判官筆已直指胡千鈞道:「你快亮兵刃!」
胡千鈞又歎了一聲,道:「算了算了,算我倒楣,我馬也不要了,就此告辭!」
他連望也不向史翠蘭望上一眼,轉身向外便走。
可是,他才走出一步,已有七八個人,一起湧了上來。
胡千鈞立時站定了身子,他甫一站定,立時真氣一提,『颼』地向上拔身而起,這一拔,拔得十分之高,他伸手抓住了一根橫樑,身子倒翻了起來,雙足向屋頂的瓦面,用力兩腳出!
只聽得『嘩啦啦』一下響,被他雙足,下了百十塊瓦片來。屋頂之上,立時出現了一個大洞。
他雙手在樑上一按,頭上腳下,便自洞中竄了出去。
這一切,可以說全是電光石火之間所發生的事,變故來得如此之快,大廳中的那些鏢頭。盡皆目瞪口呆,只有史翠蘭,立時發出了一聲嬌叱,身子也斜斜向上,拔了起來,自洞中穿出去。
史翠蘭和胡千鈞,幾乎是同時竄上屋頂,相差的時間極微,胡千鈞當然不可能走遠。
是以,史翠蘭才一躍上屋頂,胡千鈞『呼』地一拳,已然疾擊而出。史翠蘭也不避讓,一擺判官筆,便迎向胡千鈞的那一拳,想逼胡千鈞撤招。
卻不料胡千鈞也不撤招,那一拳仍直打過來。
雙方的出手,都如此之快,一拳打在判官筆上,所發出的聲音,就像是判官筆擊在一塊十分堅硬的石頭之上一樣,胡千鈞的變招極快,他一拳擊在判官筆,判官筆向上,突然揚了一揚。
而胡千鈞也趁那一剎問的機會,手腕一翻,五指已牢牢握住判官筆,順手向懷中一帶!
史翠蘭若是捨得棄筆,再打下去,形勢或會不同。
但是史翠蘭怎肯一上來就失了判官筆?是以她也用力向懷中一帶,可是胡千鈞發力在先,兩人各一用力,史翠蘭被拉得向前,跌出了一步。
史翠蘭的武功,自然不弱,她一步跌出,左手的判官筆,已然向胡千鈞的下領,疾刺而出。
判官筆的尖端,極其鋒利,那一筆,若是刺中了下領,那是非死不可的了,胡千鈞心中也不禁大怒,一聲怪吼,右手向旁一移,史翠蘭右手的判官筆,不由自主,同左移去,『錚』地一聲,雙筆交迸。而胡千鈞的身形一閃,已然順著瓦面,向下滑下去。當史翠蘭的一對判官筆相交之際,史翠蘭只覺得雙臂一陣發麻,幾乎難以再握得住它們!
胡千鈞自瓦面上疾滾而下,落在天井之中,可是兩扇大門,已被牢牢關住,在天井中圍滿了人!
胡千鈞在向下滾來之際,並未看清下面情形。
而當他站定了身子時。才發現自己已陷入了重圍之中。他只是略停了一停,立時身子轉動,『呼呼呼呼』,連發了四拳,身子向前,疾衝而出。
他向前衝出的勢子,如此之猛,簡直就像是瘋虎出柙一樣,在他前面的幾個人,都駭然後退。
胡千鈞搶到了門口,一拳擊向門栓,那門栓乃是手臂粗細的一根棗木,但是胡千鈞拿到處,『啪』地一聲,斷成了兩截,飛到了半空之中。
胡千鈞一刻也不停留,拳一發出,腳也踢出,『砰』地一聲,將門踢開,他也立時向外闖去。
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便看到一匹馬,疾衝了過來,馬遠未到,馬上那人,已然掠起,倏起倏落,落在胡千鈞的身前,盯住了胡千鈞。
那人身形並不高,可是極其紮實,在他的腰際。懸著一柄幾乎和鐮刀一樣的一柄彎刀。
胡千鈞立時道:「可是勞總鏢頭麼?」
史翠蘭這時,也趕了出來叫道:「總鏢頭,截住他!」
胡千鈞勉強一笑,道:「勞總鏢頭來了,那再好也沒有,我們可以將話來說說明白。」
史翠蘭不住冷笑,胡千鈞還未再開口,勞天行也乾笑著說道:「請到鏢局中說話如何?」
胡千鈞道:「好!」
史翠蘭的身子,立時閃了開去,勞天行和胡千鈞兩人,並肩走向大廳,一進大廳。勞天行便抬頭向屋頂上的那個大洞,望了一眼,皺了皺眉。
胡千鈞立時道:「我不想和貴局中人動手,是以別無去路,只好穿屋而逃了,得罪,得罪!」
勞天行乾笑若,道:「閣下這一來,清遠鏢局的人,可難以行走了!」
胡千鈞的心中,陡地一驚,勞天行在講這句話的時候,雖然在笑著,但是他臉上的神色,卻已十分難看。
而且,胡千鈞是久歷江湖的人,如何會不知道這句話之中,所包含的嚴重意味。
勞天行等於是在說,他,胡千鈞那樣在鏢局中鬧了一場,如果能由他隨意離去的話,那麼,清遠鏢局的威名,便大受損害,鏢局也就開不下去了!
胡千鈞緊皺著眉,他絕不希望捲入任何江湖上的糾纏之中,否則,以他的武功而論,也決不致一人一馬,落魄江湖,要去鏢局中去找事情做。
可是,就算他不願意,事情也還是緊逼到他頭上來了!
胡千鈞在關外打死了黑龍莊莊主季保蔭,也是因為實因季保蔭欺壓良民,逼得他忍無可忍這才出手的,他怎麼也料不到史翠蘭會是黑龍莊主的師妹!
這時,胡千鈞也緊皺著眉,他抱了抱拳,道:「勞總鏢頭,清遠鏢局威名遠鎮,小可只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不論怎樣,對貴局的令名,皆無損害之處!」
胡千鈞的話,可以說是講得委婉之極,他實在不想生事,因為他天生就不是一個喜歡生事的人。
可是,胡千鈞卻未曾料到,吃鏢局這行飯的人,最重更的就是『威名』,威名盛了,鏢車走在道上,就算有黑道中人,想要動手,也必然有所忌憚,那麼,鏢局所保的鏢,自然也不致於失去。
而如果有人大鬧清遠鏢局的事,一傳了開去,威名一失,說不定一趟鏢,會遇到好幾次麻煩!
再加上勞天行本身,也絕不是度量大的人,是以胡千鈞的話,雖然說得委婉,但是勞天行還是揚著頭,冷冷地道:「閣下自稱無名小卒,未免太自謙了,但若是無名小卒,那更加對鏢局有損!」
胡千鈞苦笑著,道:「那麼,依總鏢頭之見當如何?」
勞天行冷冷地望走了胡千鈞道:「依我之見麼?文安城中,來往客商,江湖朋友極多,胡朋友你鬧了鏢局,只有委屈你一下,鐵加頸,鎖在鏢局的大門之前,也好讓過往人等看一看!」
勞天行面色陰沉,緩緩地說出了那樣的一番話來!
胡千鈞的面色,不禁倏青倏白,他心中實在是惱怒之極,他望著勞天行腰際的那柄彎刀,徐徐地道:「勞總鏢頭,這樣做,不是太過份了些麼?」
勞天行『嘿嘿』冷笑起來,伸手在腰際彎刀之上,『錚』地一彈,道:「閣下不願意,大可再在屋頂上穿一個洞,闖出清遠鏢局去的!」
胡千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末曾和勞天行交過手,自然不知道勞天行的底子,究竟如何。
但是,只要是學武之士,就算明知自己不是對方的敵手,在那樣的情形下,也必然會翻臉動手的。可是胡千鈞卻在吸了一口氣之後,苦笑著,道:「不知勞總鏢頭,要將我鎖在門前,多少時候?」
勞天行聽得胡千鈞那樣反問,心中陡地呆了一呆。
一時之間,他還只當胡千鈞說的是反話,因為他提出來的條件,是如何苛刻,就算是一個小毛賊,被人家捉住了,鎖在門前,也必然會引為奇恥大辱的!
勞天行自然也不知道胡千鈞的底細。但是在他趕到之時,胡千鈞正從史翠蘭的一雙判官筆之下逃出來!如果不是他趕到,迎頭截住,胡千鈞也已走遠了!
由此可知,胡千鈞的武功也不會太弱,又怎會接受自己的條件?勞天行根本是一上來就準備動手的,這時,他聽得胡千鈞那樣反問,也只當胡千鈞是在故意調侃自己,是以他一呆之後,冷冷地道:「三天!」
胡千鈞緩緩揚起頭來,長歎了一聲道:「勞總鏢頭。請吩咐貴局中人,拿鐵來我遵命就是!」
胡千鈞這句話一出口,勞天行和史翠蘭兩人,不禁都睜大了眼睛,他們實在是難以相信!
胡千鈞竟會答應那樣屈辱的條件,願意鐵加頸,在鏢局之前,示眾三日,那實在是人不可思議了!
勞天行和史翠蘭兩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充滿了疑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們自然料不到胡千鈞的心意,因為他們所想的,和一般學武的人所想的並無不同,他們所想的,只是爭強鬥勝,從來也不懂得忍讓。
但是胡千鈞卻懂得忍讓,他不但懂得忍讓,而且處處忍讓,當他才一聽得勞天行提出那樣的條件之際,他臉上倏紅倏白,那自然是他的心中,惱怒之極口但是,他劫也立時想到,自己若是動起手來,或者可以逃得出去,但清遠鏢局的令名,必然受損,以後,鏢車走在道上,就容易出事了!
鏢車一出事,鏢局中人,自然難免死傷,清遠鏢局中鏢頭盈百,誰無父母妻小,他又何忍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比較起來,他自己示眾三天,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是以他才答應下來的。
可是,這清遠鏢局上下,可以說沒有一人,能夠明白胡千鈞的那種胸懷!勞天行和史翠蘭,還會懷疑他別有所圖,其他人,只當是清遠鏢局威名遠播,胡千鈞不敢生事,是以才不得不低頭了!
胡千鈞自然可以在眾人的神色中看出這一點來,但是他根本不想去說明辯白,他只求他自己的所作所為,可以無愧於心就夠,何必求別人的瞭解?
當下,只聽得勞天行一聲斷喝,道:「拿鐵來!」
立時便有兩名鏢頭,吆喝著走進來,胡千鈞仍然站著,他高大的身形,在大廳中顯得十分突出,但是看來也有一股異樣的落寞之感,彷彿他根本不是這個世界中的人。
不久,兩個鏢頭,便抱著一大盤手臂粗細的鐵,走了出來,那盤鐵自然是太沉重了,他們搬不動,所以只好拖了出來,鐵在青磚的地面上拖過,發出『錚錚』的聲響,留下了一道深痕。
勞天行後退了一步,自鏢頭的手中,接過了鐵來。
史翠蘭在一旁立時道:「總鏢頭,小心些!」
勞天行全神貫注,胡千鈞卻苦笑了一下,道:「史鏢頭,小可既已答應了,決不會使詐,倒可以放心。」
史翠蘭的臉上,紅了一紅,只是對胡千鈞怒目而視,並沒有再說什麼,勞天行拿起鐵來,雙臂一振,『呼』地一揮,鐵發出『嗆郎郎』一陣響,已向胡千鈞的頭上,當頭罩了下來。
胡千鈞仍然站立著不動,他的臉上,也十分平靜,像是他完全應該接受那樣的懲罰一樣。
鐵一套到了胡千鈞的頭上,勞天行的動作極快,立時又從另一個鏢頭的手中,接過了一柄鎖來,『拍』地將鐵扣住,道:「到大門口去!」
胡千鈞緩緩地向外走去,穿過了天井,鐵拖在地上,『鏘鏘』地響著,在他的身後,跟著許多鏢局中的高手,一直到了大門外,鐵又被牢牢地扣在一根石柱上,那石柱,本來是用來控馬的。
幾乎是胡千鈞才一走出來,鏢局的門外,便圍滿了著熱鬧的人,人人都向胡千鈞指指點點,沒有人知道胡千鈞是為什麼被鎖起來的,可是七嘴八舌,都當胡千鈞是被鏢局捉到的小毛賊。
胡千鈞閉上了眼睛,秋天的陽光,曬在他的臉上,也有點燙熱,他不去看那些人,他只是在想,三天,那很快就會過去的。只不過是三天的時間而已!
他身子能夠移動的範圍,大概不超過三尺,他也索性靠著石柱,站立著不動,他倒並不覺得鐵的沉重,沉重的只是在他心頭的那股重壓。
那股重壓,是他在江湖上流蕩了那麼多年,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江湖上的一切,實在是太險惡了,太沒有是非了,人和人之間,除了拳頭刀槍相見之外,根本沒有互相瞭解的機會!
他忍讓著,他不想和人去爭鬥,結果,他就得受羞辱,而當他忍無可忍的時候,他最後還是不免要出手,在關外,他何嘗未曾被季保蔭苦苦哀求,何嘗不是飽受季保蔭的凌辱,但結果又怎樣呢?
他苦笑了起來,他感到自己只是忍讓,還是不夠,最好自己生下來就是瞎子,聾子,看不到也聽不見人世間的不平事,那或者就可以不和任何人起衝突了!
他苦澀的笑容,和他滿是風塵的臉配合起來,有一股莫名的淒苦之感。然而,圍在他前面的那麼多人,有多少是在心中,會有那樣的感覺的?
胡千鈞被鎖在石柱上之後,勞天行向史翠蘭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一起回到了鏢局中,勞天行立時問:「史鏢頭,這姓胡的,究竟是怎麼來的?」
史翠蘭壓低了聲音,道:「冀東三凶,早在兩個月,便曾說要對咱們鏢局不利,你也知道的了?」
勞天行的神色嚴肅道:「不錯,但是他們三人,是我們手下敗將,倒也不必將他們放在心上。」
史翠蘭雙眉一揚,道:「總鏢頭,常言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去年冀東三凶劫鏢,大凶天煞計獨,被你斷下了左臂,三凶妖巫施嬌嬌,被我判官筆,刺瞎了左目,如今他們敢捲土重來,自然必有所恃!」
勞天行顯然心計不如史翠蘭細。聽得史翠蘭那樣說,他的神色,也變得十分嚴重,道:「莫不是他們已請到了什麼厲害的幫手,前來生事?」
史翠蘭道:「我看多半是那樣,是以連日來,我都命鏢局的弟兄,在各處通道守候,察看可疑的人物,這姓胡的單人匹馬,渡過了文安窪。四個弟兄起疑,喝問他到何處去,他一開口就說找勞總鏢頭!」
勞天行『哼』地一聲,道:「原來是那樣,那就不冤枉他了!」
史翠蘭又道:「而且,他還打傷了我們兩個兄弟!」
勞天行『噢』地一聲,道:「但是他何以又肯讓我們鎖在鏢局門口?現在他絕無法脫身,豈不是弄巧反拙了?這卻令人難解。」
史翠蘭道:「他自稱在關外,殺了我師兄季保蔭,他若有那樣的武功如何肯讓人鎖在門外?」
勞天行陡地一驚,沉聲說道:「如此說來,豈不是——」史翠蘭冷笑一聲,道:「自然是夜長夢多,我看不如早些將他除去,以免後患!」
勞天行向外望了一眼,他雖然已到了大廳之中,但是向外望去,仍然可以看到,鏢局的門口圍了一大群人,他道:「眾目睽睽之下,如何下手?」
史翠蘭道:「可以叫幾個鏢局中的兄弟去折辱他,他如果一出手,立時下手,是他先出手,眾目共睹,官府自然地無話可說,總鏢頭你說如何?」
勞天行點頭道:「不錯,鏢局中這幾天,正寄著一單價值巨萬的紅貨,翼東三凶或者就在動那批紅貨的腦筋,我們自然是先下手為強的好!」
他們兩人一起穿過了大堂,向內走去。
在鏢局門外,圍著看胡千鈞的人,越來越多,更有一群頑童,拾起了石頭,向胡千鈞拋了過來。
石塊拋在胡千鈞的身上,胡千鈞是練功夫的人,頑童能有多大力道,他自然不覺得疼痛,是以他運眼也懶得睜開來,頑童也就更加得意嘩笑。
不一會,鏢局中,走出了三個雄赳赳的大漢來,其中一個,大踏步來到了胡千鈞的身前。
胡千鈞覺出有人來到了他的身前,可是他仍然不睜開眼來。那人一到了胡千鈞的身前,揚起手,『呼』地一掌,便向胡千鈞的臉上摑來。
胡千鈞雖然閉著眼,但是那鏢頭的一掌,呼呼風生。十分有力,他萬無覺察不到之理!
他連忙向旁一偏頭,可是他的頸際,卻被沉重的鐵鎖著,一偏頭間,並不能隔開多少,只聽得『叭』地一聲響,已然被摑了個正著!那一掌的力道,還著實不輕,他的臉上,立即現出了一個手印來。
胡千鈞陡地睜開眼來,他所捱的那一掌,實在太重,他睜開眼來時,眼前兀自金星飛舞不已。
胡千鈞喘了一口氣,他還未曾出聲,那鏢頭已然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臭賊,在文安窪旁,傷了我兄弟的,可就是你麼?」
胡千鈞定了定神才道:「我才一上岸,四個人就想取我性命,我卻是不能不出手,倘祈見諒。」
那鏢頭是存心來生事的,況且他的兄弟,確然在文安窪之旁,被胡千鈞一拳打斷了臂骨,他如何肯就此干休,只聽得他冷笑道:「原來你有那麼大的本領,卻何以被人鎖了起來當賊辦?」
胡千鈞歎道:「閣下是鏢局的總鏢頭吧,何苦與我過不去?我絕不想與你們為難,你們又不是壞人,要不然,我也不會被鎖在鏢局門口了。」
那鏢頭厲聲道:「放屁,你是什麼東西,自己明白!」他一面說,一面又再揚起手,又待向胡千鈞的臉上摑來。胡千鈞的頸被鐵箍著,但他的雙手,卻是可以活動的,那鏢頭手才揚起,胡千鈞也陡地一伸手。突然之間,已將那鏢頭的手腕抓住!
那鏢頭未曾料到胡千鈞的出手,如此之快,他陡地一驚,立時怪叫了起來,道:「臭賊出手傷人了!」他一面叫,一面左手一翻,已拔了一柄匕首在手,精光一閃,已然向胡千鈞的胸前刺到。
胡千鈞人被鎖,避無可避,但是他已然握住了那鏢頭的手腕,卻也不致於被對方刺中。
就在精光一閃,匕首刺到之際,他手臂向外一揚,那鏢頭被他拉得向外直跌了出去,那一下自然刺了空,胡千鈞一鬆,那鏢頭外跌之勢收不住,又跌出了三五步,才算是勉強站定了身子。
這一來,他不禁又羞又怒,怪叫了起來,另外兩人一抖手,各掣了一柄單刀在手,胡千鈞沉聲道:「我不想和你們動手,但如你們起了歹意,想來害我,那可就難說了!」
胡千鈞雖然被鎖著,但是當他說那幾句話時,卻另有一股懾人的力量,令得那兩人呆了一呆。
才被胡千鈞推出的那鏢頭,這時卻怪叫著,向前衝來,他的手中,早已握了一柄明晃晃的鋼刀,一衝到胡千鈞身前,『呼』地一刀,當頭砍下。
胡千鈞一伸手,這一次,他並不握向對方的手腕,卻只用兩隻手指。便已將刀身,緊緊挾住。
他沉聲道:「閣下出刀之前,可會想過,光天化日之下殺了人,官府焉能不加追究?閣下還可浪蕩江湖,你家中的老小,難道也跟你在一起?」
那鎳頭本來是怒氣沖沖,向前衝來,看來是非一刀將胡千鈞砍死不可的,在胡千鈞抓住了他刀身之際,他也不過是吃驚而已,但一聽得胡千鈞那樣說,他卻陡地呆了一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胡千鈞又道:「我是個不想無故與人爭鬥的人,你還是放過了我吧!」
胡千鈞一鬆手,那鏢頭的身子,立時向後退出去。
他實在有點發怔,他一直只知道,武功不好的,被自己所殺,碰到武功比自己高的,當然是自己倒楣。可是如今,被鎖在石柱上的那大漢,武功分明在自己之上,何以他竟不願施展他的武功?
道是他從來也末曾遇到過的事,是以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胡千鈞望著他,臉上抑是充滿了誠意,那鏢頭的口唇動了動,可是卻也未曾說出話來。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陣吆喝聲,自大街那頭,傳了過來,有人在大聲叫道:「讓開!讓開!」
隨著叫嚷聲,便是一陣轔轔的車聲,和馬嘶聲,圍在鏢局前面的人,紛紛退了開去,讓出一條通道來,只見四匹駿馬,拉著一軒馬車,馳了進來。
那馬車裝飾得十分華麗,烏木的車身上,全都用銀絲盤出圖畫來,文安城不算是一個大地方,那樣華麗的馬車,更是難得一見,眾人的視線。一時之間,全集中在那輛車子之上,車一停,自車座上跳下兩個健僕,青衣小帽,一望而知是富有人家的僕。
這時,存心來找胡千鈞生事的那三個鏢頭,也感到難以下手,正返到了鏢局門口,一看到了那輛馬車,他們便停了下來,只見那兩個健僕,來到門前,向他們一拱手道:「家主人要見勞總鏢頭,他老人家可在麼?」
那鏢頭看到來人如此氣勢,自然不敢怠慢,忙道:「貴主人是——」那兩個健僕滿面笑容道:「滄州嚴百萬——」那三個鏢頭在文安城清遠鏢局內辦事,如何會未曾聽過滄州嚴百萬的大名?那嚴百萬乃是大河以北,方圓半里之內,數一數二的大富豪!
他們三人一起『啊』地一聲,兩個人已返身奔了進去,剩下的那個鏢頭,也忙道:「貴管家請稍候!」
那兩個健僕的聲音,十分響亮,『滄州嚴百萬』五字,圍在鏢局前的那些人,全都聽到。
一時之間,更是人人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各人都望住了車子,想看看嚴百萬這個大財主,究竟是什麼模樣,鎖在石柱上的胡千鈞倒被冷落了。
胡千鈞又閉上了眼睛,他只聽得鏢局之中,一迭連聲地叫了出來道:「有請嚴大官人!」
那兩個健僕來到了車門口,拉開了車門,只聽得車中,傳來了一下咳嗽聲。
胡千鈞本來是閉著眼睛的,周圍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與他沒有關連的。
可是一廳到了那下咳嗽聲,胡千鈞的心中,卻陡地一動,突然睜開眼來。因為他感到那一下咳嗽聲,聽來十分耳熱,但他卻根本未曾見過嚴百萬!
當他睜開眼來時,那兩個健僕,已在車門之旁,放上了踏腳,一個五十上下。
穿著團花鈍袍的中年人,已經彎著腰,從車中向外,走了出來。
那中年人的行動十分遲緩,看來十足是養尊處優的模樣。他小心翼翼,踏在踏腳上,下了車。
當他下車之後,他直了直身子,那時,勞天行已帶著七八個鏢頭,迎了出來,勞天行滿面堆笑,道:「嚴大官人卻是那陣風請來的,小地方蓬蓽生輝!」
嚴大官人笑著,看來十分雍容,道:「這位是勞總鏢頭麼?總鏢頭名震江湖,嚴某人來,有一件事拜託,拜託。」
勞天行笑著,道:「嚴大官人請進裡面坐,慢慢再說,定當效勞!」
嚴百萬和勞天行客氣著,嚴百萬伸手間,自他的腕上,現出一隻碧也似綠,粗如手指的翡翠鐲子來。
勞天行吃的是保鏢飯,珍珠寶貝,過目的自然不少,他一眼便看出,別的不說,單是這只鐲子,就至少值一萬銀子,嚴百萬竟戴著它隨便上路,可知這次找上門來的,一定是一件大買賣了!
勞天行看到那只鐲子之際,那樣想法,可是胡千鈞也看到了那鐲子,胡千鈞一看到了那鐲子之後,他心頭登時抨抨亂跳了起來。失聲叫道:「勞總鏢頭!」
勞天行突然聽得胡千鈞一叫,停了一停,同胡千鈞瞪來,連嚴百萬也停了下來,同胡千鈞望了一眼,勞天行連忙道:「嚴大官人請!」
嚴百萬的目光,在胡千鈞的身上,轉了一轉,道:「敢問勞總鏢頭,這位漢子卻是什麼人?」
勞天行一聲冷笑,道:「江湖上有的是不知好歹不自量的人,這想來鏢局生事,是我饒他不死,他自願鎖在鏢局門前,以儆後來的妄人!」
嚴百萬頻頻點頭,道:「原來如此,貴局威名遠播,果然非同小可,我算是找對人家了!」
勞天行滿心歡喜,已然陪著嚴百萬,進了鏢局大門。
胡千鈞伸長了頭,望著他們兩人的背影,又叫道:「勞總鏢頭!」
這一聲,勞天行不知是真未曾聽到,還是假裝聽不到,只聽得他的笑聲,傳了出來,未聽他回答。
胡千鈞還想再叫第三聲時,兩個鏢頭已惡狠狠地搶到了他的身前,厲聲道:「你鬼叫作甚?」
胡千鈞忙道:「我和兩位說,也是一樣,兩位快去告訴總鏢頭,這嚴百萬,不是好人」胡千鈞的聲音十分低沉,而且,他的話才一出口,那兩個鏢頭,已然大聲轟笑了起來,兩人的笑聲,將他的語音,幾乎完全蓋了過去。
但饒是如此,嚴百萬趕車的那車伕,還是立即轉過頭,向胡千鈞望了過來。那車伕看來,年紀十分大,滿面皺紋,可是當他向胡千鈞望來之際,他的目光,卻異樣尖銳,也異樣凶狠。
只不過除了胡千鈞一個人之外,誰也未曾加以注意!
那兩個鏢頭一面笑,一面道:「臭賊,難道你倒反是好人?哈哈,別笑掉了人的大牙了,趁早閉嘴!」
胡千鈞著急道:「兩位,這事情非同小可,他是——」然而那兩個鏢頭。根本不再聽胡千鈞的話,一個轉身,便走了開去,胡千鈞頓著足,圍在鏢局外的人也散開了些,胡千鈞只見那車伕下了車,就著鞭子,緩緩地向著他,走了過來,來到了近前,道:「閣下——」胡千鈞望定了那車伕,沉聲道:「你別理會我是誰,不論你怎麼裝扮,我都認出你來了。」
那車伕不動聲色,只是笑著,在他笑的時候,臉上的皺紋更多,他徐徐地道:「我只是嚴百萬的事夫,還會是什麼人,你說笑了!」
胡千鈞一字一頓,道:「鬼猴兒王奇王三節,你未免太委屈自己了,你們可是想打清遠鏢局的主意?」
那車伕話一說完,就轉過身去,當胡千鈞那樣講的時候,他略呆了一呆,但也並未曾轉過身來。
他慢慢地向鏢局大門口走去,幾個鏢頭迎了上來,將他迎進了鏢局中,胡千鈞轉頭望著鏢局,連歎了幾聲,他知道,清遠鏢局,已危在旦夕了 ̄清遠鏢局迎進去的嚴百萬,那一下咳嗽,那一隻鐲子,這全是黑道上出了名的高手,著名的心狠手辣的大盜,天北一霸咚明魂的標誌。
胡千鈞曾見過咚明魂一次,咚明魂和現在的嚴百萬,在外貌上並不相同,可是那鐲子,胡千鈞卻也認得出來的。
像天北一霸咚明魂那樣的大盜,到清遠鏢局來,打著滄州嚴百萬的晃子,他會安著什麼好心?
清遠鏢局的勞總鏢頭,將胡千鈞鎖在門口,可是胡千鈞一想到這一點,心中仍然焦急無匹!
鏢局門口,一字排開,仍有四名鏢頭站著,胡千鈞略想了一想,又叫道:「列位鏢頭,隨便請過來一位,我有緊要的話要說!」
在鏢局門口的那四個鏢頭,一起向胡千鈞望來,其中一個道:「這小子還在大呼小叫,待我過去,給點苦頭他吃吃,也好令得做安靜些。」
那鏢頭說著,便大踏步向前走來,胡千鈞心中一喜,心想只要他肯走過來,自己就可以告訴他了。
卻不料那鏢頭只走了一步便已被另一人拉住。
那拉住他的鏢頭道:「二哥,別去煮他,這的武功很高,說不定他是另有田謀,走前去豈不遭殃?」
那本來要向前走來的鏢頭一聽,立時不再向前走來。
胡千鈞又叫道:「你們只管過來,我絕無異心,我有極重要的事告訴你們,事關清遠鏢局的命運!」
可是,一任胡千鈞叫著,門口的那四個鏢頭,卻再也不理睬,他們只是自顧自在說笑著。
胡千鈞急得只手捏住了拳,他粗大的指節骨中,發出了一陣『格格』的聲罕來。沒有過了多久,只聽得鏢局之中,又叫起了一陣熱鬧的喧嘩聲來。
隨著那陣人聲,四名鏢頭,首先從鏢局門口搶出來。
接若,便看到勞天行、史翠蘭兩人,陪著嚴百萬,也走了出來。勞天行和史翠而兩人,正滿面笑容,勞天行的臉上,更現出十分謙恭的神色來,一面走著,一面道:「歧員外只管放心,一定逗命照辦!」
在他們的後面,則跟著那車伕,一行人出了鏢局,來到了那輛車子之旁,眼著嚴百萬已要登車而去了。
胡千鈞在這時侯,陡地舌綻春雷,大喝了一聲響道:「咚明魂,你假冒嚴百萬,安的什麼心?」
胡千鈞的擊音,極其雄渾,他這『咚明魂』三字,才一出口,所有的人,便已嚇了老大一跳!
因為天北一霸侈明魂,乃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高手,雖然侈明魂還未曾找過清遠鏢局的麻煩,但只要是吃鏢局飯的人,沒有人不聽到了『咚明魂』三字,而可以不感到吃驚的!
所有的人中,史翠蘭性子最烈,反應也最快,胡千鈞話還未曾叫完,她雙臂一振,一對精鋼判官筆,便已掣在手中。雙筆相碰,發出了『錚』地一聲響來,疾聲問道:「咚明魂?在哪裡?」
勞天行也『騰』地向外退出了一步,手按在彎刀柄上。
而嚴百萬本來,已然要跨上車去的,在那一剎間,他也陡地僵住了,在他身後的車伕,臉上更現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神色來,看來十分古怪。
胡千鈞勉力振動手臂,隨著他手臂的振動,鐵『嗆嗆』亂響,他伸手向嚴百萬一指道:「就是他!」
嚴百萬四面望著,看來十分惶急道:「他說什麼?」
人人都為這個名字而震驚,未曾去細察,是由什麼人叫出咚明魂的名字來的,直到這時,史翠蘭和勞天行兩人,才知道叫的人是胡千鈞!
史翠蘭立時大怒,只聽得她一聲嬌叱,身子陡地一轉,『刷』地一聲,已然竄到了胡千鈞的身前。
她一到了胡千鈞的身前,判官筆『刷』地已向前剌出!
那一下攻擊,對胡千鈞來說,實是突如其來,胡幹鈞倉皇間一舉手臂,鐵抖了起來,向判官筆迎了上去,鋒銳的筆尖,『錚』地一聲。刺在鐵上,順勢一滑,卻已刺進了胡千鈞的肩頭。
胡千鈞本來,是可以避得過去的,但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他卻難以躲避,肩頭一被刺中,他發出了一聲怪叫,史翠蘭早已收筆後退!
史翠蘭退開了兩步,判官筆仍指著胡千鈞,餘怒未息!
胡千鈞肩頭之上,鮮血汨汨而下,但是他卻連看也不看自己的傷口一眼,仍然叫道:「那嚴百萬是假冒的,他,他是天北一霸佟明魂!那車伕是鬼猴兒王奇!」
可是史翠蘭卻厲聲道:「你再在此大呼小叫,我便剜去了你的舌頭,看你還能有什麼胡說八道!」
胡千鈞陡地吸了一口氣,楞了下來。他明白了,就算他叫破喉嚨,也沒有用的,清遠鏢局的人,根本不相信他的話,胡千鈞的心中,不禁一陣難過。
令他難過的倒還不是清遠鏢局的人不信他的話,而是位知道鏢局為什麼不信他的話的原因!
他被清遠鏢局鎖在門口,鏢局中的每一個人,就都以為他一定將鏢局恨之切骨,這似乎是人的天性,有仇一定要報,在他們想來,一個被鏢局鎖在門外的人,還會關心鏢局的命運,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為了一點小事就懷怨,懷了怨一定要報仇,這是鐵定不移的法則。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著那樣的一個法則,那麼,還有誰來相信他的話?
胡千鈞低下頭去,他看到了肩頭上的傷口,傷口很深,血還在流著,胡千鈞感到了一陣陣的疼痛,但是他卻只是低著頭,不再出一點聲音。他聽得嚴百萬在問:「這人剛才在說些什麼?」
他也聽得勞天行在陪著笑道:「嚴員外莫怪,這人是個癲漢,要不然,我們怎會將他鎖在門外!」
嚴百萬好像還很有興趣,他道:「這漢子剛才說我是假冒的,他說的那個什麼魂,卻是什麼人?」勞天行仍然笑著,道:「那佟明魂是一個江洋大盜。」
嚴百萬像是吃了一驚道:「那樣說來,我那五萬金子,豈不是……已有人注意了?」
勞天行忙道:「嚴員外只管放心,包在鏢局身上!」
嚴百萬沒有再說什麼,好像是已經登上了車子,因為胡千鈞隨即聽到了得得的蹄聲,轔轔的車聲。接著,胡千鈞便已聽到有腳步聲,來到了他的身前。
他仍然低著頭,只聽得勞天行狠狠地罵道:「臭賊子,你若是再胡言亂語,我不放過你!」
胡千鈞略抬了抬頭,他本來迸想對勞天行說,那是真的,這個嚴百萬,是假冒的,是咚明魂!
可是,當他一抬頭來,看到了勞天行那副凶厲的神色之際,他要講的話,便又了下去。
勞天行『哼』地一聲,憤然轉過身道:「史鏢頭,你立時就帶著幾個弟兄,去走一道。」
史翠蘭答應著道:「是。嚴員外的事,如果辦好了,以後傳了開去,遠近富戶,都會來找我們了!」勞天行『呵呵』笑著,由鏢頭擁著,走進鏢局去了!
鏢局的門口,登時冷清了起來,而天色也漸漸黑了。
又過了不久,只見史翠蘭一馬當先,帶餚十來個鏢頭,全騎著駿馬,疾馳而去。
胡千鈞苦笑著,心知史翠蘭是被佟明魂騙走的,胡千鈞不知道佟明魂安排了什麼妙計,但他也多少聽到了一些。
佟明魂曾提及『五萬兩金子』,多半是怕假冒嚴百萬,要清遠鏢局保五萬兩金子,清遠鏢局有大買賣上門,自然一口答應,於是史翠蘭就帶著人走了!
史翠蘭這一去,自然凶多吉少,她一定會在半途中伏!
而在殺了史翠蘭之後,佟明魂又會來對付勞天行,到時,清遠鏢局,就危如覆巢之卵了!
夜色更濃,深秋的夜,夜風吹來,已使人感到陣陣涼意,他想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他慢慢地扯下衣服,紮了肩頭的傷口,鏢局門口更冷清了,大門已關上,幾盞燈籠,在風中搖晃,那兩面旗子,被風吹得『刷刷』地作響。
胡千鈞急得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如果可以掙脫,那或者還能在半路上,幫助史翠蘭。可是那鐵如此之粗,胡千鈞如何能夠將之掙得斷?
夜越來越深了,天才入黑的時候,在鏢局空地前的街道上,還有人打著燈籠走過,但是隨著夜深,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胡千鈞一個人在外面。
胡千鈞心中所想到的,不是他自己如何能夠脫身,他是在想,史翠蘭是不是已經中伏,中伏之後的結果又怎樣?那是一樁他看得明明白白的陰謀,清遠鏢局就要遭殃了,而他卻無能為力!
對於胡千鈞這樣俠義心腸的人來說,那實在是最痛苦不過的事情了!他開始用力地掙動鐵,在深秋的夜晚,鐵不斷發出『嗆郎郎』的聲音來。
可是,不論他如何用力掙,兒臂粗細的鐵,卻仍然牢牢地扣住了他,使他離不開那石柱?
他掙了足有兩盞茶時,突然之問他停了下來。
因為在那一剎間,他看到對面街上,有一條人影,疾竄了過來。那條人影的來勢極快,。竄過來之際,在那人的身邊,有閃亮的精光閃了一閃。
胡千鈞的心中,陡地一凜,那一閃精光,一定是一柄極其鋒利的尖刀所發出來的!那是一個夜行人!胡千鈞沉聲喝道:「什麼人,快出聲!」
胡千鈞一喝,那人影『颼』地掠到了胡千鈞面前。
他站在胡千鈞面前,只有五六尺處,揚起頭來,映著鏢局大門口懸著的燈籠,所發出的搖曳不定的光芒,胡千鈞立時看清了那是什麼人!
而當他一看清了那人是誰時,他陡地吸了一口涼氣!
那人就是日間,嚴百萬的『車伕』!只不過這時,他的面上,帶著一種十分奇詭的神情,令人一望,便心頭生寒,那是鬼猴兒王奇!黑道上知名的高手!
胡千鈞在吸了一口氣之後,立時道:「王朋友,果然是你,我總算未曾認錯你!」
王奇『架架』怪笑著,道:「你眼力倒不錯,只可惜清遠鏢局中的人,並不肯聽你的話!」
胡千鈞一聽得王奇那樣說,心中又是一陣難過,像是王奇手中的尖刀已然刺中了他的心中一樣!
王奇頓了一頓,又奸笑了起來道:「而且,你以後也不會向清遠鏢局的人,再多囉嗦了!」
胡千鈞沉聲道:「那倒未必,我還是一樣要說的!」
王奇的臉上,突然現出獰厲之極的神色來,道:「你不能說了!」他一個『了』字才出口,手腕突然一翻,他手中那柄兩尺來長,雪也似亮的尖刀。『刷』地一聲,已向胡千鈞當胸刺來,刀勢快到了極點。
胡千鈞大叫一聲,手臂一振,鐵揚起,迎了上去。
只聽得『錚』地一聲,鐵和尖刀相碰,迸出了一串火星來,胡千鈞趁機拳頭向前一伸,打出了一拳。如果不是他的手上扣著鐵,他連手臂也伸不直的話,那一拳一定已打中鬼喉兒王奇了!
但這時,胡千鈞一拳打出,鐵震動,王奇身子略向後一仰,就避了開去,王奇騰地後退了一步,身形一矮,一刀又向胡千鈞的腹際刺到。
胡千鈞再是一聲大喝,他身子猛地扭了一扭。那柄尖刀,帶起一股寒風,『颼』地一聲,緊貼著他的腰際,向前掠了過去,刀尖刺在石柱上。
王奇出刀的力道,當真重得可以,一刀刺中了石柱,火星四冒,石屑亂迸,石柱上被剌出一道深深的刻痕來!
而胡千鈞左腿一橫,已一腳掃出!
胡千鈞的一避,一退,幾乎是同時發出的,鬼喉兒王奇的身形,已算得靈巧,他一刀不中,身形已立時倒翻了起來,可是他才一翻出,胡千鈞的一腿已然掃到,『砰』地一聲,正踢在王奇的腰際!
那一腳踢中,鬼猴兒王奇的身子,立時如同斷線風箏也似,向外直跌了出去,胡千鈞扯直了喉嚨叫道:「清遠鏢局,快出來捉賊,快來人!」
胡千鈞剛才和王奇動手之際。所發出的那兩下大叫,本來早已將鏢局中人驚動。但是值夜的鏢頭,人人皆知鏢局門外鎖著人,也都認出是胡千鈞的聲音,是以懶得出來看,及至胡千鈞大叫有賊,鏢局的大門,才『蓬』地打開,三個人跳了出來。
可是,等那三人跳出來之際,鬼猴兒王奇。早已就勢著地一滾,滾到了一個陰暗的角落之中。
那三個人跳出了鏢局,四面一看,不見有人,氣勢洶洶,奔到了胡千鈞的面前,喝道:「人在哪裡?」
胡千鈞是眼看著王奇向前滾去的,忙道:「在那邊!」
那三個人忙向胡千鈞指的方向奔去,但是他們立時奔了回來。破口大罵道:「臭賊子,沒地來消遣老爺,不叫你吃些苦頭,你還不肯老實!」
胡千鈞怪叫起來道:「真有人,是鬼猴兒王奇,就是他,日間扮成了嵌百萬的車伕!」
胡千鈞在擾攘間。鏢局又奔出了好幾個人來。
一時之間,空地之上,人聲喧嘩,七八個人圍住了胡千鈞,千賊萬賊地罵,但是他們卻也知道胡千鈞厲害,是以沒有人敢離得他近些。
正熙攘間,只見鏢局中又有人走了出來,當前一人,不是別人,正是勞天行,勞天行披著一件外衣,想是睡夢中被人吵醒的,怒氣沖沖,大踏步向前走了來,一面在喝道:「半夜三更,吵些什麼?」
幾個鏢頭,立時向勞天行走了過去,數說胡千鈞的不是,勞天行立時向胡千鈞望來,只聽他『哼』地一堅,道:「將這雙臂斷了下來!」
胡千鈞陡地一呆,就在這時,忽然聽得一陣急驟之極的馬蹄聲,自遠而近,迅速傳了過來。
那馬蹄聲分明是向看清遠鏢局而來的,是以一時間,人人都抬起了頭,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馬蹄聲來得真疾,眾人才一抬起頭來,便看到一隊馬,馬上的人,個個伏在馬背上,正疾馳而來,轉眼之間,馬已踏上了青石板鋪出的空地之上,蹄聲聽來,也格外急驟,而且,各人也已看出,奔在最前面的一人,是個女子,正是史翠蘭。
在史翠蘭身後的十餘騎,也正是史翠蘭帶去的鏢頭。
勞天行陡地一呆,連忙向前迎了上去,叫道:「史鏢頭,有了什麼——」他向前掠去,馬兒向前衝來,兩下勢子,都極其迅疾,勞天行在轉眼之間,便已到了馬前。
而就在那時,伏在馬上的史翠蘭,陡地直起身子來。
她穿著史翠蘭的衣服,騎著史翠蘭的馬,可是,她卻絕不是史翠蘭,她也是一個女人,可是卻奇醜無比,只見她血盆也似的大口,突然一張,疾喝一聲:「著!」
隨著她那一聲怪喝,她一手拉著繩,一手抖動,已然拋出了一隻金絲虎爪,虎爪向著勞天行的面前,疾抓了下來,她怪眼圓睜,左目已眇,只有右目,在閃閃生著凶光,實是妖鬼不及其獰惡!
勞天行當那女子一直起身子來時,大叫了一聲,道:「施嬌嬌!」
他一面叫,一面身子向後,疾退而出,可是他退得雖快,只不過使金絲虎爪,抓不中他的面門而已,在他身形一退間,那只和人手一樣大小,連著一根金,五指銳利,有著倒鉤的金絲虎爪,還是抓進他的肩頭之中,馬上那女人怪叫不絕,雙腿用力一夾,健馬仍然向前,旋風也似,捲了出去。
健馬向前衝出,被虎爪抓中了肩頭的勞天行,立時被拖倒在地,在石板上翻滾著,被拖向前而去。
勞天行在江湖上名頭極響。本身也極有真材實學,可是他剛才,只當伏在馬上,疾奔了回來的是史翠蘭,再想不到那會是翼東三凶的妖巫施嬌嬌!
他全然未曾防備,施嬌嬌猝然發爪,勞天行空有一身武功,卻是一點也施展不出,這時一被拖了出去,痛得他號叫不已,想要翻身躍起,也是在所不能!
這一切,原是電光石火問的事,其餘的馬匹,也早已捲到了空地之上,勞天行一中爪,其餘的鏢頭,知道不妙,可是馬上的十來人,也早已躍了下來,才一落下馬背,兵刃便已紛紛出鞘。
那些鏢頭,倉皇應戰,在馬上那些人剛一落地之際,就被砍翻了五七個,其餘的人。更無鬥志,人人想向鏢局之內逃去,可是一逃,陣腳更亂了!
十二三人中,只有兩個人,能夠逃到了大門口的。
而當他們逃到大門口時,施嬌嬌的健馬,也衝到了門口,她策馬直向大門之中,衝了進去,『砰』地一聲響,一直在地上被拖向前去的勞天行,重重地撞在另一扇門上,只聽得他怪叫一聲,雙手握住了金絲虎爪的金,用力一拉!
勞天行的武功,究竟非同凡響,他一拉之下,『拍』地一聲,金竟被他硬生生拉斯,他人也一躍而起,向旁退出了一步,那虎爪仍然陷在他的肩頭,秋風雖勁,可是他額上的汗珠卻也是如雨而下 ̄而施嬌嬌已經策馬衝進了天井,跟在她身後的十餘人,也一湧而進,兩個才奔到大門口的鏢頭,如何敵得過那麼多的如狼似虎,有備而來的強徒?
他們連跨進大門的機會都沒有,身子便添了七八處傷口,倒在血泊之中。只聽得施嬌嬌破鑼也似的聲音,自鏢局之中,響了起來,道:「見人就殺,見金銀就搶!」
在秋夜中聽來,妖巫施嬌嬌的叫聲,實是令人毛髮直豎!
胡千鈞眼看著這一切,在剎那間發生,他雙手緊緊捏著拳,指節間『格格』直叫。
就在那時,空地上一個受了重傷的鏢頭,掙扎著站了起來。他的手中,還執著一柄十分鋒利的宣化斧,他站走了才子,鮮血自他的腰際如泉湧出。
胡千鈞一見這等情形,急叫道:「快將斧給我!」那鏢頭居然還能聽得到胡千鈞的叫嚷,轉過了身來。
可是,當他轉過身來之際,他卻已經支持不住了,他的身子,向著胡千鈞。直跌了下來。
在他仆跌在地之際,手一鬆,那柄利斧,在青石板上,向前滑了過來,滑到了離胡千鈞身前,只有四五尺處,便停了下來,胡千鈞忙伸手,想去拾那柄利斧,可是他卻拾不到,他忙又伸出腳去,但仍然差了兩三寸,無法碰到那柄斧頭。
這時侯,鏢局之中,刀劍相碰的錚錚聲,吆喝聲,慘叫聲,不絕於耳。胡千鈞卻還是呆若木雞地站著。
胡千鈞抬起了頭來叫道:「勞總鏢頭,你——」他本來是想叫勞天行拾起斧頭來,替他砍斷鐵的,可是,他才叫了一聲,勞天行便發出了一聲怪叫,整個人跳了起來,『砰』地一聲響,撞在那半扇大門上,將那扇大門,撞得『呼』地向前,飛了出去。
門一向內飛出,勞天行便像是瘋了一樣,撲了進去!
胡千鈞急得頓足,清遠鏢局這一下,可算全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