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腰帶 金腰帶
    過了賀蘭山往北,便可以見到一望無際的大沙漠。常言只道:「水連天,天連水」,那大沙漠卻是天連沙,沙連天。任你翹首極目四望,只見黃澄澄的細沙,一陣微風過處,黃沙湯起數尺高下,便如一片黃色的雲海。風若大了些,那天地間就簡直是一片渾蒙,不但天變成了黃色的,雲變成了黃色的,就是連太陽,也變成了黃色的。那種景色,既雄渾,又蒼茫,詩人曾有六字:「天蒼蒼,野茫茫」,那「蒼蒼」,「茫茫」,真是將當地情形,形容得淋漓盡致,是以一直被認為神來之筆。

    這時,正是九月份天氣,清晨時分,一些矮小的灌木上,已有些薄霜,太陽才升起不久,便被旋風捲起的黃沙遮得像一個雞子黃一般,一點也沒有太陽的威力。天地之間,只有狂風的怒號之聲,像是宇宙萬物,皆已屈服在大風和黃沙之下。但是,倏忽之間,忽然有一個人的聲音,自風聲如濤中鑽了出來,叫道:「倩兒!倩倩!聽我說,聽我說幾句話再走也不遲啊!」語音短促焦急,顯然是心中慌到了極點,像是失去了一生中最寶貴的物事,寧願失了自己的生命,也要追它回來一般。

    但他的聲音並沒有得到回答,一陣呼喊過後,「虎虎」的風聲,重又掩蓋了一切。不一會,萬黃叢中,突然出現了血紅的一點。

    在令人厭倦的黃色之中,突然出現了那一點紅色,極惹人注目,更使人注意的是,這時候正刮著西北風,但那紅點,卻頂風行走,其快無比。

    那麼大的風,即使是當地的特產黃羊,頂風奔走起來,也不能有那麼快疾的,但那紅點卻像風平沙靜的日子一般,迅速前移,不一會已經看清,那是一個披著大紅披風的女子,頭上連披風帶著一頂風帽,面上蒙了一塊白紗,面目也看不清楚,只見一頭油光水滑的秀髮,雖已沾了不少黃沙在上面,但卻一見之下,仍叫人心中不由自主也想起這頭秀髮的主人,定是一個美貌女子。

    那女子向無窮無盡的沙漠馳去,眨眨眼,又變作了一個小紅點。此時,那聲音又已傳來:「倩!倩兒!聽我講一句話!只是一句!」

    隨著聲音,一個書生打扮的人,也疾馳而至,那書生年紀不超過三十,丰神俊朗,穿著一襲青衫,但卻面露焦急之色,他遠遠地望見了那小紅點,足尖一點,身形暴起,「唰」地向前竄出丈許遠近,再腰一塌,飛也似地追了下去。在他走了之後,又傳來一陣「叮叮」的馬鈴聲,一匹白馬,馬上騎著一個全身黑衫的女子,身形苗條,體態阿娜,雖然騎在馬上,也有一股騷媚之態。那馬兒卻只是小步跑著,不急不徐,看來馬上那個女子並不想急急趕路,還在好整以瑕地左顧右盼,每一顧盼之間,神采飛逸,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自有一股逼人的態,口角微征上翹,一點櫻唇,逗人瑕思,這時正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像是心中方想著什麼問題,一會兒煩悶,一會兒高興的神氣,那樣子既嬌憨,又美麗。

    她策著馬,慢慢地向那紅衣女子和書生奔馳而去的方向走著,過了一會,突然一抖繩,那馬快步跑了起來,踢起一團團沙塵,原來她已看到了里許開外,那書生模樣的人,正垂頭喪氣地回頭走來,腳步比去時慢了許多。她面有喜色,一路迎了上去,待到兩人相距已不過三四尺遠近,她才陡地勒住了繩。

    那書生像是沒有發現她已來到自己身旁一般,仍是垂著頭,唉聲歎氣地向前走著。那女子轉過馬頭,在他後面跟了幾步,「咯咯」一聲嬌笑,道:「怎麼啦?邱大俠,追到了紅衣女俠沒有?」

    那書生抬起頭來,眼光剛好與她相接,本來他是準備口出惡言的,但一見那女子眼睛,美麗得叫人不忍粗聲責備,便歎了一口氣,道:「天魔公主,我姓邱的與你往日無仇,今日無冤。你在南,我在北,各不相犯。你既然路遠迢迢,到關外來了,我也好意招待,為何卻害得我這樣!」那女子想來是喚作「天魔公主」,聞言又是一陣倩笑,笑聲夾在那豪獷的風聲間,越發顯得清脆悅耳,動聽已極,笑罷才嬌聲道:「喲!邱大俠,這話打那兒說起呀,我什麼時候又害過你來?」

    接著,眉一蹙,柳腰一擺,像是受了大委曲,語聲中也帶了幾分淒慘的味道,叫人聞而鼻酸,道:「當然啦,誰叫紅衣女俠的父親是名聞天下的大俠客,我的父親卻是黑道上的邪教教主,自然要叫人家瞧不起啦!」

    那書生又歎了一口氣,道:「天魔公主,你說這些話幹什麼?眼前事情已壞,我立刻回家,連夜就要啟程到關內去找她,你請便吧!」

    天魔公主眼圈微紅,道:「邱明,你竟要趕我走麼?」邱明應聲道:「非如此,我不足以對倩兒表明心跡,莫非你還真要害我到底麼?」天魔公主小嘴一扁,眼眶中淚花亂轉,道:「好,我走,我走!」隨即口氣一軟,道:「邱大俠,你至少要讓我回去收拾一下吧!」邱明道:「那個自然。」天魔公主又轉嗔為喜,展顏笑,猶如鮮花盛放一般,道:「邱大俠,請上馬吧,比你走回去快得多了。」

    邱明正色道:「男女授受不親,怎可同騎一馬?」天魔公主笑道:「既然男女授受不親,何以在書房中拉住我不肯放手?」

    邱明臉一紅,想要狠狠地瞪她一眼,但卻又提不起勇氣,只得身形微矮,不再理她,向前直馳而去。天魔公主一提繩,跟在後面。邱明聽了身後的馬鈴聲,心中煩亂已極,又不想再回頭見天魔公主一面,他心中只是狠狠地問自己:「為什麼會拉住了她不肯放?為什麼在那一剎那間,會將與自己相戀已經三年的倩兒忘了個乾乾淨淨?為什麼……為什麼?」

    當然,他是得不到答案的,在風沙中,邱明和天魔公主,一前一後,相隔總不超過三四丈遠近,直向東北角馳去,不消半個時辰,便已隱沒在沙塵之中了。

    看官,這兩女一男,其中關係究竟如何?想來大家仍是如處五里霧中,在下自會一一表清。卻說距此事一月以前,塞外李岡堡前,突然來了一個一身黑衣,滿口南音的年輕姑娘,騎在一匹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的白馬上面,見人就問道:「大哥,你知道威震萬里邱大俠邱明住在那兒?相煩指點一下!」

    那威震萬里邱明,乃是塞外第一條好漢,文武雙全。長城上下左右,誰不知他的威名?邱明好客非常,經常有江湖上朋友來找他,並不出奇。但那位姑娘美麗出眾,語音嬌柔,若問著了年輕些的男子,那裡還廳得到回答,早已靈魂兒飛上半邊天去了,因此眾人俱都感到奇怪,但自然有人指點與她知道,不一會,她已來到了一所房屋門口。

    那房子高高一堵圍牆,門口除了兩隻石頭獅子外,靜蕩蕩的再無人影,奇怪的是,那兩隻石獅子,和人差不多高,每隻怕不有千餘斤重,但卻正放在大門之上,那門本不甚闊,被兩隻石獅子一擠,就算開了門,人也不能走進去。那女子翻身下馬之後,見背後已跟了一大群看熱鬧的小孩子,便對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孩子問道:「小哥,敢問邱大俠可是住在這裡?」

    邱明在當地極得人心,那孩子道:「是啊!」女子又道:「為何一個人也沒有,又在門口放了兩隻大石獅子?」那孩子像是背熟了似地,道:「邱大俠說,若有生客來找,能將門口兩隻石獅子移開的,便可逕自從大門進去。」那女子一聽,道:「哎喲,這不分明是為難我們弱女子麼?」

    這時,除了小孩之外,門口也已圍了不少大人。原來邱明威名遠播,江湖上三教九流,每日均有人來找他。若來人是正派的,邱明白然樂於相見,傾心論交。但其中偏偏有不少黑道中人物,或是下三濫,來時存心不良,一來就生事。邱明想要善加對付,也是不行,動起手來,傷了他們一個,不消數日,便又引來幾個,打著比試武功的旗號,前來生事。日久厭煩,邱明為人又文人氣質甚濃,實在不想惹事,因此才想出這一個辦法來。果然如此一來,不少人來此之後,便知難而退,門庭清靜不少。邱明也得與三五好友,下棋彈琴,談論武藝。但李岡堡的人,從此也多了一樁消遣,那就是一見有人來探訪邱大俠,便圍了攏來看來人能否將石獅子移開。那女子一來,便已轟動,起初人家還當她是耶大俠的熟人,後來見她來到門前,竟連門口都不認識,分明是個生人,因此人便越圍越多,一聽那女子如此說法,有不少浮滑子弟,便哄然大笑起來,道:「真是啊!這不分明是難為弱女子麼?邱大俠怎地如此不通情理?」

    那女子不聞不問,來回走了幾步,柳腰款擺,看得人目眩神搖,又悄聲軟氣地道:「大夥兒讓開些,莫叫石頭獅子碰到了腳!」

    此言一出,旁觀眾人不覺轟然大笑,有快嘴的便道:「姑娘你若會武,輕易功夫定錯不了,不如打牆上跳過去吧,千萬別搬那石獅子,留神閃了腰!」那女子媚眼一飄,道:「是嗎?」那說話的人幾曾見過這等美貌女子,即使曾經見過,又何曾有這樣的媚眼向他親來,因此連骨頭都覺輕鬆,張大了口,竟講不出話來,那女子「咯咯」一笑,向石頭獅子走去,道:「我就不信自己那麼嬌嫩,連兩隻石頭獅子都搬不動。」

    旁觀眾人見她語氣之中,竟不將那千餘斤一隻的石頭獅子放在眼中,只當她是在說著玩兒,但見她緩步向石頭獅子走去,卻又不得不千百隻眼睛,全都望住了她,只見她停了一停,彎下腰去,那樣子倒像是在穿繡花鞋兒,好事的人剛想笑出聲來,一眼望見那石頭獅子,已緩緩晃動起來,俱都嚇了一跳,心想這樣風吹得倒的一個女子,卻能搬起千餘斤重的物事,莫非是觀音菩薩下凡不成?一起瞪大了眼睛,那女子輕輕巧巧,叱一聲:「起!」便將石頭獅子托起,娉娉婷婷,走了幾步,再輕輕放下,將左邊那隻,也如法泡製,然後才伸出纖纖五指,抓了門環,「啪啪啪」碰了三下,朗聲道:「邱大俠在麼?久聞邱大俠好客異常,為北方武林之冠,在下複姓公孫,名燕,特來拜見,尚幸勿拒人於千里之外!」

    公孫燕將第一隻石頭獅子搬去時,早就有人走後門飛報威震萬里邱明知道,邱明正在和一位朋友下棋,聽得一個女子,黑衣白馬,已將一隻石獅移開,便大吃一驚,推桌而起,道:「楊兄,來者莫非是天魔教教主之友,天魔公主麼?」那被稱為「楊兄」的乃是一個中年人,善使暗器,一身小巧功夫,冠絕江湖,人稱賽時遷,姓揚名加典,江湖見聞最廣,立即答道:「那天魔教是出名的下三濫,黑道上朋友尚且不肯與之交往,她來作甚?」

    正談說間,家人已來報:「有人搬了石獅,已在扣門了!」既然來人能將石獅搬開,邱明便無不見來人之理,忙命大開中門,和楊加典一起急步走出,那女子正盈盈走入,兩人一個照面,俱都呆了。

    邱明原想那天魔教在江湖上名聲如此惡劣,教主之女,定也是個兇惡不堪的女人,怎知一眼望去,年齡不過二十上下,皮膚軟霜亞雪,襯著一套黑衫,更是說不出的嬌媚,眉目之間,雖然隱含一股蕩意,但卻仍有天真未琢的味道。天魔公主公孫燕,原只道威震萬里邱明,不是一個老頭,也是一個中年人,怎知走了出來,面如冠玉,鼻如懸膽,丰神俊朗,頭戴書生巾,腳踏粉底靴,竟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兩人這一呆,竟連招呼也忘了打,還是楊加典見機,忙作了一揖,道:「這位便是邱大俠,姑娘來此何事?」公孫燕也是覺自己太過失態,還了一禮,道:「此地不是說話之處,邱大俠難道就這樣待客麼?」邱明臉一紅,道:「姑娘請進!」

    三人齊內走進,自有人牽過公孫燕的馬兒,公孫燕道:「小心加料食,莫要瘦了馬兒,江湖上傳說出去,道邱大俠連馬兒都不好好款待!」

    邱明與楊加典兩人,已知天魔公主公孫燕此來,定是不懷好意,聽她藉著馬一事,借題發揮,竟大有諷刺的意味,邱明首先忍不住,笑道:「那倒還不至於,來寒舍盤桓的人,若不是想要在下難堪,大抵都是好好離去的!」

    公孫燕「咯咯」一笑,斜眼一睨,道:「是麼?」那態度似真非真,似假非假,令人捉摸不定。邱明與楊加典對望一眼,俱都猜不透她是何心意.。

    不一刻,三人已來到一座小花廳中,那小花廳陳設清雅,全是大理石紅木的椅子茶几,分賓主坐定之後,邱明道:「姑娘遠道來此,有失招待,望乞恕罪!」公孫燕抿嘴一笑,道:「想不到威震萬里竟然如此文采!」邱明覺得臉上發熱,大概又紅了起來。說也奇怪,大陣大仗,他也見了不知多少,但對住這個女子,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呆了一刻,才道:「那裡,那裡,姑娘怎生稱呼?」天魔公主又是一笑,真是蕩魂攝魄,道:「我複姓公孫,單名一個燕字!」

    此語一出,邱明心中一驚,暗道果然是天魔公主,便道:「原來是天魔公主,失敬失敬!」公孫燕嘴一抿,道:「天魔教是黑道中的下三濫罷了,邱大俠想來一定瞧不起我吧?」她講話句句話鋒銳利,邱明竟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只得道:「那有此事,天魔公主來寒舍有何貴幹?」公孫燕一聽,便離座而起,盈盈一拜,道:「家父令我來此,道:千五百天魔教徒,齊向邱大俠拜候!」邱明趕緊還禮,心中暗自疑惑,心想自己與天魔教向無淵源,天魔教主公孫湛怎會特地差他女兒前來拜候!口中忙道:「不敢不敢,姑娘請坐。」

    公孫燕笑道:「別忙,還有下文哩!」邱、楊兩人心中一凜,只聽得她道:「家父道:天魔教徒要算邱大俠賞一口飯吃,命我來向邱大俠借一千五百兩黃金使喚!」

    邱明和楊加典聽了,立時面色一沈,暗道天魔教真個下流已極,如此行徑,何異搶劫?若給了他們,以後更加勒索無窮,邱明便冷笑道:「在下若不借呢?」公孫燕櫻嘴一扁,道:「那我回去就得給父親打死,況且千五百教徒,也會尋上門來,等邱大俠賞飯吃的!」

    邱明見她竟然持天魔教眾的勢力要脅,拂袖而起道:「在下並非達官貴人,何來一千五百兩黃金?姑娘請便罷!」竟立即下了逐客令。公孫燕仍是俏聲軟氣地道:「沒有黃金也行,來時家父曾道,邱大俠外面仇人不少,若能得了他們的首級,到綠林朋友處一走,怕也可有千把兩黃金到手!」

    邱明聽了,真氣得肺都要炸,沈著聲道:「邱某首級在此,你何不快些動手?」公孫燕向他看了一眼,道:「早知威震萬里邱大俠是如此一個俊俏郎君,我也不討下這趟差使了!」這話如此輕薄露骨,實在不應出於一個閨閣女子之口,但公孫燕道來,卻一點也不覺得害羞,相反地倒是邱明臉紅了起來,暗想天魔教在江湖上聲名何等之壞,這女子定是從小耳濡目染,所以也成了卑賤之人,忍不住氣道:「姑娘說話尊重些個,黃金沒有,首級在此,多廢話作甚?」

    公孫燕像是受了委屈,道:「遠來是客,邱大俠可得讓我幾招!」一語甫畢,身形便動,其快無比,「颼」地一聲,那破空之聲,奇到了極點,邱明但覺黑影一晃,人已攻到,同時又帶起一溜銀光,那小花廳不過兩丈見方,避無可避,只得順手扔起一張椅子,擋了過去,人也順勢向側躍開,只聽「叭叉」連聲,那一張椅子,已被摔在丈許開外,碎成片片,天魔公主嬌聲道:「躲得好快啊!」人隨聲到,又是一道黑影,一溜銀光,疾撲過來。

    楊加典見已動上了手,連忙後退,一招已過,兩人只覺公孫燕手中兵刃,銀光閃閃,竟未看清是什麼物事,也未看清她是怎樣取出來的,身法之快,於此可見,心中都不禁暗暗佩服她一個女子,武功能夠練到如此境地,真是不易。

    邱明見她第二招又到,身形一矮,仍不還招,險中求勝,竟在那縷銀光之中穿了過去,但才一越過,便覺身後風生,猛地想起一事,大吃一驚,一撲倒地,「就地十八滾」,疾滾開去,但饒是如此,已聽「嗤」地一聲,後背心衣服,已被撕了一幅下來。

    楊加典旁觀者清,見邱明那一穿,堪堪已經穿過,但天魔公主手中那縷銀光,卻像活的一般,轉過自來,逕攻邱明後背心,楊加典心中一凜,喝道:「邱兄小心,那丫頭手中所使,乃天魔教鎮山至寶騰蛟劍!」話剛出口,邱明也險險避過,已在四五尺開外站定,公孫燕一招不中,立即撤回,看那身法,極有法度,顯是能手,站定之後笑道:「這位英雄好眼力,一眼就認出了敝教的破銅爛鐵。」

    兩人這才看清,那騰蛟劍也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打造的,長有五尺,細小如指,與尋常安劍大不相同,軟柔異常,一如軟絞也似,除劍尖有一個兩寸來長的彎鉤之外,通體全是半寸大小的小鉤子,微一抖動,那些鈞子全會活動,倒像是一條銀光燦爛的大蜈蚣一般。

    這種怪異兵器,兩人俱未見過。公孫燕停了半晌,道:「邱大俠不亮兵刃麼?」

    邱明見衣服被扯破,已吃了大虧,心中氣已不下,暗忖這一敗,全是沒認清她手中兵刃之故,任是她騰蛟劍招數再神妙,也擋不住自己從小練起的「天一罡氣」,內家真力的神妙,冷笑一聲,道:「癬疥之患,何須兵刃!」公孫燕面色微變,道:「邱大俠果然文武雙全!」「唰」地一聲,將騰蛟劍抖得筆直,運人帶劍,衝了過來。

    邱明話一講完,也已將「天一罡氣」運至手臂,「呼」地一掌向前打出,兩人幾乎是同時發勁,又全是進身之招,使的又是各自畢生絕學,這一招使出,待到知道對方也是進身招數之時,電光火石般已經交上了手,那裡還有退縮的餘地!

    邱明首先氣納丹田,原來他所練的「天一罡氣」,乃是一種極高超的內家真力,劈空傷人,當者立亡,他以三十不到年紀,能享如此盛名,豈是等閒之事?真氣一聚,手腕一翻,一招還未使老,第二招又到,「童子拜佛」,掌風颯颯,逕襲公孫燕胸口,公孫燕也覺騎虎難下,騰蛟劍連抖三抖,三個波浪般的起伏過處,剛好迎上邱明的掌風,只覺手腕一緊,騰蛟劍突然向上揚起,似要脫手飛出,只得手臂順勢向上一揚,但這一來,胸前門戶已然大開,邱明的「天一罡氣」化為掌風,何等厲害,得隙便入。

    公孫燕自出世後,乃父公孫湛便用秘製化骨膏日日泡浸,別看她花容月貌,內外功也已臻絕頂,覺出掌風已到,一面氣凝胸前,一面足尖一點,就著騰蛟劍上揚之勢,凌空拔起,只覺得一剎那間,像是透不過氣來,躍上之後,調勻氣息,才得如常,人在空中一側身,竄開丈許,才一落地便叫道:「好俊的內家劈空掌!」

    邱明一掌推出,掌風一半掃中騰蛟劍,另一小半,分明已襲到公孫燕胸口,但卻被她硬擋了下來,這一掌他雖未用全力,但尋常人怎能擋得住?心中也不禁暗暗欽佩,一見公孫燕已避了開去,覺得三招中,勝負雖還未分,實則高下已判,只道她會知難而去,因此不再進招,道:「姑娘請便,在下一盤棋殘局未完哩!」

    公孫燕道:「邱大俠,我還有一件東西未到手呢!」邱明一時覺察不到,道:「什麼東西?」公孫燕身形一晃,人便直欺近身來,一面嬌叱道:「邱大俠,你的首級!」騰蛟劍疾揮而出,「唰」地一聲,已自邱明頸旁擦過,手腕微翻,騰蛟劍一個轉彎,竟要將邱明脖子圍了起來。邱明暗罵不知好歹的丫頭,沉脖坐馬,身形一矮,「呼」地一聲,騰蛟劍剛好在頭頂擦過,邱明見她下得如此殺手,手下再不留情,踏中宮,走洪門,一掌逕印公孫燕小腹。

    這一來,兩人相隔已然極近,公孫燕滴溜溜一轉,來到邱明身側,邱明一掌印空,力貫掌心,手臂向懷內一帶,他那「天一罡氣」內家真力,能發能收,這一帶,公孫燕只覺一股大力,將自己向前拖去,急使「千斤墜」時,右腳已然一鬆,向前一步跨出,法度大亂,邱明左臂一伸,「獨劈華山」,同公孫燕當頭蓋下,端的氣勢雄渾,不可方物,公孫燕步法已亂,看來萬難躲避,但正在此時,邱明鼻際突然聞到一股幽香,同時見到公孫燕面若芙蓉,俏麗之至,心中一個念頭掠過,暗道這一掌若蓋了下去,如此美貌的一個臉龐,立刻就要血肉模糊,心中一軟,便生生將掌向旁移了三寸,改襲公孫燕左肩,那知公孫燕也是料不到邱明已將內家天一罡氣練到了如此地步,才會有這一個失閃,邱明一掌半途向旁移出,就這一耽擱功夫,她已施展上乘輕功,「移形換位」之法,身子平空向旁移開三尺,避了過去,並還就勢一劍,「枯樹盤根」,來掃邱明下三盤。

    邱明見她見機如此神速,忙一躍而起,避了開去,公孫燕既已得隙進招,三十六路騰蛟劍法一經展開,密不透風,著著連綿,邱明內家真力雖然凌厲,也難以襲到她的身上,一時之間,只見一團銀光,裹著一個苗條啊娜的黑色人影,和一個瀟灑安閒,袍袖飄飄的書生,翻來滾去,殺成一團。那楊加典在江湖上以輕功著稱,也算得是一條好漢,但如此惡鬥,也恁地少見。

    兩人以快打快,邱明掌風呼呼,將公孫燕逼在五尺開外,公孫燕騰蛟劍不過五尺長,因此招數雖然譎異凌厲,但卻無奈邱明何,不一會,早已打了四五十回合,兀是不分勝敗,邱明不耐煩起來,清嘯一聲,「呼」地一掌,將公孫燕逼開數步,人突然站住不動,兩腳不丁不八,一個轉身,眼看公孫燕已一劍刺到,才又「呼」地一掌,看來好整以瑕,全不費力,實則這一掌緩緩發出,勁道要比以前大了好幾倍,公孫燕甫一接觸,便知厲害,虛晃一劍,避了開去,道:「邱大俠打累了要休息麼?」邱明豈能和她在口舌上鬥勝,喝道:「要走就走,要上就上,廢話什麼?」公孫燕卻笑了起來,道:「邱大俠,我也打累了,明天再打,你就不肯留我在此住一宵麼?」

    邱明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心想她既道明天再打過,要在此留宿一宵,自己好客之名在外,現在的賓館又空,怎能不讓她住?便冷冷地道:「請便!」公孫燕嘴一撅,道:「好怠慢客人啊!」邱明不屑再理,剛待轉身與楊加典走進去,忽聽家丁報道:「紅衣女俠來了!」

    家丁一語才畢,一團紅雲飛也似撲入,叫道:「明哥!」邱明立即面露喜色,迎了上去,道:「倩兒!」兩人各自捏住了手,半晌不語。公孫燕見那女子,一身大紅衣衫,容貌也極俏麗,若她與邱明親熱之狀,兩人想是一對情侶。聽家丁說這女子是紅衣女俠,諒來就是名聞天下的大俠客,連環八仙劍花豪之女花倩了。那連環八仙劍花豪,義薄雲天,性如烈火,縱橫江湖三十餘年,未遇敵手,內外功俱臻絕頂,黑道上人望風而逃,公孫燕既是天魔教主之友,那天魔教橫行不法,什麼壞事都做,有兩個香主,便死在花豪之手,因此天魔教眾,都恨花豪入骨,只不過因為他武藝太高,奈何他不得,因此才未去報仇。

    此時公孫燕見了花倩,心中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仇恨,看了一看,嬌聲道:「邱大俠,明日再會了!」那紅衣女俠花倩,原是三年前,在一位江湖人物的壽宴之上,與邱明相識的,那時她還不過十七歲,情竇初開,兩人一見鍾情,雙方又俱是武學名家,那時邱明之父,天一老人邱本還未死,上一代既有交情,自然希望下一輩結成親家,因此順順利利,當時便訂了婚,講好三年之後,便行婚禮,偏偏天一老人邱本,去年逝世,只得再等三年,花倩隨父親住在關外,難得才出關來見邱明一次,平時的刻骨相思,全要在見面時傾訴,飛也似趕進來時,雖看見有兩個人在廳中,卻只道是邱明的熟朋友,相思情苦,也顧不得人家取笑,便撲向邱明,此時忽然聽到一個鶯聲嚦嚦的女人聲音,不覺一驚,回頭一看,竟是一個絕色女子,眉目間隱含蕩意,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住邱明,講話不三不四,她雖是女子,卻大有父風,性子極烈,當下便立時起疑,要看邱明怎生回答。

    邱明見到了心上人,那還將公孫燕放在心上,隨口答道:「請便!」公孫燕「咭」地一笑,極不正經,轉過身去,細腰輕擺,煙視媚行地走了。

    花倩見她走出,才問道:「明哥,這女子是誰?怎地這般騷聲浪氣?」邱明便將公孫燕來此的目的說了,兩人全是藝高膽大,根本沒將天魔教放在心上,自管自訴說別後相思之苦不提。

    卻說公孫燕才一走出,便聽得花倩講她「騷聲浪氣」,心中不覺一酸,暗想自己不過是天魔教主之女罷哩,生平又沒有勾搭過男人,怎地人人見面,皆當自己不是正經女子?看那紅衣女俠,不過是仗著父親名頭,才能蒙邱明青睞的罷了,若論容貌,怎及得自己萬一?為什麼邱明對她和對自己,卻截然不同?

    她一路走,一路越想越恨!想來想去,仍想到了那「騷聲浪氣」四字,銀牙暗咬,心中罵道:「好!我就教你們看看騷聲浪氣,橫豎天魔教壞事也做得多了,絕不會因我一人清白,人家就會贊天魔教一聲好的!」主意打定,便逕去安息。

    三更敲過,邱明與花倩情話綿綿,聽了更鼓聲,才知夜已深了,便依依不捨分手,各自安息,邱明想起兩年後兩人便可成婚,心頭甜蜜,低著頭只管走,來到自己房門口還不知道,進房以後,也不點燈,往床上便倒,怎知才一倒下,便碰到了一個軟綿綿的身體,嚇得他老大一跳,疾跳起來,喝道:「是誰?」

    床後那人「咯咯」一笑,跳出來,一晃火摺子,點著了燈,道:「邱大俠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如不私自闖進,難道來打門,你便肯開麼?」邱明被她的歪理逼得講不出話來,便道:「天魔公主,夜已深了,請放尊重些!」原來在床後的不是別人,正是天魔公主公孫燕,她原來是躺在邱明床上的,但當她看到邱明走進房來準備上床的時候,又改變了主意,將嬌軀滾落床後,卻未想到這一滾之間,輕微聲叫,已被邱明聽到。當下她突然倩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半晌才道:「瞧啊,孤男寡女,深夜豈可同處一室?邱大俠,你又不是沒有腿,為什麼不走出去?」

    公孫燕這一陣倩笑,聲音動人到了極點,邱明雖是情有獨鍾,絕未將她放在心上,但卻也不禁抨然心動,心中暗想公孫燕這話可一點也不錯,趕她不走,我自己卻是可以走的呀!但是怕心中雖是這麼想,抬頭一看,燈光掩映下公孫燕一張美麗的臉龐上,含有說不出來的一股誘惑力,竟使他雙腳像釘在地上,挪動一步都不可能,公孫燕也不言語,剪水雙踵,在邱明身上掃來掃去,口角似笑非笑,真叫人疑心是嫦娥下凡。

    邱明看了一會,心中越發不克自制,半晌,才猛地警覺,暗道:「怎麼啦?若再在這裡躺下去,怕不要半生名譽,付之東流!」這樣一想,出了一身冷汗,剛要移步走動,公孫燕又是一笑,道:「邱大俠,你要走麼?」

    話聲甫畢,邱明便覺身旁微風煥然,一條人影疾掠而過,邱明急忙斜步回身,五指一收一放,一掌砍出,但那條人影已如旋風也似,跑了開去,邱明定睛一看,正是天魔公主,站在門旁,伸手攔住門口道:「剛才不走,現在遲了!」

    邱明給她鬧得啼笑皆非,若換了常人,他早已下了煞手,但這時說也奇怪,一見公孫燕那千嬌百媚的樣子,竟提不起決心來,剛才那一掌,也是猶豫了一陣才砍出的,所以竟給公孫燕在他身旁掠過。此時他心中雖然焦急異常,知道再在這裡留下去,定然沒有好結果,因此見公孫燕攔在門口,不讓他走,又一個轉身,直奔窗口而去。

    身才轉過,忽聽公孫燕嬌喝道:「邱大俠!」邱明回過來看,只見公孫燕手掌微揚,一蓬五色輕煙,脫手飛起。邱明大吃一驚,知道這蓬五色輕煙,定是天魔數中極厲害的毒粉,因此急運「天一罡氣」,但已來不及,聞得異香撲鼻,一陣昏眩,竟然後退兩步,坐在床上!

    公孫燕揚手所放出的那蓬五色輕煙,乃是極細極微的一包粉末,以本身內力放出,隨風浮沈,是以看來如輕煙一般,喚作「五毒迷魂砂」,是天魔教數十種迷藥悶香之中,最厲害的一種,那天魔教所以被江湖好漢視為下三濫的原因,也是因為他們仗著這種下流東西,橫行江湖,從不講江湖道義之故。邱明雖已防到幾分,但卻料不到公孫燕會立刻出手,因此雖然立即閉氣,也已吸入了少許,還算仗著他內功深湛,才不致立時昏倒,令人擺佈。若換了常人,早已暈倒了。

    公孫燕見一把「五毒迷魂砂」撤出,邱明竟能不立時被迷,心中倒也暗暗佩服,這時見邱明坐在床上不動,看樣子正在勉力支持,暫時再難逃得出去,自己計已得逞。暫且放下邱明不理,暗笑一聲,對門外叫道:「來人哪!」叫了幾聲,家丁不知何事,忙跑了過來,一見公孫燕在主人房中,不禁一愣,公孫燕卻若無其事,道:「快去叫紅衣女俠來此,邱大俠找她有事!」家丁哪知究理,忙一迭聲地答應著去了。

    經此一鬧,天色已近三更,公孫燕見家丁去後,又娉娉婷婷走了回來,在邱明身旁坐下,半個身子,幾乎全靠在邱明身上。邱明白中了少許「五毒迷魂砂」後,自知天魔教的這一類毒藥粉末,極為厲害,因此運「天一罡氣」閉了所有穴道,全力運功,要將毒氣逼出,所以雖覺一個軟綿綿的身體靠了過來,也不敢亂動,唯恐一個不慎,真氣走岔,壞了大事。

    公孫燕也是會家,一見邱明如此情狀,便知他絕抽不出精力來理會自己。過了一會,只聽傳出一陣腳步聲,公孫燕心知紅衣女俠即將趕到,心中暗暗歡喜,罵道:「賤人,剛才你罵我騷聲浪氣,看現在你怎麼個難過法吧!」她自小在天魔教那種什麼下流事都做的環境中長大,因此竟不覺得自己如此做法有什麼不當,更也想不到因此會攪出偌大風波來!只是越想越歡喜,竟靠在邱明肩上,咯咯亂笑,直笑得花枝亂顫。

    她一面心中高興,一面留意門口,只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門口紅光一閃,紅衣女俠花倩,面帶笑容,已在門口站定,道:「明哥,叫我……」下面「有什麼事」四個字還未出口,已看清室內情景,只見邱明兩眼微闔,公孫燕依在他的旁邊,花倩立刻感到一陣頭昏目眩,幾乎栽倒!定了一定神,才強攝心神。她為人大有乃父花豪之風,性烈如火,細一思量,足一頓,叫道:「好邱明,還特地叫我來看麼?」

    公孫燕並不站起,只是眼兒一飄,道:「喲,紅衣女俠來了麼?請坐啊!」花倩氣得肺都要炸,講不出話來,「唰」地一聲,拔出長劍,分心便刺。公孫燕早有準備,飄然避開,花倩身形一矮,欺近身去,「唰唰唰」連環三劍,分刺公孫燕上中下三盤,劍光霍霍,凌厲無比,花倩劍法本已超群,眼下將公孫燕恨之切骨,這一招「靈龍三現」,更是厲害。公孫燕身形一起,避開兩劍,手在腰間一抹,騰蛟劍疾揮而出,「錚」地一聲,兩劍相交。這兩個女子,一個名滿天下,大俠花豪之女,一個是出名的邪教公主,論功夫可說是不相上下,兩劍相交,花倩用的乃是普通青鋼劍,哪有公孫燕騰蛟劍的鋒利,幸而花倩一見公孫燕兵刃出手,銀光連閃。便知異物,因此一交上手,立即回步撤招,躍後三尺一看,果然自己劍身上,已被騰蛟劍砍出了半分來深一個缺口。

    花倩呆了一呆,看公孫燕時,手持騰蛟劍,正在咯咯輕笑,那模樣叫人恨不得將她碎萬段,咬牙切齒地罵道:「賤人,笑什麼?」公孫燕正要惹她生氣,反倒笑得更開心,她自小在天魔教中長大,什麼下流話不會說?笑了一會,回罵道:「紅衣女俠,怎地臉色鐵青?可惜明哥哥不看你的!」

    花倩氣得花容失色,再也忍不住,叫道:「邱明,你怎地裝作沒事人兒?還不起來說話?」可憐邱明這時正在運「天一罡氣」逼毒,如果一搭腔,不但前功盡棄,五毒迷魂砂要乘隙而入,就是一個疏忽,真氣走岔,不死也得殘廢。因此雖然明知事情已僵,但也不敢出聲,只盼花倩不要立時就走,等自己將毒逼出之後,再說個明白。可是公孫燕何等聰明,早已看到這一點,冷笑道:「也沒聽說大姑娘家,又是大俠之女,人家男人不睬,還在一味叫喚的!」她這幾句話說得極為刻薄,分明是將花倩當作引蜂惹蝶的淫娃看待。花倩心想自己若不走,當真無話可說,眼下這一口氣可是難出,長劍一擺,嬌叱道:「有姓花的一口氣在,必令天魔教邪教煙消雲散!」公孫燕道:「請便!」花倩忍住心頭惡氣,足尖一點,竄了出去,公孫燕見計劃已全部成功,咯咯嬌笑不已,正在高興,邱明已一躍而起,更不理會公孫燕,立即奪門而出,一面大叫道:「倩妹!聽我一言!」

    但此時花倩早已奔出里許,那裡還聽得到他的叫喚?邱明奔出宅門之後,只見天色漆黑,不知花倩向何處去,遲疑了一陣,暗想她定是回家去尋她父親哭訴,因此便向西方追去,直追到天色微明,他輕功本勝花倩一籌,已看到了一個紅點,在前飛馳,是以又高聲叫喚起來,怎如花倩親眼看見他和公孫燕偎依在一起,如此親熱,再加上公孫燕冷言冷語譏諷自己,他竟裝作不知,因此心中對這個未婚夫婿,實已恨到了極點。雖聽到了他的叫喚,但卻銀牙暗咬,跑得更快,邱明又追了一陣,沒有追上,心想此事必須自己親去她家,才能解釋明白,因此頹然而返,準備稍事收拾立即動身。怎知他出來追花倩後,公孫燕也騎了馬,跟在後面,他一回頭,剛好遇到。

    公孫燕夜來戲弄邱明,還只不過是為了報花倩那一句「騷聲浪氣」之恨。但這時又見到邱明,想自己害得他如此,他對自己還是好聲好氣,並不想痛打自己,對他不禁起了一股莫名的好感,暗想自己確實做得太過份了。因此見他不肯上馬和自己並騎,也不勉強,不即不離,跟在邱明後面,同回邱府去。

    邱明一到家中,便一迭聲吩咐道:「快備牲口,我要趕遠路,立即動身!」家丁不知緣由,慌手慌腳地牽出馬來,邱明一手接過繩,躍上馬背,天魔公主公孫燕笑道:「邱大俠,你真不愧是一個多情郎君!」邱明頭也不回,也不回答,繩一抖,就要衝出大門去。卻見眼前銀光一閃,公孫燕手持騰蛟劍攔在面前,道:「邱大俠,你要走了麼?」

    邱明深吸一口氣,暴雷也似喝道:「你還要怎地?」那一聲暴喝,聲音之饗,猶如半天中響起了一個霹靂,幾個家丁嚇得踉蹌跌倒,公孫燕也覺耳際嗡嗡不絕,但她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笑道:「幹嘛發這麼大的脾氣啊?我來你家,要辦的事,還沒有辦完呢!」

    邱明想起她來此是為了勒索財寶而來,已是無理,更何況夜來使無恥手段,令自己和愛侶分離,見面不知要費多少唇舌去解釋,就此放過,看她是女流之輩,強忍這一口氣,倒也罷了,而她卻還敢提借銀之事,泥人兒也有個土性,邱明不禁氣往上衝,冷笑道:「邱某人腦袋在此,姑娘請動手吧!」

    天魔公主公孫燕真個說得出做得到,笑道:「如此多有得罪!」騰蛟劍一屈一伸,如靈蛇也似,逕來刺邱明咽喉。那時兩人剛在大門口,一霎時間,已圍了一大群人,皆不知何以那麼美麗的一個少女,竟敢和威震萬里的邱明動手,因此盡皆屏息以觀。

    邱明見公孫燕真個出手,心想為民除害,今天可不能理會你是美貌姑娘,醜陋大漢。一牽繩,那馬「得得」跨開了兩步,避開了她這一劍。公孫燕昨日曾與邱明較藝,邱明憑一雙肉掌,已堪將她擊敗,因此一劍刺空,竟使騰蛟劍法中的絕招,將劍作鞭,連顫數顫,來削邱明頭臉,邱明手起一掌,竟不理會她劍術中藏有什麼變化,以「天一罡氣」與之硬拚,掌風到處,將騰蛟劍震起兩尺高下,公孫燕後藏殺著,果然使不出來,待要變招再攻時,邱明已將一支純鋼判官筆,取在手中,並且躍下馬來,就勢一招「指東打西」,不點人而點馬,公孫燕坐騎雖是一匹寶馬,但到底是畜牲,怎能避得過?前腿一屈,公孫燕叫一聲:「好厲害!」人便凌空飛起。

    邱明建她脫身,並未隨著馬腿前屈而摔倒,身形一晃,便跟了過去,不等地身形站穩,一招「滿天星斗」,判官筆劃了一個小迴圈,連點她肩下「期門」、「檀中」兩穴。公孫燕一個「鐵板橋」,上身後仰,判官筆正好在她面前擦過,她騰蛟劍也已揮出,「橫掃千軍」,來削邱明雙足,邱明向上一躍,避開騰蛟劍,手腕一翻,判官筆又疾點而至,同時左掌「呼」地一掌,公孫燕待向外避去,卻為邱明掌風所逼,不敢硬闖,判官筆來勢極猛,眨眼之間,已將點到她的「人中穴」,百忙中公孫燕只得一矮身形,不向外避,反倒向邱明衝去,邱明這一筆一掌,配合使用,不知敗了多少知名好漢,此時為討厭公孫燕糾纏不休,是以施出,但也料不到公孫燕竟然如此聰明,犯險求生,覺得一筆點空,眼前一花,一陣幽香過處,竟向自己撲來,反倒慌不迭避了開去,這一來,公孫燕守中帶攻,已佔上風,騰蛟劍舞起一團銀光,邱明雖不怕她,但急切間想要取勝,卻也不是易事。兩人翻翻滾滾,殺了半個多時辰,兀自不分勝負,邱明急躁起來,暗想自己若不是立刻趕到花家,和花倩說個明白,誤會定要更深,如纏鬥下去,何時是了?想至此處,身法突然一緊。

    只見他掌出如風,一枝判官筆如萬點黑星,招招都指著公孫燕身上三十六大穴點來,不幾招過去,公孫燕已難抵擋,唯有將騰蛟劍舞了個密不透風,只守不攻,只聽「錚錚錚錚」,響聲不絕,那是邱明的判官筆與公孫燕騰蛟劍拍擊之聲,可知邱明進招之疾,與公孫燕劍法之熟。公孫燕既已有守無攻,敗像已露,邱明一聲輕嘯,人突然凌空拔起,圍觀者紛然叫好,公孫燕一見他躍在空中,便疾向旁移開數尺,誰知邱明既然勤練「天一罡氣」,早已身輕如無,在空中一個轉折,竟追了過來,凌空下擊,「呼」地一掌,公孫燕逼不得已,著地便滾,手在懷中一探,待要敗中求勝,再放「五毒迷魂砂」時,忽聽蹄聲得得,圍觀眾人一齊閃開,兩匹高頭大馬,衝了進來,叫道:「邱兄,禍事來了!家父不久便要趕到,你看這面七煞令旗,他已多年不用,此時卻取了出來!」

    邱明一看來的兩人,乃是花倩之兄,花林和花通。看花林手中,持著一面黃色的錦繡三角小旗,旗上繡出七個圓圈,知道這是花豪早年在綠林道上所用令旗,非有深仇大怨,絕不使用,照例令旗送到,對方若知道厲害,明知躲不過,便須仰藥自盡,還可求個全,否則等他親身到達,一樣是死,但死法卻不知慘幾倍。暗想花倩即使受了委屈,乃父要為地出氣,也不用使出七煞令旗來的啊!因此面色陡變,道:「兩位兄台,岳父大人怎地以旗相授,是何意思?」

    花林、花通兩人,向公孫燕看了一眼,眼圈一紅,道:「捨抹在半道上身死,恰巧家父經過,舍妹臨死前道是為你與這蕩婦所害,是以家父令我等持旗前來,邱兄,愚兄弟素知你為人,可是這蕩婦所為,你還被蒙在鼓中麼?」

    邱明這一驚更非同小可,道:「兩位兄台莫非取笑於我麼?」花林、花通正色道:「人命關天,怎能說笑?」邱明道:「清晨時分,我還追趕她來,到現在不過兩個來時辰,怎地會突然身亡?」花通道:「也是奇怪,像是中了什麼奇毒,家父趕到,勉強講了兩句話道:邱兄你和天魔公主,一起害她的!」

    邱明這時不能不信,心中一陣翻滾,眼前發黑,胸口發甜,竟然「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花林、花通對視一眼,花林道:「大哥,我說邱兄必不是害倩妹之人,你看如何?」花通還未回答,邱明又是一聲大叫,手臂一震,判官筆脫手飛出,「錚」地一聲,正打在門前那兩隻石獅子上,竟然插進去,可知他心中之痛,這一震實是用了大力,花林、花通見他如此痛切,想起愛妹身亡,眼中不禁垂下淚來,一眼望見公孫燕面色驚愕,但還若無其事,齊聲怒喝道:「賤人,倩妹身中奇毒而亡,天下除了天魔教,誰還能用毒如此不著痕跡?還倩妹的命來!」

    說著,兩兄弟各自伸手在腰間一抹,「匡」一聲饗,製成兩柄大環鬼頭刀來,大踏步跨過,不由分說,每人「唰唰」兩刀,四柄刀影,齊向公孫燕砍到。

    公孫燕聽說花倩突然死去,花豪已發下七煞令旗,要為他女兒復仇,心中也暗暗稱奇,暗想若要立刻溜走,自然還來得及,但天魔教主女兒尚且如此膽小,天魔教眾以後怎還能在外見人?

    因此明知若要不走,事情必要惹到自己身上,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頂下來,她這裡剛在思索,花林、花通已然殺到,名家之子,家學淵源,的確是不同凡響,這四刀既快且狠,雖被她避過,但已是極為狼狽。

    那一旁邱明痛定思痛,大叫一聲,也趕了過去,雙掌齊發,向公孫燕襲到,掌風到處,地上灰沙齊揚,旁觀眾人開始只當是比武,所以來看熱鬧,此時一見已成生死相撲,膽小的早已一溜煙逃走,膽大的也只遠遠地站著,那敢走近?

    公孫燕只敵邱明一人,那時邱明尚無意害她之命,她已是捉襟見肘,此時平空加了兩個高手,三人全將她當作大仇人,一下手就是殺著,公孫燕勉強避開了花林、花通的兩柄鬼刀,邱明雙掌齊下。邱明雖是一雙肉掌,但她知道那比兩人手中鬼頭刀還要厲害,怎敢硬接?一側身避了開去,花林踏前一步,一刀斜砍她下盤,公孫燕退無可退,避無可避,騰蛟劍疾揮而起,犯險來削花林頭臉,花林為妹報仇,那裡還顧得自己?只求將公孫燕千刀萬剮,才能恨,因此只是頭向左微偏一刀仍是用力砍下,公孫燕覺得腿上一痛,疾抽騰蛟劍回來,花林一隻左耳,也被她削去。

    公孫燕既知自己受傷,明白若再鬥下去,非得不明不白,命喪此間不可,急叫道:「且住!三個男子湊合鬥一個女子,羞也不羞?」

    那三人雖將她恨之切骨,花林還被她削了一隻耳朵去,但卻全是江湖上響噹噹的漢子,剛才是因為急怒攻心,所以一起出手,未加考慮,這時經公孫燕一喝,手上一慢,俱都停手不發,但仍將她圍在核心。

    公孫燕略事喘息,道:「紅衣女俠花倩中毒死了,千我甚事?姓公孫的可是好欺負的麼?」花通怒道:「賤人還敢嘴硬?若非你所害,倩妹何以臨死時說是你?」

    公孫燕冷笑道:「她臨死時也說邱明來著,怎地你們不找他算帳?」

    花林恨恨地道:「誰和你鬥口駁舌?好在你們天魔教徒,隨身毒藝眾多,還不仰毒自盡,真要等家父到來動手麼?也虧你長在江湖上行走,莫非連七煞令旗的威名都不知道?」

    公孫燕一看目前情勢,暗想這三人已是難敵,當真花豪趕到,照江湖上傳說來著,此人內外功力已臻絕頂,自己萬萬不是敵手,若今日不能脫身,縱然父親將來令天魔教眾,為自己報仇,但人死不能復生,報仇又有什麼用處?

    暗想這三人既因自己一聲呼叱,便會停手,可知仍是講道義的人,花倩實非自己所殺,必須以理服之,便道:「紅衣女俠離此出走,乃是邱大俠追了上去的,我連影兒都未看到,怎地派這是非在我身上?天魔教並非怕事之人,一月之內,可的定地點講理便了!」

    這幾句話不亢不卑,講得極為得體,三人不禁呆了一呆,邱明暗想花倩一來,自己就和她在一起,三更分手,公孫燕已在自己房中,待到她離開,公孫燕並未追到她,倒真是沒機會去害花倩的,因此越發沈吟不語,花林見狀,問道:「邱兄,這賤人所說是實麼?」邱明乃是說一是一的好漢,豈能打誑害人?道:「倒是不錯。」公孫燕望了他一眼,心中著實佩服,暗想若是自己,能推卸本身責任,賴也要賴在他人的身上,天魔教上至教主,下至教徒,行事皆是如此,因此在她心目之中,一點也不以為這樣做是不應該的。

    花林、花通兩人聽了邱明的話,齊皆一怔,厲聲問道:「邱兄,這事你也擔著天大干係在哩!然則舍妹怎會膚色發青,死得那麼慘法?當時情形,你快詳細道來,家父一到,還容得你詳細辯解麼?」邱明知道花豪的厲害,便將當時經過,大略說了,兩人聽到花倩曾與公孫燕動手,鬼頭刀一晃,喝道:「這還有假麼?誰人不知天魔教擅施毒粉暗器?她既然以五毒迷魂砂害你,難道就不能以其他毒藥害舍妹麼?這等蕩婦,萬留不得!」

    話剛講完,兩人又一起發動,邱明一想兩人之言有理,道:「賤人還有何話可說?」

    夜來所發生的事,在公孫燕來說,只不過是開邱明和花倩的一個玩笑,怎樣也想不到事情會鬧得如此之大,一見三人又要動手,心想既然免不了打,不如以一對一,她為人聰明絕頂,心中想要一對一打,口中卻道:「好哇,你們再三個一起上吧!」

    三人一聽,齊道:「莫被你得了便宜賣乖,就一對一好了!」花林首先一擺鬼頭刀,搶了出去,邱明叫道:「花兄讓我來!」但花林「童子拜佛」,已是一刀砍出,公孫燕知道花家兩兄弟武功都比邱明差得多,自己足可應付,但見他那一刀之勢,沈實雄猛,兼而有之,倒也不敢怠慢,身子一轉,一劍削出。

    這一轉身,剛好和花林打了一個照面,只見他眼中滿佈紅絲,左耳被割,傷口還在涔涔倘血,流得半臉都是紅色的,形象恐怖已極,越發知道今日自己落單,定是有你無我,疾對了幾招,猛地想起,教中有傳言信號在,因自己一向在南方活動,所遇皆是自己人,一向用它不著,此時雖無把握,何不一試?「唰」地一劍,盪開了花林一刀,刀劍相交,兩人並皆後退三步,公孫燕手在懷中一探,邱明急道:「花兄搶上風!」

    公孫燕冷笑道:「放心,不是暗器!」已將那信號焰翎箭抓在手中。那「焰翎箭」乃天魔教秘製信物,以本身功力,稻斷箭頭,向上拋起,見風便燃,一溜藍光,直衝雲霄,遠近天魔教眾望見,便知自己人有難。

    公孫燕因是天魔教主之女,因此那焰翎箭火勢越發猛烈,花林聽得邱明一喚,才移動了一步,便聽「嗤」地一聲,一溜藍光,直衝上天,同時眼前銀光一閃,公孫燕騰蛟劍重又殺到。

    花林身形一矮避過,罵道:「賤人還想討救兵麼?」公孫燕不理會他的嘲笑,騰蛟劍自上而下,疾刺過來,花林打紅了眼,舉刀便格。

    只聽「錚」地一聲向,兩人又各自向後退出,公孫燕嬌叱一聲,揉身又土,復又打成一團,兩人全是以快打快,公孫燕俏麗身材,直成了一隻黑色的燕子,裹著一團銀光,在鬼頭刀刃影中穿來插去。晃眼之間,已打了五十餘合,兀自不分勝負,卻聽得遠遠傳來三長三短,幾聲尖叫,刺耳之極。

    公孫燕聽在耳中,精神陡增,暗想真是天不亡我,這裡果然還有自己人在,聽那嘯聲,三長三短,還是大香主哩!原來天魔教有八個大香主,六十四個小香主,這三長三短,乃是大香主的信號。

    公孫燕既知有人來援,心便定了一些,騰蛟劍越發勁疾,「唰唰」兩劍,疾揮而出,花林堪堪避過,公孫燕手腕一沈,騰蛟劍突然自中下折,只聽「波」地一聲,已插入花林肩頭。

    公孫燕得理不讓人,手臂微震,劍又拔出,一個劍花遮住全身,橫腿便掃,花林中了一劍,剛呆得一呆,這一腿更沒法避開,悶吼一聲,跌翻出去。

    正在此時,東北角上,兩個黑衣人,已疾馳而至。一面跑,一面呼嘯不絕,那聲音刺耳之極,晃眼便到,手臂一揚,也是兩溜藍光,發的仍是「焰翎箭」。

    公孫燕見花林已敗,再一見來人,竟是教中除乃父之外,武功最高的兩人,心中更喜。

    那兩人原是綠林中的獨腳強盜,後來被天魔教主公孫湛收服,便作了天魔教香主,一個喚作青冥掌劉正一,一個名叫溫缽,外號病金剛。兩人一到,情勢便大不相同,公孫燕騰蛟劍一收,叫道:「劉師兄、溫師兄你們來得好!」

    劉正一目光如炬,四面一掃,一眼望見了那面黃色的「七煞令旗」,不禁吃了一驚,面色陡變,道:「師妹,怎地和姓花的結上梁子了麼?」公孫燕道:「不錯,花家紅衣女俠自己無緣無故死了,花老頭子卻想將氣出在我的身上,當真將天魔教當嫩豆腐吃啦!」

    病金剛溫缽脾氣暴躁,道:「師妹,那一個王八蛋的欺負你!」公孫燕倒反而一呆,向邱明看了一眼,暗想若是說他,情理上未免說不過去,花家弟兄也不過是為了花倩暴亡,因此才急怒攻心的,想了一想,道:「師兄算了,我們自己走罷!」溫缽道:「五千兩黃金得了麼?」公孫燕一怔,道:「我們到別地方去找吧,五千兩黃金,那裡還找不到?」

    溫缽和劉正一拗過她,恨恨地道:「天魔教眾,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氣來?罷了罷了!」剛想要走,邱明忽然喝道:「別走!」花林紮好了傷,也和花通各揮鬼頭刀,圍了過來。

    溫缽求之不得,道:「好哇!」手在背後一抹,已取了一根金剛降魔杵在手,邱明揉身直上,一掌拍出,招數還未使老,便手腕一翻,逕以「空手奪白刃」功夫,來奪他的金剛杵,溫缽大喝一聲,金剛杵倏地下沈,就勢一招「伏波橫掃」,帶起一陣勁風,邱明用一掌下沈,化了開去,兩人已殺得難分難解。花通鬼頭刀一揮,與青冥掌劉正一打在一起。公孫燕倒持騰蛟劍,笑道:「天魔教雖是邪教,但卻不以多打少,花林,你上不上?」

    花林氣得肺都要炸,道:「上就上,怕什麼!」公孫燕道:「好!」聲隨人到,一劍分心便刺,花林受傷未癒,不敢硬接,避了開去,公孫燕正待回劍進招,忽然遠處享起一陣極為奇特的呼號,宛若捲起一陣旋風一般。

    那呼聲越來越近,越發叫人覺得驚心動魄,花家弟兄忽然虛晃一招,跳出圈子,道:「賤丫頭,你斃命之期已到,還要作困獸之鬥麼?」公孫燕吃了一驚,手中騰蛟劍一慢,叫道:「師哥們小心,這聲音邪門,怕是連環八仙劍花豪到了!」兩人聽了,也覺心驚,手上俱慢了一慢,花家弟兄趁隙進招,病金剛溫缽險為所算,忙叫道:「師妹,別上他們的當!」

    就這兩句話功夫,那「嗚嗚」之聲,已更驚人,宛若千軍萬馬鋪地蓋天奔騰之時,主帥催軍的號角一般,叫人一聽了那聲音,立刻就會想到,將有一場狠鬥在後面。因此病金剛溫缽雖然強自攝定心神,叫公孫燕不要驚慌,自己也免不了心中打鼓。三人心中發慌,手腳上自然散亂,威震八方邱明將公孫燕恨之切骨,「天一罡氣」發時如狂風驟雨,綿綿不絕,竟將公孫燕一柄騰蛟劍逼住,再也使展不開。那情景就像一條本來是極矯捷的銀蛇,被人捏住了七寸了,只剩下掙扎的份一樣。公孫燕心中一驚,暗想紅衣女俠花倩暴亡,花家弟兄與邱明一口咬定是自己所為。天魔教早年有兩個香主為連環八仙劍花豪所殺,兩方本已有梁子,這一下冤仇更深,那「嗚嗚」的呼嘯之聲,如此驚人,來者必是花豪本人無疑。久聞花豪內外功俱臻絕頂,但是性烈如火,脾氣暴躁已極,愛女身死,自然更不能解釋,若不乘機脫逃,更待何時!

    想畢,便疾退幾步,邱明那肯放鬆,立即跟蹤而至。公孫燕叫道:「師哥,下絕招,暗青子喂點子,扯手!」那原是黑道上的切口,意思是要病金剛溫缽與青冥掌劉正一兩人,以天魔教獨門暗器招呼花家兄弟,乘機溜之大吉。天魔教獨門暗器,即是各種毒粉迷藥,兩人立刻會意,虛晃一招,搶了上風站定,公孫燕也已抓了一把五毒迷魂沙在手,嬌叱道:「姓邱的,姑娘少陪了!」身輕如無,凌空拔起,纖手微揚,一蓬五色輕煙,當頭罩下,人也趁機一橫,斜飛出數步去。

    但就在這一剎那間,忽聽一聲暴喝,猶如半天響起了一個焦雷,一條高大人影,手中揮著兩般奇大無比的奇怪兵刃,如大鵬飛墜一般,自三丈開外之處,飛撲而至,一照面,便左臂一震,左手中物事已脫手,向病金剛溫缽、青冥劍劉正一兩人丟去,兩人搶了上風,正待施放迷藥,被那大物事撞來,措手不及,撞個正著,俱都倒地不起,那人更不停留,右臂向上微揚,那另一手中的龐然大物,又向上飛起,正好與邱明頭上的那蓬「五毒迷魂沙」迎上,竟將那蓬五毒迷魂沙直向上托去,那人又是一掌向上拍出,掌風勁疾無比,片刻之間,便將「五毒迷魂沙」震得四下飛散,那件自他手上飛起的龐然大物,也「砰」地一聲,落於就地,公孫燕這才看清,敢情他手中所抓的,也是天魔教中的兩個香主,看情形那兩人定是被病金剛溫缽所發的訊號引來,但半途與連環八仙劍花豪相遇,被他抓死,並還提了前來的!

    這一下,花豪才趕到,便出手傷了四個天魔教中高手,並還以掌力將公孫燕的「五毒迷魂沙」破去,真是先聲奪人,無怪他名滿天下。

    公孫燕為人何等聰明,知道此時自己已然落單,想要逃走,無異做夢,只得索性裝光棍些,因此一收騰蛟劍,立了一個門戶,也不再進攻。

    邱明與花氏弟兄見到那人趕到,也一齊住手。只聽那人大喝道:「那一個是害死倩兒的賊子?」花氏弟兄手向公孫燕一指,道:「就是她!」那人頭一轉,向公孫燕望來,公孫燕不禁嚇了老大一跳,只見站在自己面前的,乃是一個身高七尺開外的老頭,滿面通紅,下頷一根胡胡也無,頭頂也禿得隱隱泛紅,兩道壽眉,一道虎眼,開合之間,精光四射,相貌威嚴無比,知道便是連環八仙劍花豪,但她暗自一驚之後,馬上鎮定下來,反倒向花豪檢衽為禮道:「花大俠,久仰威名。」

    花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混身骨骼「格格」作響,看來身子突然又高出尺許,宛若巨無霸一般,端的神威已極,聞言叱道:「還倩兒的命來!」說畢,身形一晃,左臂緩緩抬起。

    公孫燕見勢不好,足尖一點,便待向外躍去。怎如花豪手臂抬起時雖然緩慢,但出掌卻快疾已極,而且他兩眼緊緊盯住了公孫燕,公孫燕覺得在他眼光籠罩之下,宛若魚兒已落在網中一般,只見花豪手腕微翻,雖已向旁躍開數尺,但一股勁疾無比的力道,還是對準自己撞來,可見花豪這一掌,掌風四面八方,並非單襲一面而來。也算公孫燕輕功極有根底,一覺大力壓到,立即一個「鷂子翻身」,向後翻跌出去。

    這一來,花豪那一掌之力,被她卸去了一半,但花豪掌風的後勁也真厲害,公孫燕一個肋斗翻出去時,本來丈許遠近,便可落地,但為花豪掌力所催,竟不由自主,如斷線風箏也似,直跌出四五丈遠近處,弄得狼狽落地,腳跟尚未站穩,花豪鐵塔也似的身軀,又已站在她的面前,公孫燕急叫道:「花大俠,聽我一言如何?」

    花豪晚年來脾氣已好了許多,聞言喝道:「好!叫你死了也心服,說!」

    公孫燕試一運氣,已覺很不自在,知道自己方才雖然見機得早,但已為他掌風掃及,實已受了內傷,知道自己萬萬不是他的敵手,此時除以理服他之外,再無他法,便道:「花大俠,為何一見面就下煞手?」

    花豪見她講出這樣的話,直氣得七竅生煙,道:「鬼丫頭,倩兒是怎麼死的?」公孫燕道:「花大俠,令嬡中毒暴亡,我已聽令郎說了,但我一夜未離李岡堡,怎能下此毒手,還要領教!」

    花豪一怔,問邱明道:「她說的可是實話?」邱明乃是響噹噹的一條硬漢,自然不能說謊,答道:「不錯!」公孫燕接口道:「花大俠,可知妄聽一面之詞,難以秉公斷事!」

    花豪給她說得目瞪口呆,但繼而一想,花倩臨死之前,分明說是為天魔教主之女,公孫燕所害,難道人到臨死,還會說謊麼?因此略一轉念,怒火又起,道:「誰不知天魔教出名的下三濫,什麼下流方法不會使?早下了毒,到時毒發身死,你一夜未離此地,便能洗脫罪名了麼?」公孫燕一想,天魔數中確有如此下毒之法,也難怪他們認定是自己所下的毒手,豈有不知之理?雖曾與花倩作生死之爭,但實未下毒,心中一急,額上汗珠微沁,叫道:「花大俠,姓公孫的確未幹此事,死在你掌下固然無冤,但你卻不要後悔!」

    花豪一楞,他一生殺人無算,但的確未曾枉殺一人,死在他手下的,大都是些作惡多端之人。花家弟兄在一旁,見自己父親竟有為她說服之意,愛妹心切,道:「父親,切莫上這丫頭的當,剛才地放五毒迷魂沙,便準備趁機溜走,若非心虛,何必如此?」

    花豪一聽,殺機又起,喝道:「賤丫頭,既知害人,當知必有報應,花言巧語,就可混蒙過去麼?」說著,手臂又緩緩抬起。

    公孫燕見狀,腦中疾掠過一個念頭,喝道:「住手!」這一聲斷喝,理直氣壯,絕不似作了虧心事之人,花豪雖然為女復仇心切,也不禁住手。公孫燕又道:「花大俠,令嬡若是我所毒死,我死而無冤,如今你給我三日期限,我必能找出真兇,若到期不獲,我便替真兇而死便了!」此言一出,花豪還沒有回答,花氏弟兄已齊聲怒吼道:「你想使緩兵之計麼?」

    公孫燕笑道:「令昆仲也太過小覷令尊了,三日之間,我能逃出多遠,真是天大笑話!」

    花豪見她矢口否認,也不覺心中起疑,那條手臂,便已垂了下來。公孫燕又將昨夜所發生的事詳細說了,最後道:「花大俠莫要會錯了令嬡臨死之時,那句話的意思。令嬡道她為邱大俠及我所害,莫非耶大俠竟會害自己愛妻麼?紅衣女俠意思,必是真以為邱大俠移心別戀,因此才說是為我們所害,花大俠細想可是?」

    這一番話,更是入情入理,娓娓動聽,再加公孫燕為洗刷本身不白之冤,說來更是詞意懇切,花豪聽了躊躇一下,道:「也好!三日之後,就來花家寨領死便了!」公孫燕道:「今日便要隨花大俠去花家寨走一道。」花豪愕然道:「作甚?」

    公孫燕道:「天下使毒藥的,再勝不過天魔教眾,令嬡中何毒而致身亡,我一看便知,若未看過,怎去查那真兇?」花豪聽了,便道:「明兒備馬!」邱明立即吩咐家丁,不消多久,家丁便牽過五匹馬來,花豪腿不彎,腰不塌,一躍而上,花氏弟兄也上了馬,邱明殿後。花氏弟兄還怕公孫燕半途逃走,便將她夾在當中。公孫燕因自己的確未曾加害紅衣女俠花倩,心中坦然,微微一笑,並不在意,五騎快馬加鞭,絕塵而去。

    日近中午,五人已可遠遠看見長城,不一會,便已進了關內,一城之隔,風日便截然不同,那種黃沙蔽物的景象,已不復再見。

    花豪性急,也不理會牲口疲乏,只是一味催著趕路,蹄聲得得,路人盡皆為之側目,一路行來,並無耽擱,到將近傍晚時分,邱明座下那匹馬,快步跑了一天,實在再也支持不住,一個馬失前蹄,跌倒地上,再也站不起來,四人一起停住,看自己的坐騎時,也都口噴白沫,看樣子再難趕路。

    花氏弟兄道:「好在離花家寨不過七八十里了,快步趕去,今晚仍可趕到。」花豪首先叫好,邱明更是五內如焚,極盼見到花倩遺容,公孫燕當然無話可說,五人剛準備施展輕易功夫,步行趕路之時,忽見百數十個農夫,叫爹叫娘,蜂湧而來,五人心中俱都大奇,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稍一停步,那些農夫已越了過去,五人見前面路上,靜蕩蕩地,心中暗暗疑惑,但是不消片刻,忽聽連聲呼嘯,此起彼伏,像是在呼嘯聯絡一般。公孫燕一聽,便知是自己教中人,大舉前來,但奇的是不知他們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花豪一聽呼哨之聲,也面上變色。他早年曾與天魔教人爭鬥過,是以一聽那尖利而又短促的呼哨聲,便如是天魔教人趕到。果然,隨著呼哨之聲,又「嗤嗤嗤嗤」地冒起無數藍色訊號,又聽得「蓬」地一大聲,只見一溜金黃色的火光,直衝上天去,晃眼之間,沒入雲霄。在那溜火光衝上去的一剎那,竟如一根火柱,頂天立地一般。公孫燕見了,心中又驚又喜。

    驚的是父親脾氣也不甚好,必定以為自己已為花豪所害,所以才率領天魔教眾,大舉來犯,一見面恐怕就得動手,將自己要尋找真兇的意願推翻。喜的是父親一到,以他老人家的武功,數十年未遇敵手,花豪也難以勝他,況且人多勢眾,自己這些時來受盡委屈,倒可以出一口氣,正在想著,已望見一排黑衣人遠遠行來。當前一人,又高又瘦,兩條長腿,一邁就是老遠,幾步跨過,便已來到離五人不過三丈開外處,怪笑道:「好哇,姓花的,你一世英名,就此完了!」

    花豪見那聲勢,便知來者正是天魔教教主公孫湛,他還只當是公孫燕擺就的圈套,身子一側,待要先了結了公孫燕再說,但公孫湛的話已傳了過來,相隔三四丈遠,卻字字清晰,連環八仙劍聽了一呆,暗想怎地自己一世英名,卻會付之東流?

    就在他這一呆之間,公孫湛突然跨前幾步,身法之快,出人意表,花豪性子本急,雙掌一錯,便要迎敵,只見公孫湛身形微矮,「呼」地一掌,逕向公孫燕砍去,花豪大感驚異,但隨即醒悟,可是公孫湛一掌,已然砍出,他這一掌,原是打算救公孫燕,用的乃是巧勁,掌風到處,公孫燕不由自主,跌出老遠,公孫湛又是兩步跨出,逕從花氏弟兄和邱明身上擦過,邱明心中一憤,暗運「天一罡氣」,伸手便抓。

    公孫湛恍若未覺,邱明只覺分明已經抓到他的腰眼,但突覺手上一鬆,不知怎地,已被他掙了開去,一把將公孫燕撈在手中,向後一甩,叫道:「阿女,現在可不怕了!」公孫燕被他甩出一丈開外,叫道:「爹!」

    公孫湛哈哈大笑,道:「放心,爹會為你出氣的!」一面說,一面兩條長腿,不住搖來晃去,竟繞著四人,團團打轉。連環八仙劍花豪雙目怒睜,身子微動,只是望住了他。公孫湛轉了幾轉,仰天大笑,花豪見他瘦骨憐胸,但太陽穴鼓起,笑起來神情倨傲,暗想久聞天魔教主文武雙全,人更是聰明之極。看他剛才見自己兩番錯愕,趁機救了女兒一事,便可見一斑,因此強壓心頭怒氣,蓄勁待發。他花家獨門武功,以靜制動,方能發揮全力,是以他雖然心中怒極,卻並不搶先動手。

    公孫湛笑畢,道:「好一個名滿天下的連環八仙劍,合四人之力,對付一個小女娃子,羞也不羞?」花豪尚未回答,公孫燕心中便暗叫不好,這番爭鬥難免。果然花豪一聽,打雷也似一聲斷喝道:「呸!廢話作甚?」兩手一拍,一前一後,「呼呼」兩掌,掌風鋪天蓋地而至,直襲公孫湛。

    公孫湛離他不過丈餘,花豪出手又快,真是一發即至,但公孫湛身為天魔教主,橫行江湖數十載,豈是等閒之輩,見花豪終於忍不住先動了手,正中下懷,一見他雙手一擊,便自懷中一探,接著右手微揚,兩人幾乎是同時發動,公孫湛手中,突然甩起了一溜黑光,逕點花豪胸前「期門穴」。

    若換了旁人來點花豪穴道,花豪仗著一身橫練鐵布衫外功,定然不以為意,但對手既是天魔教主,卻也不敢怠慢。且見他那溜黑光,實是精鋼打就,手指粗細的一條軟鞭模樣的怪兵刃,自己鐵布衫外功火候已到爐火純青地步,他不會不知,明知而故犯,可知其有恃無恐,因此深吸一口氣,含胸拔背,兩臂也同時往回一縮,果然黑光到處,「突」地一聲,又露出兩寸來長一枝針來,那針上滿是倒刺,光銳無比,顯然是專破內家氣功、鐵布衫、金鐘罩等精湛外功而設的歹毒兵刃,若是花豪剛才一個大意,任他點中,則他的掌風固然可以將公孫湛掌個骨斷筋裂,但花豪鐵布衫功也必破去,縱使不死,終生也成廢人。因此花豪暗叫好險,突然向構移出三尺,公孫湛一點不中,也立即收招,那溜黑線陡地縮了回去,像蛇兒一般,盤成一個圓圈,同時,公孫湛人也退後幾步,兩人相隔距離,反倒更遠了些,公孫湛仍是來回走動,花豪則凝若山嶽,雙目炯炯,望定了公孫湛。

    這兩大高手,雖只過了一招,然而雙方全是在武學上有了造諳的,就在這一招之中,便已知道對方武功,雖與自己路子不同,但卻功力悉敵,難分上下,都是自己數十年來未曾遇到過的真正敵手。因此一觸即退,各自暗運內家真氣,準備稍待些時,惡鬥一場。

    這時,邱明與花家弟兄,也知本身武藝,和這兩個武林高手相比,差得還遠,因此遠遠站了開去,公孫燕心中,則矛盾已極,剛才地見父親一照面便亮出了輕易不用的「鬼王鞭」,便知道父親最愛自己,表面上雖還在說笑,心中實已怒極。紅衣女俠不是自己所害,自己正要弄個明白,現在既已動上了手,是叫住了父親還是不叫呢?若自己一叫,只怕父親一個分神,便吃了花豪的大虧,若是不叫,則兩虎相鬥,必有一傷。無論是誰勝了都好,自己毒殺紅衣女俠之名,便再難洗脫,因此心中猶豫已極,幾次啟唇想要叫了出來,一見兩人聚精會神的樣子,便又止住,只急得暗暗頓足不已。

    公孫湛與花豪對峙了的半個時辰,公孫湛突然平心靜氣地道:「老花,亮兵刃吧!待我見識見識你那名滿天下的連環八仙劍!」花豪也心平氣和地道:「好,公孫教主,請你手下多包涵著些!」

    眾人聽了,俱都奇怪之至,心想這兩人怎地突然如此客氣起來?倒好像分別多年的老友,驟然相逢一般,因此都不覺暗暗稱奇。不知方今天下,能人雖多,但好手不常遇在一起,就算相遇,也難得動手,即便動手,無冤無仇,怎會生死相撲?此時花豪認定公孫燕殺了他的愛女,公孫湛橫行江湖,愛女卻被花豪欺侮,因此勢難兩立,在動手之前,兩人心中俱有縱橫一世,今日方得敵手之感。所以才突然客氣起來的。

    話休絮煩,兩人話一講完,各自拱了拱手,倒是不約而同,俱未用內家真力,然後反向後倒縱出去,變得相距三四丈遠近。

    那些與公孫湛一起來的天魔教眾,有不耐煩的,大聲叫道:「教主,擺天魔大陣收拾這兔崽子!」公孫湛怒道:「今次不比往日,你們誰多口的,便是和我公孫湛過不去!」嚇得眾人不敢再出聲。

    只見花豪退出之後,身形稍矮,便從背上拔出劍來。那劍又闊又長,看式樣異常笨拙,但公孫湛乃是會家,一見那劍式樣奇古,便如是古代的奇珍,更不敢怠慢,「唰」地一聲,將「鬼王鞭」也抖了出來,一出手就筆也似直,足有七尺來長。兩人雖然各將兵刃亮出,但相隔如此之處,誰也襲擊不到誰,花豪古劍亮出之後,雙手抱住在胸口,立了一個門戶。公孫湛卻一個轉身,將「鬼王鞭」「霍」地一聲,劃了一個圈子,兩人又同時叫道:「請!」那樣子更像各自在練習武藝。

    「請」字一出口之後,情形便大不相同,只見公孫湛長腿連跨,兩步過去,人已離得花豪極近,手腕微翻,「鬼王鞭」自外而裡,一個拐彎,點向花豪右邊腰間的「帶脈穴」。花豪左手向外一橫,中指食指相並,捏了一個劍訣,右手手腕只一側,那柄劍便斜倒下來,「錚」地一聲,劍鞭相交,花豪手中劍被震起寸許,公孫湛手中「鬼王鞭」倏地下沈,就勢向前一送,又來點花豪腿上的「風市穴」。論變招之快,認穴之準,公孫湛的確可算得天下無雙。但花豪在這柄古劍上浸淫了幾十年功夫,又豈是等閒之輩,就在被鬼王鞭震起寸許之際,左掌當胸,右臂平伸,一揚一壓,逕削公孫湛左肩。

    公孫湛身形一矮,腳並未動,花豪那柄劍又長又沈,他身形一矮,劍也跟著下沈,眼看公孫湛避不過去,但花豪劍到半途,卻硬生生地收了回來,原來公孫湛藉著身形一矮之勢,鬼王鞭卻向上提了半尺,又來點花豪腰間的「帶脈穴」。

    花豪將劍抽回之後,在腰間一橫,又是「錚」地一姥,鬼王鞭正點在劍身之上。

    這一下劍鞭相交,和第一次大不相同。第一次剛開始打,各自都只用了三分力,這次公孫湛矮身提鞭,花豪橫劍來格,雖然只不過是第三招,已到了生死相撲的階段。至少也用了八成力,花豪只覺那劍被鬼王鞭一點之力,竟震起「嗡」地一聲,公孫湛也覺得點在劍上,虎口發麻,急忙向外跨出一步,頭竟不回轉來,反手一鞭,來點花豪的「太陽穴」,花豪一側頭避過,八仙劍法已施展了開來。他那八仙劍法,與別派八仙劍法不同,而稱為「連環八仙劍法」,招招連環,一招未完,二招又至。而且每一招之中,又隱含其他七招解數在內,雖然名義上只有八招,但八八六十四,六十四再乘八,一套劍法之中,共有五百一十二種變化。一經施展,便如狂風驟雨一般,他手中那麼笨拙的一口古劍,竟時而輕靈,時而凝重,時而輕若無物,時而抖起數十朵劍花,花氏弟兄雖是他親生兒子,但也不知乃父劍法如此精湛。

    但公孫湛一支鬼王鞭,也不知敗了天下多少英雄好漢,此時看來,宛若一條黑色的靈蛇一般,在森森劍光之中,來回遊走,得隙便入,更厲害的是鞭尖端那枝鋼針,雖只三四寸長短,但時而「突」地伸出,時而「突」地縮入,變幻莫測,叫對方總不敢近鬼王鞭尖端,兩人身法展開,以快打快,公孫湛長腿連跨,但身形也已看不清楚。花豪則更是被他所舞起的劍花裹住,晃眼之間,便已打了四十餘回合,那裡分得出勝負來?直看得人眼花撩亂,也根本弄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在交手的。

    又不一會,忽聽他們同聲叫道:「好!」兩人正在如此快速轉動的身子,突然停住。花豪那時正沉胯坐馬,古劍向外平伸,公孫湛則鬼王鞭抖得筆直,指住了花豪的「印堂穴」,鞭梢還在不斷顫動,若情形這一招若是使開了,還可兼點「攢竹」、「少白」、「神庭」等穴,這些穴道都位於頭部,全是人身大穴,可知他鬼王鞭點穴解數的厲害。

    這一停住,只見花豪手中古劍,緩緩向上抬去,幾乎是一寸一寸向上移去,到得離鬼王鞭半尺遠近時,鬼王鞭本來是筆也似直的,突然變成向上彎去。旁觀眾人中武功高的,俱已知道兩人已各以內力在比拚,看來目前公孫湛吃了手中是軟兵刃的虧,難以像花豪那樣,揮如意。但一轉眼間,只見公孫湛身形暴長,鬼王鞭直向上揮去,然而「霍」地一聲,劃了半個迴圈,倒轉過來,對準花豪胸口便戮,同時人也跨前一步,鬼王鞭已短了三尺。

    花豪橫劍下沈,公孫湛似不欲與他古劍相交,手臂一縮,但花豪手臂下沈之勢何等迅疾,一聲極輕微的錚然之聲過去,兩般兵刃,已交在一起,兩人也似泥塑木雕一般,不再移動分毫。

    這時,已到了生死相判的時候了。誰的內功不濟,便得死於非命,真個連和解的方法都沒有,除非兩人肯拚著兩敗俱傷,各自受對方一半力,卸去一半力,才能分開。只見兩人僵著不動,又有半個時辰,仍是一絲不變。此時,心中最著急的還是天魔公主公孫燕。

    在兩人兵刃剛相交的時候,天魔公主公孫燕便已心中大為焦急,此時見老父額角汗珠微沁,雖則花豪也在冒汗,變成熱氣上騰模樣,但究竟關心者亂,心中焦亂已極,一眼瞥見自己不遠處的邱明和花氏弟兄,也是情急之色,溢於眉宇,不禁猛地想起一件事來。

    原來公孫燕此次出關,原是賭氣而來。天魔教擅制各種迷藥,但天下最厲害的迷藥,卻莫過於賀蘭山北,沙漠中所產的一種喚作「金腰帶」毒蛇的唾液。那「金腰帶」咬人之後,七日不醒,全身青紫,呼吸全無。看得其唾沫,配製成為迷藥,也可令人數日不醒,如死去一般。只因那「金腰帶」乃是蛇中異見,極難得的物事,公孫燕從別人處聽了來,和乃父說起。公孫湛因自己一生採集毒蛇,都未遇見過「金腰帶」,自然笑了她幾句。公孫燕這才一怒出關,公孫湛事後又覺不放心,先後派了五個香主,出關相助,最後才忍不住自己兼程前來。

    怎知公孫燕出關之後,到處聽到威震萬里邱明的大名,這才心中不服氣,故意尋上門去,以致弄得偌大波瀾來。此時她既已想起自己為尋覓「金腰帶」而來,紅衣女俠花倩全身青紫,死得如此離奇法,難道正是被「金腰帶」所噬麼?久聞那「金腰帶」不吝搬遷巢穴,到那地方一看,必可有所分解,是不是先冒他一冒,解了父親的危再說。她心思敏捷,這些念頭一閃過,公孫湛在這一點時候之中,已知花豪果然名不虛傳,內力滾滾攻來,似永無耗竭之時,自己則再過片刻,已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公孫燕主意打定,一見乃父汗濕背心,高叫道:「花大俠,令嬡未死!」

    這一叫,花豪既為且喜,心神一分。公孫湛知道自己必敗,忽然他內力捷松,知道此是千鈞一髮之際,將所餘力量,一舉發出,同時手臂一縮,只覺半邊身子酥麻,但人也一個肋斗翻出,花豪則被公孫湛內力一舉攻到,大叫一聲,坐於就地。

    花氏弟兄見狀立即大怒,大跳步槍上前來,叱道:「賤丫頭膽敢如此無恥!」刀劍並舉,一齊攻到。公孫燕想既已解了父親之圍,是不是只要一到那地方,便可明白,遂嬌叱道:「你們兩人且住!聽我講畢未遲!」遂將那「金腰帶」噬人之後的情狀說了。花豪勉力掙扎而起,道:「若依你說,倩兒未死麼?」說罷,喉間「咯」地一聲,竟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公孫湛倚在一棵樹旁,緩緩道:「燕兒,何苦想出這種辦法來解為父之危?天魔教一世未遇對手,難得遇上,就不給我正正經經一分勝負,定要天魔教醜名,長流於世麼?」說畢,面如紙金,也是淚灑衣襟!

    公孫燕急道:「爹,是不是去一看便知道了!若不是,做女兒的願陪你一起死,也給江湖上說說天魔教雖是下三濫,到頭來總還出了兩條好漢!」這一父一女,所說的幾句話全都豪邁已極,合准了花豪的脾氣,便叫道:「公孫教主,但望令嬡所說是真,則花某錯怪好人,自當道歉!」公孫湛慘笑道:「天魔教一向被人看不起,什麼壞事全都向它身上推,想不到花大俠倒還看得起!」言下大有感動之色。當下一群人,又向東北馳去。

    一場惡鬥,天色已然昏暗,到了花倩死亡之所,月亮早已冉冉升起。花氏弟兄一指,道:「就是此處!」公孫燕道:「你們遠遠站著,別走近來!」一個箭步,竄向前去,前後左右,細細觀看一番足尖亂撥,眾人全都屏氣靜息以觀,又不敢走近去,怕驚了她。只見她來來回回,不過在一丈見方的沙地之內,竟達半個時辰之久,花豪已然絕望,正想講話,忽然公孫燕突然搖擺不定,一跤摔倒在沙地之上。

    眾人一起大驚,公孫湛雖然身受重傷,但仍勉力躍向前去,只見公孫燕人已不能講話,玉臂旁伸,手指著右邊。公孫湛一看,只見一條長的四尺的蛇兒,和黃沙一模一樣顏色,正盤成一個圓餅,昂頭吐信。他乃是捉蛇的行家,手臂一長,已捏住了那蛇的七寸子,直提了起來,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異蛇「金腰帶」!

    再看公孫燕時,那俏若芙蓉的面色,已漸成青紫之色,花豪跑上前,大聲道:「花某果然錯怪好人!」公孫湛見連環八仙劍花豪,在江湖上享有這等威名之人,竟一發覺事實真相,便自認錯,心中甚為感動,一面俯視女兒公孫燕時,只見她面色已變成青紫色,本來軟霜亞雪的皮膚,也漸呈青色,形狀恐怖已極,不覺喃喃自語道:「那金腰帶咬人,是不是真的七日復甦,不會死的呢?」一面說,一面看看手中的那條異種毒蛇。那「金腰帶」長才三尺,細如手指,通體金黃色,與沙漠中的沙子,一模一樣,如盤在地上,不是細心,誰也瞧不出來。此時她為公孫湛捏住了七寸子,蛇信亂吐,公孫湛雖然身為天魔教主,擅製毒藥,也未曾見過這等猛惡的蛇兒。呆呆地看了一下蛇,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兒,心中只是想著,公孫燕所說,關於金腰帶的話,是否正確。

    花豪聽得公孫湛如此自言自語,也道:「天魔教主,此事我也疑惑,反正現在我們同命相憐,何不到敝莊去盤桓些時,令嬡與小女能否復甦,也可有個分曉!」公孫湛一生傲慢之至,武功又好,從來不受人家好處。但此時愛女垂危,六神無主,再知花豪義薄雲天,情不自禁答應下來。順勢將「金腰帶」塞入身旁的豹皮囊中,將囊口呆緊紮了,帶領天魔教百餘人,親自負了公孫燕,齊住花家寨而去。

    這一番再上花家寨,情形與剛才大不相同,公孫湛、花豪、邱明以及花氏弟兄等人,心中什麼都不想,只希望天魔公主公孫燕所言是實。邱明心中,更是焦急。自花倩慘死的消息傳來之後,他心中悲痛欲絕,此時心想,若是花倩不能復甦,自己做人也了無趣味,不如削髮為僧,青燈古佛,了此一生算了。

    不表五人心中焦急,單說不一會,便已到了花家寨,寨中人見花豪回來,忙迎了進去,來到花豪家中,但聞哭聲震天,敢情紅衣女俠花倩,人緣極好,待人又和氣,生得也美,人人都講她好的。此時只當她已死去,上下人等,俱都哭了個死去活來。邱明一聽哭聲,心便涼了半截,足尖一點,直竄進大堂去,人剛站穩,便覺眼前人影一閃,心知有異,但躲避不及,「叭」地一聲,臉上早挨了一個耳括子,竟是一個滿臉花。

    若換了平時,邱明定將大怒,但此時他一心一意,只是在花倩身上,那一下耳光,將他打得半邊臉紅腫,他連疼痛也不覺得,更不問打他的是誰,逕向廳堂中心,一張榻處撲去,那張榻上,躺著一人,用被蓋著,不問可知,除了花倩之外,再無第二個人。因此他急急上前去,要見花倩一面。.

    邱明走在前頭,花豪等人隨後趕到,花豪才跳進聽堂,便見邱明挨了自己老妻一巴掌,忙叫道:「老婆子別妄動,倩兒並未死去,也不是明兒害的!」

    花豪之妻,也是大俠之女,聞言罵道:「老頭子,通體冰涼了,還說未死?」花豪且不理她,任由她連哭帶罵,一迭聲吩咐家人,再抬一張榻來,將天魔公主公孫燕放了下去,也以被蓋好。這才將「金腰帶」所咬中毒情狀說了。花老太聽說愛女七天後就能復甦,頓時大喜,但轉念一想,卻又哭了起來,道:「老頭子,你哄我來了,那有人死尚能復生之理!」

    其實此時花豪心中,也是將信將疑,因此看了公孫湛一眼,公孫湛苦笑道:「嫂子放心,我女兒也是一樣。若七日不能復甦,大家都沒好處。」花老太這才稍停抽噎。那威震萬里邱明,雖然少年英雄,但一將被揭開,見前幾天還和自己耳鬢

    磨的一張俏臉,此時卻如此可怖,手兒一抖,被又落了下來,將花倩蓋沒。邱明心中只感到那被兒一落,不啻是生離死別,身子一酸,淚兒如斷線珍珠一般,落了下來。正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一時之間,沈悶籠罩整個廳堂,到底這些人中,還是花豪最有主意,叫道:「誰也不准再哭了!沒地越哭越霉氣。公孫教主遠來,快擺酒筵!」

    家丁們一迭聲答應,眾人忙亂了一天,但因為心中著急,也不覺得肚餓,待到酒席擺上,竟是誰也不想吃。花豪歎一口氣,道:「人死不能復生,即便死了,也是無法,如今既有未死之望,還傷心什麼?」眾人這才強解悲顏,草草吃完,公孫湛等人,全另覓地方睡了,只有威震萬里邱明,執意不肯睡,要守在花倩之旁,等地醒轉,眾人拗他不過,只得任他不睡。

    邱明一個人對住兩個死活未明的人,雖然巨燭搖晃,亮如白晝,心頭也未免膽寒。然而一想到自己所陪的乃是未婚愛妻之時,心又寬了一大半,不時掀起被角,看視花倩,一夜易過,並無異狀。第二晚他仍是如此。一連過了五晚,算來該是花倩甦醒之目了。不但是邱明,連公孫湛、花豪等人,也都齊集廳堂之上。自從掌燈時分起,一個時辰,宛若一年那麼長久,待到已交三更,花倩面色仍是青紫之色,絲毫未見好轉,眾人心頭越來沈重。各人對望一眼,一句話已到口邊,但都不願說出來,那句話便是:「絕望了!兩人再也不會醒轉了!」雖然無人說出,但眾人心頭俱是一樣感覺。

    花老太首先忍不住,含著兩泡眼淚,翻身走出,回房中大哭去了。又過了半個時辰,花氏弟兄與花豪、公孫湛等四人,也忍受不住。一人英雄一生,可以毫無所依,但到了絕望之時,誰都不免灰心,他們俱都不願在各人面前現出自己的絕望心情,便都陸續走出,各自回房落淚。只有威震萬里邱明,雖然心中也已絕望,但卻捨不得離開花倩,此時他心中,真恨不得與花倩死在一起!

    眾人陸續走出後,廳堂中又只剩下他一個人,那幾支兒臂粗細的蠟燭,火光搖曳,將她的人影投在白堊牆上,不時來回晃動,邱明只是怔怔地望著花倩,眼睛一眨也不眨,心中空洞洞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將他的眼睛弄模糊了。他原是以手支頤,一動也不動地坐在花倩身旁,此時竟突然跳了起來,將手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一點也不錯,不是眼花,花倩的臉色,已漸漸轉白了!

    邱明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想要大聲叫,但喉間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樣,叫不出來。他想要跑出廳堂去,告訴每一個人,花倩真的甦醒了,但因為歡喜過度,兩隻腳卻像是牢牢地釘在地上一般,兩隻眼,只是看著花倩,只見花倩的臉色一刻比一刻白,大概已沒有什麼問題了,公孫燕的話果然不錯。想起了公孫燕,他心中不禁慚愧。當花倩的惡耗傳來時,自己雖然明知她沒有離開過一步,但卻也將花倩遇害的帳,算在她的身上,一場惡鬥,幾乎令她喪生,幸而她聰明絕頂,自己才沒有鑄下大鈷,如今,花倩眼看已可醒來,他心中一寬,走過幾步,揭開公孫燕身上所蓋的被子一看,見公孫燕那俏若芙蓉的臉龐,也漸漸在變色。邱明開始心中奇怪,繼而一想,不覺恍然,心知天魔公主定是有了準備,去搜尋那「金腰帶」之時,已經有了防備,因此入毒較淺,醒得也快。

    邱明看了公孫燕一會,正想再回過去看視紅衣女俠花倩之時,忽聽身後花倩已在說話,雙音又微弱、又顫抖,道:「你……竟如此狠心,真欲棄我不顧,去和那賤人相好了嗎?」

    原來紅衣女俠悠悠醒轉之後,宛如做了一場大夢一般,暗運真氣,但昏迷七日七夜,再好武功,也難免虛弱,緩緩睜開眼來,只覺四周靜寂無聲,將經過的事暗暗想了一遍,心中正在暗恨邱明薄倖,竟令天魔公主將自己氣了個半死,誰知頭一側,剛好看到了邱明就在離自己不遠處。這一來,她心中半喜半怒,喜的是她對邱明,究竟未能忘情,怒的是邱明既來自己家中,當然是來陪罪的,卻不知為何背對自己?

    再定睛一看,邱明正在俯視的,不是天魔公主是誰?這一氣非同小可,心中怒火,再也抑壓不住,強自掙扎起來,大口出了幾口氣,才迸出了那一句話。邱明聽得聲音,也沒聽清她講的什麼,傻傻地咧嘴一笑,道:「倩妹,你醒了麼?」接著指了指天魔公主道:「她也醒了。」邱明原是歡喜過度,講起話來,語無倫次,花倩一聽,他語氣中分明將自己與公孫燕相提並論,不由得又是一氣,站起身來,順手扯過廳中武器架上的一長槍,手臂一抖,同邱明分心便刺。

    邱明見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正要過去扶她,忽見一槍刺到,嚇得躲避不及,胸口被刺個正著,尚幸花倩傷後手臂柔軟無力,再加邱明一覺胸前一痛,伸手便夾,那槍頭入肉,只不過三四分深,但已是鮮血迸濺,邱明大叫道:「倩妹,你還怪我麼?」一面手腕一翻,將長槍抖出,以手按了傷口。

    花倩見一槍刺去,邱明連避都不避,只見血流不止,也不知傷勢如何,眼前發黑,只覺頭昏目眩,又一跤摔倒,剛好跌在兵器架上,一時「乒乓」之聲大作,將守夜的家丁驚動,一見廳中情形,花倩跌倒在地,邱明手按胸口,鮮血直冒,嚇得大叫一聲,轉身就走,不消多久,花豪、公孫湛首先搶進礁來,花豪一見邱明臉色慘白,忙道:「明兒,怎麼回事?」

    邱明道:「岳父!倩妹甦醒了!」花豪過去一看,果然脈息調勻,雖然還昏迷不省人事,但那顯然是虛弱所致,忙將她扶起,饒是他一生英雄,此時也不禁仰天歎道:「多謝老天爺保佑!」公孫湛見花倩無事,心中大石已經落下,再一看自己女兒,頭已在左右轉動,忙走過去,天魔公主公孫燕睜開眼來,一眼望見老父,便笑了一笑,依然是美麗之極,又向花豪道:「花大俠,我的話可有錯麼?咦?怎麼紅衣女俠,尚未醒轉麼?」邱明閒言,瞪了她一眼,公孫燕又笑道:「事情雖未鬧大,但總歸是我不好,邱大俠,你要我怎樣,說吧!」

    邱明此時已將胸前傷口包紮妥當,氣虎虎道:「等一會紅衣女俠醒轉,你將那晚在我房中之事,來龍去脈,詳細向她說一遍便了!」

    公孫燕聽說要她將那天晚上的事再說一遍,不禁飛紅了臉,公孫湛知道其由定在自己女兒,若依他本來脾性,定是一百二十四個不肯認錯的,但前幾天他見八仙連環劍花豪如此勇於認過,心中已受感動,這時反勸公孫燕道:「燕兒,有什麼說什麼,錯了就錯了,不打不相識,絕沒有人會來怪你的!」

    花豪聽公孫湛這魔頭居然也如此爽朗,大拇指一翹,道:「好!這才是英雄本色!」一句話方才說完,花倩已在他懷中醒轉,指著邱明,講不出話來。花豪忙道:「倩兒別氣,那晚發生的事,諒有誤會,公孫姑娘已決定將事實經過,講個明白了!」花倩越想越覺委屈,抽抽答答,哭了起來。公孫燕道:「紅衣女俠,不必哭了,威震萬里邱大俠是真心愛你的,那天晚上,我不過是開你一個玩笑吧了!」花倩睜大了眼,向邱明一看,邱明忙道:「倩妹,我愛你之心,唯天可表!」

    公孫燕聽了,「噗嗤」一笑,遂將那晚如何惱花倩罵她,如何定計氣她等事,詳詳細細說了。花倩心中方始釋然,但剛才又將邱明刺傷,不知怎麼了,便急道:「俊瓜,剛才槍刺到時,縱使急切間避不過去,也可以使鐵板橋的呀!現在傷成怎麼了?」花豪與公孫湛相視一笑,相繼走出廳中,公孫燕也跟在後面,臨出門前,還向邱明、花倩兩人做了一個鬼檢,兩人俱覺臉紅,但心愛之人,就在咫尺,數日之中,幾乎生離死碌,此時也顧不得害羞,緊緊地擁在一起,半晌無語。

    種種誤會,便皆冰釋,在下這部「金腰帶」,至此也告結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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