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紅 第三十九章 戰雲密佈
    一輪如血紅日,奄奄地向西山墜落。

    火紅的晚霞,像灑了半天的鮮血。

    王屋鳳儀殿前,身為令鳳的黃衣首婢正在凝聲發號傳令。

    她指揮若定,雖然簡單的幾句話,每一個字卻都充滿了使人振奮的力量。

    眾鷹立以最迅速行動,悄無聲息地各奔崗位。

    除了五鳳已各有任務分頭佈置外,黃鷹冷必威也早被差遣下山,在秘密地方監視來敵,等於把守進入鳳儀峰的大門將軍。

    青鷹冷必武以下,則奉命巡察四方關卡,指揮所屬鷹土隨號令進退。

    至於紅鷹原來所屬的紅衣鷹土,因紅鷹等於「出缺」,而自認是紅鷹的葛品揚又消息沓然,臨時由冷心韻下令暫由令鳳負責指揮調度。

    傳過太上幫主號令的黃衣首婢,仁立在鳳儀殿前,臨風凝眸,仰望雲際,似在思索也似有所感。

    鳳儀殿前一片空蕩蕩,除她之外,不見人影,顯得反常的靜寂。

    越是這樣,越是使人感到無形的殺氣旋回,透著使人窒息的緊張氣氛。

    晚霞的餘暉,映照得峰頭配紅,林木染脂。

    她那如花嬌靨上,籠上一層血影桃暈。「她靜靜地位立著,好像在欣賞黃昏景色,又似晚霞、群峰、林木、山石都在欣賞著她。

    她剛才發令時是那麼平靜,那麼嚴肅。

    隨著夜神的腳步,漸漸低垂的夜色,她的神色也在變化。

    由酡紅而蒼白,由蒼白而陰暗。

    黛眉由微蹩而生皺,目光由明亮有力而漸失光采,終於,如霧般的朦朧。

    她的明眸中已閃耀著淚光。

    她為誰而愁?又為誰欲淚?

    她是堅強的,像屹立風雪中的梅花,經得起考驗。

    她是嫻靜的,像幽谷中的蘭花。

    她是聰慧的,像含苞的丁香。

    可是,她的苦心是苦的,像清潤的蓮心。

    她的處境是困逆難言的,如多刺的玫瑰。

    她在想,想得太多了,她有難解的鬱結,不可告人的心事。

    一腔幽怨,滿腹心酸,無人可訴。

    葛品揚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更使她於舊憂中又增一份新愁。

    對景難排遣,堅強的她,也有傷心欲泣的時候。

    她對著由絢爛而暗淡消逝的晚霞殘綺,淒然自語:「是的,美好的時刻是短暫的。人生如夢,只要有一知己,就夠滿足了。

    他怎麼樣了他不會有意外的,但求心相照,何必明月知?生與死不算什麼,人都是活在煩惱裡,不如意事常八九,我應當知足了。」

    倏地,她疾舉翠袖,拭去了明眸中迷濛的霧,即將化成的「露珠」,仰首發出一聲低細的清嘯,纖手一招,破風聲急,一頭信鴿,健羽一束,向她玉掌射落。

    這是五鳳幫用以傳訊的工具,她一看信鴿頸翎間管著的黃色金絲細帶,便知是黃鷹冷必威發回來的警訊。

    她纖指一劃,便由鴿頸下取下一粒用金絲線緊紮的蠟九。

    信鴿一聲鳴叫,展翼飛上屋頂。

    她迅速地捏碎蠟九,展開裡面紙團,一看,芳心大震。

    那是驚與喜的探合!更有說不出的難過。

    紙上寫著兩行硃筆細字:據前面傳報,魔婆一行已抵十里外,並有葛品揚在內,行動自由,顯已投敵。請太上示下,卑座準備應變。

    她早已由黃鳳等口中知道了北郵靈帝陵前的一幕,葛品揚是被九號魔母劫持軟禁的。

    葛品揚在魔母扶制之下,無異待宰之羊,沒有脫身的萬一希望。

    那末,等下他和魔母來到,魔母會把他怎樣?他又將如何自處?

    這使她心涼而難過。

    冷必威斷然指他』『顯已投敵」,用心至明。

    冷必威的「應變」二字,更使她芳心起了一陣震慄!

    顯然冷必威要以「應變」為理由,作為下手暗算的借口?

    又來一次「故伎重施」?

    時間不容她多考慮、推測。必須盡速報請「太上」定奪。以太上之冷靜,一定有正確的判定,只要能及時傳下令去,即可截止黃鷹的妄動。

    她疾如飄風地來到了「清心殿」。

    這裡,是男人的禁地,連天山胖瘦雙魔也不能涉足。

    冷面仙子正在殿內支頤沉思。

    小靈一聲傳報,冷面仙子便立即呼道:「進來。」

    黃衣首婢入殿呈上黃鷹報告。

    冷面仙子略一過目.面色一冷,哼了一聲:「這孩子,枉費我心血培育了!」

    她無限感慨地低沉長吁。

    黃衣首婢當然知道太上已看出冷必威落井下石的居心。

    她更能體會太上痛苦的心倩。

    自冷必威以下,都是棄嬰、孤兒,太上一手撫育長大,其間經過幾許艱辛?又授以一身文事武功,又要費多少心血?

    現在,眼看自己辛辛苦苦帶大、寄望甚殷的人變得這樣,自然心傷,而只不過付之一歎,可見愛之深,痛之切了。

    黃衣首婢看在眼中,鼻為之酸。

    但因事情牽涉到她自己身上.她卻有點苦在。已底口難開,不便進言。

    太上在閉目默想.她心如油效,一向鎮定的她,也芳心紊亂了。

    在此強敵將到眼前的時候。

    冷必威等急待「示下」的時候。

    面臨生死關頭,雖然她認為太上需要多想一下,但覺得時間多一刻,就多增加一分危機。

    太上終於說話了:「傳令必威!非奉我命,任何情況之下,不得妄動!"黃衣首婢一面應:「是」

    一面一字不遣地寫好字條,折好,封好蠟丸。正要退出,冷面仙子又道:「孩子,你一面可以信鴿傳令,一面自己也立即趕去一趟,以免必威任性妄為,害人害己!同時也可提醒那老婆子,讓她知道,我們已準備好了,沒有一個五鳳幫的人怕她!」

    黃衣首婢連連應道:「是,是。」

    信鴿破空而去。

    她自己匆匆向前山馳去。

    一路上,除了風吹草動外,一個人影子也看不到,只是暮靄濛濛中,不時有旗號展動,一閃不見。

    她暗忖道:不管那老魔婆如何厲害,要想在這地討便宜,也必須付出極大代價!誰會知道太上的佈置?誰又知道天龍老人等現在何處?

    剛到前山,信鴿掠空,顯示暴風雨已經來臨。

    果然,前面已經隨風傳來狂笑聲,呼喝聲,還有慄人的慘厲呼聲。她所過之處,旗號紛起由那些旗號,她已看出敵方已臨壓境,情況十分危急。

    她芳心劇震,老魔婆怎麼來得如此快?剛才據報還在十里之外呢!

    她加緊馳向現場那是進入風儀峰的第一道關卡。

    迎面奔來二個黃衣鷹士,神色都變了。

    她叱問:「老魔母何在?」

    左手的黃衣鷹士慄聲道:「屬下正要飛報,來的乃是蕃僧!

    自稱系奉老魔婆之命打頭陣,要太上和幫主等火速出面。未容我們通報,他們就動起手來,弟兄們已損折不少!」

    她叱道:「知道了,速報太上!」

    她一面飛馳,一面忖道:「必威在幹什麼?怎麼讓人家直闖到大門口來,如不是信鴿在中途錯過,就是他已非死即傷了。」

    刺耳驚心的狂笑中,怒吼、慘嗥紛起。可見來敵甚強,各堂鷹士不是對手!她來到一處石階之上,再下去一百八十一級石階,就是現場。

    目光到處,一片猩紅!

    把守關卡的鷹土,乃是黃鷹及其他四鷹所屬之中遴選出來的一等好手,共是二十五人。

    除了剛才已直向鳳儀殿報警的兩個黃衣鷹士外,現場尚有二十三個。

    而此刻現場中,躺倒的竟比在拚命動手的人多,那些鷹土有的七竅流血,有的胸前被抓了一個大開膛,有的雙目被挖,成了血洞。

    在動手的鷹土,也多滿面滿身是血。對方幾乎每個人的手上都是鮮血淋漓。她所見到的,儘是血和死亡,這種慘厲場面,吏她呆住了!

    她連忙揮手發令:「退下!」

    她叫別人退下,是想減少無謂犧牲,而她自己卻飄身向下緩落。

    猛聽一聲大喝:「姑娘速退!」

    她剛一窒急勢,紅雲橫空,一個紅衣喇嘛已向她迎面撲來。

    只聽對方怪笑一聲:「女菩薩.你叫那些膿包退下.你自己上來.難道不怕麼!」

    聲到.人到,詭異的掌風無聲無息的壓到。

    她剛雙掌一封門戶,震耳喝聲又起:「快退!那是紅教的『烈火罩』!」

    她已聽出是弄月老人的聲音。

    弄月老人和天龍老人、龍門棋士、四海神藝等一行重上王屋,無人敢於攔阻。黃鷹凜於這班當代老輩且都是名高望重的泰山、北斗,加上天龍老人與太上的關係,不敢亂來,他更深知自己最自負的一元指,在五風幫中固秀出群倫.在江湖上也可震撼人心,但在天龍老人面前,卻如螢火之光,難比天上之皎月,一見天龍老人去而復轉,哪敢稍有不遜?一面執禮.一面飛報上峰請示。

    當時,接到報告的正是黃衣首婢。

    黃衣首婢立即毫不遲疑地下令所屬讓路放行,非經太上下令,不准稍有失禮。

    其時,冷面仙子正在心病復發、大耗功力之後,刺激又大,在醫聖毒王司徒求藥石兼施之下,也只保住一口氣未斷,尚在昏迷狀態中。

    她乃又向黃風等請示,由黃風率領四鳳一同迎下風儀峰。

    把天龍老人等一行安置在專為來賓而建的來儀精舍裡,也是她的主意,由黃鳳向天龍老人婉轉陳言因太上臥床不起,暫請小息,容待請示太上定奪。

    龍門棋上搶著一口答應,且一迭連聲吩咐:「先拿棋杯來,好酒必須配上好菜。其他的事.與你們小輩無關。」她也知道龍門棋士必然有所「佈局」,只不知此老葫蘆中賣的究竟是什麼仙丹妙藥!

    現在弄月老人既已出面,天龍老人也必出手,大可對付這些兇惡善僧.膽氣大壯,芳心振奮之下,一式「楊花不定」,腳下連踩九宮,脫出紅衣著僧詭異掌力圈外。

    紅衣著僧一擊落空,凶睛一鼓,獰笑一聲:「女菩薩也會裝饃作樣?佛爺非要佈施,佈施一點瓊枝甘露不可麼?」

    話聲中,人如一團火球,又復飛滾而上。周圍連串怪笑,吼喝慘嗥聲不絕如耳。

    倒下!仆地!儘是鷹士們。

    黃衣首婢芳心如煎,驚駭、悲憤兼而有之。

    智慧使她鎮靜,仍能臨危不亂。

    她已看出蕃僧出手招式十分毒辣、詭異,又聽到弄月老人警告,特別提高戒心,不等紅衣著僧掌力發足,身形逼近,虛吐兩掌,一頓蓮翹,身形拔起,如穿雲之箭。

    有如熾炭的熱風由她腳下呼嘯而過。

    她,人在三丈許的空際,正要看清下落之地,紅衣著僧怪笑震不「女菩薩,佛爺等著你佈施啦。」兩次撲空的紅衣警僧霍地收住身形,雙睛瞪定半空中的她,張臂以待。

    一聲淒厲顫抖的長號,一個黃衣鷹土被一個黑袈裟的蕃僧一式猛抓,胸膛裂開,一顆卜卜跳動,鮮血滴濺的心赫然到了蕃僧手上。黃衣鷹土踉蹌幾步,仆倒地上,連心都被抓掉的人,居然能在栽倒地上後長號一聲始才絕了氣。

    這是慄人的畫面!是血的畫面!幾乎是在不可置信的短促時間內,在場的鷹士已是傷亡殆盡。

    由於冷面仙子故示大方,為了虛張聲勢,為了步步為營,作了縝密而獨具匠心的佈置,動、靜、進、退,各有職責,非經奉令或敵蹤已到「防守禁地」,不得擅動,以免自亂章法,所以,第一道關卡,等於全軍盡墨,援軍未到,即使想馳援,也來不及了!

    她正身懸空際,成了現場唯一僅存的人。

    在驚心動魄的大變之下,任憑她再冷靜,也為之真氣一洩,人在空中,本就不易著力,一口氣不能運用自如,-便身不由主地下墜。

    紅衣著僧眼看羊肉到口,樂得咧開大嘴呼呼怪笑,反而撤去掌力,騰空而起,張開雙臂,想把她一把抱住。

    就在這羊入虎口的剎那大喝震耳!

    長嘯龍吟!

    喝聲與嘯聲並起中,人影聯翩而來。

    黃衣首婢剛芳心一緊,暗道:「這下完了!」

    紅影照眼,她已瞥見紅衣著僧近在颶尺,連對方滿面獰笑。

    邪氣暴露的目光都看得一清二楚。

    百忙中,她猛吸氣,發揮了人類求生拚命的潛力,纖指疾劃,切點著僧胸前七坎、將台死穴。

    由於身形下降正速,蕃僧又是由地上暴起,雙方一上,一下,都是很快,眼看雙方已在空際丈許處相遇,她似已被蕃增一把抱個正著。

    紅衣蕃僧剛叫了一聲:「好人兒!」猛古丁厲吼一聲,身形一抖,由空中翻滾而下。

    她也隨之下落。

    她嬌軀連晃,花容刷地煞白,秀髮蓬亂、披散,嬌喘未定,總算穩住身形。

    蕃僧一落地,踉蹌一下,好像倒了一堵牆。

    雙方幾乎同時墜地,出人意外地,躺下的卻是蕃僧。

    其他的蕃僧正殺得興起,驕狂自得,躊躇滿志,準備向上衝的當地,一眼瞥見紅衣蕃僧意外失手,紛紛撲到。是想援手同伴,也想順手牽羊,把黃衣首婢制住。

    空中一聲暴笑:「好,丫頭有你的!」

    聲落人到,一條人影疾如鷹隼下撲,正是烈火神乞。

    「姑娘速退!」

    弄月老人白吟風人在空中發話,雙掌已扶泰山壓頂之勢向蕃僧下擊。

    接著,星曳而下的正是丐幫四大長老中的其他三老懶丐、殘丐、風雷丐。

    黃衣首婢驚魂甫定,死裡逃生,行險僥倖,已知這些喇嘛厲害,以自己功力,無異是以卵擊石,老一輩的既已出手,自己尚有許多急務需要交代處理,忙應聲撤出二文外,嬌聲說道:「有勞各位前輩,婢子告罪!」

    人已「回風如絮」,彈身上坡,飛馳而去。

    弄月老人和烈火神乞等已和四個著僧空際換掌,發出掌風相激的排空勁飆急旋。

    雙方都知道碰到了勁數,各自一窒急勢,先穩定身形。

    鐵木其為一行之首,他曾在長安臥龍寺和弄月老人照過面,一聲不發,便向弄月老人巨袖三展,右掌三場。

    奇怪,貫功入袖,以袖風傷人,在武當有「大羅袖」,少林有「鐵袖功」,華山有「流雲袖」一都是一團勁氣挾迅厲狂風、或無形罡氣傷人。

    鐵木其的袖風雖只三展,卻是隨蕃僧袖的甩、卷、折,攻向弄月老人上、中、下三盤,等於把弄月老人整個籠罩在迅疾無儔地袖風裡。

    右掌同時三揚,卻是虛實難測地封死弄月老人任何騰挪閃避方位。

    可謂極盡詭異、毒辣、陰狠的能事。

    弄月老人是大行家,動靜之間能洞燭光機,且他已對西域武學有了戒心,早已運足先天太極其氣,護住門戶。

    貫足內家罡氣的雙掌,旋展終南絕學「雲橫秦嶺」,「雪擁藍關」二記攻中有守,守中有攻的絕招,等於在面前布起一道無形鋼牆。

    源源吐出的無形罡氣,如潮湧出。

    一陣如湯潑雪,嗤嗤籟籟聲中鐵木其左袖右掌合擊之力,為弄月老人護身罡氣與發出的掌力在空際抵消.化為氣旋四散。

    鐵木其狩笑道:「老兒果有幾手,再接佛爺三記大手印試試!」

    大手印為西域絕學之一,以沉雄、剛猛而又陰毒出名。一被打中,傷處必有刺目的青紫掌印。被擊之處,內面盡成腐肉,外面卻是表皮無損。

    功力高深的,能隔空掌擊牛腹,在牛腹的另一邊現出掌印,皮不破,血不出,牛肚內已經成了一堆肉糜,真是兩邊洞穿,殺人不見血。

    弄月老人軒眉朗笑:「老朽白吟風.極願領教西域絕學空手道的奧妙!只是,台端師出無名,為何擅犯王屋?」

    弄月老人是想問清楚後再考慮是力戰?還是智取?

    鐵木其心中一震,迅忖道:這老地,競猜透佛爺要用空手道,難道他能破解?

    他陰森森地一哼道:「什麼師出無名?佛爺不管這些!要殺就殺個痛快!你既知佛爺的空手道厲害,就讓你嘗嘗也好!」

    弄月老人又復狂笑道:「台端錯了。我們中原人物,講究光明正大,討厭鬼鬼祟祟!台端如和五鳳幫過不去,大可堂堂正正,指名約地一戰,決一高下,像這種偷攻突襲,乃下五門的鼠輩行為!」

    鐵木其陰笑道:「姓白的,佛爺問你,你說出身終南,也算是中原什麼五大門派人物,為何給五風幫做走狗?好沒出息!佛爺勸你別摟女人臭腿,連終南派都自身難保,何必先給人家做替死鬼?」

    弄月老人厲聲道:「我們不作口舌之爭!請交代一句,你們來此可是奉了呼拉法王之命?」

    鐵木其怪笑一聲:「佛爺是代鳩盤聖母懲治姓冷的女人,叫姓冷的女人快快出來送死,佛爺可以少殺幾個!」

    弄月老人一聽,心中驚怒交進,駭忖道:果然不出所料,他門已和魔母勾結一路了,只有豁出去了。

    猛聽烈火神乞大吼:「還廢話個什麼?白老頭,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對付這些蕃禿,還用得著客氣?」

    連串驚風霹靂大震,四大長老除了老大懶丐好像懶得出手外一都是以一對一,分別和另外三個蕃僧硬拚硬,雙方掌力接實,發為連串巨響。

    弄月老人功力已經提到極限,狂笑一聲:「台端出言不遜,白吟風可要得罪了!」

    雙掌一分,一記終南派的「五嶽雲開」,閃電擊出。

    鐵木其雙掌一翻,怪笑一聲:「老傢伙,嘗嘗佛爺的『空手道』!」

    弄月老人猛覺打出的掌力,似被一股大力捲住消散。另一股狂風已直逼胸前!

    「先天太極真氣」立生反應,把對方掌心發出的一股狂風擋在三尺之外。

    丐幫三長老與三春僧在各拼一掌之後,亦分別展開了石破天驚的惡鬥。

    敵我雙方,分成四對,形成龍騰虎躍、旗鼓相當的局面,一時分不出高下。

    各人都因面對勁敵,各出殺手,連壓箱底的玩意全抖了出來。

    一時,屍橫血濺的石級上下,方圓十多丈之間,盡為殺機、勁風所籠罩。

    弄月老人以先天太極真氣護身,以「撫弦手」和終南絕學「排雲十三掌」攻敵,間或施展終南派鎮山掌法八卦游身掌。

    八卦游身掌本與少林派的十八羅漢掌及武當派的「金教掌」齊名,武林高手,十九知其訣竅奧秘。

    既以「八卦」為名,主要在馬步按「八卦」走方位,進退轉折,不離方寸,有一定步法,掌隨身走,身隨步轉,奧妙變化,全在移步換形之中,倒反逆行,使敵方莫測先機。

    這功夫一經弄月老人施展,就不同凡晌,每一步、一掌,動靜之間,變化無方,雖然仍是不離八卦方位,卻像另換了一套八卦游身掌,皆因他能憑功力掌握,恰到妙處。

    同是一式最平凡的「穿袖手」,出於弄月老人之手,一陰一陽之間,就顯得凌厲無儔,連水袖也勁風獵獵。

    烈火神乞施展的是「奔雷九絕學」;加上「火中取栗指」,走的全是迅雷急電、猛烈絕倫的路子,掌風如雷,指出如電,一下子,把一個黑衣喇嘛逼得連退二丈多遠。

    風雷丐以成名「絕學風雷雙撞掌」應敵,一出手,必是雙掌同出,或先後一瞬。掌風一出,必是一陣狂風。雙掌掌風集中匯合剎那,轟然大震,如響霹靂,聲勢奪人,一下子也把對手逼得蹬蹬後退。

    最妙的是殘丐,他雙腿如鶴膝,兩臂瘦如嬰孩,卻是奇短,十分畸形。

    他一出手,也很奇怪雙臂揮舞,好像小孩子打架,對人亂抓。

    雙腳亂點,好像兩根「撥火棒」,偏是窮忙。

    外行的人,莫明奇妙。誰都會認為他最窩囊,雙手這麼亂抓,成何章法?

    而雙腳亂點,又無一定方位,大約得了急驚風?

    其實,武林人物皆知丐幫四大長老中,功力以懶丐最高,次即殘丐,懶殘二丐,皆以手法陰柔、毒辣出名,和烈火、風雷二丐的陽剛、霸道不同。

    在聲勢上,「二剛」比「二柔」,相差不可道里計。

    在功力上,也非烈火、風雷二丐所及。

    殘丐的雙手亂抓,乃武林人物聞之色變的「幽靈抓魂」,無形罡氣凝集十指。

    他一指一抓之力,足可透鋼裂鐵。而他十個指頭能夠動用自如,或伸、或屈、或左、或右,變化間,能同時抓向十個不同方位。

    最狠毒的是專抓人經脈穴道,--一般武林人物很難逃過他舉手一擊。

    他的亂點雙腳,是有名的「無常腳」.不走方位,不按步法.進、退、左、右,隨心所欲,除了專為配合他們出抓方便外,主要是能巧妙地在亂點間閃避敵方攻擊他的力道重心。

    和他交手的是一個白衣喇嘛,被他一連幾抓.就弄得手忙腳亂,如非退避得快,幾成指下亡魂,一下子.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對方幾人也都不弱,各出殺手。

    除了鐵木其是以最詭異、凶毒的空手道猛攻弄月老人,功力悉敵。各有千秋之外和烈火神乞對手的那個喇嘛施展了黑教中看家絕學「黑殺手」,每一出手,就是大蓬淡淡如霧的黑氣。

    設非烈火神乞的威掌猛力、先聲奪人的話,就很難應付。

    與風雷丐力拼的喇嘛則使出了「紅教大手印」,也是猛烈無比.和「風雷雙撞掌」簡直是一個打鑼,一個擂鼓。

    和殘丐動手的白衣喇嘛,招式尤其詭異,乃是旁門毒手中亦稱罕見的「七修掌」。

    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掌影迷離,一下子連變七掌。使人頓起幻覺,好像只見他有了七隻手似的,一片掌如山弄影,當之者無不魂飛膽喪,不知如何應付!

    原來,域外窮荒中有一種異蛇,名為「七修」。

    它有七個蛇頭,一個蛇身,身體奇扁而薄,蛇身如一條彩色板帶。它一發現「目標」,全身一伸一縮間能夠平空揮起,遊行間疾如飄風。只要一個蛇頭伸出,其他六個蛇頭也一齊踉上,只要被它一個蛇頭沾住或咬著,也就等於被它七個蛇頭一齊咬住或沾住了,越收越緊,一下子,不論人與獸,就成了一堆肉糜血漿,連骨皆化,膏了它的饞吻。

    由於它如此厲害,又奇毒無比,人獸遇上,絕難倖免,凡是生物,碰到必死。因此,道書《異物誌》為它命為「七修」,在號稱「絕毒八十一種」中名列第一,比食人樹還要使人心寒股慄。

    好啦,掌名「七修」,不難想到它的「自負」。

    這種歹毒掌法,掌風奇毒,最利近攻,更宜自處上風。別說被他掌風打實,便是隨風送來的掌風餘勢,一經入鼻,也必中毒氣閉,全身必腐爛!

    陰錯陽差,無巧不巧,碰到殘丐的「幽尋抓魂」,把他直逼得退下石坡去,一時竟無還擊餘地。

    在一旁難得悠閒、袖手觀戰的懶丐,耷拉著眼皮。別看他懶洋洋、死人勿管的樣兒,心情卻越來越緊張,一雙斜掛稀眉越來越是下垂,眼皮下的一雙精眸也越來越是奇光閃爍。

    他,全身功力已運足十二成,準備隨時出手一擊。

    雙方惡鬥,已幾十招過去。

    弄月老人心急如焚,暗暗驚忖道:「自己和丐幫幾個長老,也可說是當代中原武林出類拔革、一等一的高手了,對方卻只能算是打旗子先上的二流人物,竟這麼扎手,自己這邊不但沒有穩操勝券的把握,看對方之陰沉,似乎尚在蓄勢伺機,殺手尚未施展出來呢!這,如何是好?」

    光是心急也沒用,徒亂心意。

    他百忙中瞥見袖手一旁的懶丐,心中一突,迅忖道:「這可惡的老化子真懶得可以,這是什麼時候?對付這些化外凶人,還講客氣,講究什麼一對一?如果老化子即時出手,來個乾坤一擊,了結對方一個,豈非強弱立判,勝算可期!」

    心急之下,一面連出「錢塘潮起」、「懸崖飛瀑」兩記殺手,把對方逼住。

    一面沉聲疾喝:「懶化子,應當勤快一下了吧,時不我與……」

    鐵木其大約已經看出弄月老人心事,一面連環吐掌,兩股狂飆急旋,和弄月老人掌風相激相抗,一面發出一聲刺耳怪嘯!

    遠外,另有嘯聲相應,而且,怪嘯搖曳空中,越來越近。

    嘯聲刺耳中,空中撲撲地鐵羽破空之聲不絕,乃是由山外來路聯翩飛來的信鴿,向鳳儀峰疾掠而去。這是最驚心的緊急信號。不用說,已有強敵大批入山,且已快到。

    只聽鐵木其獰笑一聲:「白老鬼!聽到沒有?咱們的好手都趕來了,咱們法王也可能駕到!你們幾個老鬼還想掙命?想活也活不了!」

    他接著又一聲大喝:「快打發這些老鬼上路!」。

    喝聲中,掌如車輪,滾滾而出。

    其他三個喇嘛,凶威大振,精神倍增,怪笑連聲地,一齊瘋狂反撲上來。

    震耳怪嘯聲中,隨風送來狂笑:「法王有令,當路者殺無赦!

    一齊上,把王屋踏為平地!」

    接著,怪叫紛起都是尖銳如梟鳴的「呼……拉」!

    「呼拉!」「呼拉!」之聲,震耳欲聾!

    鐵木其等四個喇嘛也一齊振吭大呼:「呼拉!」

    烈火神乞一面猛烈吐掌,一面喘氣大罵:「狗娘養的,還沒死,就叫救命!」

    弄月老人心中大急,知道對方又來了大批幫手,人家援兵一到,眾寡懸殊之下,不堪設想!

    對方既能直闖,如入無人之境,則五鳳幫派駐前山的暗卡,十九已被放倒。

    他最關心的還是天龍老人、四海神乞等,由龍門棋士古今同安排,不知老古弄的什麼把戲,既然任由敵方後援長驅直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心如油煎下,稍一分神,就被鐵木其欺近丈許,頓感壓力加重,有失去主動之勢。

    猛聽懶丐一聲老茄茄的哼呀聲:「你們都來了,好熱鬧,我老人家偷懶不成了,別怪我老人家多了一雙手,誰叫你們鴻飛狗跳,來了一大窩呀!」

    話聲慢吞吞地叫人想吊頸。

    出手卻快得不可形容。

    只聽一聲大吼:「老鬼!」

    和殘丐動手,正步步逼近、反守為攻,準備搶向上風的白衣喇嘛身形一晃,如被電殛,仆倒在地!直滾下石坡,喉中長長噓了一口氣,一動也不動了。

    由於起變突然,鐵木其等連念頭也來不及轉之下,等到發覺不妙,紛紛怒喝,翻身想出手搶救,已經遲了一步,眼看白衣喇嘛五官扭曲,已經氣絕歸陰了!

    鐵木其等三人剛撤出身形,猶未決定如何的剎那,弄月老人和烈火、風雷二丐哪裡肯給對方喘息餘地?一聲不響,全力進攻。

    鐵木其等都紅了眼,喉中發出比哭還難聽的吼聲,一齊掉身,瘋狂反撲。

    只聽懶丐一字三歎地哼呀道:「不忙,何必拚命?該輪到你們拼了沒用了!」

    弄月老人百忙中瞥見懶丐有氣無力地徐揚雙手,十指連珠彈出!

    鐵木其和其他兩個喇嘛正連下重手,把弄月老人和殘丐、風雷丐逼得有點手忙腳亂當兒,驀地一齊如中鬼擊!

    三聲怒吼,慘嗥未出只有極短促的刺耳喉音「晤」了一下,便蹦起文許高,跌落石坡,一陣翻滾間都是五官扭曲在一處,七竅溢血,頓時了賬!

    弄月老人喘著氣,心中驚歎著叫道:「『彈指追魂』,名不虛傳!也只有趁對方拚命攻擊,無暇旁顧間下手,才能奏功!」

    烈火神乞也喘著大氣道:「老大,有你的,只是太會撿現成便宜。」

    懶丐哼呀道:「現成?豈好撿哉?又來了好多『現成』,夠你『撿」的啦!」

    突然破風聲急!

    弄月老人等紛紛蓄勢應變。

    連串人影,怒箭般射來!

    咻!咻!咻!如蝙幅橫空,一下子飛掠來了七條人影,如鷹隼下擊,撲落現場。

    赫然又是七個分被黃、紅、黑僧衣的喇嘛。

    弄月老人一怔,心中駭忖道:「依照蕃僧習例,都是按僧衣顏色分別屬於何教何派。以眼前來人說,當是屬於域外最有名的黃教、紅教、黑教,那末,剛才怎會有身穿白衣的喇嘛?如說是易容改裝,又為何都是以本來面目出現,一看就知是城外蕃僧!到底有多少名堂?」

    他當然知道,對方一發現同道已死,必然火上加油,一場生死決戰迫在眉睫,心清也忍不住扣緊得幾欲窒息。

    那不是懼怕,而是面對強敵時必有的情形。

    果然,七個蕃僧凶睛一掃之下,皆神色大變,驚怒交集,個個凶睛暴張如炬,眈眈地緊注在弄月老人等五人身上。

    為首的黃衣喇嘛陰惻側地獰笑一聲:「豈有此理!這難道會是你們幾個老鬼能做出的事?」

    人已大步欺進,勢欲攫人而噬。

    烈火神乞怪笑一聲:「理有其自,把這幾個蕃狗子了賬的正是我們,有假包換!如你們有志一同,我們決不介意『好事』做到底!」

    黃衣喇嘛的兩個核桃大的金碧眼珠幾乎要暴出眶外,哇哇怪叫:「好!佛爺就是把五鳳幫殺個精光,也難洩恨,拿命來吧!」

    雙掌一圈、一翻,車輪大的氣旋呼嘯而出。

    烈火神乞大喝一聲:「來得好!」剛要吐掌迎擊,忽又聽懶丐哼了一聲:「你忙個什麼?」

    黃衣喇嘛倏地撤掌,大吼一聲,彈身而起,硬生生地把一團人影劈空接住。

    原來懶丐在腳起處,把那一個白衣喇嘛的屍體「忽喇」一聲,踢入黃衣喇嘛掌風圈內。

    黃衣喇嘛只好猛撤掌.自行卸去大半吐出力道,閃電出手.由自己掌風急旋中,接住了白衣喇嘛屍體。

    其他六個喇嘛同聲怒吼,紛紛出手。

    「忽喇、忽喇」的勁風呼嘯聲中,只聽懶丐又哼呀連聲:」『好畜生!別忙!先埋了死人再說不遲!唉呀!好重的傢伙,一定是吃多了羊肉燒酒,我老人家的腳好酸!」

    另外三個蕃僧的屍體,一個接一個由他腳尖飛起,直往對方交錯而出的掌風撞去,逼得對方急忙自卸力道,紛紛出手接住同伴屍體。

    只有鐵木其最倒霉,正好撞在兩個喇嘛急旋狂風般的掌力圈內。

    那兩個蕃增收勢不及,心急之下,雙雙不約而同地竄出,想接住鐵木其的身體!

    仍是遲了一瞬!

    「匍」的一聲悶震,如擊敗革破鼓。

    鐵木其的屍體,被掌力震得筋骨全碎。

    彈身而起的兩個紅衣蕃僧雙雙悶哼,隨著鐵木其的屍體墜地。

    落地一陣滾動,便告氣絕。又是五官扭曲,七竅流紅!

    黃衣喇嘛等也都是突然應變,不及出手搶救,又白白損失兩個同伴,氣得暴喝一聲:

    「氣死佛爺!老狗!佛爺把你抽筋剝皮……」人已向懶丐連吐三掌,身形也猛撲過來。

    存下的另外四個蕃僧,也又復大吼撲出。

    弄月老人等忙一齊揮掌迎擊。

    懶丐笑道:「別忙!多了兩個。礙手礙腳,一對一,兩個吃虧!」

    懶洋洋地雙掌一合,掌心連振。

    黃衣喇嘛已凌空丈許的身形,突然一窒。

    「蓬蓬」大響聲中,雙方拿力接實,黃衣喇嘛翻身落地。

    懶丐唉呀一聲:「真是老昏了!幾乎忘了還有一個多了一口氣的,理當壁還,你們也要客氣些!」

    腳尖挑起,那個剛才輕敵大意,被黃衣首婢行險僥倖閉住穴道的紅衣喇嘛,應腳飛滾如球。懶丐哈哈一笑:「還有一個活的!小心別弄死了。」

    懶丐也真絕,他又把那個已被制住穴道的紅衣喇嘛當作球踢,又急又猛,卻是直向三丈外的空處飛去。

    黃衣喇嘛身形落地,本是怒極,正要向懶丐再下殺手,一眼瞥見,援救同伴要緊,急忙收掌,身形彈起空中,想凌空虛渡抄住尚未墜落實地的紅衣喇嘛。

    其他四個喇嘛也在一驚之下,不約而同地想分身救人,情急間,誰也來不及招呼,不分先後,幾乎同時撤身,騰空而起!

    五個喇嘛一齊凌空搶救那個紅衣喇嘛。

    這正是懶丐別開生面、別出心裁的「妙著」、「絕招」!

    名家高手,最忌心神分散。

    更忌的是攻敵時身形凌空。

    因為,人一飄身空際,武功再好,也因空中不好著力,換氣不方便,等於把功力打了個大折扣,並且空門大露,最易為敵方伺隙下手。

    五個喇嘛因情急救人,等到發覺同伴都一齊凌空而起,才立時知道中計。

    除了黃衣喇嘛先起一步,當先掠去,難收息勢外,其他四個喇嘛立即猛打千斤墜,星曳落地。

    他們快,弄月老人等更快。

    弄月老人等豈肯放過這一瞬難得機會?

    他們不約而同地,如影隨形,躡後撲到,趁對方尚在空際或剛落地,馬步未穩、新力未生、濁力剛盡的剎那,紛紛閃電出手。

    懶丐則「哼呀」一聲:「別忙,救人不如救己,先顧著自己吧!」

    話聲有氣無力,出手卻是不可形容的快!又復發出仗以成名、浸淫數十年的「彈指追魂」獨門工夫。這獨門指力專破內家氣功、外家橫練,無堅不摧,認穴之準與狠,懶丐已到百無不中境界。

    他又是胸有成竹,以有心算無心。五個蕃僧都忙於救人,雖都無對背後有本能的戒備,如是有人撲到背後或動手,或有暗青子打到,決傷不了他們。

    偏偏碰到懶丐無聲無影的指力。

    包括黃衣喇嘛在內的五個蕃僧,都在幾乎毫無所覺之下—等到發覺已經遲了。

    他們剛覺命門、尾間、背推等大穴突然一震,如被彈丸打中,連轉念也來不及,更談不到變式閃避了。穴道一麻一酸間,每個穴道、都洞透寸許深指頭大的血洞,不由自主,真氣立散,皆垂直地由半空栽落。

    和蕃僧幾乎前後腳起步的弄月老人等也正好趕到,各出殺手之下,五個蕃僧連想提住最後一口氣拚命掙扎都辦不到。在掌風如山、指力如箭的急襲下,一個個先後應聲倒地,血濺屍橫。

    弄月老人等當然知道得手如此之易,舉手之勞立斃強敵,皆仗懶丐出手「勤快」,身一落實地,只有蹙眉苦笑的份兒。

    懶丐還一迭連聲的哼呀著:「好本事,好本事呀!克敵於反掌指顧之間,有勞有勞,省了我老化子苦手腳,要得!要得!」

    弄月老人直搖頭,噓了一口氣道:「十年未見,懶兄神功大進,可喜,可羨,又能料敵如神,算無遺策,棋高一著,挽回大局,確實佩服之至,否則,棋差一著,只有全盤皆輸矣!風聞懶兄能於十丈之內閉目彈熄八十一支宮香,卻未料高明至此!」

    烈火神丐呼呼喘氣道:「老大一勤快。我們竟成了無事忙了。

    這些蕃狗好扎手,我實在沒有把握。老大平日敢情藏了一手,既然贏了這局險棋,我們該快去給古老兒他們助陣去了。」說去就去,也顧不得喘息未定,彈身而起.懶丐卻又一聲:「不忙!」

    烈火神丐翻身落地,叫道:「急驚風碰到慢郎中,我擔心古老兒『國手也有失手』之時,難道老大要我留下埋死人?放著那多鷹士……」

    懶丐但條斯理地擺著手,老茄茄地道:「不是要你理死人,而是要你背活人!」

    伸手一指指著那個被黃衣首婢制了穴道,剛才又被懶丐當作「魚餌」,一腳踢出數文,跌得灰頭上勝,額青鼻腫,只有乾瞪眼的紅衣蕃僧。

    不錯,他是對方僅存的一個「活人」。

    烈火神丐翻眼過:「把他了賬就是,還用得著費力?」

    懶丐沉聲大喝:「廢話!有用得緊哩,快背著!」

    弄月老人側然道:「不如留他活口,讓他回去報信吧,我們速即馳援天龍道友等要緊!」

    烈火神乞似乎十分畏懼老大懶丐,咕嚕著,沒好氣地走過去,一聽弄月老人之言,「嘿」了一聲說道:「這些蕃狗,哪能這麼便宜他?乾脆賞他一指頭,宰了了事!」

    懶丐轉向弄月老人侵吞吞地道:「白老,縛虎容易縱虎難!

    他們無一好惹。真正交手的話,傾我們全力,尚不知鹿死誰手?

    難得有此活口,說不定等下有用!」

    向烈火神乞一揮手:「快點,別耽誤時間。」

    烈火神乞沒好氣地腳尖一鉤,把那紅衣喇嘛挑起,一把抓住後頸皮,往脅下一挾,咳了一聲:「吃多了羊肉,好重,還有一股他媽的騷氣。」

    弄月老人喝一聲:「走!」

    五條人影,在鷹士們的歡呼聲中騰空而起。

    在距離鳳儀峰前面約十五里左右處,雙峰插天,削壁流油,滿佈滑不留手的蒼苔,懸崖參差矗立,乃利用天然形勢所築、進入五鳳幫的天然關隘,也無異是屏障五鳳幫的第一道險卡。

    任何人到此,都會自然地起了戒備。

    中通一線,被鑿石築成可容兩騎馳騁的石板道。

    如果把路封死或設下埋伏,確實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險。

    可是;難不倒功力絕高的武林人物。

    因為可以憑輕功找路上崖壁,捨正路而不經過下面石道。

    鐵木其等十多個喇嘛,大約就是登高偷渡而入的。

    奇就奇在石道依然是石道,空蕩蕩地一直暢通,,根本不見有明的阻礙或暗的埋伏。

    只在進口的石碑坊中特建的鳳儀亭裡,派遣了四個侍女和四個由鷹士充任的知賓人員,而由老醜婦雷陰婆總司其事,似專為迎接來賓而設。

    這,或是冷面仙子故作大方?恐怕除了黃衣首婢及五鳳知道太上幫主的意思外,其他的人都只知奉命行事而莫測高深了。

    在懸崖削壁之間,極曲折險秘。不易為人注意的地方,卻是布下了重重關卡和埋伏。

    由黃鷹冷必威主持,號令進退。

    約在初更時分整個近里許長的懸崖、削壁、石道,靜悄悄的,黑黝黝的。

    由於地勢關係,這兒本來就是少見天日,唯有中午可見陽光,入夜後,更特別顯得陰森懾人。

    風吹樹影,襯著怪石斷崖,好像鬼魅幢幢,作勢欲撲。

    只有鳳儀亭裡,四角掛了氣死風燈。

    雷陰婆扶杖倚門而立。

    兩隻信鴿在空中急掠而過。

    雷陰婆一動也不動,四個侍女和四個鷹士卻忍不住面色一緊,抬頭看著兩點白影消失在懸崖、峭壁之頂。

    修地,兩支響箭帶著破風嘯聲,交叉射過空際。

    四個鷹士和四個侍女互看一眼,好像是說:「來了!」

    隱約的腳步聲剛入耳一聲嬌叱聲送到:「五鳳幫有人住嗎?聽著,域外鳩盤門當代掌教兒子聖母投帖拜山,請速報貴幫太上幫主知曉。」

    四鷹土和四傳女大約震於九子魔母凶名,本就心中惴惴,一聽傳聲,情知馬上要和魔母照面,再強持鎮靜也忍不住心情緊張、抽縮起來。

    雷陰婆放開森冷的喉嚨,毫無感情地叫道:「知道了,本幫有請,已在鳳儀殿恭候大駕。」

    卻聽到一聲勁疾的沉聲喝道:「雅凡姑娘,這兒只是入口,距離大門尚有十里以上路程,大約前面已有人專誠迎接,由我當先領路嚮導如何?」

    雷陰婆呼了一聲:「原來是姓葛的小子,該死的東西!哼!」

    四鷹土和四侍女也已聽出有葛品楊在內,因不明底蘊,都愕然地面面相覷。

    只聽一個老婦的聲音:「很好,難為你了,凡丫頭,你先告訴對方的人,要冷心韻速來見我,老身來了,還容冷心韻坐著享福,哼,真是不知死活!」

    一聲嚶嚀答應。

    破風聲急,兩條人影電閃而來。現身的一男一女,正是葛品揚和雅凡。

    雷明婆看也不看葛品揚一眼,頭也沒抬,冷冷地道:「不必多說;我們幫主已在恭候,如果不識路或伯走夜路,我們派人執燈引路就是了。」

    雅見怔了一下,剛哼了一聲葛品暢忙道:「我來帶路。」

    雷陰婆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冷聲道:「小於,你自己已走錯了路,還要錯下去麼?」

    看不出這個一向冷漠無情的老醜婦,居然能說出這種語重心長的警人之語。

    葛品揚一怔,凝聲道:「謝教了,我會知道走自己應走的路!」

    他的意思,是說自己會知道選擇「對」的路走。為免使身邊的雅凡起疑,他只得如此措詞。

    聽在雷陰婆等耳中,卻驚疑不定,以為葛品揚已抱定投向九子魔母的決心。

    鑒於葛品揚曾經是五鳳幫的紅鷹堂主,對幫中一切及內外地勢知道得一定很多,如果他確已投敵,成了九子魔母的嚮導的話,真是心腹大患。

    除了雷明婆沉著醜臉,難以看出她的內心如何外,那四個侍女和四個鷹士都不禁變了神色,目光也透出駭異。

    葛品揚瞥見之下,剛自心中一動雅真等三女和那兩個中年婦人,已經簇擁著四個精壯村夫抬著的山轎來到。

    轎中的九子魔母冷森森地道:「冷心的何在?她可準備好了?

    速即傳報!」

    雷明婆也冷森森地道:「已準備好了,大駕只管前行,要不要我們派人帶路!」

    向四個侍女掃了一眼,道:「準備伺候,掌燈帶路。」

    四個侍立齊言應道:「得令!」

    很嫻熟的點燃了宮燈四盞,高舉手中。

    魔母哼了一聲:「真是不知死活!冷心韻好大的膽子!」

    雷陰婆也哼道:「本幫由上到下,沒有怕了誰的。」

    魔母由轎裡探出半面,面紗一晃,盯住雷陰婆,哼道:「你的膽子也不小,看你年紀也一大把了,是五鳳幫的什麼人、卻給人當作奴婢差使?」

    葛品揚心中一凜,迅忖道:「老婆子好厲害,又施展攻心之術了。三言兩語,咄咄逼人,大有挑撥作用!」

    他又忖道:雷陰婆功力雖高,大約不知魔母厲害,無異以卵擊石,一言不合,必然濺血當場!

    剛要砌詞轉圜雷陰婆醜臉一寒,冷笑道:「這是本幫的事,不勞過問!」

    雅凡嬌叱:「無禮!」

    魔母厲聲道:「在老身面前,膽敢一再出言不遜?看來非加懲戒,不足立威!」

    她聲音驟然變得十分難聽:「你也七老八十了,自己批頗十數,再滾開去吧!」

    魔母言出如山,葛品揚曾經親眼見過天山二魔受辱靈帝陵、各失一耳的事,看來,雷明婆也非吃癟不可了!

    如要雷陰婆這個冷傲、孤僻得不近人情的老婆子自行批頰打嘴,當然是辦不到的事,那末,針尖碰麥芒,硬碰硬,非砸鍋不可!

    雷陰婆目射凶光,一頓枴杖,冷笑不語。

    那四個侍女神色大變,掩不了內心恐懼。

    這也難怪,雷明婆在五鳳幫中的地位,等於太上幫主的近臣心腹,表面上雖是雅靜山莊的司閽老嫗,由於冷心韻與她同病相憐,且又是同輩人物,加之她與五台三魔中淫魔嚴尚性的關係,對她一向另眼相看。因此造成她在五鳳幫中的特殊、微妙的身份。

    在鷹土和女婢心目中,除了太上,就是對雷陰婆特別敬畏了,一則她面冷嚴峻,使人害怕,二則連黃鷹以下,身為幫主的五鳳,都尊稱她一聲「婆婆」,現在,眼看作翻臉動手不可,在這種情勢下,她們又震懾於九子魔母的凶威,哪有不驚懼之理?

    只聽魔母厲叱一聲:「難道要老身下令動手?」

    雷明婆一頓枴杖,道:「等著!」

    魔母冷叱一聲:「給我掌嘴!」

    那兩個中年婦人本是侍立軟轎左右,左面的一個立即應聲而出。

    葛品揚疾喝一聲:「且慢!」

    雷明婆哼了一聲:「小子,你投資格多嘴,站開去!」

    葛品揚暗暗叫苦,心中道:「這下糟了!」

    在他的右耳中突然又有人吹氣,一縷冷風直透耳底,又是怪聲怪氣的調門:「小子,你站開!有好戲不看,難道要給人墊背!」

    葛品揚心在狂跳,怦怦不止,驟然的驚喜,更感意外,話到嘴邊,硬生生地倒抽一口氣,又嚥了回去。

    魔母喝道:「還不動手!給我加倍掌嘴再說!」

    那中年婦人一聲不響,腰一折閃,雙掌已發,快得目不及瞬。

    「啪」的一聲,雷陰婆連閃三閃,任她再快,也只讓過一掌。

    另一掌被打實,左頰立時浮現五條血痕掌印。

    雷陰婆本是一張滿佈皺紋、如驢糞蛋的醜臉,血痕一現,更是刺目。

    加之急怒之下,頓時獰厲如鬼。

    她哼也不哼一聲,滿頭白髮,「刷」地直立,「嗚嗚」銳嘯,已經連揮三杖。

    杖勢凌厲。風起數丈,虎虎生威。

    四個鷹土和四個待女,早已駭然辟易。

    連那中年婦人也不敢輕攫其鋒,身形幻動,連換方位,掌封門戶,才讓過三杖攻勢。

    雷陰婆身手一經展開,飛步連環,一杖緊過一杖,捲起漫空杖影。

    聽到的是刺耳杖風。

    看到的是怪蟒翻騰的杖影。

    一下子把對方逼得走馬燈似的亂轉。葛品揚迅忖道:今天才看到這白髮老婆子的真功夫,果然薑是老的辣。剛才大約是疏神,挨了一下,如今以兵刃對付空手,搶了先機,大約一時不致落敗。

    自己如何應付當前局面?

    想溜?不可能!

    留下,不是辦法.未免有坐以待斃的愚笨。

    自己必須設法火速脫身,他最關心的當然是師父、師母和師妹藍家鳳。

    還有一個影子在他腦中見過,心情立時一沉。

    自己借口帶路,本就是想利用時機脫出控制,向師父、師母報警,現在弄得騎虎難下,解圍既無計,脫身更無方,不知如何才好。

    他正心急如焚,目光亂轉,只想那個「傳聲」的任老頭能夠火速現身,也等於救星由天而降,解決最難解的事。

    猛聽魔母厲叱:「恁地不中用!連區區瘋魔十八杖也應付不了?」

    另一個中年婦人提醒著:「二妹,這是五台家數,由雷公拐和降魔鏟變化而來,可以近攻切人!」

    在動手的中年婦人一聲不響,飛快地避開雷陰婆杖勢,左施右轉,連繞週遭三匝,趁雷明婆隨她身形變化,移步換形的空隙,突然身隨掌進,如水銀瀉地,鑽孔直入。

    一瞬間,兩團人影相合。

    杖風呼嘯中,強烈的掌風轟然而起。

    雷陰婆未料到對方身法如此詭異,真的敢在凌厲的杖風中「切入」,枴杖利於遠攻,不宜近守,短兵相接時,反感累贅。心驚之下,不容變招,轉念,單掌疾吐,以攻為守,颶尺之間,正好和對方沒然退到的掌風相遇。

    雷陰婆剛想趁勢撤身,枴杖一式「盤打」,猛覺右臂一震,杖身已被對方翻手抓住。同時,一縷尖風,「刷」地作響,直襲右曲地。

    分明想逼她撤杖。

    雷陰婆心中一狠,右臂猛沉,又猛然一振,想震脫對方抓杖之手,同時借勢場腰斜身,卸去對方指力,左手出陰掌,向對方疾劃而出。

    這一招,極似最陰毒、最下流的「葉底偷桃」,實在卻是淫魔嚴尚性的三絕把中的懸崖倒瀉。

    這種專攻人下盤的陰手,令人防不勝防,措手不及,如果以淫魔的追魂煞手印手法打出,中者十九立死。

    敢情雷陰婆是想拼著兩敗俱傷,打著險中求勝的主意。

    她卻忘了對方是以武功詭異,不同於中原武學身法取勝。

    只見眼前一花,幻影立失,一招陰手打空,「辟……僻……

    啪啪!」好清脆。雷陰婆左頰、右頰又連挨幾下結實的「鍋貼」,被打得暈頭轉向。枴杖也已脫手,被對方順手奪去。

    葛品揚大為不忍,身形剛動,話聲未出,耳中又響起了耳熟的怪聲怪氣:「小子,瞎忙什麼?我老人家還沒動,你算得老幾?」

    場中人影突分!

    那中年婦人本是身形幻動,雙手連揮,左右開弓地打著雷陰婆的耳光,倏地如被雷建,向後疾退,重重一聲悶哼,幾乎跌翻在地。

    這是變中之變!

    這邊的四傳女和那邊的雅凡等四女同聲驚呼,不約而同地紛紛搶出。

    雷陰婆醜臉青腫,紫脹成了一個五官難辨的爛茄子,血流鼻、口,一聲不發,翻腕自拍天靈蓋。

    奇事又現!就在四個侍女張口結舌,駭然卻步間,雷陰婆疾翻的右掌,在打實天靈蓋剎那,突然一震,頹然下垂,人也翻身仆倒。

    同時,那個中年婦人也連打寒噤,搖晃不定,被雅凡和雅心二女左右扶住。

    魔母目光如電,四面疾掃一眼,喝道:「怎麼了?誰敢在老身面前弄鬼?滾出來!」

    葛品揚扭緊的心剛一鬆,噓了一口氣,心中叫道:如果是龍門師伯所說的那位匡廬老前輩,也該出面了,老婆子已叫陣,此其時矣!

    卻寂無回應。

    難道不敢和魔母照面?如不是怕,為何藏頭不出?

    魔母冷哼一聲、如一縷輕煙,由轎中平飛而出,飄落在那中年婦人面前。

    就在魔母現身剎那,那中年女人不能自禁地猛打噴嚏,忙自掩口,寒噤立止.魔母剛哼了一聲,她已激聲道:「有人暗襲!」

    魔母冷笑一聲:「好大膽的鼠輩,不怕逃上天去。」身形一晃間,竄入鳳儀亭中。

    兩個中年女人和雅凡等四女不待吩咐,各撤身形,向四面散開。

    這裡一面是絕谷,一面即是山路,鳳儀亭矗立於山道入谷之口,方圓不足十丈,除了鳳儀亭裡可能有人潛伏外,其他四面可以一目瞭然,雅凡等分散搜索,顯得多此一舉。

    眨眼間,魔母由亭中旋風般捲回,重重地哼了一聲,一揮手:「殺進去!」

    短短三個字出於魔母之四,使人毛骨驚然。

    葛品揚知道魔母毛了臉,惱羞成怒,迅忖道:「可能是師父師母已有了部署,故意先布下這著閒棋,先挫魔母氣焰,只是,如果師父、師母知道有廬山的老前輩來到的話,盡可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棋,和魔母作一了斷,何必這樣虛虛實實?以師父的性情,也不會如此的……」

    魔母既已親口下了一個「殺」字,非同小可,可能造成伏屍遍地的慘局。

    猛聽魔母喝道:「品揚!你帶路,今夜老身非大開殺戒不可!」

    話聲未落,雙手輕揮,快得不可形容間,慘嗥聲起,震慄夜空,那四個鷹土連手也未動,就好比被極大的力道猛推,如球滾出,直墜崖下。

    葛品揚未料到魔母暴怒之下,出手這麼快,這麼狠,這麼絕!那四個侍女驚駭之下,連手中紗燈也執不住,本能地飄身疾退,發出驚叫。

    魔母連面紗也沒動一下,喝道:「有種的可以滾出來了!」

    葛品揚恍然大悟,原來魔母下殺手,只是為了逼出隱身不見人影的人,這種激人出面的手段,太毒了,也許就是什麼「攻心」之術吧?

    仍無反應。

    魔母冷哼一聲:「走!」

    人已飛回轎中。

    葛品揚硬著頭皮,一聲不吭地昂然向前,當先進入山道。瞥見妙手空空兒百忙中向他直伸舌頭。

    很暗,很暗,很黑的山道中,顯得一片陰森。

    那四個抬轎的精壯村夫大約受驚過度,忙得腳也軟了。

    這一來,就顯得進三步,退一步越走越不對勁了。

    只聽魔母緩聲道:「你們辛苦了,歇下來。」

    四個轎夫巴不得這一聲,驚魂不定地放下轎子。

    魔母由袖底拿出一個錦袋,倒出大把紫金砂,道:「這個,是給你們買酒吃的,如走不動了,可以就此回去,如能送到地頭,老身再加賞。」

    黃澄澄的金砂,在陰暗中泛著炫目的光芒。

    四個轎夫愣了一會,面對面,眼瞪眼,一聲不吭,又抬起了轎槓。

    葛品揚暗笑:「這,真是人為財死了,敢情又是老婆子的攻心之術,如果她以殺人威脅,四個無知村夫即使怕死,唯命是從,卻也力不從心。只有以利誘之,才能收到安慰鼓舞之效。」

    一行迤邐前進,約莫走了數十丈的山道,突然,空中連聲輕爆,灑開漫空旗花。

    每朵旗花都是金色,一經爆開,就成了一隻一隻的金鷹,栩栩如活,好像沒空金鷹飛翔。

    葛品揚一看,便知是黃鷹冷必威已亮出了旗號。

    這種特製旗花,乃冷面仙子準備在五鳳幫光大江湖之時,及在中秋大會上作為信號之用,以五種顏色代表五鳳、五鷹。

    他剛沉聲叫了一聲:「必威大哥!且聽……」

    猛聽一處懸崖之上,傳出冷必威一聲斷喝:「誰是你大哥!

    好大膽的叛徒,竟敢引狼入室,本座容你不得!」

    葛品揚一聽語氣不善,又驚又怒,剛叫了一聲:「請勿誤會又被冷必威勁喝打斷:「來的可是白髮老妖婆?」

    魔母厲聲叱道:「豎子安敢不遜!還不快報冷氏出面!」

    冷必成喝道:「本幫太上。豈能輕見?本堂主就夠打發了!」

    葛品揚啼笑皆非地付過「糟了.」

    魔母惡極而笑:「該死的東西!給我拿下!」

    冷必成冷笑道:「老妖婆休得賣狂,嘗嘗本幫的『箭陣迎賓』味道吧!」

    葛品揚聞聲心生警惕,破風聲急,剛聽到質母厲叱一聲:「豎子安敢如此!殺無效!」

    雅真的尖叫驟起:「葛……快躲,賊子放箭!」

    黑暗中訴如飛蝗,密如暴雨射到。

    葛品揚未料到五鳳語會在這裡佈置孔明箭降。更無奈黃鷹也把他當作「叛徒」,想一併毀於箭陣之下。

    這種箭陣,又名諸葛神弩,乃根據武侯遺著秘製,一發十支,弓強矢猛,不但力道極大,且能動用機器崩簧發射,力能洞穿木石,又在這種天險地勢之下,確實不好應付,連還手都找不到目標。

    葛品揚無暇旁顧,大喝一聲:「羅兄小心!」

    同時,他勁貫雙掌,揮掌護住頭面要害,先天太極真氣自生反應。弩箭被他掌力一震,已失力道,再碰到先天太極真氣,紛紛反彈墜地。

    葛品揚引吭大呼。「冷必成,你敢冒大不韙憑險阻以亂箭克敵,不怕貽辱五鳳幫令名和太上清譽麼?」

    回答他的是一陣更密集的單箭。

    只聽冷必威呼呼冷笑:「本座奉令行事,一成敵對,動手不留情,你這叛徒,活該給老妖婆殉葬好了!」

    話聲中,箭雨一陣緊似一陣。羅集和葛品揚背對背,勉強護住自己。

    魔母百忙中還顧及四個轎夫,喝令他們伏在地上,由雅凡等四女各佔一方,把四個轎夫護在中間。

    那兩個中年女人眨眼間已失去蹤影。

    魔母略一揮手拂袖,弩箭成了魯槁,摧枯拉朽,根本傷不了她分毫。

    既然勞而無功,何必還要放箭?

    葛品揚怒不可遏,一則痛恨黃鷹卑鄙暗算,二則想到既有埋伏,必然不止這批弓箭手。

    這種強弓勁矢,雖一時奈何不了人,可是,卻是大耗真力,如這樣不斷地放箭,累也把人累死。

    果然,就在弩箭攢射,如雨密集,越來越急之時,忽聽轟轟隆隆之聲震耳欲聾,磨盤大的石塊由兩面懸崖上滾下峭壁,其勢驚人,凶不可當。慌亂間,聽到黃鷹得意的笑道:「老妖婆,可知本幫厲害?前後去路已斷,我們要用火攻了。」

    葛品場聽得更急更怒。

    百忙中,羅集慄聲道:「完了,做了人家陪葬,太冤枉了!」

    既要顧到強弓勁矢,又要顧到飛滾而下,重逾千百斤的巨石滾木,確實使人心慌意亂。

    突然,一聲如雷大喝傳來:「住手!誰叫你們亂來的!」

    葛品揚一聽到師父天龍老人的聲音,興奮得引吭大呼:「師父,品揚在此!」

    弄月老人的促聲繼起:「快快住手,怎麼一回事?」

    不料,亂箭石雨不但沒有停止的跡象,相反地,箭雨更密更急,巨石滾水更洶湧如潮。

    妙手空空地忙於閃避飛滾而下的巨石,一個疏忽,肩背上中了兩箭,悶哼倒地。

    葛品揚飄身搶救,剛一把扶起羅集,兩塊磨盤巨石向他集中砸下,如泰山壓頂,又勁又疾。

    他不由得不駭,忙把羅集甩向峭壁之下,一面疾伏身,借勢貼地掠出。

    轟!蓬!蓬!巨石打實地上,火星迸射,把地上石板砸得迸裂四射。

    幾聲慘叱雅凡等四女在此矢石加劇交攻之下,騰挪閃避,忙於自保,疏於護人。那四個驕夫被巨石滾過,筋斷骨折,又挨了一排亂箭,幾乎成了刺犯。

    葛品揚氣得幾乎吐血,他第一次落到這種狼狽狀況,生死關頭竟無計可施,正危急間—

    —一聲耳熟嬌叱入耳:「太上有令,不准擅動!必威!你瘋了?」

    葛品揚剛聽出是黃元姐的聲音,怒吼與呼叱紛起。

    空中飛人!

    峭壁之上,懸崖之間,被人拋下三人,落地早已身死。

    葛品揚由三人衣著上看出是三個鷹士,方自一怔,師父天龍老人的喝聲又起:「原來是你二人弄的鬼!天山派的臉都被你二人丟盡了廠原來竟是天山胖瘦雙魔在此主持埋伏。

    只聽瘦魔冷酷的陰笑:「對付老乞婆,不得不如此,藍老兒,難道你要幫助老乞婆2」

    弄月老人叫道:「天龍兄,我下去看看品揚怎樣了?」

    葛品揚只覺熱血沖心,幾乎淚下,還未開口,如蝗箭雨又向他集中射來。

    他急忙揮掌,先把呻吟在地的羅集護住。

    正在手忙腳亂當兒,黃衣首婢急促的嬌喝入耳:「必威,你敢抗令?」

    葛品揚一聽聲音起於身後峭壁之上,則心中一動。

    她急促的聲音又起:「品揚快躲!」

    葛品揚應聲貼地,滾出丈許外。

    就在他一躍而起,尚未穩定身形剎那,背後風生,一縷勁風,已直奔胸前七坎重穴。

    葛品揚心中一寒,猛偏上身,驟然一股極大潛力,把他身子不由自主地推出二丈外,一排箭雨,刷刷射落地上。

    驚魂未定,忽發現峭壁上兩條人影糾纏一處,突然一齊滾落峭壁。

    剛一怔,兩條人影已經滾落實地,定神一看,赫然竟是—男一女!

    男的正是黃鷹冷必成,女的則是黃元姐。

    只見她緊抱住他的腰不放。他雙手緊捏住她的脖子,好像要扼死她。

    葛品揚立即明白剛才黃鷹驟然以一元指發難,向他暗算。她要阻止他,來不及了,只好由後面抱緊他的腰。峭壁之上,滑不留足,黃鷹掙扎不脫,要扼死她,一失足,失去重心,所以一同滾落下來了。

    甚品揚心中慘痛,一陣鼻酸,全忘本身安危,疾撲上去,雙手抓緊黃鷹兩肩軟穴,大喝:「放手!」

    黃鷹雙臂頓時脫力,全身酸麻,鬆開了手。

    葛品暢雙手揮處,點了黃鷹左右肩並,一腳把他踢開,扶起她,只見她雪白脖子上現出刺目的青紫扼痕,眼珠上翻,已經窒息閉氣。

    葛品揚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忘形地把她抱住,在她背上輕拍一掌,一推她的「喉結」。她吐了一口氣,眼珠轉動,喉中迸出嘶啞、微弱、艱苦的聲音:「你不能殺他……」

    半空中又甩落四條人影,落地有聲,又是四個鷹士。

    這時,矢石已止。葛品揚回過神來,他明白,埋伏的人,大約十九已被毀掉,總算逃得一命。看看她,衣裙破碎,和黃鷹由峭壁上滾下時,不少地方被擦傷血流不止。

    他慘然一歎,掃了委頓在地、滿身血跡、面紗下目射凶光的黃鷹一眼,道:「黃元姐,不妨事麼?」

    她定定神,失血的櫻唇一陣抖動,喘息:「你,你也不妨事?」

    倏地,一個老聲老氣的哼喝:「小子,這是什麼時候?呼拉蕃禿快到了,老婆子又發了凶性,亂殺人了,我老人家難以兼顧。總算你小子命大,就收你作記名弟子好了。」

    葛品揚聞聲警覺,剛把她放開,猛覺一股極大吸力把他凌空提起,耳邊又響起低喝:

    「小子,這就叫做『絕雲氣,負有天』,『傳搖羊角而上』你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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