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王殿後的地下密室中,閉月姬正在獨個兒喝著悶酒。
忽聽推門聲,頭抬處一人飄然而入,閉月姬看清來人面目,不禁醉眸乜斜,蕩態畢露,張開裸臂,呻吟般呼喚道:「迎風,迎風,奴……」
天衣秀士閃身欺近,寒著臉冷冷說道:「這是你的東西?」
衣袖一揮,向著案頭擲落那條香羅柏。
閉月姬目光所至,喜呼道:「你是哪兒撿到的?迎風,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近半個月,你不在時,我就靠繡這個消遣,每次你進來,我不是都把一樣東西藏到枕下,不許你看麼?那就是這個呵!我原想繡好送你作禮物的,不意前天夜裡去前面拖你回來時,竟忽然不見了。白天去找不方便,昨夜想去你又說來了客……唉,還沒有完全完工呢,你瞧那邊角上不是還差兩三針麼?幸虧由你撿到,要是給別人……」
閉月姬絮絮訴說著,天衣秀士注視著,一動不動,似在察看她話中的真偽。
閉月姬說時一直低著頭,所以沒發覺天衣秀士的神情,這時,臉面偶仰,不由得秋波一直,愕然地道:「怎麼啦,你?」
天衣秀士已知道不會錯了,咬牙一跺足道:「真是陰溝裡翻船!」
罵得一陣,轉身便向門外密道中閃電竄出。
來到雲房,果如所料,兩小早已不見蹤影!
烏牙後山,一座野林中,葛品揚、趙冠坐著。
葛品揚將事情的全盤經過說了一遍,趙冠這才為之恍然大悟,他四下望了望,不禁皺眉道:「既是如此,我們為什麼不趕快遠離此地,還在這裡歇著呢?」
葛品揚指指天空日影笑道:「現在什麼時候?大白天裡你能跑多快?」
趙冠「噢」了一聲,未再開口。
葛品揚接著笑道:「你找我又為了什麼?」
趙冠皺皺眉頭,注目道:「你真還不知道五鳳幫正在四下打聽你們師兄妹的下落麼?」
葛品揚惑然道:「哦?為什麼?」
趙冠搖搖頭道:「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和家師在少林聽到這消息,正愁沒地方通知你,恰好令師兄常平趕到,一問之下,得悉你果然已離開了五鳳幫,正趕往黃山,於是我便於當天下少林……」
葛品揚問道:「一路來時有沒有再聽到什麼?」
趙冠思索著道:「各處都在沸沸揚揚談論著,據丐幫中人告訴我,五鳳幫五鳳、五鷹以及被稱作十姐妹的那些少女,似已全部出動。丐幫中人初還以為他們是為了追查令師行蹤,最後才知道,原來竟是為了你和令師妹……」
葛品揚凝眸點點頭道:「我想大概是了。」
「你以為怎麼呢?」
「還不敢確定,依我猜想,五鳳太上不是一個出爾反爾的人,她找我,決非為了我本身的事,她大概是從哪兒得悉師妹正在找我,以為只要把我找回,便能誘得師妹前去,她主要的目的是找師妹。」
「你預備如何打算呢?」
葛品揚深深一歎,說道:「師妹那麼任性,每次相遇,連話都不容我說一句。既然沒地方找她,只好仍按原計劃去武當了。」
「目前要找你的人太多,為免一路惹麻煩,我看你……」
「好,你且在這裡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說罷將身站起,向山外溪邊奔去。
不一會,葛品揚再度出現,已由一名英俊的青年變成一名方臉、黑皮膚,除眼神較亮,余外一無特異之處的中年人。
趙冠審視之下,不禁詫異道:「你為何要扮成王屋陰陽算盤陳平的樣子呢?」
「想不出其中道理麼?」
「想不出來。」
「易容的目的既在隱藏身份,那麼,易容時就應以不惹眼為最高要求。」我跟你走在一起,你是龍門門下,無論我扮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如果面孔陌生,大家就難免會由這個人是誰,轉而想到與龍門有來往的應非泛泛之輩,這人怎沒見過或聽說過呢?像這樣一步步追想下去,你能夠擔保不會被人家識破嗎?」
「這倒是的。」
「扮成陰陽算盤,除五鳳幫中人見了不會重視外,另外還有幾點好處:陰陽算盤以長於輕功而知名的,我們跑快點,就算落在別人眼中,也不會引起驚異,同時,我對此人言行舉止熟悉,模仿起來,較為自然,尤其此人已去天龍堡,一時不會在外間走動,可無鬧雙包之顧慮。」
趙冠不禁一豎拇指道:「好,佩服你!」
兩小等到天黑,自後山潛出,走山路,一夜不停,第二天便到達十里外的廣濟。
到了廣濟,兩小知道,天衣秀士方面的顧慮應該是沒有了,於是,兩人買了馬匹,沿江邊官道揮鞭而上,擬經黃崗、黃陂、安陸一帶的旱路去武當。
這時是三月初旬,春風拂面,正好趕路。
這天來到雲夢附近,迎面忽然來了一騎,馬上是個青衣少年人,五官清秀無比,只是臉色稍顯蒼白了些。
三騎攏近,趙冠忽然馬韁一勒,驚指道:「你,你這是去哪裡?」
葛品揚一抬頭,也楞住了。原來馬上青年系女著男裝,正是曾陪伴自己渡過生命中最暗淡一段時光的巫雲絹。
巫雲絹淡淡地掃了葛品揚一眼,向趙冠微笑著道:「隨便走走不可以麼?」
趙冠有點發急,脫口叫道:「家師不是吩咐你立即回終南去了麼?而你……唉唉……真想不到竟也這般任性!你知道目下這是什麼年頭,我的大小姐!」
巫雲絹微微一笑,反問道:「目下是什麼年頭?」
她明眸一閃,忽然注視著接下去道:「怎麼說『竟也這般任性』?另外還有誰這般任性?」
還有誰也這般任性,當然是指龍女籃家鳳了!趙冠引用了葛品揚這「任性」兩字,本出無心,現經心細如髮的巫雲絹這一追問,這才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他」就在身後,「他」怎麼還不開口說話呢?
趙冠疑訝著,不禁回頭朝葛品揚望來。
這時的葛品揚,心情又激動又矛盾。巫雲絹柔情似水,自與他於終南定下名份後,曾隨著他飽歷風霜遠涉關外,他去關外是為了排遣愁懷,而她目的很單純:陪伴他。他歡笑她也歡笑,他傷感她則暗暗垂淚,沒有怨尤,不為自己而寄望明天,她活著似已全然不是為了自己。
純白如紙,純真似金,綿綿然,款款然,葛品揚知道,今後無論如何,她在他的生命中,是佔定一個位置的了。
然而,這是私情,他現在正為公義而奔走,不容他為著私情所纏繞,他一時尚不能把對方帶在身邊的。
因為,巫雲絹的武功,在一旦遭到變故時,助力不但有限,且有掣肘之慮,所以他認為巫雲絹最好還是暫回終南去。為了不傷她的心,他只好忍住不現出身份,於是,他在馬上欠欠身,淡淡地道:「趙少俠請便,愚兄一旁相候就是了。」
趙冠聽了,自然領會,當下向巫雲絹介紹道:「這位便是王屋駝叟座下陳平陳大俠!」
巫雲絹道了聲「久仰」,葛品揚也還了一禮,逕自帶馬退去道旁。這邊巫雲絹又催促著道:「是誰?快說呀!」
趙冠眼一眨,哼道:「除了你那位品揚好大哥,還會有誰?」
巫雲絹意外地道:「他任性?」
趙冠嘿了一聲道:「他還不夠任性麼?當初在洛陽,家師要你通知他離開五鳳幫,他算是離開了,可是武功剛一恢復,卻又混了進去,而今不知為了什麼,五鳳幫正派人到處找他,這還不是他自找麻煩是什麼?」
巫雲絹蹙額道:「他也許有他的計劃,你不知道。」
趙冠佯作不悅,冷笑道:「你知道?」
巫雲絹嫵媚地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與你有些不同,我相信他,根本也不想知道什麼,要我批評,我只能說他絕不會像你這般孩子氣的,很多人需要他,依賴他,正如我……我……我們終南派一樣。」
趙冠又哼了一聲道:「那你現在要去什麼地方?」
巫雲絹薄嗔道:「不是說過了嗎?你幹嗎要管這許多?」
趙冠冷笑一聲道:「好,再見!」
馬鞭一揚,擺出催騎姿態,一時卻未採取行動。
巫雲絹笑道:「你生氣了嗎?」
趙冠仰臉大聲道:「生氣?我敢生誰的氣?這樣順便問一聲,只不過為了一旦遇見你那位大哥時有話好說罷了!」
巫雲絹一怔道:「遇見他你預備怎麼說?」
趙冠仰著臉道:「我將說:「你以為她早已回終南去了麼?嘿嘿!不過,閣下也不必過分操心,你急她不急,嘿嘿,她可悠遊自在得很呢……」
巫雲絹著急叱道:「胡說!」
趙冠回過臉來道:「哪點錯了?」
巫雲絹微紅著粉臉道:「我……我馬上就回終南去,剛才不過是騙騙你而已,你胡說你可要小心。」
趙冠忍住笑,說道:「我是灶老爺上天,見到什麼說什麼。你如馬上就回終南,我當然就沒得說的了。」
巫雲絹追問道:「你可能會在何處找到他?」
趙冠指著葛品揚道:「不一定,我與這位陳大俠便是奉家師之命在找他。像我們這樣到處跑遍,自沒有找不著的道理,不過遲早而已。」
巫雲絹凝眸不語,面現嚮往之色,最後終於說道:「見到他時」
話說一半,突然住口,趙冠道:「見到他時怎麼樣?」
巫雲絹低下臉,幽幽輕吟道:「馬上相逢無紙筆……」
趙冠一「噢」接下去道:「憑君傳語報平安……」
巫雲絹點點頭,眼圈一紅,急急鞭馬而去。
等到人馬一齊於路的盡端消失,趙冠扭身向葛品揚怒叫道:「你怎竟這麼狠心?」
葛品揚從迷惘中回過神來,苦笑道:「不然怎麼辦?」
趙冠想了想,不禁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兩人上路繼續前行,經雲夢,過京山,於鍾祥渡漢水,第七天到達荊門。
由荊門往武當,可由漢水而上,是正路,但路程較遠,而且水路走起來也太緩慢,因此,兩小決定在荊門將馬匹賣去,然後沿荊山山脈走山路,由南潭、保康直奔武當。
荊門者即三國時關雲長因一時大意而失卻的荊州是也。
荊州於三國時期,初屬漢,後屬吳,諸葛亮說:「荊州北據漢沔,南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良國也。」魯肅亦認為:「荊、楚與國鄰接,水流順下,外帶江、漢,內阻山險,有金城之固,沃野萬里,士民安富,若據而有之,乃帝王之資也。」
襟帶巴連蜀,封疆楚接吳詠荊州地勢。
看炊紅米煮白魚,夜向雞頭店家宿詠富饒。
溪流尚帶桃花水,雲氣初披杏子山詠景物。
隋物尚餘雙鼎在,唐人猶有八詩傳詠古跡。
綜上述前人詩句,荊州之盛,不難相見。府南當陽,不僅為張飛揚威之處,且有著不少神仙佳話。唐,天寶年間,有鄧姓真人,煉丹當陽故和觀,丹成白日飛昇,丹爐旁遺丹兩粒,為鮑氏姑嫂所撿,亦登仙籍。梁大通年間,另有女子胡伯女,十四歲得道,登圓通台,七十年足不出戶,八十四歲屍化香塵時,亦在當陽。
葛品揚本擬賣了馬就走,趙冠卻因聽了這些神話而不肯立即離去。借口行山路須多備一些食物,硬要繞道當陽留宿一宵。
這一耽擱不打緊,幾乎惹下大麻煩。事情雖然有驚無險,但在情感方面,給葛品揚所帶來的震盪卻也夠大的了!
兩人到當陽正值中午,趙冠提議喝一頓,葛品揚拗他不過,只好依從。
兩人選擇的是當陽最大的一家飯店翼德樓,進入坐下,剛點好酒菜,樓下忽然走上來兩人。
葛品揚看清來人面目,不禁暗道一聲:苦也。
來的是兩名英俊青年,一著青衣,一著黃衣。著青衣者,英俊中不失儒雅;著黃衣者,則是挺秀中另具一種絕俗逸氣!也就是說,後者較前者更惹人注目,然而,在行止上,青衣青年卻似乎較黃衣青年尊優,這兩人你道是誰?原來便是青鷹幫主冷必武,與被青鷹苦戀不休的黃衣首婢。
那夜,冷面仙子命令青、藍、紫三鷹,可各選十姐妹中二人,為助下山分尋葛品揚與他師妹之事,是在葛品揚離開之後,葛品揚自是無從得知,也就是為了這一點,青鷹與黃衣首婢的雙雙出現,令他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人在情感方面,是很奇怪的。葛品揚對黃衣首婢只能說具有好感,絕談不上情愛,而青鷹無論就人品或武功來說,與黃衣首婢都堪足匹配;然而,他竟總有著一種為黃衣首婢惋惜的感覺。
為什麼惋惜?惋惜哪一點?這個他就說不上來了。
青鷹與黃衣首婢上樓,青鷹對樓中坐了些什麼人毫不為意,逕自走至一副座頭坐下。黃衣婢則朝趙冠和葛品揚二人打量了好幾眼,這才過去入座。
四人兩副座頭,都靠在同一邊窗口。
這一邊,趙冠面朝外,葛品揚面朝裡,那一邊則是青鷹面朝裡,黃衣首婢面朝外,如此一來,便成了趙冠與青鷹背與背相對;而葛品揚則與黃衣首婢正面相望,趙冠與青鷹,都只能看到同桌的自己人,而無法看到身後。
趙冠當然也認出了來人身份,他見葛品揚眉峰微鎖,誤會了葛品揚的心思,不禁傳音笑說道:「好個糊塗蛋,你現在已改了面貌,還擔心個什麼勁兒?」
葛品揚偏開臉,傳音答道:「誰怕了誰來?別說他們無法認出我是誰,就是認出了,又豈奈得我何呢?我所以擔心,不過是因為想起連這些地方都有五鳳幫的人出現,可見他們搜索面之廣。巫雲絹和師妹她們兩個,一個是本來的面目不改,一個雖然有男裝卻仍不能掩人耳目,一旦給該幫發現了,那該如何是好?」
趙冠正想說什麼,忽聽身後黃衣首婢淡淡說道:「有個人鷹主認不認得?」
青鷹一怔,反問道:「誰?」
黃衣首婢道:「王屋八指駝叟手下兩將之一的陰陽算盤陳平!」
趙冠的臉色一變,幾乎要跳了起來。葛品暢微微擺頭,忙以目示意,囑他稍安毋躁,且待聽完下文再說。
青鷹沉吟了一下道:「好像聽說過,不過沒有見過其人。」
稍頓,忽然又道:「你問這個幹什麼?這人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而且,自上路以來,你,你一直不願說話,現在卻,卻提起此人,難道說你見過他?」
黃衣首婢點點頭道:「是的,我見過。」
趙冠的臉色又是一變,幸好他背對而坐,無論怎麼變,只要身軀不動,後面的青鷹和黃衣首婢就無法發覺。
青鷹又問道:「你在什麼地方見過?」
黃衣首婢道:「一共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隨藍鳳幫主去教訓那個什麼小旋風喬龍的歸途中,第二次是大前天,我們走到武安的時候。」
葛品揚暗訝,忖道:武安在襄陽之南,雖然八指駝叟他們去天龍堡可能會經過那地方,但是,駝叟他們是與我同一天自仙老峰動身的,應該早到了天龍堡才對,何以陰陽算盤一人還遲遲留在武安附近的呢?
青鷹又問道:「我們始終走在一起,我怎麼沒有留意到?」
黃衣首婢淡淡一笑道:「你根本就不認識他,從何留意?」
青鷹停了停,忽又問道:「大妹此刻突然提起這麼一位微不足道的人物,是何緣故?」
黃衣首婢有意無意地瞟了葛品揚一眼,緩緩說道:「我提起此人,是因為有一點疑心。」
青鷹抬起臉來道:「疑心什麼?」
黃衣首婢眼角一帶葛品揚,悠然望去窗外道:「王屋一派,據說跟天龍堡淵源頗深,陰陽算盤如果跟我們同向而東,那麼,這就不值一提了,因為他可能是趕去天龍堡報訊或求援;然而,他是與我們迎面相遇,方向是武當方面,和我們正好是背道而馳……」
青鷹有點不解道:「就算去武當,又有什麼值得大妹疑心的呢?」
現在,葛品揚完全明白過來了,黃衣首婢在武安附近遇見陰陽算盤可能是事實,但是現在,她並不是為了告訴青鷹什麼,而是在說給他聽:喂,那邊那位朋友知道嗎?我已看出你是假的陰陽算盤了。
葛品揚想及此處,止不住疑付著道:對於有人偽充陰陽算盤,她實無如此留心的必要,難道她已從趙冠身上猜測到偽充者可能就是我葛品揚不成麼?
但見黃衣首婢從窗外收回視線,眼光又在他臉上短暫地停滯了一下,然後看也不看青鷹一眼,淡淡說道:「是的,這事實在沒有什麼值得疑心的,大概是我近來太緊張了。」
青鷹愕然張目道:「何事緊張?」
黃衣首婢目光又一度自葛品揚臉上掃過,望去窗外道:「我們這次出來,與五鳳主以及其他各位鷹主的目的完全一樣,可說都是為了抓回以前那位紅鷹主,他叫什麼,噢,對了,葛品揚!羅,你瞧,我多糊塗,竟連他的名姓都差點給弄忘了。」
葛品揚微顯激動地告訴自己:一點也不錯,她確已判斷出我是誰了,無論眼光和語氣無疑的,她都是正在暗示我!
青鷹有點茫然道:「為這個緊張?」
黃衣首婢冷冷一笑道:「青鷹主以為可笑麼?青鷹主的武功,自問比黃鷹主如何?連黃鷹主的一元指都沒有佔到上風,青鷹主難道反有成算在胸嗎?」
青鷹蹙額低低地道:「大妹何必一定要長他人威風,滅自己的銳氣?太上已面允,待這次招降五派之事結束之後,我與必光、必輝他們,都會得到一元指的傳授,到時候只要痛下苦功,還怕及不上那姓葛的……」
黃衣首婢冷冷接著道:「到時候再說吧!」
青鷹一怔,期期地道:「大妹,你,你怎麼忽然又這個樣子了?」
黃衣首婢仰臉冷笑著道:「我這個樣子是天生的,今生今世大概也改不了。這次是青鷹主奉命選定小婢隨行,可不是小婢作踐要跟出來。不過,要糾正還不算晚,如小婢有使青鷹主看不順眼的地方,或是聽不順耳的言詞,只要青鷹主肯賞一個憑證,小婢自會立即回幫,聽候大上依規裁處!」
青鷹低下臉去,近乎哀求似地輕輕說道:「大妹,你,你為甚麼要這樣說呵!」
黃衣首婢根本未予注意,眼角又向葛品揚掃來。葛品暢想說:你毋須表白了,我知道你但是,他卻不知道怎樣表示才能令對方明白他的心意。
黃衣首婢眉梢一揚,忽然稍稍提高聲浪道:「那位陰陽算盤你想是去武當的吧?」
葛品揚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黃衣首婢臉上,立即漾出一種慰、訝、喜、愁、怨、羞,百情交織的異樣光輝。
青鷹抬頭道:「我怎知道?是你說的呀!你不是說他好像是去武當的嗎?」
黃衣首婢點點頭,淡淡說道:「那麼,這人算是遇上了!」
青鷹一呆,眨了眨眼,低低促聲道:「大妹,這,這個是機密,你怎可以隨便說出來?」
黃衣首婢玉容一沉,冷冷說道:「我偏要說,有什麼了不起?難道你擔心消息走漏,派去武當的老色鬼會吃虧麼?」
葛品揚知道了!
受命血洗武當的一支人馬,以淫魔嚴尚性為首!
青鷹連忙賠笑道:「哪裡,哪裡,我哪會為那老不死的擔心?」
黃衣首婢恨恨地接著說下去道:「太上重視這老鬼,不過為了老鬼獲得五台四空叟的追魂煞手印。雖說這門武學歹毒無比,大可利用,但如我是太上幫主,我才不稀罕這種一身骯髒的噁心人物呢!」
葛品揚明白黃衣首婢這又是在提醒自己警惕。仗著青鷹無法看到,他又點了一下頭,同時發出一個坦然的微笑,似說:謝謝,並請放心!
黃衣首婢眼圈上忽然泛起一層淺淺的紅暈,接著,眼皮微合,站起身來道:「付賬去,不吃了。時日無多,我們也該趕向黃山了!」
這時,兩席的酒菜還剛端上不久,但黃衣首婢卻為一種驟來的滿足,消除了飢餓,同時也為芳心的激動,無法再跟葛品揚面對面坐了下去!她在臨走,又肆無忌憚告訴了葛品揚一個消息:她跟青鷹,正是受命往黃山的一組。
可憐的青鷹,連哼都不敢哼一下,放下一錠銀子,離座側身,等黃衣首婢走到前頭,這才小心翼翼跟著下樓而去。
趙冠側目而笑道:「表演精采,精采之至,又一個癡情的丫頭,哈哈……」
葛品揚避開話頭,喃喃點頭道:「黃山方面是不足擔擾了,她……黃衣首婢與青鷹身手再高,也不可能是水雲老前輩的對手,倒是武當有個棘手的呢!」
趙冠噗嗤一聲笑道:「走火入魔了麼?念什麼咒,菜都冷了,快吃吧。」
葛品揚笑了笑,罵道:「誰叫你等著的!」
趙冠一面狼吞虎嚥,一面扮鬼臉道:「不是你們,還會有誰?你們一個唱,一個做,縱有山珍海味,又叫我如何落箸?」
葛品揚本想伸手打落他的筷子,眉皺處,忽然問道:「小趙,關於五台四空叟的追魂煞手印我知道得相當少,你有沒有聽令師說起過,這種功夫究竟厲害到什麼程度?」
趙冠眨眨眼笑道:「等會上了路再說不遲。」
葛品揚四下一望道:「現在樓上正好沒有什麼人,在這兒說不是很好。」
趙冠單眼一擠,輕輕笑道:「家師怎麼說的,我還得好好地想上一想。趁著這段空閒,你且先將先後兩次進出五鳳幫的詳細經過說來聽聽,尤其是有關剛才那一位的部分!」
葛品揚揚著笑喝道:「你找死麼?」
趙冠一縮頸子,笑道:「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這是交換,不來拉倒!」
笑鬧著,一餐很快用完,兩小就當陽上路。上路後,葛品揚只好先將長安別後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最後,笑向趙冠道:「小子,現在還有說的沒有?」
趙冠晃著腦袋道:「淫魔得自四空叟的追魂煞手印,雖不優於一元指和先天太極玄功,但是,以淫魔數十年的修為,你絕不是他的敵手!」
葛品揚將信將疑地道:「不是信口開河吧?」
趙冠兩眼一瞪,怒道:「家師說,他老人家縱拼全力,最多也只能敵得五台三質中的一個半,你比家師差多少?」
葛品揚見他說得認真,不禁皺眉道:「如此說來……」
趙冠不待語畢,忽然一拍胸脯道:「話雖如此,不過請安心,這一仗包你只贏不輸!」
葛品揚張目不解道:「你小子搞什麼鬼?」
趙冠扮了個鬼臉,笑道:「天機不可洩漏,臨陣自會授你機宜!」
葛品揚再問,趙冠抵死不答。葛品揚以為他是胡扯,笑笑也就算了。
三月中旬,兩小到達武當山邊緣的香爐峰下。
由香爐峰入山,便是武當的南巖巖,兩人登臨香爐峰腰。趙冠目光四掃,忽然眉揚喜色,指著西北方一處煙雲繚繞的山峰問葛品揚道:「人人說你肚子裡玩藝兒多,知道那是什麼所在嗎?」
葛品揚搖搖頭道:「不知道!」
趙冠大樂,哈哈大笑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所謂玩藝多,也不過如此!」
葛品揚微微一笑道:「但我卻知道有關那處所在的一首古詩。」
趙冠—怔,急急說道:「你唸唸看。」
葛品揚朗聲高吟道:「俗緣磨未淨,空山傍妝台,溪雲若粉黛,巖花賓靨開!」
趙冠跳了起來,叫道:「既然你早就知道那地方叫梳洗台,混蛋透了,你,你這個缺德鬼!」
葛品揚為之莞爾道:「嗅,原來你竟以為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麼?唉唉,你,你,你這個可憐的小井蛙!」
趙冠恨得牙癢癢的,足跺處,一聲「嘿」,驀地單掌疾伸,朝葛品揚肩頭閃電般抓來。
葛品揚哈哈大笑道:「小子,你還差得遠哩!」
笑說著,身軀未稍移動,直至趙冠招式將老,五指堪堪沾肩,這才一挫腰,以毫釐之差避過,口中同時笑喊道:「好!現在再較輕功。」
嘻笑聲中,兩條身形風馳電掣般向峰頂南巖觀追逐而上。
趙冠在輕功方面,畢竟要較葛品揚遜了一籌,兩人同時自峰腰起步,到達峰頂觀前時,葛品揚己領先十餘步之遙。
這時,但聽葛品揚一聲輕「咦」,身形遽然收煞,似有發現。趙冠前射如箭,瞬眼與葛品揚趕了個齊頭並肩,頭抬處也是一呆。
向有武當門戶之稱的南巖觀前,此刻,三名年輕的道士當觀並立,一人手上捧著一隻青瓷團龍大酒甕,六日垂視,一動不動,對葛、趙二人之到來,恍如未覺。
趙冠側目葛品揚,眉峰微皺,似說:這些小道士在弄什麼玄虛?
葛品揚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同時輕輕一咳,緩步向三名道士走去。
三名小道士中間一名這時冷冷說道:「恭候多時了,本派之滄浪靈泉,已盡在於此,敝掌門人另有俗務纏身,恕不能親自奉呈!」
語畢,三道士一齊將酒甕放下,單掌問訊,一俯腰,然後同時返身入觀,始終沒有向葛、趙二人望上一眼。
趙冠瞪大雙眼向葛品揚問道:「你聽清楚沒有?」
葛品揚緊鎖雙眉道:「可不是,這種滄浪靈泉,乃武當真武神殿後面琵琶谷中的溪水。
此溪水一年僅兩三個時辰是淺紫色,且孕異香,取之極為不易。經過調製,在俗人是美酒,在武當則是刀創聖藥大羅金丹的主要原料。武林中人,向武當討取大羅金丹者有之,討取這種靈泉者,卻屬前所未聞,再說我們還是剛到此間,難道這裡面有甚誤會不成?」
趙冠眨著眼睛道:「還有呢,這靈泉就算有人強索,武當也不應這麼容易就拿出來呀?」
身後不遠處,忽然有人嘿嘿接口道:「命比靈泉又如何?」
二人於猜疑間,竟沒發現到有人臨近,雖說是因事困惑而一時大意,但來人之輕功造詣,也就夠驚人的了。
二人一驚,雙雙霍地轉過身軀。
兩丈開外,一名身穿青布長袍,臉帶酒氣,一字眉,細瞇眼,眼皮開合間精光閃閃的中年漢子,正向這邊走來。
中年漢子斜溜了二人一眼,意頗不屑地哼了一聲,逕向三隻酒甕走去。
二人這才明白過來,三名道士果然是誤會了,他們等的,原來是這個青衣中年人!
這名青衣中年人,顯為一名內家高手,但是面目卻極為陌生。二人迅速以眼光互打問訊,結果同樣地搖了搖頭。
三隻酒甕,均極高大,青衣人卻空著兩手。兩小均不禁忖度道:倒瞧他怎麼個搬運法?
不意青衣人的搬運方式簡單之至,但見他走至酒甕前,衣袖一抖,一條不知質地的軟索像靈蛇般自袖中飛出,一陣圈扭,分別在三隻甕頸上繞了兩匝,然後,抓起軟索的兩端,往背上一撩,酒甕與酒甕之間,不發一絲聲響,直如背著三隻枯葫蘆一般,大踏步往峰下走去。
趙冠星目一閃,忽然拔身而起,飄落青衣人身前,阻住青衣人的去路,眨著眼皮問道:
「朋友,你懂不懂規矩?」
青衣人止步冷冷道:「什麼規矩?」
趙冠一指葛品揚道:「你、我、他三個,酒也是三甕,懂嗎?正好是見者有份!」
青衣人皮笑肉不笑地道:「妙極!」
趙冠一豎拇指道:「算你光棍!」
青衣人哼哼道:「唱歌也沒有這麼好聽呢!」
趙冠手一指,說道:「東西先放下來!」
青衣人果然依言將三隻酒甕放下,然後眼一瞇,側臉陰笑道:「想動手麼?」
趙冠嘻嘻一笑道:「動手?那還不至於吧。我叫你放下,乃是怕把酒打翻了可惜,同時也是為你著想,這樣,你逃起來不是比較方便些麼?」
青衣人陰陰道:「爆炒人心的滋味著樣子又有一嘗的機會了。」
趙冠嘻笑道:「小爺從不喜歡嚇唬人,不過為了替你醒醒酒,也就說不得了。喂,朋友,你是想先聽聽小爺的?」
青衣人陰陰道:「最好我先來。」
趙冠嘻嘻一笑道:「也好,請!」
青衣人側目道:「五台三魔中有個好酒的,聽你師父說過沒有?」
趙冠一怔,失聲道:「醉魔?」
青衣人冷冷一笑道:「正是敝主人!比令師在武林中的名氣如何?」
葛品揚和趙冠同時暗噢:醉魔應不止這點年紀,原來這廝是醉魔座下的醉奴!
醉魔就在這附近,不問可知,因為單憑一個醉奴,武當派說什麼也不會這般遷就的。醉魔在此,淫魔不日也將到來。五台三魔到其二,武當之處境,夠艱困了。
這一剎那,葛品揚忽然想起幾個問題:師父天龍老人失去音訊,最大可能是去找五台三魔清理師門陳賬,如今淫魔早已現蹤,醉魔又接著出現,是師父沒有找著他們,抑或去了別的地方?淫魔神志失常了,不去說他;醉魔怎也會無緣無故找到武當來的呢?另外三魔之首的金魔情形又是如何?是不是也已要復江湖興風作浪了呢?
最後,他覺得,要弄清楚這些,最好的辦法便是將三甕美酒截留下來。
留下酒,不愁醉魔不出頭,就不難知悉金魔的動靜以及師父天龍老人的一鱗半爪了!
於是,葛品揚朝趙冠一使眼色,大聲道:「小趙,光說不練多沒意思!」
趙冠會意,嘻嘻一笑,喊聲:「來,先敬你一拳,五晉魁手!」五指箕張,身形飄忽如蝶,直往醉漢撲去。
醉奴不知是計,迎式反撩。趙冠賣個破綻,人向斜刺裡閃開。醉奴不捨,如影隨形,緊追而上,兩人身手相當,三度拆解,已纏去遠遠一角。
忽然間,但聽葛品揚笑喊道:「有賞,小趙,回來吧!」
趙冠要贏這名醉奴,並不容易,聞言一個箭竄,已問到葛品揚身後。
醉奴追返,情知上當,不由得怒不可遏,揚掌便朝葛品揚當胸劈來,葛品揚衣袖一拂,微笑道:「算了,去請你主人來吧!」
先天太極真氣湧處,醉奴身軀如紙鳶乘風,倒飄而起。半空中的醉奴情知不妙,連忙定神借力轉向朝峰下急速落去。
趙冠撫掌大笑道:「比猴子還精!」
笑聲未歇,觀內走出一名灰衣道人,向這邊立掌長揖道:「無量壽佛,兩位少俠豪氣干雲,貧道有禮了!」
現身的,正是武當本代掌門人謝塵道長。
謝塵道長別無異樣,僅臉色略呈蒼白,顯然年前所受首鷹之一元指,傷尚未完全康復過來。
二人連忙上前見禮。謝塵道長淒然一笑,向葛品揚說道:「貴堡霍二少俠日前來過,關注之情,貧道至為感激。想不到葛少俠又偕同這位前來,這位想是龍門古老前輩門下的小聖手趙少俠吧?」
趙冠躬了躬身道:「道長好說。」
謝塵道長接下去道:「醉魔差人前來索取滄浪靈泉,貧道非是不敢招惹,實為五鳳幫限期將屆,不願另外再生事故……兩位少俠來此,是偶爾路過,抑或另有他事見教?」
葛品揚欲言又止,忽然問道:「王屋陰陽算盤陳平陳大俠,是不是最近來過這裡?」
謝塵道長訝然道:「沒有啊!」
葛品揚先是一楞,旋即明白過來,原來這只是黃衣首婢的設詞。當時她顯然一眼就識破了自己的偽裝,故意以此試探而已。陳平說什麼也沒有忽然趕來武當的理由,說來真是慚愧,自己居然連這點測斷力都沒有。想起黃衣首婢的聰慧敏銳,葛品揚不禁一陣悵然。
謝塵道長遲疑地道:「葛少俠這是聽誰說的?」
葛品揚尷尬地笑笑,謝塵道長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接著,謝塵道長請二人入觀,並吩咐觀中弟子將三甕藥酒收了起來。
葛品揚知道這位武當掌門人性極固執,坐定後,找機會說道:「有件事,特來向道長商量商量。這次五鳳幫派來武當的是些什麼人,晚輩與這位趙兄弟已經打聽清楚,因為我們兩個與來人有點小小的恩怨,故所以想請道長賞個情面,屆時可否讓晚輩們與對方稍作周旋,然後再由道長發落?」
謝塵道長欠身道:「貧道敢不遵命?到時候兩位少俠便宜行事就是了。」
轉眼之間,天色已黑,觀內外安靜如常,醉奴去後,音訊杳然,醉魔居然沒有前來生事。
晚餐後,葛品揚婉轉提示謝塵道長,說來人非泛泛之輩可比,雙方對敵不在人多,為防對方另有圖謀起見,最好僅挑選三五高手守在此處,餘者應全部退守派中重地,後山的真武神殿。
謝塵道長乃何等樣人,聽了這番話,自然明白葛品揚用心之苦,當下除了表示感激外,一切均依言辦理。
夜裡,葛品揚、趙冠和謝塵道長分三班輪值,謝塵道長當值初更和二更,趙冠守三更,三更以後全歸葛品揚負責。
一夜無事,第二天依然不見任何動靜。
第三天清晨,葛品揚正與謝塵道長在前殿品茗閒談,忽見趙冠自觀外匆匆奔入,神色極為興奮,一路叫著進來道:「來了,來了!」
葛品揚精神一振,劍眉高挑,星目中光華奕奕,什麼也不說,眼望謝塵道長點點頭,然後由謝塵道長居中,道俗三人相偕著往觀外走出。
朝陽剛自東方升起,南巖觀前的空地之上一片金黃色,遠處的登峰口,一行人影正向這邊迅速移過來。
來人的人數並不多,但是究竟來了幾個人,一時間卻看不清楚,因為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實在太高大了。
前面那人,正是五台三魔中的淫魔嚴尚性。
今天的淫魔,看上去益發光亮了。內穿虎皮緊身勁裝,外披一襲彩錦英雄氅,大步豪邁,宛如天將臨凡。就連那只酒糟鼻和一雙水泡眼,也因臉上閃耀著紅光而顯得不怎麼特別難看了。
謝塵道長注視著,忽然間臉色微變,似乎已想及來人為誰。
來人一行臨近,淫魔於三丈外停下腳步,漫不經意地掃了謝塵道長等三人一眼,然後扭過頭去,向身後大聲說道:「跟這些道士打交道,無味之至。來,你們上去辦事情,等會兒要殺人以及要殺多少個,再招呼老夫不遲。」話畢,頭一甩,逕自走一邊看山景去了。
淫魔走開,這邊三個人這才看清楚,後面跟著的是三名紅衣少女,正是五鳳中的紅衣五鳳與她的兩名貼身婢九妹、十妹。
紅鳳不同於兩婢者,是鳳衣上繡有綵鳳圖,臉上也較兩婢多了一幅紅色面紗。這時,紅鳳緩步走上前,紗孔中盈盈秋波掃至葛品揚臉上不禁稍稍一頓,這才轉向謝塵道長說道:
「道長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以及小女子等來自什麼地方嗎?」
謝塵道長臉色一沉,正待答話之際,葛品揚輕輕一咳,向前踏出一步,側身向謝塵道長拱了拱手說道:「道長有話等會兒再說吧!」
說完,不等謝塵道長有所表示,繼續向紅鳳走去。
葛品揚突於此地現身,已在紅鳳意料之外,這會又是葛品揚大有強行出頭之勢,不知怎麼的,紅鳳竟有點慌亂起來。
但見她微退半步,指手叱喝道:「你是武當什麼人?誰要你出面說話的?」
葛品揚腳下一頓,微笑著說道:「你們與武當又有什麼關係?今天誰請你們來的?這是個能要就要或不要就不要的問題嗎?」
紅鳳語為之塞,葛品揚笑著接下去道:「姓葛的身份,雖比不上一位掌門人,但是與姑娘答話,自忖資格還夠。年齡、武功、閱歷都不談,就憑曾任姑娘的授業之師一點,姑娘就不該如此說話。」
紅鳳一怔,旋嗤之以鼻道:「真是大言不慚,僅混在本座座下當了幾天鷹主,居然敢以業師自許,這是扯到哪裡去了?」
葛品揚淡淡一笑,輕吟道:「神功赫赫,九天五鳳因仁降;威風凜凜,四海一幫為義開」吟畢接道:「還記得那位楊老夫子麼?」
紅鳳訝然失聲道:「就,就是你?」
葛品揚緩緩接口道:「『願就西席之位,請去北邙山下白雲屯,靜雅山莊,憑條自會有人接待,束-雖萬金不計。』姑娘應該記得留在玉門關的那張條子吧?那張條子除了楊老夫子『祖孫』,另外會有幾人知道呢?」
紅風駭然,又退出一步,回顧兩婢道:「你們看……他這話可……可信嗎?」
紅衣九、十兩婢互望著,九妹不知低低說了幾句什麼話,紅鳳點點頭,脫口道:「是的,回去拷問一下就不難明白了。」
拷問?拷問誰?葛品揚心頭一震,張目大聲道:「難道你們已將……」
紅鳳側目冷冷地道:「我們怎麼樣?嘿,好個『祖孫』!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看來葛少俠又得往敝幫走動走動了。」
巫雲絹身陷五鳳幫,已屬不言可知了。
趙冠搖搖頭,深深一歎道:「不聽老人言……」
葛品揚心亂如麻,這時見紅鳳轉身欽走,慌忙搶上一步喝道:「且慢,把話說清楚再走。」
紅鳳初戀女扮男裝的君雲吾,及至葛品揚混入幫中充任鷹主,一縷芳心,又復暗暗移注;現在巫雲絹的女兒身已經被她識穿了,而葛品揚在獲訊後又表現得如此情急,紅鳳經此一再刺激,如何忍受得了?
這時的紅鳳,目光中充滿怨毒,胸部不住起伏,眼瞪葛品揚,狠狠地眨了幾下,忽然轉過臉去,高呼道:「嚴老,這藍衣青年人先拿下來!」
淫魔聞聲回頭,水泡眼在葛品揚身上一陣打量,頭一點,摹地一振衣擺,十指箕張,躍身向葛品揚兜撲而下。
葛品揚己知此魔獲傳當年四空叟的追魂煞手印,不敢怠慢,運足六成先天太極真氣,雙掌一翻,迎頭推出。
兩掌相距尚有五尺之遙,兩股掌風業已接實。葛品揚衣角飛揚身軀浮動,止不住連退三步;淫魔不防對手所使乃罕世絕學,身形頓了頓也給逼退三步之多。
淫魔神志不清,這個人最易激怒,眼見一擊無功,神情頓轉猙獰,張目挫牙,一聲吼再度撲上,勢道之猛,懾人心魂。這尚是葛品揚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如此勁敵,玄功運足,亦以十成力道正面相迎,這一次葛品揚依然退出三步,淫魔卻隻身軀搖晃一下,腳下分毫未移。
淫魔一佔上風氣勢更盛,雙掌掌心,一呈血紅,一呈烏黑,連番拍出,紅掌掌風如火,黑掌掌風卻夾雜著侵膚寒氣。葛品揚所習之先天太極玄功,火候尚未至純青境界,而且這種武功利於守,拙於攻,在淫魔數十年渾厚功力的猛攻之下,立有不支之感。不過,有真氣護體,只要招法上沒有閃失,一時也不致慘敗。
這情形,只有葛品揚一人心頭明白,觀戰之謝塵道長和趙冠已大感驚惶,全神貫注,四日隨著戰圈移動,均有隨時跳出搶救之意。
另一邊,紅鳳主婢三人,神色也極矛盾。
紅衣九、十兩婢,一人拉著紅鳳一隻衣袖,淫魔拍出一掌,或是葛品揚退出一步,兩婢便情不自禁地將紅鳳衣袖帶動一下。
紅鳳面紗端垂著,眼光中不時有浮雲似的暗影掠過,好似心頭正有著兩種不同的意念在交戰著一般。
淫魔現在使的,正是追魂煞手印,這種武功之所以歹毒,是因為練時雙掌曾浸沾過不同的劇毒藥物,如遭擊中,非獨門解藥莫救。
葛品揚設非習成先天太極玄功,早就不堪設想了。
而現在,他雖苦撐著,一時不致受創,但在心氣高傲的他,已就夠彆扭的了,因此,他不斷思考著如何施行還擊。
他知道,對付這等巨魔,天龍爪的威力,自然不及一元指遠甚;然而,一元指他尚在研悟期中,雖然勉強也能發出一指二指,但成效如何,他卻一點把握也沒有,尤其一元指與先天太極玄功在性質上是兩種背道而馳的武學,基於運氣行功的方式不同,他要攻出一元指,就必須暫時放棄先天太極玄功的防守。
這樣做,實在是非常冒險的嘗試。
今天的他,兩肩重任,沉重無比,為師門,為自己,為武當,以及為了今後整個武林的命運,他都不應如此輕舉妄動,率爾行事。
由於心情的矛盾,情勢也就更加惡劣了。
淫魔的追魂煞手印,不但內力綿綿如江河倒瀉,招式亦是變化萬端,詭譎難測。葛品揚的先天太極真氣,全借天風老人所授之天風三式發出,這種打法,最大的好處是對方招式和掌力不易沾體,唯因變化單純,卻無法因招破招,因式化式,以小巧的變化伺機創敵。
這時,葛品揚已給逼入空地背巖的一個死角之內,淫魔吼喝著,雙掌齊至,葛品揚正準備拼發十二成內力,縱落重傷也得將對方震退之際,忽聽紅鳳尖叫道:「嚴老速退!」
淫魔人雖瘋,耳目倒是極靈,聞呼尚以為身後有人冷襲,腰身一挫,回掃一掌,同時向一旁閃電般挪身閃開。可是,掌風掃出,所至之處空空如也。
淫魔大怒,瞪眼吼道:「開老夫什麼玩笑?」
紅鳳不慌不忙地手一指道:「再上去,要活的,這是太上幫主的交代!」
淫魔意稍釋然,「嘿」了一聲道:「我道怎麼了,嘿嘿。」
說著,腳下一點,再度向葛品揚撲至,雙掌所發之勁道,竟比適才最後一招還要凌厲幾倍。
紅鳳駭叫道:「嚴老」
淫魔吼著答道:「不要緊,先打倒他,再給他吃藥就是了。」
葛品揚趁淫魔抽身的一剎那,人已跳離險地飛奔至趙冠身邊,(此處缺數行)
趙冠真氣一提,朗聲高吟道:
「蘭魂蕙魄應羞藏
獨佔春光
夢斷高唐……」
謝塵道長雙眉一皺,口雖不言,眼光中卻不啻是說:這是什麼時候?小老弟!
葛品揚立即明白過來,暗道一聲:原來如此,我怎就沒有想到,真是慚愧!
淫魔怔了怔,忽然收招立足,眨著水泡眼自語道:「這幾句詞兒聽來好熟?」
趙冠見已收到效果,知道所料不差,當下聲浪一揚,續吟道:
「浮雲掩月過女牆
繾綣情
可人香……」
(此處缺數行)
葛品揚上前抱拳道:「五鳳幫將所有名門正派視為敵人,僅為貴幫太上一人一時偏激的作為,所以在下敢代武當作主,邀姑娘與兩位小妹入觀喝杯熱茶。姑娘是聰明人,回去後,不妨與您那四位姐姐好好地想一想……」
紅鳳陡然回過神來,嬌聲嗔叱道:「哼,你還想倚老賣老……」
說著,忽然感到失言,粉面一紅眼中閃過一抹羞澀之色,藉機一扭腰,向兩婢一揮手,領先向峰下急急飛奔而去。
謝塵道長與趙冠雙雙走過來,趙冠得意地道:「葛少堡主,咱小聖手不是吹牛吧?」
葛品揚嘴角牽動了一下,目注紅鳳主婢消失處,沒有答腔,想笑也沒有笑得出來。謝塵道長道:「進去裡面再說吧。」
葛品揚搖了搖頭,仍然沒有開口。
趙冠知道他是急著要離去,因問道:「你又想去哪裡?」
葛品揚回過臉來,苦笑笑道:「你說呢?要去的地方大多了就是難分先後。」
趙冠眨眨眼,笑道:「當然先去五鳳幫了!」
葛品揚問道:「你呢?」
趙冠答道:「家師原是要我打聽你在五鳳幫中的情形,並設法通知你謹慎小心,既然見到了你,我當然是回到他老人家身邊聽候別的差遣了。」
葛品揚點頭道:「好的,謝謝令師徒,那你就先走吧。」
趙冠不放心地又問道:「你究竟決定了沒有?」
葛品揚輕輕一歎,沒有立即作答,稍作遲疑,然後向謝塵道長躬身道:「道長留步,後會有期,晚輩這就告辭了。」
趙冠也跟著向道長告辭,謝塵道長很激動,卻不便挽留。兩小相偕下山,至峰下,趙冠想了想又接道:「我找家師,不一定馬上就能找到,同時,遲早一點也沒什麼關係,不管你先去什麼地方,我且陪你一程可好?」
葛品揚目光一陣閃動,突然一聲「嘿」,閃電般向左側樹林中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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