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平關又名陽安關,亦名白馬城,或關城。
三國時,曹操征張魯,曾於此城大破魯弟張衛之重兵。先主劉備於建安二十二年取漢中,駐兵陽平,與夏侯淵相抗,亦即此城。故蜀漢名兵學家法正有言:「魚腹與關城,實益州禍福之門!」
陽平關處地之重要,由此可見一斑。
在後漢時,關於此關,尚有另一段令人扼腕的史實。即景耀五年,魏將鍾會謀蜀,蜀將姜維曾表請後主劉禪以重兵護關口,後主不聽。既聞魏兵將至,才急遣張翼等領兵前往,惜乎業已晚敵一步!
所以,這座陽平關雖然處地狹隘,山路極崎嶇,但因形勢重要,市面卻顯得繁榮異常。
朱元峰來到大街上,逕向一家生藥鋪子走去。
然而,非常奇怪的,他在走進那家藥鋪之後,竟然過門不入,反向店側一條小巷閃身走進。
入巷,前行十數步,朱元峰經過一陣張望,終於在一家掛有一盞油紙燈籠的大門前面停了下來。
當朱元峰進入小巷之際,適有一破衣老丐,自街那邊蹈蹈而來。
老丐曲背弓腰,臂挽提籃,手拄枴杖,頭戴一頂舊氈帽,帽沿低壓,遮卻大半面目。
朱元峰進入小巷後,老丐四下裡低掃一眼,看清無人注意,腳上突然加快,先貼身於街角,佯作清理提籃狀,然後拿穩時機,悄然折身跟入!
朱元峰走進大門,老丐杖尖一點,騰身登屋,眨眼不見。
同一時候,小巷斜對面,一片雜貨鋪中,一名文士模樣的中年人,手執折扇,緩步踱出。
這名中年文士,一直都在冷眼旁觀,他對一老一少之先後進入小巷,全部清晰入目,這時口角噙著一絲冷笑,亦向小巷中走了進去。
緊接在中年文士進入小巷之後,雜貨鋪隔壁的一家筆墨店中,跟著走出兩名俊美的青年。
那名年事較輕者,低聲問道:「巷中那是一戶什麼人家?」
年事較長者搖搖頭道:「不清楚。」
年事較輕者又問道:「如今怎辦?」
年長的那名青年道:「當然跟過去!」
寧是,黃雀、螳螂、蟬,綴人者,人恆綴之;兩名青年,接著亦向小巷中走去!這只是一時之巧合麼?這些人老丐、文士、兩名青年他們又都是誰和誰呢?
且慢!事情顯然還沒有完。
就在兩名俊美青年入巷之後不久,又有一副湯團擔子,挑來巷口歇下。挑擔的是個中年壯漢,遺憾的是,他跟先前那名老丐一樣,頭上也戴了一頂寬邊破帽,帽沿拉得同樣低,面目同樣的看不清楚。
不過,這個賣湯團的,也許真的只是一個小生意人。因為他不像剛才進去的那幾批人物,東張西望鬼鬼祟祟,在在於人以神秘之感。他來到巷子口,歇下擔子,立即蹲下身去,理柴生火,忙成一團,始終未朝巷中那戶人家望上一眼。
另一邊,那兩扇大門內,這時可真夠熱鬧的。
朱元峰坐在一間客廂中,雙頰發燒,心頭突突跳個不停。他雖明知道這只是逢場作戲,為了恢復功力,不得已而出此,但他一向潔身自好,一旦來到這等所在,總覺得處處不自在,好像在做什麼虧心事一般。
為了引激體軀中那股受制的純陽真氣,等會兒他必須力求意蕩神馳,以便無相叟於緊要時刻,突然現身施功拍穴。
然而,他始終擔心,這樣做是否有效?
第一,這種污濁所在的凡粉俗脂,如何能夠叫他動心。何況他並願真的寬衣解帶?以及知道有人暗伺於一旁?
其次,這是說萬一萬一他假戲真做,在忘情之餘,引燃邪火,而那瞎子卻未能適時出現那時,將怎辦?
就在這時候,竹簾挑起,一名絳衣女子,款步走了進來。
帶路的那漢子,於門口哈腰道:「這是本院中頂頂尖尖的一塊紅牌子,鳳凰姑娘。相公請寬坐,小的這就去叫丫頭們送上茶點來。」
漢子去後,女人掩唇嫣然一笑道:「相公好早啊!」
朱元峰臉一紅,期期道:「是麼?日頭已……已經……這麼高,我……我還以為很早呢!」
鳳凰又是嫣然一笑,心頭業已瞭然。這種初涉章台的客人,正是他們當姑娘的,最最歡迎的對象!
當下緊挨著身邊坐下,拉起朱元峰一隻手,輕合著又問道:「相公貴姓?」
朱元峰紅臉笑道:「敝姓朱。姑娘貴姓?」
鳳凰掩口道:「賤妾姓唐。」
朱元峰點頭道:「好姓!」
鳳凰忍笑道:「相公這次是人川?還是進京?」
朱元峰訥訥道:「尚未決定。」
鳳凰悄聲道:「相公要不要叫點酒食,到房裡去坐坐?」
朱元峰忙說道:「對,酒!來點酒!」
庭院中,當先前那名漢子,提著一隻大茶壺,經過拐角上那間廂房時,房中突然有人低聲問道:「是吳瘤子麼?」
吳瘤子怔了一下,方道:「是的,裡面是哪位大爺?」
屋中人沉聲說道:「進來!」
吳瘤子提著那隻大茶壺,升階掀簾,見屋中坐著一名中年文士,眼皮一眨,欣然失聲道:「啊,原來是僧大爺!」
中年文士攔著道:「鳳凰在不在?」
吳瘤子連忙賠笑道:「鳳凰,不巧得很,剛剛來了一個客人……僧爺……過去也叫過昭君,今天將就些就叫昭君怎麼樣?」
中年文士指著茶壺問道:「準備提去哪裡?」
吳瘤子賠笑道:「就是剛說的那個客人……沒有關係,僧爺有吩咐……咳咳,小的……
當然先伺候您老!」
中年文士點頭道:「好,茶壺放下,先去將昭君叫來!」
吳瘤子躬身道:「是的,僧爺。」
放下茶壺,轉身掀簾而去。
中年文士待吳瘤子去遠,迅速自懷中取出一隻小藥瓶,揭開茶壺蓋,傾人一撮黃色粉未,然後再將壺蓋蓋好,收起藥瓶,坐回原處。
對院一間廂屋中,另一名撈毛,正在引進另外一對年輕客人,入屋之後,漢子慇勤地問道:「兩位有沒有熟姑娘?」
兩青年顯然同時吃了一驚,兩人臉頰上,泛霞飛彩,霎時通紅。那名撈毛則在暗暗詫異:今天怎麼一下來的儘是「新姑爺」?
等會兒回明院上,可真得買幾串炮竹來放放才是道理。
還是那個年長的青年較為鎮定,他向漢子道:「我們尚是第一次……第一次到你們這一家來……一切……由你……由你夥計做主就是了!」
漢子打躬應了一聲是,放下簾子,退了出去。
今天這家迎春院,真是突然大走鴻運,一連來了四位佳客;四人之中,中年文士是老主顧;另外三個,卻是道地的公子哥兒;人品俊逸,衣飾講究只是不知道到時候手面如何?
鶯燕聚居的後偏院中,鳳凰和昭君,剛剛唱名過去,這時又一聲抑揚有致的吆喝接著響起:「芳華、金寶……整妝見客,前院東正廂,五號上房,快!」
老鴇於正屋中喊道:「瘤子哪!」
漢子應聲道:「娘娘有事麼?小的是三麻子,瘤子在前面招呼客人。」
老鴇吩咐道:「叫他來一下!」
吳瘤子提著大茶壺,打西廂一號房中走出,迎面正好碰著三麻子自後院中走過來,三麻子手一伸,說道:「來,娘娘叫你去一下,茶壺交給我。」
吳瘤子手朝北邊堂屋中一指道:「那邊叫鳳凰的客人,先去照應一下。」
三麻子點頭道:「我曉得!」
吳瘤子匆匆向後院走去,三麻子接過茶壺,看到芳華和金寶已從後院出來,遂順便跟至五號房中。
五號房中,那個年事稍長的青年低聲道:「小華,既來之,則安之,等會兒可得裝像一點才好。那廝駕輕就熟,好像是這裡的老客人,萬一鬧出笑話,把那廝驚動了,可不是玩的。」
年輕的那個輕聲笑道:「放心!這種場面,只要心腸一橫,也沒有什麼難對付的。等會兒你瞧我黎二公子的就是了。」
年長的那個突然以肘彎一碰道:「噓!他們來了。」
門簾一掀,芳華,金寶,攜手含笑而入。
三麻子搶前一步,為雙方引見道:「這是本院最紅的兩個姑娘,這邊這個叫芳華那邊那個叫金寶,站前面一點,你們兩個快上前見過……噢,是的……那位是黎大公子!那位是黎二公子!」
三麻子說完,朝兩女一使眼色,提起地上的茶壺,將兩女領去室角幾前。一傾大茶壺中,將兩把小瓷杯注滿茶水,交付兩女以茶盤托著,暫立於原地。
他本人則快步走上前來,俯腰低聲道:「還合意吧?」
黎二公子搶著點頭道:「唔,不錯!」
三麻子忙接道:「是不是馬上點香?」
兩兄弟同時一怔道:「『點香』?」
三麻子也是微微一怔。不過,他迅即悟及,這兩位公子哥兒顯然還不懂得這些行規。
於是壓著嗓門解釋道:「點香的意思,就是……咳咳……在門口插起一支點燃的線香,這樣……咳咳……就會裡外隔絕,在不經招呼之下,誰也不會闖進來,以一炷線香為限……
每一炷香,收銀五錢,如果時間不夠,不妨再接。」
黎二公子一哦道:「裡外隔絕?好啊!點上就是!」
三麻子拉長喉嚨,細聲細氣的吆喝道:「五號!上香!」
喊著,腰一弓,興沖沖的掀簾出室而去。那把被中年文士做了手腳的茶壺,就此留了下來。
三麻子從東廂五號房走出,又在院中碰上了吳瘤子。
三麻子扮了個怪臉,低聲道:「五號上香」
吳瘤子一點不感興趣,歪著臉孔問道:「鳳凰那邊的茶水送去沒有?」
三麻子怔了怔道:「給忘了!」
吳瘤子罵道:「上香,上你妹子的香!」
吳瘤子罵著,轉身走向灶房,準備另外去取茶水;三麻子緊上數步,壓著喉嚨問道:
「娘娘喊你做什麼的?」
吳瘤子頭也不回,輕哼著答道:「說你媳婦跟人跑了!」
三麻子討了個沒趣,悶悶轉身;同一時候,大門外走進那個賣湯團的漢子,手中捧著一碗熱騰騰的湯團,正向院中走來。
三麻子一咦止步道:「張鼻涕張老兒的生意不做了麼?」
那漢子迅速攏近一步,低聲道:「可憐老兒手氣不順……」
三麻子呆了一下,張目道:「你是說,老兒這副擔子,輸給了你?」
漢子笑了笑,說道:「應該說暫時押在我這裡,前天晚上,一共三把骰子啊,對了熱呼呼的,二爺先來一碗怎麼樣?」
三麻子道:「這一碗誰叫的?」
漢子答道:「這裡面的一位朱相公。」
三麻子道:「那就先替客人送去,等等再說吧!」
漢子問道:「朱相公哪個房間?」
三麻子手一指道:「那邊一間,看到沒有?」
漢子遮在帽沿下的一雙眼睛,始終望在手中的碗上,這時並未拿眼睛去看,只是點著頭道:「好,謝謝,知道了!」
北廂內,朱元峰早已在鳳凰的引導下,由堂屋換進臥房,同時,茶點未上,酒菜卻已先至。
朱元峰同意喝酒之目的,本來是想藉此壯壯膽,以企在糊里糊塗中,有勇氣照預定構想行事;詎知效果適得其反。三杯老酒入腹,神志分外清楚,明眼審察之下,竟愈來感覺得,身邊這個女人,實在俗不可耐。
鳳凰這個女人,平心而論,姿色尚稱不惡。但是,登泰山而小天下,這種女人別說無法與平姍姍、南宮華相論比,就是以白絹和金鈴作對照,都不啻天壤之差,這叫他如何能興滄海之瀾?
「相公要不要寬衣?」
「不,不用了。」
「用點菜如何?」
「好,好,我自己來!」
窗外廊下,那個賣湯團的漢子歎了一口氣,搖搖頭,端著那只湯團碗,懶懶地轉過身子。突然間,漢子一凝神,倏而收住腳步,唇角同時泛起一抹陰冷的笑意。
漢子後退一步,緩緩蹭下身去,輕輕放落手中那只碗。然後,出其不意地一個長身,手搭簷架,一蕩一翻,閃電般竄登屋面。
屋面上,先前那名老丐,已將屋瓦移開,正就著一道縫隙,在朝下面屋中窺望,臉上亦是怒容滿佈,似乎隨時均有發作下衝之可能。
賣湯團的漢子屋面現身,招呼也不打一個,足尖一點,展掌便抓。勢准勁疾,凌厲無比。
老丐顯然亦非省油之燈,儘管事出倉猝,招架困難,依然在百忙之中,以小巧身法一個仰栽倒滾,向屋脊另一邊,疾翻而下。
賣湯團的漢子得理不饒人,一把抓空,身形微頓復起,循蹤銜尾旋風般撲了下去。
兩人均不愧一代高手,起落之間,聲息全無。老丐剛降身落地,湯團漢子已從後迫至。
僅就這一照面的追逐看來,湯團漢子之身手,無疑要勝老丐一籌。
老丐心中,似乎也很明白,所以這時不再客氣,容得湯團漢子身形落定,他己自腰間掏出一付奇門兵器。
你道老丐掏出是的付什麼樣的奇門兵器,一副鐵框、鐵格、鐵珠子的特製算盤是也。
算盤一抖,算珠跳動,發出一陣卜卜沉響。
聲響發出時,算盤已離原位,十足表現了聲東擊西之妙。湯團漢子聽得這卜卜聲響一聲驚嚏,突然後退丈許!
老丐欺上一步,吱牙笑道:「朋友腰無分文麼?」
湯團漢子搖搖頭,從容說道:「不是這意思。」
老丐又上一步,逼問道:「那麼朋友為何一聽算盤響,便有鳴金之意?」
湯團漢子突然將臉一抬道:「懂了沒有?我洪天笑算是被你這把算盤吃定了,願意投降認輸。這樣說尊駕總夠光彩了吧?」
老丐一啊張目道:「是……你……老……兒?你老兒是什麼時來到這邊荒之地的?」
無相叟笑了笑,說道:「就只你能來,是麼?」
賭王手朝前面一指,遲疑地道:「前面屋中,我那個小畜生,還有你老兒……你們,這,這……是在搗什麼鬼?」
元相叟手一擺道:「你老兒且等在這裡,待瞎子去將那碗湯團收了,再過來陪你慢慢談!」
這時,在後院堂屋中,一名蒙面女子,坐在老鴇對面,帶著幾分不耐煩的神氣催促道:
「有沒有,快說!」
說時,一手伸向桌面,頗有將桌面上那隻銀元寶取回走路之意。
老鴇一慌,連忙賠笑道:「大概快了,夫人知道的,我們那個吳瘤子,一向很能辦事,聽他一個回音,就能決定了。」
說曹操,曹操到!老鴇語音未了,吳瘤子已打門外走入,上前深打一躬,低聲密稟道:
「一位朱公子,兩位黎公子……」
蒙面女子一怔,訝然插口道:「朱公子?」
吳瘤子恭應道:「是的,夫人。」
老鴇轉過臉來道:「夫人認識此人?」
蒙面女子問道:「他叫朱什麼?」
吳瘤子低聲道:「不知道,夫人。來這裡玩樂的客人,我們一向都很少請教他們的台甫!」
蒙面女子點頭道:「好的,你說下去吧!」
她心想,偶爾同姓罷了,堂堂一代金星武士,又是十絕傳人的他,經我席嬌嬌那樣遷就挑逗,都難激發其邪思,如今以帶疾之身,且有那幾個老鬼伴隨著,又怎會跑到這種下作地方來?
吳瘤子接下去說道:「這三位公子,依小的看來,似乎都是第一次涉足冶遊。」
蒙面女子問道:「何以見得?」
吳瘤子答道:「那位朱公子,據鳳凰說,進門時手足無措,臉發紅,語結巴,如今換至房間內,仍然衣不沾身……」
淫婦心想:這樣說,又很像,寧非怪事?淫婦憶及漢中那一段寸紗不留,幾乎短兵相接的情景,不由得心頭突突,一股慾火,潛然旺升。
當下勉強抑制著又問道:「那兩位黎公子呢?」
吳瘤子回答道:「也好不到哪裡去,據說,只是那位黎二公子,看來稍微老練些,不過,說是這樣說,事實上,仍是木鍾一口……」
淫婦亦有不解道:「此語何謂?」
吳瘤子低聲道:「兩人都付過『香資』,卻不動手,你說瘟不瘟?」
淫婦點點頭,心想:是的,剛來這種地方的人,尤其是年輕人,情形都差不多,不必去瞎猜疑了。
老鴇引頸低聲問道:「夫人意下如何?」
淫婦沉吟了一下,抬頭又問道:「三人品貌怎樣?」
吳瘤子想了想,說道:「這個……就不知道……夫人的看法如何了……依小的看來,三人之品貌,各見其長,均為百不一見的美男子!」
淫婦不悅道:「不嫌籠統了一些?」
吳瘤子又想了一下道:「假如一定要加以比較的話……這個……論氣質和肌膚,似以兩位黎公子較為清秀和白皙,論身材與五官,則以那位朱公子較為健壯與英發……總而言之,均為百不一見……咳咳這個……還望夫人定奪。」
淫婦手掌一托道:「那個姓朱的,拿去給他服下。滲在酒裡,茶裡,或菜裡,均無不可。服後,藥力發作時,會有片刻昏迷;那時便可叫伺候他的女人退出,速來後院,通知妾身。謹慎一點,去吧!」
吳瘤子接過淫婦手上那只藥瓶,低聲道:「處理這種事,小的向稱拿手,夫人放心就是。」
前院,西廂一號房中,中年文士負手窗下,本意是想察看北邊堂屋中的動靜,偶爾回過頭來,卻忽然瞥及院裡一個姑娘,正自斜對面東廂五號房中匆匆奔出,神色倉皇,腳步踉蹌,心中不禁微微一動,當下回頭招手道:「昭君,你過來一下!」
昭君嬌聲嬌氣地道:「什麼事?僧爺。」
一面說著,一面起身向窗前走來。
中年文士手一指道:「那妞兒叫什麼名字?喊她過來!」
昭君啊了一聲道:「金寶?」
接著揚聲喊道:「怎麼啦,金寶?僧爺叫你先到這邊來一下,快!」
金寶匆匆奔來屋中,氣吁吁地道:「不好了……」
昭君皺眉道:「別這樣大驚小怪的,金寶,有僧大爺在此,不管出了什麼大事,你慢慢說來就是。」
金寶喘了一陣,說道:「兩位公子,一直都是好好的,有說有笑,不知怎麼一來,忽然咕咚一聲,雙雙栽倒,那樣子好不怕人!」
中年文士問道:「雙目緊閉,臉色發青,呼吸低弱,就像中暑一般是不是?」
金寶搶著回答道:「是啊,可是……」
言下之意,是想說:「現在才是春未夏初天氣,人又是好端端地坐在室內,怎會中暑的呢?」
中年文士心頭雪亮,他知道剛才那一壺茶,一定被幾個撈毛在匆忙中掉了包,他原意是想弄倒那個朱姓小子,不料移花接木之結果,卻叫另外兩個小子遭了殃!
當下暗罵一聲該死,抬頭又問道:「兩人姓什麼?」
金寶答道:「姓黎。」
中年文士道:「多大年紀?」
金寶答道:「似乎都不超過二十歲。」
中年文士微微一怔,又道:「兩人長相如何?」
金寶粉頰一紅,低頭道:「端端正正的,都長得很俊秀……皮膚之細膩……幾乎比我們姐妹們還要強出幾分。」
中年文士心中又是一動,於是沉聲說道:「這等人命大事,一個弄不好,你們這裡,上上下下,可能誰都脫不了關係,現在本爺過去看看有無辦法可想,你們兩個,就等在這裡,不許聲張,不許亂跑,聽到沒有?」
兩女一齊福身道:「謝僧爺!」
中年文士看清院中無人,一閃身進入東廂五號房。
五號房中,尚留有那個叫芳華的女人在那裡守著,她認得中年文士是院中熟客,所以這時亦未特別感到慌張。
中年文士走去二黎身邊,伸手在兄弟倆頸下摸了一把,又端詳了兩兄弟的清秀面貌,雙目中不期然流露出一抹邪惡的笑意。
他轉身向那個叫芳華的女人說道:「快去悄悄叫一輛加篷的馬車來,就停在巷子口……
事態相當嚴重,本爺因為是你們熟客,看在鳳凰和昭君的情面上,不便袖手……在這兒東鄉,本爺認識一名大夫,不論有救無救,全由本爺擔了,只要你們不嚷嚷出去……否則,哼,第一個倒霉的,將是你跟那個金寶,知道不?現在快去吧!」
這位「僧爺」,正是九龍中的「禿龍」僧友三!
至於兩位「黎公子」,不是別人,乃是「花谷四仙女」中的「金釵」黃始鳳,「玉簪」
白蕊華。
兩女奉無相叟之命,本應留在摩天嶺白虎谷,等候老兒率另外三女前去會合。詎知兩女在無意中發現禿龍僧友三行蹤,由於嫉噁心切,一時不加考慮,竟一路跟蹤下來,希冀找個適當機會,以兩姊妹之力,力殲此一禿龍。最後,來到這兒,陰錯陽差,因有毒茶水之誤傳,兩姊妹擒虎不成反而落進虎口。
吳瘤子來到前院,正好碰到芳華出門叫車,吳瘤子攔著道:「哪裡去?」
芳華不敢實說,只好扯謊道:「兩位公子想吃湯團。」
吳瘤子詫異道:「三麻子呢?」
芳華低聲說道:「兩位公子嫌他手髒。」
吳瘤子點點頭道:「晤,這倒是的;那麻子一雙手,看上去的確有點髒兮兮的,這樣說來,你去便了;我的意思只是說,人家公子,已經付了香資,沒有什麼事,最好別亂跑;懂我這意思麼?」
芳華連連點頭道:「當然懂……」
巷子口,那個賣湯團的漢子,因為生意清淡,正靠在牆角打盹,一頂寬邊破氈帽,遮盡整個面孔,帽沿一直壓到胸口。
芳華在漢子手裡塞進十枚大錢,低聲慌裡慌張的說道:「老張,這個給你買酒吃……快去替我喊輛車子來,要加車篷……喊來之後,就停在巷子口,要快!」
回到東廂五號房,禿龍沉聲問道:「車子叫了沒有?」
芳華點點頭,微喘著道:「叫了,馬上來。」
禿龍揮手吩咐道:「現在去門口簾子後面站著,我將他們兩個從室後拖出去,如果有人想進來,設法擋一擋!」
禿龍將兩女掖至巷子口,等沒多久,果見一輛高篷馬車自街那頭駛了過來。他舉手將馬車攔下,掀簾跳進車廂,然後壓著嗓門向前交代道:「姚家渡,如在天黑以前趕到,車資加倍!」
車伕畢恭畢敬地應了一句:「是的,大爺。」
左手韁繩一抖,右手一圈一灑,揚起一道又勁又疾的鞭花,馬車立即向西門方向絕塵馳去。
這邊,迎春院中,吳瘸子殷慇勤勤地去北邊堂屋裡,添「新酒」,換「熱茶」,然後退出屋外,靜候變化。
沒過多久,只聽得裡面房中,先是咕咚一聲,接著又是咕咚一聲。
吳瘤子又驚又喜又生氣,喃喃罵道:「這丫頭真是要多笨,有多笨!我明明跟她使過眼色,叫她別去碰那茶和酒,想不到最後還是出了毛病!」
推門躡足而入,進房一看,這下可把一個吳瘤子嚇慌了。
地上,直挺挺躺著的,只有一個鳳凰!
那姓朱的小子呢?
「朋友,你好!」
房門後面,傳出一聲乾笑,同時伸出一隻骨瘦如柴的手臂。
吳瘤子轉過頭去,見是一名獐頭鼠目的老叫化,膽子頓時壯了起來,詛知他一聲吼喝尚未出口,那老叫化已然老實不客氣,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嘿嘿冷笑道:「要不要再叫?」
吳瘤子出擊不得,只有抱拳作式,以示討饒。
同一時候,另一扇房門後面,緩步走出朱元峰。朱元峰走出來,溜了吳瘤子一眼,向師父點點頭笑道:「就是這廝……」
他笑了一下,又道:「這廝跟女人打的眼色,女人沒有留意,卻被峰兒看到了。不過,還好師父適時現身,否則,徒兒跟女人一齊倒下,即使能矇混一時,恐亦奈何這廝不得。師父且放手問問他,這是誰的主意!」
賭王手一鬆,沉聲喝道:「朋友願招不願招?」
吳瘤子摸著脖子,苦著臉道:「是個老女人……」
朱大峰一怔,那忙截口道:「且慢,那女人生做什麼模樣,你先說來聽聽看!」
吳瘤子搖搖頭道:「小的說不上來,因她在臉上蒙著紗巾,只露出兩隻眼睛,小的說她老,只是估計……」
朱元峰皺眉道:「就是那老淫婦,不會錯的了!」
賭王點點頭,問吳瘤子道:「那老淫婦刻下何在?」
吳瘤子手一指道:「在後院中。」
賭王轉向愛徒道:待為師的先去跟無相老兒聯絡一下!」
說著,手足並施,對準那個撈毛,足踢膝後「承筋」,手拍下顎「浮白」;然後身形一長,仍自屋頂那道洞孔鑽了出去。
不一會兒,屋中光線一暗,一條身軀自屋頂輕輕飄落,正是賭王去而復返。朱元峰忙迎上一步道:「老兒怎麼說?」
賭王雙眉緊鎖,神情似甚困惑,搖搖頭道:「老兒不在!」
朱元峰愕然道:「去了哪裡?」
賭王微現-色道:「誰知道,一副湯團擔子,仍然擱在那裡,這老兒太不像話了,即令有事離開,也該知照一聲,才是道理!」
朱元峰望望地上躺著的那個女人,以及那個只剩下一對眼珠兒在不住地骨碌亂轉的撈毛,抬頭問道:「如今怎辦?」
賭王沉吟了一下道:「時間不能耽擱太久,否則那淫婦難免起疑;現在,依為師的看來,只好冒險賭上一注了!」
朱元峰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如何賭法?」
賭王手一揮道:「你站列床後去,小心掩藏起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許你出面過問,免得為師分神……」
朱元峰點頭道:「峰兒知道。」
說著,舉步走到床後,迅速隱起身形。
賭王轉身將那撈毛啞穴解開,沉臉問道:「朋友準不準備合作到底?」
那撈毛連忙答應道:「全憑大爺吩咐!」
賭王沉臉接著道:「你們原先預定如何聯絡?」
那撈毛眼珠一轉,忽然生出一條毒計。當下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是兩句暗語,大爺。」
賭王注目道:「兩句什麼暗語?」
那撈毛道:「只要派人去後院說一聲:「朱公子那邊好像出了點麻煩,請娘娘快點過去看一下!』那老女人聽了,便會馬上親自走過來。這兩句暗語的意思就是:「藥力發作,朱公子已經迷倒了!』」
賭王懷疑道:「真是這樣兩句話?」
那撈毛道:「皇天在上,大爺如果不信,小的可以起誓;假如小的話中有假,將來不得好死……」
賭王點頭道:「你要是真的活夠,大爺到時候一定成全於你就是了。」
那撈毛道:「請大爺高抬貴手,小的這就去傳話。」
賭王哼了一聲道:「你倒想得好!」
說著,走到窗前,恰見一個大麻子從院中經過,連忙回身將那撈毛一把提去窗口低聲喝道:「快將那麻子喊來!」
吳瘤子高聲喊道:「麻子,你來!」
三麻子走過來問道:「什麼事?」
賭王側挪一步,但並未放鬆對吳瘤子面部表情和語氣之注意。
吳瘤子道:「你去後院跟娘娘說:朱公子這邊好像出了點麻煩,請娘娘快點過來看一下!」
三麻子一怔道:「什麼麻煩?」
吳瘤子瞪眼道:「告訴了你麻子,做得了主,做不了主?」
這個三麻子顯然對吳瘤子相當服帖,碰了一個硬釘子,一句怨言沒有,立即向後院飛步奔去。
賭王重新將瘤子啞穴點上,提去房門後面藏,他自己則像先前那般貼壁站立。他自知不是淫婦春凳娘的對手,決定不擇手段,來個出其不意,只等淫婦跨進房門,斜側裡便是一算盤。
後院堂屋中,淫婦春凳娘聽了三麻子的報告,不禁一驚道:「他有沒有說,出的什麼麻煩?」
三麻子搖頭道:「沒有。」
淫婦想了一下又問道:「看到你們那個姑娘沒有?」
三麻子搖頭道:「沒有。」
淫婦眨著眼皮道:「你們那個夥計,他在說話時,神情如何?」
三麻子思索著,說道:「神情方面倒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只好像脖子有點往下縮,領口高高聳起,一直阻至下巴……」
淫婦暗罵道:笨蛋!那是因為有人在背後揪著他呀。
當下手一揮,站起身來道:「知道了,你去吧!」
淫婦聲色不動地走來前院,她在跨進北廂堂屋之後,一面於暗中凝聚百陰功力,一面還做作地低聲自語著:「是哪個房間,也沒有說說清楚……」
自語之際,雙掌一翻,未見任何聲息發出,那虛掩著的兩扇房門,已然化成塊塊碎木,濺落一地。
賭王知道事已敗露,迅速俯下身去,一把抓起那個撈毛,口中大喝一聲:「賤人看掌!」
反手擲出那個撈毛,自己則從屋頂那道洞孔中騰身射出。
淫婦春凳娘見有一條人影迎面撲來,不禁冷笑道:「你這廝大概還不知道老娘是誰吧?」
嬌軀一側,右手疾揚,以反彈琵琶式,對準飛來人影,輕描淡寫地發出三成百陰功力。
饒得這樣,也儘夠那撈毛生受的了。
那撈毛承掌之下,叭噠一聲,凌空摔落,雙肩以下,完好如故;上面那顆腦袋,卻瓜碎腦流,應了他自己的誓言:不得好死!
淫婦春凳娘,乃女中巨梟,掌方發出,便覺不對,無奈收剎已遲,只好棄下死屍不管,一個倒縱,搶出屋外。
淫婦搶出,賭王亦自屋頂躍落。
後者這時雖明知不是淫婦之敵,惟格於形勢,無法退縮,只有硬起頭皮,捨命一拼了。
淫婦春凳娘抬頭看清之下,不禁咦了一聲,道:「是你這個老賭鬼?」
賭王點頭道:「是的,久違了!」
淫婦手朝屋中一指道:「這樣說來,屋中那小子,真的就是你那寶貝徒弟了?」
賭王冷冷答道:「不清楚!」
淫婦眼皮一眨道:「如果不是你賭鬼的徒弟,今天這檔事,跟你姓胡的有何關係?」
賭王沉聲道:「天下事,天下人管!」
淫婦咯咯一笑道:「管得了麼?」
賭王冷冷答道:「難說得很,比過點子,才知大小!」
淫婦又是咯咯一笑道:「那就動手啊!
賭王沉聲說道:「正想請教!」
說著,手中鐵算盤一擺,欺身上步,首先攻出一招「平分二五」。
鐵算盤當胸平平推出,在將近敵身時,算盤突地一豎,左砸右掃,聲影雜亂,雖是一大虛招,卻頗具擾敵心神之效。
淫婦春凳娘點點頭,似有嘉許之意,腳下同時又退出四五步。
賭王知道今日之局,有輸無贏,與其同樣落敗,不若豁出去,拚個痛快,或許還能稍稍撈回一點老本。所以,這時不再猶豫,一個墊步,踴身再上,右手鐵算盤,如風掃落葉,左手並指如刀只攻不守,同時翻出。
淫婦微微一怔,旋即大笑道:「人人都說你老兒下注甚豪,果然名不虛傳!」
口裡笑語如珠,豐底下卻未閒著。上身一仰,雙足牢釘地面,腰身以上,全面向後穩倒。
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正好以毫釐之差,一下閃過賭王之雙管齊下。
賭王如果下盤不穩,一發難收,只須向前衝出半步,兩條身軀,一俯一仰,便將緊緊合而為一。
實際情形,確亦如此。
因為賭王跟這淫婦從未交過手,雖知這淫婦放蕩毒辣,卻未料到一個婦道人家,竟會使出如此般不堪人目之身式,事出意表,自然難免上當。
淫婦雙臂一張,如鷹展翅,藉下壓之力,穩住身形,左邊蓮足,一挑一勾,口中媚笑著道:「來,老兒,死得舒服一點……」
賭王人已全面撲上,這一腳,所指之處,正是老兒下陰要害,如果踢中,自是必死無疑。
賭王自知命懸呼吸之間,心腸一橫,雙肘猛收,對付這種無恥女人,也顧不得什麼忌諱了,時拐下衝之處,正是淫婦雙峰峰尖。
淫婦萬萬沒想到敵人處此存亡之際,仍有應變能力,心中一驚,急忙側身滾倒;於是危機頓解,淫婦未有所損,賭王一個空心翻騰,亦自長身站起。
雖然雙方交成平手,難言勝負,然在淫婦,卻似受到甚大委屈一般。是以一個翻滾縱起身,不再打話,返身便是一掌掃來。
賭王死裡逃生,認為此命乃意外撿得,反為之豪情大發。
他見淫婦一掌掃來,一時忘記淫婦的一身百陰柔煞,竟將一把鐵算盤正面迎出,打算硬接一招。
一經交接,只聽呼的一陣輕風過處,一把鐵算盤,彎曲歪扭,業已不成形狀。
賭王又驚又怒,大喝一聲,順手把已成一團廢鐵的鐵算盤,當做流星錘打出。人隨錘上,決心不容淫婦有騰手機會,與之拼一個兩敗俱傷。
淫婦嘿嘿一笑道:「剛才那種便宜事,再沒有第二次了!」
伸手一撥,打落那團廢鐵,全身一轉,柳回風旋;肘靠肘,肩貼肩,急如飛蓬,反繞至賭王身後。
賭王技遜一籌,返救不及,只覺眼前一黑,向前連沖四五步,方始勉強穩住身形。
淫婦冷笑說道:「看在你那個寶貝徒弟面上,暫且饒你老鬼一死,假如你老鬼一定不識相,歇一口氣,不妨再來!」
就在這時候,堂屋中忽然衝出那個叫鳳凰的女人。
只見這女人這時雙頰微紅,如染濃脂,兩道眼波,盈盈欲滴,薄唇微張,香喘迫促,無疑昏迷期已過,腹中春藥,正在作祟,走來院中後,不住四下張望,彷彿在找尋什麼失物一般。
淫婦眼角一掃,連忙轉過身去問道:「你是不是叫鳳凰?」
鳳凰茫然抬頭道:「你是誰?」
淫婦接著問道:「那位朱公子呢?」
鳳凰眼中一亮,忙道:「是呀,奴家正在找他,你看到他去了哪裡?」
淫婦皺皺眉頭,掉開面孔,不再加以理會。藥是她拿出來的,藥力發作時,身受者情形如何,她自是再清楚不過。
淫婦本來還想去屋中搜索一番,經這一來,原意頓告打消。
淫婦走上數步,向賭王冷笑道:「人藏到哪裡去了?」
賭王背心中掌,內腑受震,此刻正在連氣調息,聞言抬眼,冷笑一聲,又復將眼皮緩緩垂落。
背後忽聽鳳凰喘息著喊道:「三麻子,你來……我……我有話跟你說。」
三麻子遲疑而畏縮地道:「說什麼?」
鳳凰奔向一間廂房門口招手道:「你過來呀!」
淫婦轉臉溜了一眼,回頭又問道:「你賭鬼真的不肯說?」
賭王閉目垂簾,聽如不聞。他只待淫婦再上一步,夠得上距離,便將滾地撲出,以一命,換一掌。
淫婦冷冷一笑道:「你賭鬼少打如意算盤,嘿嘿,不開口便能了事?怕沒有那般容易!」
賭王仍然不言不動。
淫婦又是一聲冷笑:「那就試試老娘」
語音未了,西廂上忽然傳來一聲吼喝道:「騷貨往手!」
喝聲中,三條身形,如飛將軍自天而降,分三面將淫婦團團圍住。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移山叟」任遠,「長短叟」平鼎,「馭雷叟」許福祥等「三殘」!
淫婦目光所及,不禁大驚失色。
移山叟任遠桀桀怪笑道:「好哇,你老騷貨是存心跟咱們三個老殘廢鬧鬧法力是不是?
既然如此,咱們三個老殘廢,成全了你春凳大娘便是。」
淫婦向後稍稍退出半步,鞭目中凶光炯炯,如困獸負隅,亟謀一噬。
長短叟平鼎忽然大喝道:「駝子且慢!」
移山叟扭過頭去瞪眼道:「你跛子忽然動了憐香惜玉之心是不是?」
長短叟舉枚一指賭王道:「你看這老兒,無緣無故,他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來?這裡面我看一定有蹊蹺,得先問問清楚!」
淫婦見事有轉機,連忙說道:「是啊!這一次完全是個誤會。」
移山叟扭頭大喝道:「誰問你了?」
淫婦翻著眼皮道:「你駝鬼客氣一點好不好?」
移山叟冷冷說道:「客氣要看人!」
淫婦不禁有氣道:「我席嬌嬌過去有哪一點對不起你姓任的?」
移山叟重重一哼道:「眼前便有一樁!」
淫婦詫異道:「哪一樁?」
移山叟瞑目道:「我們昨天談好的條件是:你交出朱家那小子,我們放你走路。最後,請問,你交出的朱家小子,他算不算一個完好的人?」
淫婦連忙分辯道:「匆促之間,忘記了呀!誰叫你們逼得那樣急?」
移山叟冷冷一笑道:「現在記起沒有?」
淫婦忙自懷中取出一隻藥瓶,丟了過去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拿去就是啦!」
移山叟接下之後,冷笑道:「只可惜……」
賭王忽然掙扎著站起道:「藥拿給我,老任,小子就在屋子裡,靈不靈,待我拿進去試一下就知道了!」
不一會兒,賭王進而復出,揮手道:「放她走罷!」
淫婦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殘也是微微一怔,移山叟平鼎霎著眼皮問道:
「你賭鬼就這樣認了?」
賭王苦笑了一下,說道:「不認賬,又能怎樣?你們難道要叫我賭鬼在徒弟面前,樹下一個藉他人之力為自己出氣的好榜樣麼?」
移山叟轉向淫婦,唸唸然說道:「請吧!算我們幾個老殘廢多管閒事,碰上我們這位藝屈志不屈的武林大賭王!嘿嘿嘿。」
淫婦一個倒縱,人在半空中,向賭王遙遙一豎拇指道:「佩服你姓胡的這份傲氣……」
淫婦一走,三殘一擁而上,爭著問道:「真的有效?」
賭王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你們這些娃兒,扮得像,不過可將我賭鬼嚇得直冒冷汗,真比面對三門大注,手抓癟十的滋味還要……」
眼珠一轉,忽然歎了一聲道:「你們怎知道趕來的?」
紫-紫梅低聲笑道:「是洪爺爺臨時通知的,他老人家扮成一名車伕,此刻不知去了哪裡。」
賭王恍然大悟,忙向屋裡叫道:「元峰,我們走吧!」
朱元峰走出來,朝三女點點頭,大家心照不宣,朱元峰轉向師父問道:「師父無礙吧?」
賭王點點頭道:「還可以撐得住,等洪瞎子回頭,抓個方子吃吃就行了。」
老少五人在經過院心時,只聽一間廂房中,有個女人聲音,在呻吟著喊道:「哎唷唷,三麻子,麻子哥,我的好麻子……你……你……好麻哥哥,麻哥哥救命!」
三女天真未鑿,連這兒是所妓院都不知道,自然不知道這一陣喊叫的由來了。
絳環列屏貞訝然問道:「這女人怎樣了?」
賭王咳了一聲,含混地道:「大概給滾水燙了……」
藍-上官玲接著說道:「要不要進去看一看?我身上帶有急救散,對刀傷、火傷、燙傷……。」
朱元峰大聲催促道:「快走,快走,人家已經有人在照顧著了!」
回到客棧,卻見洪瞎子業已返棧多時,在客廳一角的地上,另外垂首坐著一個長衣中年文士。
賭王惑然道:「這是誰?」
洪瞎子笑道:「這位是毒、酒、惡三龍的師弟;刁、暴、混、玉、梟等五龍的師兄!」
賭王一怔道:「禿龍?」
洪瞎子微笑道:「大概是他吧。」
賭王接著道:「這廝哪裡闖來的?」
洪瞎子冷笑道:「他在那家迎春院,用迷藥灌倒了我們那個大妞兒和二妞兒,想雇一輛車子趕去姚家渡,我瞎子乃以五兩銀子,跟車行老闆打了個小商量……」
紫梅迫不及待的插口道:「大姐和二姐呢?」
洪瞎子返身一指道:「在房裡!」
這邊賭王卻又催道:「老兒說下去!」
洪瞎子轉過身來,接著道:「車子出了西城門,瞎子忽然對趕車失去興趣,遂將車子停下來,告訴這廝說壞了一個輪子。」
賭王脫口道:「真的壞了一個輪子?」
洪瞎子笑罵道:「老天真!」
賭王赦然一咳道:「說下去吧!」
洪瞎子繼續道:「這廝下得車子來,問我壞在哪一邊,我叫他自己看,然後,當這廝俯下身去時,我瞎子就賞了他這麼一下拼掌一揚,做了個下劈的手式,跟著爆出一陣哈哈大笑。
朱元峰走過去,用腳尖撥了一下道:「知道令師怎樣死的麼?」
禿龍抬起頭來,又驚又疑又怒道:「死在何處?」
朱元峰注目道:「毒龍谷你不清楚麼?」
禿龍勃然大怒道:「胡說八道!」
朱元峰平靜地道:「何以見得是胡說八道?」
禿龍睜目厲聲道:「毒龍谷乃我大師兄修真之處,關防之嚴,飛鳥難渡,你小子說這話,豈非暗示家師乃大師兄所謀害?」
朱元峰回過身來問道:「這廝平常脾氣如何?」
洪瞎子答道:「就是這個樣子,好色、殘忍、外加暴烈如瘋虎。」
朱元峰點點頭道:「好的,底下隨你們怎麼處置吧,晚輩要問的,已經問完了。」
洪瞎子沉吟了一下,向賭王問道:「賭鬼,你看怎麼樣?瞎子本想將他一掌了結,但是,這廝說,他有個驚人的消息,足夠換回他一條活命而有餘!」
賭王道:「什麼消息?」
洪瞎子搖頭道:「因為瞎子沒有鬆口,所以他還沒有說。」
賭王接著說道:「這廝可信麼?」
洪瞎子沉吟道:「難說得很……」
接著轉向朱元峰道:「老弟意下如何?」
朱元峰點點頭道:「假如消息真有價值,晚輩並不反對饒他一條活命;不過,晚輩以為,條件似乎應訂明只以活命為限!」
洪瞎子自然懂得話中之意,轉過頭去喝道:「僧友三,你聽到沒有?」
禿龍咬咬牙,抬頭問道:「只以活命為限,這限度……」
洪瞎子冷冷回答道:「能夠坐、臥、行走、講話、和吃飯!」
禿龍臉色一黯,低頭不語。
洪瞎子變臉喝道:「怎麼樣?」
禿龍顯然自知一身罪孽深重,能夠活命,尚屬萬幸;如再爭持,結果也許適得其反。
當下緩緩抬起頭來道:「你們知不知道,四海幫共有幾名副幫主?」
朱元峰接口道:「三名,對麼?」
禿龍頭一搖道:「不,五名。」
朱元峰輕哦道:「『四全客』、『春凳娘』、『-衣欲魔』,還有誰和誰?」
禿龍答道:「『三絕大歲』徐華獄,『一指禪師』尚公烈!」
朱元峰因對這兩位名號印象不深,聽了還不怎麼樣;無相叟和賭王,卻止不住全是微微一呆。
洪瞎子翻了翻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問道:「這難道就是禿龍頭一搖,截口說道:
「不!僧某人的意思是問:這樣五名副幫主,你們猜想那位正幫主,他該是誰?」
洪瞎子又是一呆,顯然被呆住了。
這是一個從未有人深入探討的問題,如今一旦提出來,的確發人深省。「九龍」,在該幫,只佔著護法地位;而「四全客」、「春凳娘」、「-衣欲魔」、「三絕太歲」、「一指禪師」這五個副幫主,更是過去武林中,僅有的幾個頂尖兒魔頭;這種情形下,誰會,不,應該說誰有資格坐上那正幫主寶座?
五名副幫主中,居然列有「三絕太歲」和「一指禪師」,這首先就很使人感覺意外。
因為在五名副幫主中,這是相當特別的兩個人物。
「四全客」苟步青,富心機,善逢迎,論武功並不怎樣。「春凳娘」席嬌嬌,一身百陰煞雖然歹毒,但淫婦只圖逸樂,過去在武林中,一向都很少與正派人物公開作對,她投入四海幫,無疑只是想取得一種庇護。「-衣欲魔」郝雲飛呢?明顯的也只是一種因勢利用。此魔好色,貪享受,慕虛名,一席副幫主,正好滿足,也方便其種種「作為」。
然而,現在提到的三絕太歲徐華獄,和一指禪師兩人便不同了。
所謂「三絕」,即無視於「情」、「理」、「法」之別稱也!此人本為冀北一名大盜,三十歲以前名氣平平,後來不知怎麼的,竟被他獲得一本什麼「九玄秘錄」,練成一身「九玄神功」,才在黑道中奠下不可動搖之地位。
不過,在當年,九玄神功顯然尚不足與十絕顛僧之十癲武學,以及君山一品紅金姥姥之一品武學相頡煩;故此魔雖然得道於一夕之間,卻仍不失自知之明,一直掩掩藏藏,不敢公然為惡。
「一指禪師」尚公烈,情形相近。
此人稱「禪師」,純屬沽名;原因是他根本不是一個出家人,卻喜歡常年穿著一襲寬大的僧袍。
至於「一指」之由來,則系指此人之武功而言。
此人據說幼獲武夷山一名異叟之傳授,專練指上功夫,不但能破鐵布衫,金鐘罩等橫練功夫,即堅石鐵板之屬,均能著指洞穿,武林中人,畏如蛇蠍,無不敬鬼神而遠之;蓋人為血肉之軀,誰能當得此利錐之指?
「一指」之號,由是大噪。
但此人也和當時的其他魔頭一樣,憚於「十絕」和「一品」
之聲威,不敢過分招搖,橫行地區,始終不出閩粵之境。想不到如今竟和三絕太歲,一起當上了四海幫的副幫主。
賭王蹩額喃喃道:「是啊……」
假如五名副幫主中,不包括上述兩人,毫無疑問,他們現在不猜「三絕太歲」必猜「一指禪師」。
而今,這兩人事實上也僅是該幫一名副幫主,就叫人不勝迷惑之至了。
洪瞎子點頭道:「好的,姓僧的,你說了吧!假如你閣下不是信口胡扯,這項供稱,的確值得饒你一條活命。」
禿龍平靜地道:「一品紅!」
「一品紅」三個字由禿龍口中說出,無疑晴天一聲霹靂,直震得老少三人目瞪口呆半晌無法動彈。
洪瞎子突然悶吼一聲:「勿要放屁!」
欺身而上,手掌一揚,便待劈將下去!
賭王急忙伸手攔著道:「瞎子別慌!」
說著,轉向禿龍沉臉道:「你這位僧朋友,知不知道,你剛才口中這三個字的份量多重?」
禿龍平靜地道:「知道!」
賭王接著道:「真的一點不假!」
朱元峰插口說道:「待峰兒來問他幾句。」
賭王點點頭,拉著洪瞎子,退向一邊。房中金釵、玉簪、紫佩。絳環。藍-等五女,亦聞聲跑出房外。
朱元峰走上一步,問道:「你見過你們那位正幫主本人沒有?」
禿龍答道:「見過。」
朱元峰道:「音容笑貌,全無異樣?」
禿龍答道:「是的。」
朱元峰道:「依你看來,一品紅金老前輩,以她老人家在武林中之崇高地位,她今天創組這個四海幫目的何在?」
禿龍答道:「這個問題,無人能夠解答。」
朱元峰道:「在易容術日益其精的今天,你們憑什麼就能相信,她即為一品紅金老前輩本人?」
禿龍答道:「武功!」
朱元峰微微一怔道:「武功?」
禿龍答道:「如換上另外一個人,我們九龍兄弟,將絕不會僅以獲得一席護法為滿足;同時,不難想見的,四全客、春凳娘、-衣欲魔、三絕太歲、一指禪師等人,也絕不會甘心屈居副幫主之位!」
朱元峰道:「她向你們顯示過哪幾手武功?」
禿龍答道:「『飛花碎鏡』、『摧發代針』、」一品罡氣裂金鼎』!」
朱元峰道:「你們全都相信你們的眼睛?」
禿龍答道:「我們這些人之中,並非個個好說話,要想一手掩盡耳目,應該不是一件容易事!」
朱元峰想了想,又問道:「你們知不知道她有個女徒名叫南宮華?」
禿龍點頭道:「知道。」
朱元峰接著道:「那麼她自己的徒兒,為何不知道她師父已成為今天的四海幫主?」
禿龍答道:「據她老人家說:她們之間,師徒恩義己絕。並交代:以後設若遇上,手下盡可不必留情!」
朱元峰追問道:「為什麼?」
她老人家說:「那娃兒難體師心,不懂孝道,有等於無;親自下手,有所不忍,故予遣走了之!」
朱元峰思索了一下,突然轉身道:「洪前輩,您可依約行事,廢掉他武功,放他走吧!」
洪瞎子正想開口,朱元峰搶著道:「不會錯」
最後,禿龍終於鐵青著臉孔,帶著一身痛楚,蹣珊著走了;室中留下一片出奇的沉寂。
靜了片刻,賭王忍不住道:「元峰,你是不是真的相信這廝說的話?」
朱元峰神情凝重地答道:「事情雖然違乎常理,明顯地有蹊蹺,但峰兒相信,這廝所說的,則一定不假。」
賭王將信將疑道:「何以見得?」
朱元峰抬頭道:「這廝如蓄意胡扯,盡可另找話題,犯不著冒此大不諱。他適才險些喪命於洪前輩掌下,便是一例;一個人只有心中坦實,才能不計利害!」
洪瞎子點頭道:「這話倒是不無道理。」
賭王接著問道:「如今怎辦?」
朱元峰皺眉道:「如今別無選擇,只有一條路,馬上回長安!」
洪瞎子表示贊同道:「是的,這個問題,實在太大了,那位一品紅,不論是真是假,都有慎重處之必要……」
五天之後,回到長安。
由於抵達時天已昏黑,當夜,一行便先在丐幫分舵,暫時安頓下來。
晚餐後,朱元峰忽向師父賭王,及無相叟洪瞎子說道:「這個消息,最好先別讓南宮華知道。」
賭王詫異道:「為什麼?」
洪瞎子搶著點頭道:「瞎子的意思,亦復如此;那娃兒遽聞此訊,一下子也許受不了。」
朱元峰接著道:「所以,峰兒適才盤算,明天,最好的辦法是,先由峰兒將她帶開,然後你們再找追魂前輩研討。」
賭王惑然道:「你預備帶她去那裡?」
朱元峰思索著道:「當然是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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