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就這樣過去了!
忽忽半月過去,毒心聖音訊杳然,師父賭王,及七步追魂叟方面亦未聽到消息。在這段期間,朱元峰因感覺武功之重要,乃對師門那套劍術,苦苦揣摩,日夜勤練,半個月過去,別的沒得看,一套「風雲劍法」,卻倒練到了七八成火候!
這段期間,長安城中,像每年的新春一樣,金吾不禁,絃歌處處,說不盡的歡樂繁華。
但是,這也僅限於長安一地而已。
若就整個江湖而言,過去的這半個多月,也許正是武林中,近十年來最紊亂的一段時期!
五關刀桑天德陳屍洞庭之濱。
百花仙姬黎香君香消百花谷內。
少林達摩大殿發生一場無名怪火,武當九老於一夜之間為人盡數毒斃;同時,洛陽城中突然出現了一名少年奇俠
突然出現於洛陽城中的這名少年奇俠,年約十七八歲,喜著一身白衣。他告訴別人,他名叫南宮華。但是,洛陽城中的人,卻在背地裡送了他一個外號:「任性公子」。
這位任性公子自於洛陽城中出現以來,滿騎閒遊;人們只知道這名少年人必非凡物,然對少年之出身來歷,卻無一人清楚。
除此而外,人們另外還知道一件事,便是:這名少年人顯然有著用不完的金銀財寶!
只見他經常出入於歌樓酒肆,一擲千金無吝色,既無僕從,亦無行囊,真不知道他那些黃金白銀從何而來。
這名白衣少年於洛陽出現不到三天工夫,整座洛陽城為之大大轟動。街頭巷尾,由店肆以至深閨莫不以他作為話題。
不知多少淑女為他傾心,不知多少貴介公子冀與結納;可是,這位任性公子全都一笑置之。就好像普天之下,根本就沒有一件事,或者一個人,能夠放在他的心上。
河洛一帶的武林人物,對這位白衣南宮華暗暗猜疑,但是,人人知道,關於最近這一連串無頭公案,這位白衣南宮華則屬百分之百的清白。
少林與武當事件發生於同一夜,而那一夜,這位任性公子恰好酒醉城中牡丹樓。百花谷與洞庭,均在數百里之外,人非神仙,何能分身?所以,這位任性公子之出現,只為武林中帶來一種神秘感,而絕未為武林中增加絲毫恐怖氣氛。
住在長安的朱元峰,由於潛心劍術,甚少到外間走動,對這一切可說一無所知;而現在,這位任性公子南宮華,己自洛陽啟程,正向長安而來。
長安城中,花燈如海,爭妍鬥奇明天,元宵佳節,城中三聖朝前,將有一場罕有的燈會。
而這時的御史街上,正蹈蹈行著一名布衣少年。
這名布衣少年,正是朱元峰。朱元峰現在走過的御史街,乃長安城中有名的鐵店麋集之區。
朱元峰一套風雲劍法,訣竅盡通,差的只剩火候,底下要練的,將是一套「閃電刀」。
此刻,他來到這條御史街,便是想找一家好鐵店,看能不能打造一柄合手的雁翎刀以便演練之用。
朱元峰因為有過書棋山莊之役,加之常人鬧市,亦不宜過分不修邊幅,所以,他已理清一頭亂髮,並換上一身乾淨的布衣,同時施展十絕中的易容妙術,為自己額前與腮下,各添紫疤一塊,使自己看上去成為一個精明而健壯的醜小子。
這時,朱元峰正前行間,身邊人影一閃,忽然擦肩過去三名鮮衣少年。朱元峰返身駐足,逆目打量之下,心頭不禁升起一片疑雲。
從背影上,他認出,走在中間的那一個,正是華陰所見那位曾向血痕蕭求劍未遂,家財豪富的王公子。
另外兩名少年,一名背影陌生,另一名則似乎只是一名書僮。
朱元峰看清後,不禁暗暗詫異。一名華陰的富公子,趕來長安看燈,說來固無足奇,可是,他所不明白的,便是三人何以要走得這樣急?
此為可疑者一。
其次,左首那名少年,朱元峰雖然以前沒見過,但是行家眼裡,不揉粒砂,從步伐上看,分明是位絕頂高手,一名懷有驚人武功的武林人,又怎會跟這麼一個紈褲劣少結交為友?
朱元峰疑心一起,不期而然舉步跟將上去。
走完御史街,三人右拐,接著進入一條小胡同。
朱元峰不假思索,一路跟進,詎知,這條胡同既短且仄,而且是一條前無通路的死巷。
等到朱元峰發現這一點,欲退已遲前面三個傢伙於行抵一座台階下,忽然一下同時止步轉身。
朱元峰不暇考慮,跟著身子一轉,同時向面前的一面大門中走去。
朱元峰的打算是:先避開三個傢伙再說。等會兒假如碰到人,他盡可諉稱走錯地方,說聲對不起,掉頭便跑。碰不到人呢?更簡單,真氣一提,高處開溜。沒想到,他一腳剛剛跨入門檻,耳邊便即響起一聲吆喝:「清座看茶,公子一位!」
朱元峰一怔神,訝忖道:這兒是啊,是了!
朱元峰弄清了這是怎麼回事後,不禁暗暗失笑。他平白緊張一場,原來這裡乃屬「人人可以進來的地方」。
朱元峰神思一定,急忙縮身回頭。跑這種地方,銀子便是禮節和規矩,認錯賠不是那是白費唇舌。
朱元峰不理身後門內漢子的嘰咕,一步跳下台階,繼續向前走去,到達三人剛才轉身進去的那一家門口,稍作猶豫,毅然入內。
這一次,朱元峰有準備了,門後那漢子正待張口,他便一步過去搖手阻止道:「不,我是來伺候我們公子的!」
那漢子眨一下眼皮道:「你們公子是」
朱元峰信手一指道:「剛才進來的那三位。」
那漢子噢了一下道:「樓上,五號房,你自己去找吧!」
朱元峰從廳角一道木梯上,一間間數去,到達五號房前,正好碰上房裡一個聲音傳出來:「王兄放心,這一點,包在小弟身上就是了!」
聽口音,說話者顯然正是那名懷有上乘身手的灰衣少年。似乎王公子有求於他,而他向王公子提出了保證。
底下,王公子不知說了凡句什麼話,只聽那灰衣少年接著說道:「寶劍不寶劍,是另外一回事,王兄只須將那小子的身材、相貌,衣著,以及大約的年齡詳細說出來便可以了。」
朱元峰微微一呆!寶劍?小子!這廝難道竟是在打聽我朱元峰不成?
那麼,這廝會不會就是六條小毒龍中的某一條呢?
想到此處,朱元峰不由得精神一振。現在輪到王公子為那灰衣少年詳細描述,聲音低不可聞。於是朱元峰於走廊上,緩緩向前踱過去;走過兩三間,再行折回。各房笑語喧嘩,間亦雜有絲竹之聲。因為守候在房外的「下人」,不止他一個,所以誰也不會注意誰。
朱元峰重新經過五號房前時,只聽裡面那名灰衣少年喃喃道:「這就怪了……」
王公子口問道:「什麼地方怪?」
灰衣少年自語般說道:「小弟還以為那小子生得有多帥,不意卻與一名小叫化無異……
大概,唔,一定是小弟猜錯人了。」
王公子忽然說道:「且慢!胡兄以為明天咱們要見的這位任性公子南宮華他會不會就是胡兄要找的那小子所化飾?
灰衣少年停了片刻,方說道:「應該不會,不過,這一點,也並非毫無可能。」
「任性公子」南宮華?
朱元峰聽了,又是一怔。好怪的綽號,好生的名字!這位任性公子南宮華又是何許人呢?
但聽房內王公子又問道:「我們只知道這位任性公子,昨天到了渭南,明天可能來長安,究竟來不來,以及來了之後落腳何處,我們一點把握沒有,胡兄憑什麼敢說明天一定見得著?」
灰衣少年笑了一下道:「根據行程計算,明天必到長安,決無問題,也許今天已經抵步都不一定。請王兄那忘了明天是個什麼日子,以及明天長安城中有些什麼節目。明晚,我們提早守在三聖廟前,準沒錯!至於如何上前攀交,那將是小弟的事,到時候,你王兄跟在後面瞧著就是了!」
朱元峰心想:是的,這位任性公子確有一見之必要。
朱元峰想著,一面向樓下走來。今到此為止,再下去無甚可聽,一切明晚三聖廟前見分曉好了。
第二天,元宵節,太陽尚未下山,北城三聖廟前,便已擠滿了人。朱元峰到達時,幾乎連站的位置都找不著了。
廟前廣場,寬約畝半許,在廟前兩邊,搭有兩座彩台,顯然是城中縉紳富賈們的專用包廂;雖然已經水洩不通,彩台上這時卻還空空的。
另外,在廟前兩台之間,另以椿繩圍有大片空地,那裡大概就是等下各式花燈的爭奇亮相之處。
朱元峰因見時間尚早,乃沿場周緩步繞行,結果,令人失望的是,他竟連一張熟面孔也未見到。
他心中暗暗詫異,默忖:灰衣少年和那王公子昨晚不是議定,說要在今晚提前來此守候的麼?
他惟恐有所遺漏,於是再作第二遍巡查。就這樣,走完一圈,又是一圈,時間於不知不覺中消逝,轉眼之間,天色已黑。
廟中,隱隱傳出一陣鑼鼓聲,第一批花燈,顯然即將登場了。
果然,鑼鼓聲愈來愈近,第一對獅頭燈首先出現。接在獅頭燈之後,是一條九節金龍。
再接著,則是虎、豹、象、熊、鷹、蝶、蚌、鯉等魚蟲百獸之屬。這一批花燈,製作雖稱精巧,然非今夜花燈之主要部分,所以出場後並未引起人們多大興趣,廣場上喧嘩嘈雜,亦未因之稍減於先前。
魚蟲百獸過去,跟著上場的,為百花之燈真正名實相符的花燈!
花燈即將上場,情況就不一樣了。
因為每年的花燈,均帶有強烈的競爭意味:首選者謂之花燈王,亦稱狀元花;除精神榮譽外,依例可獲得一筆為數頗巨的賞銀。所以,這一部分花燈,歷年都備受觀燈者歡迎。
這時,花燈尚未出現,場中卻已響起一陣熱烈掌聲。
長安花燈之特色,在雅而不俗,單就百花這一部分,便與他地之花燈不同。
花燈出場時,一律不得標示本來花名,而須以其他含有象徵意義之字眼代替。如牡丹燈,僅可書以姚黃或魏紫;芍葯燈,僅可書以醉粉或狂香,余類推。若能附以雋永之短聯則更佳。
鑼鼓停歇,細樂代之而起:細樂聲中,第一對花燈出現。
第一對出場的是兩盞梅花燈,燈下懸標著四個大字:國色天香。所附短聯為:「春後消思,棘影暗香浮。」
這對梅花燈由於糊工精巧,以及擬名和對聯亦都清新貼切,因而一上場便即獲得了全面彩聲。
梅花燈下去,接著上場的是一對海棠燈。未附聯語,標名則為「慵妝獨照」。
這對海棠燈,因花枝鮮艷,亦獲得不少彩聲。
再接著,第三組,是對菊花燈:標名逸士高人。第四組,是對梨花燈:標名燈籠煙雨。
成績均屬平平,受歡迎之程度,遠不及前此之梅花和海棠。
底下,一對桃花燈忽然出現。
桃花,在百花中花格並不太高,但是,刻下這對桃花燈卻受到廣場上數千觀燈者一致激賞。
首先它的標名與眾不同,別的花燈都是四字或兩字,這對桃花燈卻是三個字:無雙艷。
其次則是燈下那首聯語:「妖姬倩女在人意;崔郎劉郎總難憑。」
桃花,花格雖不高,但因表現如分,加之彩色明麗動人,是以掌聲歷久不絕,人人均為這對花燈備加讚歎。就在廣場上為一對桃花燈掀起一片高潮之際,南街方面,突然傳來一陣清越的得得蹄聲。
眾人扭頭望去,目光所及,人人為之目中一亮,嘈雜人語,亦為之頓然寂止。
來騎是一匹世所罕見的五花驄,馬背上泰然自若地坐著一名白衣少年。白衣少年看上去約在十七八歲左右,面若冠玉,英華照人,肩後斜橫一支斑鞘長劍,更襯出一分卓逸不群之倜儻風姿。
不知誰人首先喊出一聲:「啊,任性公子」
接著,歡呼聲頓如爆竹般掀了起來。
「任性公子!」
「任性公子!」
「不錯,準是洛陽那位任性公子!」
「任性公子!」
「任性公子!」
「公子是來看燈的,快快讓路!」
是的,來的這名白衣少年,正是新近出現,身世如謎的任性公子南宮華!
任性公子南宮華,這時於馬背上從容頷首,含笑答禮,一徑策騎奔向廣場而來。
廣場上如堵人潮,紛紛退向兩邊,自動讓出一條通道,所有花燈,均告暫停行進。
白衣南宮華轉眼到達廟前那座彩台下。彩台上湧身躍落兩名鮮衣漢子,同時由台上放下一副木梯。
兩名漢子人分左右,左首那漢子手臂一托,躬身朗聲道:「請南宮公子登台,我們王公子己為公子留下座位。」
南宮華道一聲:「謝謝。」人自馬背一躍而下,身形輕靈飄逸,有如落葉迎風,端的瀟灑至極。
右首那漢子,搶上一步,接著道:「尊騎請交小的代為看管!」
南宮華信手一拋,將馬韁拋到那漢子手中,連看也沒朝那漢子看上一眼。似乎誰代他看管馬匹,他都無所謂,根本就不擔心有誰敢將他這匹神驄牽跑一般。
現在,朱元峰才算看到了那位來自華陰的王公子,南宮華撩衣登台,那位王公於迎在台口長揖賠笑道:「風聞南宮兄今夜或有蒞駕之可能,特虛席以待,不期果然」
南宮華僅報以淡淡一笑,逕向台中一副空位走去坐下。彷彿他已處慣這種受人逢迎的場面,像今夜這種情形,並不足為異似的。
南宮華台上坐定,廣場上騷動也隨之逐漸平息下來,於是,各式花燈陸續登場。
在桃花燈之後,又上了蘭、杏、月季、虞美人等數十對花燈,然後,花燈部分,宣告結束。
經主事者總評結果,最後宣佈本屆之花王為「桃花」。梅花與虞美人分居亞殿。
花燈結束,「自由燈」開始。
自由燈者,即不拘花燈規格種類,各憑心裁,自由競賽之謂也。
最後這一部分自由燈。說穿了,其精華不過在於一場八仙過海罷了。其他諸燈,如遊湖花船,活捉三郎、漁蚌相戲等。陪襯陪襯而已!
俗語有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這句話用在這場八仙燈上,可說是再恰當沒有了。
長安城中,計有鏢行八家,八仙燈中之「八仙」,每年即系由這八家鏢行,各派鏢師一人串演。
由於這場八仙燈隱有武功印證之含義在內,故每年這場八仙燈均為長安居民帶來不少新奇和刺激。
八家鏢行,為本身之營業和榮譽計,為了這場八仙燈,每年之花費不知幾許。
第一年在燈會中表現優異之鏢師,常為其他鏢行第二年爭取之對象,一場花燈過後,一位鏢師之地位,月俸和花紅,往往一下提高無數倍。故幸而上場表演之鏢師,無不全力以赴。
年復一年,在鏢師們認真競爭之下,這場八仙過海也就一年比一年更見精彩。
有些鏢局,為怕傷及同行和氣以及希望一鳴驚人,常於事先派人遠赴他地,暗中以重金聘請身具奇才異能之士,美其名曰客座鏢師;實則,為了一場八仙花燈而已。
如此演變之結果,一場八仙燈,遂就漸由斗燈變為炫技,同樣的,愈是這樣,也就愈具吸引力,此亦即長安花燈何以年年如此哄動之故。
這種八仙燈會,具有兩項特色。
第一項特色是:參與之「八仙」,均須踩著五尺半高之木蹺,高可及遠,以便觀賞者人人能一目瞭然;基於八仙之扮演,各有難易不同,哪一家擔任哪一仙,則系事前三日,臨時抽籤決定;出場序亦同。
第二項特色則是:參與者均須按所扮仙家之身份於面部塗上油彩。這樣,觀眾將只知道某仙系某鏢局所承擔,而不悉其為何許人所扮演;以示整體榮譽重於個人,並藉以增添一份神秘氣氛。
這場八仙燈,年年均屬大熱門,而今年,不難想見的,其盛況勢必較往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其故安在?
原因是主事者於八仙登場之前,突然現身當眾宣佈:今年誰為八仙首座,將由洛陽來的南宮公子評品決定。
在如雷歡呼聲中,一陣緊鑼密鼓過去,八仙中的第一位漢鍾離終於露臉登場了!
只見那位漢鍾離,義冠博帶,扮相蒼古,以四方步來至場地中央後,第一個動作是借獻燈儀注,將手中那只筒形花燈向上輕輕一拋,然後迅以左手食中二指豎起頂住,高托過肩,沿欄繞行一圈,以便眾人看清他那只筒形花燈,僅屬普通薄皮油紙所糊制,筒底為一層鉛絲細網,並不似一般道情筒子在筒底蒙有一層蛇皮。
接著,只見那位漢鍾離左手二指一送,左臂一環,輕輕接人臂彎,腳下繞行如故,同時唱出一首道情來。
道情是一首人人耳熟能詳的漁樵樂,歌詞固然平凡,腔韻亦乏美妙可言。但是,怪就怪在,當那位漢鍾離右手五指拍向筒底時,居然發出一陣卜卜之聲,直與拍在蛇皮筒底上無少差異。
眾人聽完,不禁哄然喊好。因為,即令不懂武功的人也能看出,這一手功夫,如非內力渾厚,是絕對辦不到的。
漢鍾離在彩聲中謝場退下,接著登場的是「曹國舅」。
曹國舅紗帽朝服,左掌托著一隻鼎形花燈,右臂挽著一支牙笏,出場先作三呼萬歲狀,然後趨退數步,左掌托鼎作訣,左手以笏代劍,就地展開一套劍法。
這套劍法如就常情衡斷,僅能謂之「中平』。不過,現在所不同的是,使劍者雙足纏有一對五尺半的高蹺。
換了他人,也許站都站不穩,如何還能中規中矩,平平實實的走完一趟劍法,這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結果,這位曹國舅也獲得一片熱烈彩聲。
第三位出場者為韓湘子。
扮韓湘子的這名鏢師,本來面目似乎就頗英俊,這時經過一番描畫,映著火燭之光,更見精神勃發。
只見這位韓湘子,人於場中站定,長笛一橫,一曲小放牛,音色嘹亮,合節動人。
一名鏢師,能吹一口好笛子,算得稀奇麼?
當然不算稀奇只不過,笛孔離嘴唇足有五寸之遙,而能發音如常,普天之下,大慨還沒有任何一名樂師能夠辦得到。
一曲奏罷,掌聲如雷!
連朱元峰也不禁暗暗點頭。他猜測這名鏢師一定有著非常良好的出身,如無名門正宗心法為基礎,盲目苦練一輩子,也必難有這份成就。今夜魁首,此人或許有望。
第四位是八仙中的「張果老」。
依世俗之說,張果老的毛驢是倒著騎的,現在這名出場者,即系如此。驢頭向前,人卻面向來路。所不同的,只是胯下「毛驢」僅為一盞「驢燈」而已!
這位張果老一出場,由於騎驢姿勢滑稽,人群中的兒童們,首先報以一陣拍手歡叫。
張果老登高蹺,腰胯驢燈,自廟門中倒退著走出來不知是何緣故,人尚未至場地,卻忽然一下止步停住。
眾人正自疑訝問,廟內突然飛步奔出兩名壯漢,一人手上捧著十來盞小型荷花燈,另一人手上則托著一大疊長方青磚。
捧燈者每隔數步於地面放下一盞荷花燈,托磚者即跟著放下一塊青磚。
青磚位置,或燈左,或燈右,或燈前,或燈後,並無一定之規律可言。放完手中燈與磚,兩名漢子立時退去。左邊彩台上,主事者接著露面宣佈:「這一場,有個名稱,叫做『張仙禮北斗』!下面場子上,燈磚相間,列狀如北斗,等會兒,我們這位張果老,即以倒騎驢姿勢,登磚遊走,七匝為止,以愈走愈快,而不踩空,不碰燈為原則,如有錯失,即以零分計!」
主事者宣佈完畢,四下裡頓呈一片沉寂,緊張得使每個人都忘記喊好助陣包括那些剛才還在又叫又跳的孩童們在內!
好一個「張果老」,身形起處,托的一聲,落向最近的兩塊方磚。接著,倒走如風,愈走愈急,只聽托托之聲,不絕於耳,不消片刻,七圈走完,果然一步不空,一盞荷燈均未碰著,喊好之聲,如瘋如狂,久久不息。
然後,第五位「呂洞賓」登場。
張果老跨的是盞驢燈,刻下這位呂洞賓則跨著一盞鶴燈。另外一點不同之處,便是這位呂洞賓手上比剛才那位張果老多了一支拂塵。
這位呂洞賓,所表演者為輕功。他先命人於地上以白粉,成三角形畫了三個碗口大的圓圈,圈與圈之間,等距約為七尺左右。
然後,拂塵一揮,身形帶蹺離地。鶴翅浮拍,神態逼真,真個有如鶴行雲端一般。只見這位呂洞賓身形隨拂塵轉折,每次起落,不論久暫,最後落地借力復起時,始終不出三圈之外。
由於全場只有三虛落足點,同時,身形是那般輕靈飄逸,絲毫不見起落間所受限制,結果,所獲彩聲亦是熱烈異常。
底下登場者為「藍采和」。
在八仙圖像中,藍采和肩上總是不離一副花擔,擔中究竟裝的是些什麼花,似乎並無定說。
不過,在今夜,眼前這位藍采和的花擔中,卻人人都看得很明白,擔裡裝的,正是先前張果老用以表演步法的十幾盞小型荷花燈。
藍采和上場,進三步,退兩步,故意將兩隻花筐蕩得飄擺不定。作行走不穩,險象橫生狀。
看的人有些皺眉了,心想:「僅僅這樣就算了?」
詎知,思忖者一念未已,變化突生。
只見那位藍采和彷彿一個不留神,突然絆了一跤似的,登登登,向前連沖三大步。由於雙肩失去平衡,身後那只花筐,在一抖一送之下,筐內七八盞荷花燈,竟然一起彈起半空中。
四周成千逾萬觀眾,不約而同,齊齊一聲驚呼!
沒想到,那位藍采和在心慌意亂之餘,返身探望過急,肩上扁擔一掄,另一頭的七八盞竟也來了個群鶯鑽天。
這下,這位仁兄丟的人可大了吧?
其實不然,丟人的也許正是有這種想法的人!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人們第二聲驚呼正待出口之際,但見場中那位藍采和沉聲道:「寶貝回來!」
喝聲中,雙掌一揚,一陣沙沙之聲過處,十六盞荷花燈先後應手而滅,緊接著,兩隻花筐一陣閃兜,空中所有燈殼又復掃數落入花筐中。
手、眼、身、腰、步,呼應相連,絕招傑作,一氣呵成。
廣場響起一片空前的歡呼狂叫。是的,連朱元峰都覺得這一長的確太精彩了!現在,到目前為止,過去的六場,究竟數誰最出色,朱元峰也頓覺迷惑起來。同樣的,他甚為那位南宮華擔心,這個評判人想想可真不容易做呢。
如今,八去其六,漢鍾離,曹國舅、韓湘子、張果老、呂洞賓、藍采和,均已先後出過場,底下僅剩得鐵拐李和何仙姑等兩仙了。
餘下兩「仙」,先登場的是鐵拐李。
這位鐵拐李,為求扮相肖妙,除一臉絡腮鬍子外,一對高蹺也是一隻高一隻低;不過,此公表演倒頗乾淨利落。
他站立場地中央,左手執拐,然後將一盞葫蘆燈放在拐頭上,放穩,口喝一聲:
「照!」
右掌平平向燈下拐身一切,拇指粗細的一根鐵拐,應掌斷飛寸許一截,格答一聲葫蘆燈下降寸許,仍然停在拐身斷口上。這樣,喝一聲,揮掌切去一截,一根四尺來長的鐵拐,轉眼削盡。
全場轟呼不已,主事者於台上調侃道:「鐵拐李現在成了無拐李矣!」
再下來,最後一位,「何仙姑」登場。
這位何仙姑,自屬男扮女裝無疑。可是,令人遺憾的是,這位仙姑扮相雖佳,神通卻甚為有限!
只見她,婀婀娜娜,扭扭捏捏,滿場跑完一圈,便即提著那盞蓮蓬燈,不勝嬌羞地退去一邊。
全場竊議紛起,都覺得最後這位何仙姑實在太差勁了。
台上主事者,高聲四下擺手道:「諸位,請靜肅,且讓我們來聽南宮公子的評下,看誰是今夜的八仙之首,南宮公子就要開始評定了!」
台上,白衣南宮華微微一笑,離座向台前走來。
台上台下,頓時鴉雀無聲。
南宮華星目四掃,含笑道:「對今夜哪一仙應為八仙之首,在場父老們有無意見?」
朱元峰心底迅忖:這道地是道難題。韓湘子、張果老、鐵拐李、藍采和,無疑是今夜比較出色的四「仙」;這四人在內勁、身步、掌力,以及暗器方面,可謂各擅一絕,但是,四人之中,究竟該以哪一位為最出色呢?難,就難在這裡:四人所演門類不同,根本無從比較起。
廣場上沉寂如故。當然了,以朱元峰這等大行家,一時都無法決斷,其他人尚能說什麼?
只見彩台上南宮華微微一笑,緩緩接著道:「假如大家都沒有意見,那麼南宮華便只好不客氣了,現在,請大家聽清,南宮華茲今宣佈,今夜八仙之首,應屬最後出場的何仙姑!」
「啊」
一聲驚呼,不約而同;連朱元峰也是一陣意外。
何仙姑?
憑什麼?
忽聽南宮華於彩台上沉聲喝道:「請扮何仙姑的那位朋友向大家交代一下!」
喝聲一落,但見那位何仙姑卸宮裝,去霞帔,赫然露出一張英俊而年輕的男性面孔,接著,身形微挫,雙肩一抖,斜斜縱向左首那座彩台!
人向彩台飛去,一雙木蹺仍然留在場地上。現在,人人都看明白了,原來別人木蹺都加了綁,只有這位何仙姑,蹺腿間什麼也沒有,竟是硬憑一身無形罡氣的吸力代替了繩索。
而這位何仙姑不是別人,正是昨夜和王公子混在一起的那位胡姓灰衣少年胡曉天—
—毒龍第二徒!
毒龍六徒,繼首徒鐵青君謀害了冷面秀士,六徒狄雲揚謀害了樂天子,五徒錢司寇謀害了玄玄掌之後,三、四兩徒,張振鵬和金允鎮,又於日前分別在百花仙姬和五關刀兩人身上得了手,均由灰衣換上紫衣,現在,仍然一身灰衣的,便只剩下這名第二徒胡曉天了。
這位趕來長安,希望找到賭王或者追魂叟,以便下手的小毒龍胡曉天,這時於歡呼中落登檯面,朝著任性公子南宮華深深一揖,笑道:「謝謝南宮兄青眼賞識!」
南宮華淡淡一笑道:「要公平,自應如此決定。不過,南宮華以為,女扮男裝尚可,男人扮女人,終非正道!」
胡曉天臉孔一紅,強笑道:「聊一為之何妨。」
南宮華淡掃一眼,悠然問道:「不會是為了引起我南宮華的注意吧?」
胡曉天心頭微微一震,意念疾轉,竟然笑答道:「南宮兄算是猜對了!」
南宮華注目道:「見我何為?」
胡曉天故作坦然,笑道:「風聞南宮兄曾得華陰一名道人贈予一支名劍,小弟不揣冒昧,頗想見識一下。」
南宮華愣了一下道:「寶劍?」
接著一哦道:「對,我知道了,那時我在襄陽……尊駕誤會了,南宮華然知道這件事,卻非獲劍之人……南宮華與閣下心意相同,有機會也想找上那位新劍主,見識見識那是什麼樣的一把寶劍呢!」
胡曉天到這時才記起自己尚未通名,於是補充道:「小弟胡曉天……」
南宮華手一擺道:「不必!南宮華性情孤僻,朋友交一個,得罪一個,咱們之間,用不著來這些客套了!」
胡曉天一怔,當場呆住。
南宮華扭頭吩咐道:「牽馬來!」
王公子連忙傳命帶馬,不一會兒,那匹五花寶驄牽至。南宮華誰的招呼也不打,身子一縱落上馬背,逕自催騎得得而去。
台上王公子喃喃道:「希望沒有啦……本想跟他交個朋友,相機請他找那臭道士出口惡氣……唉,結果白忙一場!」
王公子自語至此,似乎忽然想起眼前就放著一位高人,又何必捨近求遠?
於是連忙轉向胡曉天道:「胡兄,咱們」
胡曉天抬頭冷冷截著道:「咱們同樣到此為止,老實說,前此不過是相互利用,姓王的要想跟我姓胡的稱兄道弟,下一輩子也許有機會!」
小毒龍語畢,引身一掠,轉眼於人叢中消失不見。
朱元峰搖頭暗暗一歎,轉身亦向場外走去。他雖然斷定這名胡曉天可能即為毒龍弟子之一,但是,他覺得,現在就下手,尚非其時。憑空冒出的這位南宮華,實在太神秘了,只要此人不自武林中突然消失。要找他有的是機會六條小毒龍,此牽彼引,最後會來個一網兜都不一定。
現在,朱元峰要做的只有兩件事:繼續加強自己,調查南宮華之來歷,以及密切注意其動態。
以後的三天中,長安城內,太平無事。那位南宮華,一如其在洛陽時,生活放蕩不羈,行動完全公開。
他的落腳處人人都知道是在長安最大的一家客棧,「四海通」,後院第一號特等房!
每天,這位任性公子,非歌樓,即酒肆。總之,一句話,凡是銷金所在,便有我們這位任性公子的足跡。
三天過去之後,長安城中的氣氛,便漸漸有些兩樣了。
首先是城中平添了無數武林人物,而且有著愈來愈湧之趨勢。這些武林人物,何以會一下集向長安,人人心頭明白。
其次,便是在城北一所古老的院宅中,這天忽然飛落一隻灰色鴿子,不消多久,一紙簡令即被送去尚在後院高臥未起的胡曉天手中。
「南宮華者,可能即為墜落絕谷之朱姓小子,希即設法迫其出手,藉以判斷武功師承,青君等己將於短期內趕至長安會合。至要!師諭。」
胡曉天看完,立即向送信進來的小子道:「找陳師父進來!」不一會兒,一名鏢師模樣的中年漢子匆匆走入,胡曉天吩咐道:「馬上去打聽那個南宮華的下落,打聽確實,迅即回報。」
陳姓縹師遲疑了一下道:「那小子不是就住」
胡曉天臉孔一沉,怒道:「他會整天呆在棧裡麼?叫你打聽的,是他刻下在什麼地方!」
陳姓鏢師躬身惶恐地應了一聲:「是!」身軀一轉,急急出房而去。
約莫過去頓炊之久,陳姓鏢師飛步返報道:「剛去碑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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