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名鎮上,丁麻子這個人遠不如他做出來的豆腐受人歡迎。原因是這位豆腐店的老闆有個很不好的毛病:喜歡吃豆腐。
丁麻子喜歡吃的豆腐,當然不是他自己做出來的那種豆腐。
他的一張嘴巴,永遠不乾不淨的,只要碰上稍具幾分姿色的女人上了門,他就多多少少總要兜搭幾句。
不過,儘管鎮上的男人和女人都討厭這個麻子,但卻很少有人會當面給這個麻子難堪。
因為鎮上就只他這一爿豆腐店。
丁麻子每天摸黑起床,加上他老婆和一個遠房侄子,一次至少要磨七、八斗豆子。
但做出來的豆腐、豆腐皮、豆腐乾,以及豆腐渣還是不夠賣。
鎮上有好幾百戶人家,而豆腐又是一種吃法繁多,百吃不厭的廉價食品,每天大家搶著買,總是不到半個時辰,便會賣個精光。
有人估計,鎮上即使再開上三家這樣的豆腐店,都不嫌多。
不過,話雖如此,卻很少有人動這個腦筋。
因為很少人吃得了這種苦。
揀豆子、泡水、推磨、燒鍋、澆鹵、濾渣、壓搾,沒有一樣不是累死人的工作。
同時也很少有人有自信如果再開一爿豆腐店,他做出來的豆腐,一定能趕得上丁麻子的品質。
所以,大家都勸丁麻子多請幾個幫手,每天多磨幾斗豆子。
但是,丁麻了斷然拒絕。
他認為豆腐的利潤薄,多賣兩斗豆子的豆腐,並不一定就夠多雇兩名夥計的開銷。那又何苦?
就因為鎮上只有一爿豆腐店,每天天剛濛濛亮,丁麻子豆腐店前就會擠滿了人。
這些來等著買豆腐的人,多半是鎮上的一些老太婆、大姑娘、少奶奶,或是小孩子。
很少有大男人提著籃子或是端著盤子出現這種行列中。
吃豆腐是他們天經地義的享受,買豆腐可不是他們的事。
丁麻子天生一副油嘴滑舌,每天面對著這些姑娘奶奶們,呂子久了,膽子大了,你叫他又怎忍得住不在賣出自己的豆腐之餘順便吃吃別人的豆腐?
大廟口,一壺香茶樓老闆娘,刁四家的是每天來買豆腐的老主顧之一。
她也是丁麻子最不肯放過的對象之一。
刁四是個老實人,到了四十歲上,才湊足了銀子,討了這麼個花枝招展,比他小了整整二十二歲的漂亮媳婦兒。
鎮上很多人都羨慕刁四,說這是刁四前世修來的福氣。
如今刁四四十七歲了!
一個四十七歲,身體不太硬朗的男人,身邊有個如花似玉的年輕老婆,算不算是一種福氣,大概也只有刁四本人自己心裡清楚!
刁四本人對豆腐一類的東西,並沒有多大的興趣。
但他老婆喜歡。
每天早上,刁四家的一來,丁麻子的精神就來了。
因為這娘們不僅皮膚白嫩細緻得像豆腐,脾氣也溫柔得像豆腐。對丁麻子的村言村語,從來沒有變過臉,有時甚至還會搭上幾句。
碰上這種娘們,誰肯放過?
很多人都說這女人出身不正,不像個良家婦女。而這些以不屑神氣提出品評的人,私底下幾乎沒有一個不在轉著這女人的念頭。
除了自己的老婆,男人有幾個真正歡喜的是那種像良家婦女般的女人?
今天,這位刁四嫂,穿的是一套水綠色織緞鑲邊兒的袷褂囗,襯托著白嫩的手腕和臉蛋兒,更顯得分外標緻動人。
丁麻子抬頭看到了這位刁四嫂,登時每個麻坑兒裡都閃起了紫醬色的亮光:「啊喲!我的好四嫂,今天是什麼大日子,打扮得這麼花不溜秋的?嘖嘖嘖,嘖嘖嘖嘖。」
刁四家的只是含笑飛了他一眼,沒有接腔。
丁麻子正以鋼片刀將兩塊豆腐托著放進一個老太婆的瓷盤子裡,抽刀時一不小心,竟將其中一塊豆腐刮掉了一大片。
老太婆立刻嚷了起來道:「噯,麻子,你瞧,你這塊豆腐!你這個夭壽兒啊,哪一天看我劉二奶奶不去刁四面前告你一狀才怪。」
丁麻子今天心裡很高興,居然一聲不響,笑嘻嘻地又鏟了一塊豆腐,放去老太婆的盤子裡。
老太婆癟著役牙的嘴笑了。
這個便宜佔得不小。
她像怕丁麻子反悔似的,丟下兩枚青錢,急急忙忙地踩著一雙粽子腳走了。
又打發了三四個人,才輪到刁四家的。
刁四家的攏上前去道:「今天要四塊,錢在這裡。」
她將四枚青錢排在木板上,趁無人注意之際,春蔥盤的玉指一彈,同時將一個小紙卷兒迅速彈去豆腐托板下面。
丁麻子點點頭道:「好,好。」
這表示他已聽到了她說要買四塊豆腐。當然也表示他已看到了她的小動作。
刁四家的走了。
丁麻子繼續照常做生意,照常跟後面來的一些娘兒們信口胡調。
不一會兒,豆腐賣光了。
丁麻子收起錢筒,也收起刁四家的那個紙卷兒,一路尖聲尖氣的唱著淫猥的十八摸,高高興興地往裡屋走去。
刁四家的跟這個丁麻子胡調久了,是不是已弄假成真,有了私情?
那個紙卷兒上究竟寫了些什麼,讓這麻子高興成這副德性?
裡屋是磨豆子做豆腐的地方。
屋後是個小院子。
院子兩邊堆滿了燒大漿鍋的薪柴,橫七豎八的,零亂不齊。
院子對面,是一排三間,一明兩暗式的堂屋,腰門上面,吊著一幅竹門簾;屋簷下面,啾啾喳喳,一對燕子正在老巢裡餵著出世未久的乳燕。
金黃色的陽光正從東邊樹梢上照射下來,院子裡顯得溫暖而寧靜。
一跨進院子,丁麻子便停止了他那滿口黃腔的十八摸,腳步也放緩放輕了不少,就像對面堂屋裡正住著一位生病的老祖母,深怕驚擾了這位老人家似的。
堂屋裡的確住了人,但住的並不是丁麻子的老祖母。
她們是三個年輕漂亮的妙齡女郎。
這三名女郎的年紀加起來,恐怕都不夠當一個老祖母的資格。
當丁麻子推門掀簾走進去時,三名妙齡女郎正圍著一張小木桌,在共同翻閱著一本紙質已經發黃的小冊子。
丁麻子誠恐惶恐的哈腰打了一躬,臉上一點浮滑的表情也沒有。
如果有人看到丁麻子此刻這種拘謹的態度,一定會懷疑是不是認錯了人。
見到了年輕漂亮的女人會如此規矩老實,這個人會是丁麻子?
三名女郎雖然曉得有人進了屋子,卻連正眼也沒望一下,她們現在翻看的,顯然正是小冊子上最精彩最重要的一段。
只聽其中一名女郎喃喃道:「好利害的天台鬼爪十八式!如果要以武功相見,恐怕我們三姐妹加起來都不是那老婆子的敵手。」
另一女郎道:「只可惜沒有那麼多時間,這套鬼爪十八式若能練到七成火候,別說那個姓高的小子,就是換了他們五大名公子中排名第一的無眉公子張天俊,我看都不難輕易加以打發。」
那名一直沒有開口,看上去年事較長的女郎,這時忽然抬頭向丁麻子道:「丁老闆有事要談?」
丁麻子又打了一頓道:「是的,一壺香那邊有了消息。」
三女同時一哦,人人臉上露出驚喜交集之色。
原先那女郎道:「來人怎麼說?」
丁麻子畢恭畢敬的遞上那個小紙卷兒。
紙卷兒打開,上面只有七個字:「雙龍堡人手已到!」
這兩天一壺香茶樓的生意也不錯。
不到巴牌時分,茶樓上已上足了八成座。
刁四坐在樓梯口的帳櫃上,手捧細瓷景泰藍的長嘴茶壺,瘦削憔悴的面孔上,浮滿了欣慰的笑容。
客人喝的是雨前、雀舌、龍井、陸安、大紅袍、鸚哥綠,他自己喝的,則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茶。
人參茶。
廟後的草藥郎中蔡八指替他把過脈,說他腎虛氣浮,肺火上升,必須日取老參三錢,才能返弱還強。
一壺香的茶資,不分茶葉好壞,一概二十五枚「外圓裡方」。
每天以四十位客人計算,總收入大約十吊左右。
除去雜項開支,可以淨賺一半。
老參的價錢,以重量計算,是紋銀的五倍;三錢老參,就是一兩五錢銀子。也就是說:
一壺香三天的營業淨收入,剛好夠這位刁大老闆喝一壺人參茶!
刁四未滿十二歲,就被家裡人送去當學徒,能有今天這點基業,可說完全是從提尿壺的小夥計幹起來的。
這位刁大老闆自小儉樸成性,平時一雙布鞋磨穿了底,都會心疼不已,像這麼昂貴的人參茶,他捨得喝?
他喝得起?
但事實上,刁四喝這種人參茶,已經喝了十多天,而且很明顯的還準備繼續喝下去!
這位刁大老闆最近是不是忽然有了什麼新的財源?
還是最近剛發了一筆意外之財?
從早上到現在,刁四的一壺人參茶已喝得差不多了。
當這位刁大老闆正想招呼夥計過來為他沖點滾水時,樓梯口忽然上來一名眉清目秀的藍衣少年。
刁四急忙放下茶壺,微微欠身道:「公子請坐,請坐!」
藍衣少年朝他擠擠眼睛,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
刁四一楞,旋即啊了一下道:「三姑娘」
藍衣少年一聲輕咳切斷了他下面的話。刁四倒也機警,趕緊改口道:「噢,錢三少爺,唔唔,是是,是是,萬大爺在後邊等您,他已經來了一會兒了!」
刁四口中的萬大爺,是個年約三十七八,肌肉精壯結實,面部表情冷峻,目光中像滲著芒刺似的高瘦漢子。
這種人您怎麼形容都可以,但絕不像一般人想像中的那種大爺。
他事實上也不是一位大爺。
大爺對一般人是一種尊稱,對眼前這位瘦高漢子,則是一種折辱。
他的名號全稱是「冷血殺手」萬人屠!
他目前的職位是雙龍堡十八護衛的統領,也是武林七大名殺手中,排名第三的特級殺手之一。
當燕京三鳳中玉鳳錢宛男,以翩翩少年的姿態,走進茶樓後面那間分隔開來的雅座時,冷血殺手萬人屠正以一柄鋒利的小刀在修剪著自己的手指甲。
他的手指甲真的需要修剪?
如果此刻進來的不是玉鳳錢宛男,而是個他認為懷有敵意的陌生人,這把鋒利的小刀,如今會不會還在他的手上?
玉鳳錢宛男進門後深深一揖,含笑道:「萬大哥,您好!」
冷血殺手萬人屠很有風度,但顯然缺少了玉鳳錢宛男的那份熱情。
他站起身來,微微欠身道:「三姑娘好。」
兩人坐下後,錢宛男道:「萬大哥是什麼時候抵達的?」
萬人屠道:「黎明時分。」
錢宛男道:「兩位老堡主來了沒有?」
萬人屠道:「只聽說要來,但不曉得什麼時候動身。」
他忽然望著錢宛男道:「那件天蠶衣到手沒有?」
錢宛男道:「弄到了。」
萬人屠道:「根據三位姑娘跟我們兩位老堡主的約定,如今該是萬某人設法交出風流娘子岑今佩那女人一顆腦袋的時候了?」
錢宛男道:「不,如今情勢已有變化,我們想煩萬大哥另外換個對象。」
萬人屠道:「換誰?」
錢宛男道:「多事公子高凌峰!」
萬人屠臉上忽然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嘿了一聲道:「那小子除了一身輕功之外,可說啥絕藝也沒有。他得罪了你們燕京三鳳,那是他小子自己嫌活得膩煩了。」
錢宛男道:「他得罪的是我們二姐。」
萬人屠道:『峨?」
這位冷血殺手顯然想聽聽雙方結怨的經過。
玉鳳錢宛男一張俏麗的臉龐突然漲得通紅。
「我也不怎麼清楚。」她期期文文的說:「好像……好像……那小子出其不意地點了她的穴道,然後……然後……毛手毛腳的,很不老實。」
很不老實的範圍很廣,究竟「不老實」到什麼「程度」?
如果玉鳳錢宛男老老實實地說出來,多事公子高凌峰當時只是在銀鳳錢麗麗敏感部分摸了幾把,也算不上是什麼大事情。
正因為玉鳳錢宛男對這種事情出不了口,萬人屠的想法就不一樣了。
這位冷血殺手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很奇異的表情。
他顯然想到男人碰到這種情況都不肯放過的那件事情上去了。
不過,這位冷血殺手對這方面似乎並不十分熱衷,只一眨眼間,神情便完全回復自然。
「那小子目前落腳在什麼地方?」
「夢鄉!」
「夢鄉?」
「一個不入流的小酒家。」
「在鎮上什麼地方?」
「大發財客棧後面。」
萬人屠皺眉頭道:「姓高的小子多少也算是個有身份的名公子,怎麼會跑去那種低級的地方?」
錢宛男冷笑道:「聽說這個小酒家雖然低級,裡面卻有幾個很中看的娘們,那小子天生一副賊骨頭,看到漂亮的妞兒,就如同蒼蠅見到了血,只要那種地方有酒有女人,他哪還會管得了這許多!」
萬人屠緩緩點頭道:「好!等下我過去看看。只要那小子沒有離開,明天這個時候,你們等著聽我的消息。」
根據本草記載:玉性溫涼,功能活血退火去滯養顏。
普通玉石,均以青白綠紅居多,玉色呈橘黃者,世所罕見,無論鑒賞或人藥,均屬無上極品。
促織,就是俗稱的蟋蟀。
一隻由黃玉雕琢,生態惟妙惟肖的蟋蟀,即使俗人見了,也會知道它是無價之寶,而不肯輕易加以毀損。
如果有人竟想以這樣一件寶貝拿來做藥引子,你說這個傢伙的腦袋瓜子是不是有問題?
但為了挽回表哥玉樹公子謝雨燕的一身功力,多事公子高凌峰確是咬緊牙關,將一隻價值五萬兩紋銀的黃玉促織給搗碎了!
俗云:「偏方氣死名醫。」有時候真是一點不假!
玉樹公子眼下那碗由七大奇珍熬成的湯藥,先後不到兩個時辰,頓告真氣流轉,血脈暢通,神采煥發,好像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反而是高凌峰因為一再涉險,心力交瘁,一旦心願完成,如釋重負,不期然流露出一股疲憊之色。
謝雨燕望著眼皮微闔,似睡非睡的高凌峰,含著歉意笑笑道:「這次辛苦你了,凌峰,表哥今晚一定要好好地陪你喝一頓。」
高凌峰閉著眼皮,緩緩搖頭道:「不行,我馬上要走了。」
謝雨燕不覺一怔道:「走?走到哪兒去?」
高凌峰苦笑了一下道:「風流浪子岑今佩,跟燕京三鳳這幾個小騷貨,如今無不恨我入骨,好男不與女鬥,我得暫時找個地方避避風頭。」
謝雨燕皺起眉頭,正待要說什麼時,窗外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算你小子還有幾分自知之明,只可惜想走已經太晚了!」
表兄弟倆訝然互望一眼,同時迅速反身而起。
謝雨燕傳音道:「你認識這個人?」
高凌峰搖搖頭道:「此音陌生得很,聽來不像熟人。」
謝雨燕道:「難道是那幾個臭丫頭雇來的殺手?」
高凌峰道:「可能。」
謝雨燕道:「你跟在我後面,暫勿妄動,這個傢伙由我來打發。」
高凌峰道:「不,你剛服過藥,身子尚未完全復原。有道是:冤有頭,債有主。我多事公子也不是紙紮的,看這傢伙能拿我高凌峰怎麼樣!」
院子裡又傳來一聲冷笑道:「醜媳婦總得見公婆!賴著不肯出來,老子就會放你小子過去?嘿嘿!」
玉樹公子謝雨燕暗暗提足真氣,領先走出房門,他抬頭看清來人面貌,不禁呆一呆道:
「原來是雙龍堡的萬人屠萬統領?」
萬人屠手一擺道:「這件事跟你這位玉樹公子毫無關係,我要找的,是你身後那個姓高的小子!」
高凌峰一閃身搶在謝雨燕前面,將萬人屠上上下下打量了兩眼道:「你是燕京三鳳請來的?」
「不錯。」
「你得了那三個丫頭多少好處?」
「那不關你的事。」
「當今武林中,你萬老大說起來也是個響了當的人物,幹嘛一定要替幾個不成氣候的毛丫頭出力賣命?」
「萬某人吃的就是這一碗飯。」
「只認銀子不認人?」
「不錯!」
「也不分是非黑白?」
「不錯!」
高凌峰眼珠子微微一轉道:「那麼,這樣好不好?不管那些丫頭出的是什麼價錢,本公子照碼加一倍,請你轉過頭去給那幾個丫頭一點教訓!」
萬人屠道:「這個主意很好,不過事情得一樁一樁的來。」
高凌峰道:「什麼叫一樁一樁的來?」
萬人屠道:「今天且讓我依約定先取了你小子的腦袋,明天你可以委託你這位表哥,再聘請我萬某人替你去找那三個丫頭報仇!」
高凌峰道:「放你娘的大驢屁!」
萬人屠突然大跨一步,冷冷道:「你小子得先為這句粗話付點代價!」
這位冷血殺手肩後斜背著一把沒風刀,他身形已動,卻未拔刀。這意思很明顯,對付一個像多事公子高凌峰這樣的人物,還用不著那麼慎重其事!
他只是對準高凌峰的臉頰揮出一掌。
這一掌去勢勁疾,牆腳下的幾盆月季花,竟給一下震飛了好幾朵。
多事公子高凌峰雖然明知道這位冷血殺手一身功力渾厚,如果正式亮出兵刃,傷敵取勝常在三兩回合之間。但如今已是騎虎難下,除捨命一拼,已別無其他選擇。
砰!
雙方一掌接實,萬人屠神色如常,身軀紋風不動。
高凌峰則手臂酸麻,臉色發白,眼冒金星,連退三四步,方勉強穩住身形。
萬人屠嘿嘿一笑道:「銀鳳錢麗麗那一身細皮白肉滋味如何?小子,你小子來世做人,可要千萬記住:萬惡淫為首,這世上就是一個淫字報應得最快!」
高凌峰不禁瞪大了一雙蛙眼道:「我什麼時候」
萬人屠哼哼道:「各人幹的事情,各人心裡有數。老子只管受人錢財為人消災,從不去理睬這種狗屁倒灶的是非曲直。你小子喊冤也好,想賴賬也好,一切都留到閻老王面前去辯解罷!」
不待語畢,身形突如脫弦之箭離地而起。
半空中,雙掌張合如鈸,夾著一股排山勁氣,宛若鷹擊雞群,對準高凌峰立足之處當頂罩落!
玉樹公子謝雨燕臉色大變。
但這位世家公子幼受家教熏陶,拘泥不化,雖然心中驚急,卻沒想到在這緊要關頭去助高凌峰一臂之力。
而高凌峰方面情形亦復如是。
這位多事公子一身輕功極佳,他這時如果抱定光棍不吃眼前虧的想法,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相信冷血殺手萬人居一定留他不住。
可是,正像玉樹公子始終沒想到兩人聯手對付這個冷血殺手一樣,這位多事公子也始終沒想到打不過還有逃跑一途!
這種情況之下,勝負結果,自是想像可知。
又是蓬的一聲,高凌峰倒下去了。
這位多事公子內力不敵,當胸承受一掌,登時面如金紙,血自唇角溢出,只滾得兩滾,便告閉氣暈厥過去。
沒料到冷血殺手萬人屠居然並不以此為滿足,疾上一步,抬腳便蹴,顯然想將高凌峰當場置於死地!
玉樹公子謝雨燕熱血沸騰,目毗盡裂,再也忍耐不住了。
「畜牲住手!」
他大喝一聲,飛身撲出。單掌一式天星印,疾拍萬人屠後背心!
萬人屠知道這玉樹公子一身武功要比多事公子高凌峰高出甚多,萬萬大意不得。於是顧不得趕盡殺絕,急忙返身接戰。
玉樹公子擅長九宮迷蹤步,一套四象掌法,亦深具威力,如果不是因為一身功力喪失太久,冷血殺手萬人屠縱然凶狠也未必就能穩佔上風。
如今這位玉樹公子功力雖已恢復,真元尚欠充沛,二十招一過,即是後力不繼之象。
冷血殺手萬人居江湖經驗老到,馬上就看出了玉樹公子的弱點。
他得意之餘,忍不住呷呷桀桀,又發出那種叫人聽了起雞皮疙瘩的笑聲:「饒上一個也好,否則將來總是個麻煩……」
院牆上忽然嘻嘻一笑,接口道:「眼前的麻煩,就已夠你老哥生受的了!」
萬人屠大吃一驚,迅速收掌倒退。
看清來人是誰,這位冷血殺手不由得臉色大變,一隻右手不期然模向肩後的刀柄。
這位在武林七大名殺手中排名第三的冷血殺手,一向自視甚高,連遇上五大名公子中的兩位名公子,他都不屑拔刀,是誰讓這位大殺手一下子變得如此謙虛了起來?
原來來的正是那位專為別人帶來麻煩的浪子之王。
火種子唐漢!
玉樹公子謝雨燕看到這時火種子突然出現,幾乎比善男信女突然見到觀音菩薩顯靈現身還要來得興奮和感激。
當下再不理那位冷血殺手,逕向昏迷中的高凌峰快步走去。
唐漢一按牆頭,如風吹落葉般,悠悠然自院牆上飄身而下。
萬人屠拔刀在手,一言不發,蓄勢以待。
唐漢微微一笑道:「你是冷血殺手,我是個火種子,咱們之間,冷熱各走極端,如果相處得好,當可收水火相濟之益;『相反的,如果彼此話不投機,便會立即形成水火不容。你萬老大是個聰明人,可明白我這幾句話的意思?」
萬人屠帶著戒備之色,冷冷道:「萬某人天性愚魯,不善打啞謎。」
唐漢微笑道:「如果你萬老大真不明白,我當然還可以再說得明白些。」
萬人屠板著面孔道:「愈明白愈好!」
唐漢微笑道:「既然你萬老大如此謙虛,咱們就只好來個開門見山了。譬如說:雙龍堡近年來表面上好像很少過問江湖中事,然據我火種子獲得的消息,實情顯非如此。能否請你萬老大談談雙龍堡這些年來的活動情形?」
萬人屠冷冷道:「沒有什麼可談的!雙龍堡的人行事一向光明正大,毫無秘密可言。」
唐漢笑道:「遠的不談,就說眼前吧:貴堡為了追回一件天蠶衣,竟不惜唆使燕京三鳳向黃山大俠和天台鬼婆子等人下毒,這種行為是否也該歸並於光明正大類?」
萬人屠臉孔泛青道:「你小子管的閒事太多了。」
唐漢笑道:「如果江湖上每個人都像你萬老大所言,行為光明正大,無私人秘密可言,就算有人想管閒事,又從何處管起?」
萬人屠潑風刀突然出手。
他的口才遠比他的刀法遜色,在他說來,揮刀實在要比動嘴輕鬆得多。
這位冷血殺手如今不但動了刀,而且一出手便是狠著毒招;跟他方才對付高凌峰和謝雨燕兩位名公子,好像完全變成了兩個不同的人。
他如今揮出的這第一刀,幾乎就是他整套刀法中最精絕的部分。
只見刀光一花,如電閃長空,整個小院子立即為一股陰森的殺氣所籠罩。
唐漢一聲長嘯,真氣引發,身形隨著疾拔三四丈高。
半空中,腰身一折,竟然空著雙手,向潑風刀帶起的一片光影中投去!
萬人屠大喝一聲:「你小子找死!」
刀光一閃,如玉帶例卷,疾掃唐漢腰身中段。
唐漢身形筆直瀉落,空中無處藉力問躲,這一刀如給掃中,一個火種子無疑馬上就要變成兩個火種子。
已將高凌峰抱起退去一角的玉樹公子謝雨燕,見狀不覺心頭一涼,幾乎驚呼出聲。
好一個唐漢,果然不愧為浪子之王!只見他下瀉的身形忽然一頓一橫,就在這最緊要、最驚險的一剎那,突然將身軀與刀光拉成兩條平行線!
刀風呼嘯,抹身一掠而過!
萬人屠一刀去勢未盡,唐漢已搶人中宮,一掌拍上他的胸口!
這是一個誰也想像不到的變化。
這種變化即使有人想得出來,相信也絕不敢貿然輕易使用。
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以這種方式化解敵人的刀法,不僅是開自己生命的玩笑,簡直是開大玩笑!
在那前後不及一彈指的短暫時光中,莫說萬人屠這等高手中的高手,就是換上一名普通的刀客,成功的勝算率,又有多少?
可是,這位浪子之王居然成功了!
這以十五萬兩銀子賣出的武功秘密中,不知可有這一招?
萬人屠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臉如死灰。
唐漢這一掌,力道當然不輕。
但是,很明顯的,唐漢這一掌並未使這位冷血殺手,完全喪失還手之力。而這時的萬人屠,竟然只踉蹌退出一步,便如發了呆似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唐漢方才半空中,那一式身形的變化,帶給這位冷血殺手的震撼太大了。
從這位冷血殺手此刻如醉如癡的神情看來,他的時光彷彿仍停留在方纔的那一刻;他似乎仍在苦苦追想,唐漢何以能在那種情況之下,以一種近乎不可能的身形變化閃開了他那致命的一刀?
對待一個像冷血殺手萬人屠這樣的敵人,唐漢當然不會客氣。
所以,他欺步進身,又結結實實的補了一掌。
萬人屠倒下去了,絕氣之前,眼光中只有驚恐和迷惑,而無絲毫痛苦之色。
他是個十足的惡漢。
也是個硬漢。
死亡帶給他的威脅,顯然遠不及因為未能預防和化解唐漢那一招所帶給他的遺憾來得強烈。
難道這就是江湖人物的寫照?
江湖人物的生生死死,有時爭的就是這麼一點點?
多事公子高凌峰,經過一番推拿,已經慢慢甦醒過來。
唐漢走過去,取出一顆紅色藥丸,遞給謝雨燕道:「這是好多年前,我從青城狗肉道人那裡騙來的護心丹,這個愛管閒事的小子,傷勢看起來不輕,弄點溫酒讓他眼下去,三天包好。」
謝雨燕感激得眼眶發紅道:「這次多虧唐兄」
唐漢搖搖手,笑道:「不必說這些,這次也只是碰巧遇上而已。這個姓萬的心狠手辣,壞事幹盡,就是不為了你們兩兄弟,我一樣不會放他過去。」
謝雨燕猶豫了一下道:「聽後兄適才的語氣,雙龍堡那批傢伙,目前難道真的正在進行一些什麼為害武林的勾當?」
唐漢雙眉微微一皺,旋又舒展開來,笑了笑,道:「這個你們暫且不必操心,要緊的是趕快換個地方,養好你們的身子,才是當務之急。」
他搖搖頭,又歎了口氣,苦笑了一下道:「還有一件事,希望你們能夠記住:戰場無君子,求勝第一。以後若再遇上這種情形,千萬別像呆頭鵝似的,一個一個地等著人家輪流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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