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芙蓉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陳泰深知來人身手奇高,抗拒無益,只好依言乖乖的取出鑰匙,抖著手將天字一號牢門打開

    蘇天民出了天王府,頭也不回一下,身形展開,腳底墊勁,避開大街,專走暗巷,閃電追風般直奔東城門!

    須知蘇天民幼秉家傳,一身輕功本就不弱,自經鬼帝指點後,如今在這一方面之成就,可說已與帝字輩人物相去無幾。他這時走在惡駝前面,衣角飄瓢,非但去勢迅疾,姿勢亦極灑脫優美。

    這使得跟在身後的惡駝,愈走愈覺可疑。

    因為,自從平遙出現這座天王府,惡駝一直就在暗中留意,就惡駝所知,魔府中三鐵衛,以及那些三級以上之武士,固然人人均有一身超絕之身手,然於第三代眾魔孫中,卻似乎未見任何出色人才。

    出了東城門,惡駝再也忍耐不住了,緊上一步,沉聲喝道:「小子站住」

    蘇天民聽如不聞,腳下反而走得更快!

    這一下,惡駝火了。

    但是,「小子」腳底下一點不含糊,駝子儘管火冒三丈,一時之間是拿不出辦法來。

    這樣,轉眼之間又下去半里許,前面木石綜錯,已近荒涼山區,惡駝厲聲喝道:「如以為老夫不會背後下手,你小子就錯了!」

    蘇天民知道,來到這裡,安全大概沒有問題了,於是收勢止步,伸手臉上一抹,轉過身來嘻嘻一笑道:「真的要背後下手?那多不好意思!」

    惡駝一呆,瞠目失笑道:「咦,你小子原來」

    蘇天民深打一躬,含笑道:「在太原找您的,便是本小子!現在,本小子謹代表家祖梅叟,以及『劍』『刀』『鬼』『花』『樂』諸前輩向您問好!」

    惡駝眨眨眼皮道:「原來你小子就是魔帝蘇老兒的孫子,這是誰叫你找來的?」

    蘇天民當下老老實實,誠誠懇懇將此行之目的和經過說了出來,他臨時改變主意,決定不採用鬼帝教他的那套激將法。

    惡駝聽了,半晌無言,最後深深歎了口氣道:「好吧!九帝能夠死在一起,葬做一堆,千秋萬世後,在武林中也未嘗不是一段佳話!」

    蘇天民雙目一張,既駭且訝道:「前輩何來此語?」

    惡駝抬頭皺皺眉頭道:「鬼帝陰老兒他們對今天這座天王府中具有何等實力,是真的不清楚,還是在故意裝糊塗?」

    蘇天民道:「晚輩剛才不是說過了麼?連晚輩都是來到這裡,才知道這座天王府的存在,陰前輩他們怎會知道?」

    惡駝歎了口氣道:「起先,開封傳出那道徵文啟事,駝子就為大家暗捏一把冷汗,生怕大家沉不住氣,最後還好,徵文無疾而終,誰也沒有上當。」

    惡駝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到了前些日子,文場改換武場,駝子我又是一陣緊張。當時,駝子本來想趕去現場,以便見一個招呼一個,後來一想,又感不妥。因為徵文既然無人上鉤,武擂當然更不會有人去;別到時候,大家都沉住氣了,反而由我馬駝子趕去首開記錄豈非笑話?結果,謝天謝地,消息傳來,刀帝常老兒和帝陰老兒都只臨場亮了一下相,竟然都沒有戀下去出岔子!」

    蘇天民詫異道:「前輩怎知道上台的是陰前輩,以及刀帝常前輩也到過現場呢?」

    惡駝淡淡一笑道:「九帝之間,只要露了面,誰想瞞誰大概都是白費心思。」

    蘇天民點點頭道:「您說下去吧!」

    惡駝斂去笑意道:「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總結一句:我駝子絕未想到陰老兒,竟至今沒有摸清那位洞仙莊主的來路!」

    蘇天民忙說道:「對了,請問前輩,那位洞仙莊主他和這兒這座天王府到底是什麼關係惡駝道:「公孫老魔除生有六子之外,另外還親身收有三名門徒,洞仙山莊那廝,便是老魔三徒中的首徒!」

    蘇天民道:「三魔徒相當於幾級武士之成就?」

    惡駝道:「這是無法比較的,武士均由三鐵衛教練而成,老魔座徒則系由老魔本人傳授,依駝子估計,這三名魔徒除身份高於所有武士之外,首徒就是那位洞仙莊主大概相當於一名一級武士,或者較一級武士稍為強出一點點。其餘兩徒則僅有四五級武士之資格。」

    蘇天民接著道:「那麼,前輩又知不知道,這位公孫老魔,以及三鐵衛都是何許人?」

    惡駝搖搖頭道:「老魔和三鐵衛都是何許人,連我駝子也不清楚,駝子只知道老魔複姓公孫,單號一個奇字;另外,駝子知道的,便是我們九帝就是再練上十年八年,也許都趕不上人家目前一半成就!」

    蘇天民又驚又疑道:」是何道理?」

    惡駝苦笑笑道:「我駝子一生很少服人,也可說很少吃過真正的敗仗,可是,今夜你小子親眼看到的,事實誰也抹殺不了,驕傲超過本分,便是狂妄,便是愚昧無知;我駝子儘管目中無人,但誰只要拿出貨色來,我駝子一樣五體投地!」

    蘇天民脫口道:「這一點晚輩早就知道了!」

    惡駝一哦,側目道:「誰告訴你的?」

    蘇天民一慌,連忙掩飾道:」一個人的性格,往往不難於言行中表現出來,舉一個例子……譬如說……咳咳……噢,對了,就說那個姓符的老傢伙吧!冷不冷熱不熱,陰陽怪氣的,像這種人,他會有著怎麼樣一副性格,能說還要別人告訴才會知道?」

    提及符老,惡駝注意頓給引開。

    惡駝皺皺眉頭,恨聲道:「是的,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何況技不如人,輸了又能怨誰?

    老夫氣就氣在那老賊一副吊兒郎當相,叫人難以忍受!」

    蘇天民接著道:「前輩剛才話還沒有說完呢,這位公孫老魔和三鐵衛,過去在武林中既然名不見經傳,那麼,他們每人現存這一身近乎神化的武功,又都是從哪兒得來的呢?」

    惡駝正待同答,蘇天民接著又說道:「還有,昨天那位三鐵衛之一的白老,他曾親口這樣說過,說是當我爺爺成名時,他那時連替我爺爺提草鞋的資格都沒有!前輩試想:三鐵衛年紀均與家祖不相上下,家祖成名武林,約在三十四五歲,這無異說,三鐵衛他們在三十四五歲時,都還只是一名身手泛泛的普通江湖人物,而一個人要想練武,最遲不能超過十五歲,否則,縱下苦功亦無大成望。因此晚輩不能無疑,三鐵衛年過三十以後,何以還能成就今天這一身武功?」

    惡駝悠然側臉道:「為何不能?老魔和三鐵衛有所成就固然是三十歲以後的事,但是,你又從何斷定他們奠基扎根,不是開始在十五歲之前呢?」

    蘇天民頭一點道:「好,就算這樣。不過,晚輩又得問了,三鐵衛和老魔既能成功於三十歲以後;那麼,在三十歲以前那一段黃金時代,他們又做什麼去了?難道說,一個人二十多歲,反不若三十多歲那段時光可貴不可?」

    惡駝注目道:「你既然這樣問老夫,那麼老夫也不妨再問你小子一句:一個人三十歲以後的際遇,你能不能將它拉回到二十多歲去運用?」

    蘇天民微愕道:「前輩意思是說:老魔和三鐵衛他們也許在三十歲以後,忽然分別獲得了什麼玄功秘籍?」

    惡駝緩緩仰臉道:「關於這一點,誰也不敢過於武斷。不過,幾個魔頭目下這一身武力,它們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則該不成疑問!」

    蘇天民皺眉道:「可是……」

    惡駝緩緩接下去道:「當年,武林中曾有過這樣一則傳說:說是達摩祖師於面壁九年期中,曾以般若指力在石壁上隔空寫下一部『六合真經』。後來,在達摩祖師圓寂了將近百年,那道石壁表面一層團蝕化而逐漸剝落,這部真經方才為人發現。

    「據稱,當時發現這部真經的是少林兩名炊事僧人,兩僧當時因震懾於這部真經的玄奧無方,發現之後,一度頗為踟躕:毀掉吧,於心不忍;留下呢?則又恐為少林帶來無邊浩劫!」

    蘇天民迫不及待地問道:「結果……」

    惡駝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最後,兩僧經過三日夜之思考,認為達摩祖師留下這部真經,必然含有深意,如遽予銷毀,未免失之偏頗。於是,兩僧乃加以恭楷抄錄,然後刮去壁上原文、兩僧覺得,祖師這部六合真經,也許並非為少林弟子所留,所以當時並未將此一發現報告掌門方丈,這是這部六合真經未能納少林七十二絕藝之列的原因!」

    蘇天民急急問道:「後來呢?」

    惡駝接下去說道:「兩僧將這部真經覓地妥藏之後,為明心跡計,遂決定雙雙以身殉經!」

    蘇天民止不住輕輕一啊。

    惡駝逕自接下去說道:「結果,兩僧雙雙自絕,這部傳說中的六合真經,也就隨兩僧之死而再度宣告下落不明……」

    惡駝說至此處,緩緩轉過臉來,沉聲接著道:「四十多年前,這則傳說曾於武林中哄動一時,說是六合真經出土了。但是,於何處出土?為何人得去?則眾議紛紛,莫衷一是。因此,大家都認為這一傳說裡屬空穴來風。鬧過一陣,也就漸漸冷淡下來。」

    蘇天民搶著說道:「因此,前輩以為公孫老魔和三鐵衛,他們得到的也許就是這部六合真經?」

    惡駝聳聳肩胛道:「老夫說過了……」

    蘇天民星目閃動,忽然搖頭道:「不對!」

    惡駝抬頭道:「什麼不對?」

    蘇天民說道:「有一件最簡單的事實,它足以說明前輩這種猜測不能成立!那就是幾個魔頭如果得到的真是這部六合真經,他們今天就不該是主從關係!」

    惡駝眼皮一眨,欲言復止。

    蘇天民接著說道:「因為真經只有一部,誰先發現了,絕不會告之他人。假如是四人同時發現,則四人權利相等,公孫老魔也沒有高高在上的理由!」

    惡駝點點頭道:「佩服你小子推理周詳,這一點確是疑問。不過,四魔武功與真經有關,亦屬大有可能,除此而外,對四魔各人這一身武功,實在太難再找其他解釋。」

    蘇天民想了一下,抬頭笑道:「事實究竟如何,終不難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這些,在目前,我們不妨暫時擱去一邊。現在,如前輩並無他事在身,就請馬上起駕趕去北邙,與陰老他們取得聯絡,以便大家計劃計劃,早點想出一個對策來怎麼樣?」

    惡駝一咦道:「你小子要到什麼地方去?」

    蘇天明笑道:「什麼地方不去,就留在這裡。」

    惡駝詫異道:「幹啥?」

    蘇天明攤手苦笑道:「前輩知道的,來找您老,晚輩是第三路。前面的兩路,古姑娘下落不明,夏侯姑娘則尚關在天王府中那座大牢裡,晚輩跟回去也無大用,只好留下來慢慢想法子了。」

    惡駝道:「你如再進天王府,豈非白饒?」

    蘇天民低頭想了想,說道:「不,晚輩不會那樣冒失的,這次入府,全是為了有著一位白老的關係,現在,晚輩準備先去公孫兄妹住處看一看,那位白老剛才不辭而別,多少總該有個說處,總之晚輩一定會相機行事就是了。」

    惡駝手朝和身側那片樹林一指道:「你去,老夫在這裡等你,探聽完消息,馬上回來一下,等商量出一個妥善計策再分手不遲」

    蘇天民決然點頭道:「好!就這麼說!」

    蘇天民語畢,立即轉身再向平遙城中奔去。

    這時已是五更將盡,月暗星沉,天地特別昏黑。蘇天民離去後,五行惡駝足尖一點,也跟著投去左側那片密林中。

    天亮不久,蘇天民去而復返,臉上帶著一片欣悅之色。

    惡駝迎上去道:「情形如何?」

    蘇天民興奮地道:「好消息,夏侯姑娘被人救出去了!」

    惡駝一哦道:「誰救的?」

    蘇天民笑意略斂,皺眉道:「公孫勇說,連他也不知道,他只聽得天王府中,昨夜在我們離去後,魔王書房忽然起火,等到符金兩老趕來幫著將火撲滅,一號大牢已然空空如也,兩名守牢武士,一個喪生梅花針,一個被點了穴道。」

    蘇天民抬臉加了一句道:「可能是白老……」

    惡駝冷冷截口道:「老夫則以為一定不是!」

    蘇天民愕然張口道:「怎麼呢?」

    惡駝反問道:「以姓白的那等身份,他會對一名五級武士使用梅花計這種陰狠的暗器嗎?」

    蘇天民一呆,失聲道:「那麼會是誰?」

    惡駝接著道:「姓白的有沒有再回到公孫兄妹住處?或是留下什麼暗示?」

    蘇天民搖搖頭道:「沒有。」

    惡駝沉吟了一下道:「不管救走夏侯丫頭者為何許人。就事實看來,總以善意居多。同時,姓白的那老鬼對這件事,多少也有一份道義上的責任,這老鬼既然一點消息沒有,很可能老鬼雖未親自動手,卻已目睹一切經過,因為放了心,以致才沒有向你交代亦未可知。」

    蘇天民連連點頭,深覺惡駝這番推斷頗在情理之中。

    惡駝接著道:「這邊已無事可做,我們好一起上路了吧?」

    蘇天民道:「還有古玉蓓古姑娘怎麼辦?」

    惡駝瞪眼道:「那妮子又不是陷在魔府中,你留在這裡有什麼用?」

    蘇天民道:「但是,她人極有可能就在這附近失蹤,由這一帶向外找出去,機會總比較多一些……」

    惡駝不說道:「由這兒找出去,東南西北,你往哪一方?走去多遠再回頭?還有,你小子若是再被抓人天王府,誰又有這份能力再來營救於你?」

    蘇天民深深一歎,只好不再堅持。

    惡駝走出沒有幾步,忽然止步轉身問道:「我駝子忘記了,你小子重新說一遍,現在北邙,九帝到了哪幾人?還缺哪幾人?」

    蘇天民計算著道:「『劍刀術毒魔鬼花樂仙』,現在到了的是『劍』、『刀』、『鬼』、『花』、『樂』,您一去,就只差『術毒魔』三位了!」

    惡駝思索了一下道:「九尾姬秦婆子丹藥未成,一時是不會來。你爺住得太遠,除非自己人辟,再差人去,亦非易事。」

    惡駝忽然抬頭道:「術帝老兒派人找過沒有?」

    蘇天民搖搖頭道:「沒有。」

    惡駝似乎想說什麼,眉頭一皺,又嚥了回去。

    蘇天民眨了眨眼皮道:「前輩怎麼不開口?」

    惡駝緊鎖著雙眉道:「本來想派你一個差使,但是,仔細想來,派了亦屬枉然。問蘇天民問道:「請術帝?」

    惡駝點頭道:「是的,不過這老兒人實在難找了。」

    蘇天民接著道:「這一點、晚輩可以想像得到,假如此公易找,陰前輩也不會等到現在了,不過晚輩一向對難題感到興趣,就由晚輩試一試怎麼樣?」

    惡駝搖頭道:「太難,現在不是讓不讓試的問題,而是根本無從試起!」

    蘇天民微訝道:「怎麼呢?」

    惡駝注目道:「老兒外號叫什麼你知不知道?」

    蘇天民道:「叫做『四海幻神叟』,對嗎?」

    惡駝聳肩道:「你將『四海幻神曳』這幾個字,多重複兩遍,你就明白了。別的人,多少有個窩,最少也有個經常出現或落腳的地方,惟獨這老鬼不然,今天這兒,明天那兒,貨真價實的四海為家,今天到一處地方,明天將去哪裡,甚至老鬼自己都可能無法預知。另外還有一點使人頭痛的,是老鬼一生以易容自娛,亦以易容為樂,一天之中,有時可能連換好幾副面目。所以,你就是找到人,只要一個不留意,依然會隨時將人弄丟,你說吧,你將怎麼個找?」

    蘇天民怔立當地,半晌說不出話來。自入關以來,難題他也遇過不少,像這樣離譜兒的難題,他尚是第一次碰到。

    惡駝接著道:「人人都只知道九帝中鬼帝最難纏,來無影,去無蹤,煞似神龍見首不見尾,其實,鬼帝陰老兒玄只玄在一門輕功,若是遇上一個輕功好的,像劍帝高老兒那樣,這老兒照樣還有三分忌憚。可是,換了這位河老兒就不同了,除非他找你,你根本無法可想,就是輕功再好些,亦歸無用!」

    蘇天民喃喃道:「這豈不比空氣更難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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