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悶熱的下午。
蟬聲令人心煩。
客人揮著芭蕉扇,汗珠仍然一顆顆地從額角上滾下來。
天氣太熱,當然容易出汗。
但此刻的這位陸大爺,汗水一直流個不停,顯然並不是完全由於天氣太熱的緣故。
他是因為內心焦躁不安,受情緒影響,給急出來的。
因為虎刀段春還沒有答應他的請求。
虎刀段春望著院子裡的扁豆棚,隔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道:「陸大爺的這件事,使段某人十分為難。」
陸大爺抹了一把汗,訥訥地說道:「我知道」
段春緩緩接著道:「不按行規行事,強佔別人飯碗,在江湖上是一個很大的忌諱。」
陸大爺苦著臉道:「可是,事到如今,除了求你段少俠護送一程之外,我還有什麼辦法?誰會想到,堂堂一座高遠鏢局,竟連自己的招牌也保不住呢?」
段春微微搖頭道:「這一點你陸大爺就弄錯了。」
陸大爺一愣道:「我
段春道:「高遠鏢局雖然出了事故,但並不表示該局從此關門不再開業,金蜈蚣高敬如在關洛道上,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絕不至於連這麼一點風浪也承受不住。」
陸大爺睜大了眼睛道:「你的意思,要我去找高大爺?」
段春道:「是的。鏢局出事,受傷的只是一個穿心鏢谷慈,高大爺手底下的人手,還多的是。」
陸大爺搖搖頭,隔了片刻,才自語似地道:「我可不幹這種傻事……」
這下輪到虎刀段春發愣了,他露出一臉迷惑之色,望著陸大爺道:「你說什麼傻事?」
陸大爺緩緩地道:「如今人人知道,來自三湘的天狼會,正跟以高大爺為首的關洛七雄鬥法,想將七雄的勢力逐出關洛道,由該會據為己有,這位高大爺大壽期中,迭遭意外事故,據說是天狼會的傑作。」
段春忍不住插口道:「這種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跟你陸大爺又有什麼關係?」
陸大爺嘿了一聲道:「沒有關係?關係大了!」
段春道:「什麼關係?」
陸大爺道:「天狼會的人能在這位高大爺眼皮子底下為所欲為,足證今天的高大爺身旁,必然潛伏了天狼會方面的奸細。我如去找這位高大爺幫忙,豈不等於間接通知天狼會的人,如今鎮外正有一批名貴的皮貨,在等待著他們去劫取?」
段春點點頭,不禁又朝這位精明的商人多望了一眼,眼光中充滿了欽服之色。
陸大爺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毅然道:「這只是生意人的小心眼兒,希望少俠不要見笑才好。」
段春沉聲說道:「你這份顧慮是對的,今天的如意坊,龍蛇混雜,誰也料不定裡面究竟有沒有天狼會的人潛伏其中……」
陸大爺聽語氣知道這位虎刀心思已經活動,於是連忙接道:「所以,我陸某人想來想去,目前就只有你段少俠能幫我這個大忙。這批皮貨,是我陸某人一生心血,也是我陸某人的全部家當,萬一出了盆子,我陸某人就完了,務求段少俠做做好事。」
段春沒有馬上作出決定,他又望向院外出了一會神,然後緩緩收回目光,問道:「陸大爺當初跟關外大漢鏢局訂約時,為什麼只要他們送到蜈蚣鎮,而不請他們一直護送到保定府?」
陸大爺苦笑了一下,說道:「我當初又何嘗不曾如此要求?但對方堅不應允,你有什麼辦法。」
段春道:「他們為什麼不答應?」
陸大爺道:「據他們解釋,這是他們跟高大爺之間的一種默契,大漢鏢局護鏢入關,走的若是關洛官道,最遠便只能到達蜈蚣鎮,然後就必須改由高遠鏢局接手承保,高遠鏢局的鏢手出關,情形也是如此。」
段春憤然作色道:「真是豈有此理,現在的鏢局,越來越不像話了。」
陸大爺長歎了口氣道:「可不是麼?如今生意一天比一天難做,等這批貨色出了手,我陸某人也打算收山了。」
段春似乎很生氣,手一揮道:「好,走吧,我答應你了,現在我們先去看看你的貨車,明天一早上路!」
夕陽西下,倦島歸巢,晚霞絢麗如晝。
炎熱的白天過去了,第一陣涼風開始輕輕吹過小鎮。
虎刀段春和陸大爺浴著斜陽,沿長街緩步並肩走向鎮外,他們故作悠閒狀,顯然是為了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兩人剛剛走過萬花樓,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兩人未及回頭,兩匹麥色駿騎,已揚起一片蹄塵,自兩人身邊同掠過去。
虎刀段春輕輕一咦,突然停下腳步。
陸大爺也跟著站了起來,悄聲道:「段少俠認識剛剛過去的這兩個人?」
段春點點頭,沒有答腔,兩眼仍然在望著兩騎消逝於長街盡頭。
陸大爺又問道:「這兩人是誰?」
段春皺皺眉頭,心底下似乎正在泛湧著某種疑問,他一邊舉步,一邊回答道:「前面一個是高大爺的總管,龍劍公冶長。後面跟的那個,我沒有瞧清楚,好像是府中一名姓張的管事。」
陸大爺道:「這位公冶總管,我聽大漢鏢局的鏢師們提過,據說也是個狠角色,甚至比燕雲七殺手……」
比燕雲七殺手怎樣?
陸大爺說到這裡,自知失言,連忙以一聲咳嗽切斷下文。
虎刀段春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並不介意。
陸大爺因為說錯了話,好久都沒有勇氣開口,最後還是段春先打破沉寂道:「陸大爺干皮貨這一行已經多久了?」
陸大爺登時眉飛色舞起來,一個人談起他的老本行,總是特別興濃的。
「這一行可說是我們陸家祖傳」
這當然只是一句開場白,不過只要一聽這種口氣,便不難想像這位陸大爺在皮貨這一行業中,無疑混得相當出色。
他早先在客棧裡說,等這一批皮貨脫手,便打算收山不幹,顯然,只是一句應景兒的詞令。
如果時間許可,相信就是說上三天三夜,恐怕都說不完他們陸家從事這一行業的得意事跡。
但非常令人掃興的是,虎刀段春顯然對這一點並不感興趣,他一句話便將陸大爺的興頭打消得乾乾淨淨。
「鄭州的林記皮莊,陸大爺跟他們打過交道沒有?」
陸大爺愣了一下,說道:「鄭州的林記皮莊?」
段春道:「店東名林長髮,有個外號作大煙槍,是鄭州的老字號了,陸大爺就是沒跟他們交易過,也該聽說過這個人才對。」
陸大爺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哎喲,少俠也真是的,你只提大煙槍三字,豈不省事多了!」
「你們交易過?」
「幹我們這一行的,誰沒跟這老鬼交易過?我這次帶回來的二十一張熊皮,第一個主顧,就是這個老鬼。」
「第一個主顧?同一批貨難道可以賣給好幾個人?」
陸大爺又笑了:「談到這一方面,你少俠就不在行了。」
「哦?」
「這是我們生意人常說的一句話。」
「哦?」
「皮貨這一行,說好做的確好做,說難做也真難做。就是拿熊皮來說吧:同樣一張熊皮,不僅雌雄,大小,毛色要分等級,就是捕殺時受創的部位,甚至一塊小小的污斑,價錢都會差上一個天一個地!」
段春點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懂了。這二十一張熊皮,你打算先交給大煙槍,他若是要任意挑剔,亂殺價錢,你就另選主顧,再賣別人。」
陸大爺笑道:「正是如此!大煙槍這老傢伙,門檻精得像頭老狐狸,明虧暗虧兩不吃,跟這老鬼打交道,比跟任何人打交道都要頭疼得多。」
段春又點頭道:「你說得一點不錯,大煙槍的確是這樣一個人。」
陸大爺到這時候才好像突然想了起來似的,當下不禁扭過頭來道:「段少俠過去也跟這位大煙槍打過交道?」
「沒有。」
「那麼」
「他是我的舅舅。」
這是鎮外的一座三合院,兩大車皮貨,就停在院子裡,雖然捆綁得異常緊密結實,仍不難老遠就嗅到那股皮貨特有的氣味。
這種特有的氣味,正是它們需要保護的原因。
珍貴的獸皮,是論張計算,這兩車皮貨,即使全是中等品質,總值也在紋銀萬兩以上,擁有這樣一批貨品的主人,他的心情當然輕鬆不了。
院子裡除了這兩輛大車,另外還拴了幾匹牲口,三四名粗衣腳夫,正守在大車旁,跟一名白髮老翁閒聊。
白髮老翁大概便是這座三合院的宅主,西廂屋中有婦人叱喝孩童的聲音,老翁的媳婦似乎正在為這些過路的客商張羅晚飯。
這座三合院離官道不遠,為過路客商行方便,在這一家人來,顯已習以為常。
陸大爺因為一路上接連說錯了話,神情一直顯得很尷尬,直到這時候才算又找到了開口的機會。
他為段春介紹了那位白髮老翁孫大爹然後向段春徵詢意見:今晚大夥兒歇去太平客棧?還是就在這裡過夜?
段春思索了片刻道:「客棧裡品流複雜,只要孫大爹不嫌打擾,就在這裡過夜好了。」
陸大爺當然全聽他的。
於是就這樣決定下來,吃過飯。提前休息,明天黎明時分束裝上路。
鄉居人家,當然談不上什麼豐盛的菜餚,不過待客之酒,是上等的陳年老燒。
孫大爹和陸大爺酒量都不錯,段春酒量有限,但也喝得不少。
然後,主人告辭,大夥兒在廂屋中攤開幾張草蓆,將就著安頓下來。
約莫夜半時分,人們突為一陣敲門聲所驚醒。
陸大爺第一個挺身坐起,神色慌張地道:「前面誰在敲門?」
段春打著阿欠,微笑道:「不必驚慌,來的如果不是好人,根本就不會等你開了門才進來,依我猜想,很可能是一批錯過了宿頭的客商。」
陸大爺覺得此話果然有理,神色才緩和了下來,當下向近門的一名腳夫吩咐道:「麻老二,你去前面看看,若是借宿的,告訴他們沒有地方就是了。」
麻老二揉著眼皮走出廂屋,沒隔多久,又打著阿欠走了回來,口裡嘰嘰咕咕,不停地喊著奇怪。
陸大爺道:「什麼事奇怪?」
麻老二哼了一聲道:「我看這兩個傢伙瘋瘋癲癲的,八成兒準是得了什麼怪毛病。」
陸大爺道:「只有兩個人?」
麻老二道:「大路上,好像還停了一輛馬車。」
陸大爺道:「那兩個人怎麼說?是不是借宿的?」
麻老二說道:「是不是借宿的,只有天知道!」
陸大爺道:「怎麼呢?」
麻老二哼了一聲道:「兩個傢伙,一個站在暗處,年紀好像輕得很,模樣如何,我沒有看清楚,敲門的那個傢伙,大約三十來歲,我把門打開之後,他探頭朝院子裡一望,口說一聲:噢,原來這裡歇了人,連招呼也沒有打一個飛身就走了,你說這個傢伙是不是有毛病?」
陸大爺皺了皺眉,說道:「果然有點奇怪,若是想借宿,不論有無地方問一聲又有什麼關係。」
段春雙目閃光,突然道:「敲門的那漢子是不是有個紅酒鼻子?」
麻老二一呆道:「是啊!少俠怎麼」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虎刀段春已如穿簾燕子般地掠出廂屋!
弦月如鉤,大地一片岑寂。
麻老二說得不錯,官道上果然停著一輛馬車,如今這輛馬車仍然靜靜地停在官道上。
可是,人呢?
虎刀段春像狸貓似地跳入車廂,隨即又從車上跳下來。
他在車廂內只找到三樣東西。
一個青布包裹。
一團麻繩。
一塊濕濕的衣襟。
除此而外,便是一股似有若無的幽幽的香氣。
他的猜測沒錯,這三樣東西,已足說明這輛馬車曾經載過什麼樣的人,以及發生過哪一類的事情了!
段春跳下馬車,目光四下一掃,立即縱身向左邊的一座山坳中飛撲過去。
他的判斷完全正確。
他剛竄進一片密林,便聽到突巖後面隱隱傳來一陣悲泣掙扎之聲。
段春咬緊牙關,去勢如箭,強忍不發一聲,因為他已下定狠心,不讓這個淫徒活著逃出他的北斗斷魂刀下。
他也許是太氣憤了,一時竟忘了對方一共兩個人。
值此深夜,又在一片樹林之中,這實在是一個可怕的疏忽。
進入山坳,必須穿過坡口兩株如拜燭般對生的大杉樹。
虎刀段春心無他念,身形疾如蝗石,一眨眼便投進了兩株杉樹的夾檔之中。
那是很難以言詞形容的一剎那。
就在段春去勢已竭,身子將落未落之際,只見黑影一晃,右邊那株大杉樹,突由根部至六六尺處的幹部一裂為二。
原來貼樹而立,如今突然現身偷襲的這個人,正是高府那位有著一個紅酒糟鼻的管事張金牛。
張金牛手上拿的是一把潑風刀。
這把鋒利的潑風刀,如今正以一式橫掃千軍,如旋風般砍向段春的一雙膝蓋。
如果換了平常時候,以虎刀段春的一身功力,當然不會把張金牛這樣一個人,以及這平凡庸俗的一刀放在心上。
但如今事出突然,變生倉猝,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虎刀段春處此間不容髮的危急狀況下,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他只能像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一樣,完全憑著一般求生的本能,陡地一扭身軀,硬以一絲殘餘的衝力,改向其中一株杉樹撞去。
燕雲七殺手中的第一高手,會以這種可笑復可憐的方式應付一個不入流的小角色,傳出去當然是個笑柄。
可是,一個人武功再高,終究是血肉之軀,捨此而外,尚有何策?
而事實上,這一撞說起來雖不登大雅之堂,若論功效,倒還真是一著保命的絕招。
虎刀段春撞上杉樹,杉樹微微一晃,段春立即被反彈開去。
只聽砰的一聲,張金牛的潑風刀也跟著砍人樹幹。
刀鋒砍入之處,也正是段春以雙肩撞擊之處。
段春身子彈開,刀鋒卻深深嵌進村干,張金牛人藏暗處,已然已將虎刀段春面目認清,這時一刀無功,自知大禍臨頭,當下也顧不得拔刀,驚呼一聲,轉身便朝林外沒命奔去。
段春也不追趕,只冷笑著說了一聲:「你小子能跑上天去,就算你小子有種!」
他摸摸肩膀,身子一轉,繼續向山坳中奔去。
可是,已經晚了一步。
山坳裡的一塊大麻石上,赤身露體地躺著一名長髮少女,龍劍公冶長,早已溜得不知去向。
長髮少女似已昏迷過去,月色下看來,宛如一尊玉琢的美人。
段春雖然是為了救人而來,但面對著這一幅活色生香的景象,也不禁為之心族搖曳。
石旁雖然留有一堆衣衫,但均已被撕得殘落不全,段春隨手撿了兩件,覆蓋在那少女身上,又運勁為後者催活氣血。長髮少女呻吟了幾聲,方才慢慢甦醒過來。
段春蹲下身子,問道:「姑娘是哪裡人?是在什麼地方遇上這兩個傢伙的?」
少女蜷身掩面,只是哭泣。
段春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隔了一會兒,又皺眉道:「你光哭也不是辦法,你得先回答我的話,我才好送你回去啊!」
少女仍然哭個不停。
段春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道:「那小子是不是已經……」
他話已到口邊,忽又停住。
問這種話,連自己都感到面孔發燒,叫一個傷心的少女又怎能說得出口?
於是,他改口接著道:「你有沒有看清那小子生做什麼模樣?」
這一問當然也是多餘的。
傍晚出鎮時,他是親眼看到的,除了一個龍劍公冶長,還會有誰?
不過,為了慎重起見,他認為還是正式確定一下,比較妥當。
這類事情,也未嘗沒有意外。
他先前只看到公冶長和張金牛雙雙乘馬出鎮,並未看到公冶長離開這座山坳,如果公冶長出鎮之後,已因事去了別處,張金牛回程時,同行的實際上是另一個人,豈不使龍劍深蒙不白之冤?
長髮少女慢慢停止哭泣,又抽搐幾下,才打著哽咽,說道:「我……說……說不上來,只……只聽……聽另外那個人……喊他什麼……總管……」
現在,不會錯了,果然就是公冶長那個小子!
段春咬咬牙齦,雙目迸射著一股懾人的寒芒,霍地站直身子道:「好了,你穿上衣服跟我走,明天天黑以前,我保證你姑娘可以看到那小子一副心肝生做什麼樣子就是了。」
長髮少女抬起滿是淚痕的面孔,帶著感激和驚惶的神情道:「你你要殺了他?」
段春哼了一聲,沒有開口。
他本能轉過身去,以便對方穿上衣服,不料長髮少女一邊發問,一邊已將蓋在身上的兩件衣衫敞開。
段春迴避不及,那副誘人的胴體,遂又再度映入他的眼簾。
堅挺的酥胸,平實的小腹,修長的雙腿,羊脂般的肌膚,若隱若現的神秘禁地……
虎刀段春呆呆地站立著,似已癡迷。
長髮少女拉過石旁那堆衣衫,低頭順序匆匆穿著,顯然沒有留意段春此刻的那副異樣神情。
段春突然道:「姑娘叫什麼名字?」
少女低著頭道:「我叫小娟。」
段春道:「小娟,我問你,你恨不恨剛才那個侮辱你的傢伙?」
小娟抬頭,露出一臉疑愕之色,那神情似乎有點責怪段春為什麼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段春又道:「那小子是這兒蜈蚣鎮上高大爺手下的總管,江湖上喊作龍劍公冶長,一身武功相當了得,可說是關洛道上,名氣最大的一位殺手。」
小娟開始有點明白段春的意思了,聽口氣這位年輕的勇士顯然已有畏縮之意。
她垂下頭,眼圈兒又紅了起來。
段春接著道:「不過,別人怕他,我段春可不怕他。也可以說,目前江湖上只有我虎刀段春一個人,有本事跟這小子鬥一鬥!」
小娟泫然不語,她一個鄉下姑娘,當然懂不了這許多,有人代她報仇,她會感激。如果對方來頭太大,連這位快士也害怕,她除了認命,還有什麼話說?
段春道:「現在的問題是,我如果答應替你報仇,你將如何報答我?」
小娟低低地道:「我家裡很窮。」
這也就是說:她將無以為報。
段春走上一步道:「我不稀罕金錢,我要你的人!」
小娟站著沒動,頭垂得更低了。
段春又道:「現在就要!」
他話一說完、將小娟一把攬入懷中。
小娟沒有抗拒。
段春等於得到了鼓勵,雙手摟得更緊,低頭盡情吻吮了個夠,然後便如饑似渴地,將她按倒在那塊大麻石上。
小娟柔順得像頭小綿羊,呻吟著承受了這場突發的暴風雨。
也不知過去多久,風雨終於停息。
段春長長吁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
他一邊穿起自己的衣服,一邊望著麻石上似已癱瘓的小娟,點點頭笑著說道:「不錯!
不花錢的女人,玩起來味道果然不同得多。」
小娟像給人突然摑了一掌似的,霍地赤身坐了起來,睜大了雙眼,道:「你你說什麼?」
段春衣服已經穿好,這時又在石邊坐了下來。
他輕輕撫摸著小娟柔如凝脂的肌膚,微笑著道:「我說你是我玩過的女人之中,最夠味的一個,以後我會記住你,更希望還會有機會……」
「啪!」
一個火辣辣又脆又響的大巴掌,打斷了他底下的話。
但是,段春一點也不生氣,就好像這一巴掌本不是打在他的面孔上一樣。
他依然嘻笑著道:「你為什麼打我?我什麼地方說錯了?」
小娟掩面大哭道:「我原當你是個好人,不意你跟他們竟是一黨,同是為了想佔我的便宜……」
段春點點頭道:「你這樣一說,我就用不著再費口舌了,因為我想說的,也正是這幾句話。」
小娟一怔,愕然抬起淚臉道:「你,你瘋了?你這是什麼話?」
段春長長歎了口氣,道:「你們如此安排,的確煞費苦心,只可惜你們還是疏忽了一些小節。」
小娟面孔慢慢變色。
段春緩緩接著道:「為求逼真起見,你們實在應該找個真正的鄉下大姑娘來扮演你這一角色。」
小娟面孔一紅,旋又轉蒼白,目光中也油然泛起一片驚惶之色。
段春道:「你太老練了,不論處於何種情況之下,一個大姑娘是絕不敢光著身子,當著陌生男人穿衣服的,而你在那一瞬間,卻表現得那麼自然。」
小娟突然伸手去抓衣服。
段春搖頭道:「你不必害怕,今晚我並沒有損失,而且我也不會向一個女人下手,你可以慢慢地穿好衣服,從容離去。」
他邊說邊站了起來,又道:「你回去之後,不妨替我傳個口信,虎刀段春並不是一個容易受人利用的傻小子,希望類似的事情不要再發生。須知虎刀段春並不是個正人君子,今天的報復手段,便是一個例子。」
他話一說完,便頭也不回一下,飛身登坡,掠出山坳。
虎刀段春回到那座三合院時,廂屋裡已經點起一盞油燈。
陸大爺跟幾名夥計,就像木頭人似地坐在草蓆上呆呆出神。
草蓆旁邊放著一張小木桌。
桌上放著一壺酒,一盤開花豆,那是晚餐時,剩下來的。
油燈就吊在後面的泥壁上。
如果幾個人此刻在這種暗淡的燈光下,正圍著小木桌以開花豆下酒,倒是很富情調的一件事。
只可惜此刻每張面孔上都堆滿了愁苦的表情,在微弱的燈光下看,就像一群待宰之四。
兩大車珍貴皮貨,明天就要通過風雲險惡的蜈蚣嶺,如果虎刀段春出了意外怎麼辦?
段春跨進屋子時,幾個人還是動也沒動一下。
一個人的眼珠子若是定在一處不動,時間一久,別說是人,就是一頭大象,他也不會看到的。
段春當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這幾個人的身家性命,如今等於全操縱在他一個人的手裡,兩車皮貨若是出了岔,陸大爺破產,他們也完蛋。
段春在麻老二面前站下,麻老二仰起面孔,眼皮眨了又眨,這才像屁股上被蠍子紮了一口似的,突然跳了起來,歡聲興奮地道:「啊啊!段少俠回來了!」
屋子裡的氣氛登時為之改變。
每個人臉上都現出了笑容,愁苦煩人的仲夏之夜,彷彿突然變成了歡樂的大年夜。
一名叫小驢的夥計趕緊過去剔亮油燈,另一個叫三隻眼的夥計,則忙著拉開板凳,請段春落座。
每個人臉上都有笑容,只段春臉上沒有。
陸大爺臉上本來也有笑容,但在發現段春神色有異之後,臉上的笑容也立即消失。
段春坐下,陸大爺也跟著坐下。
他坐在段春對面。
四名夥計則站在木桌兩邊,顯然都在等段春述說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段春望著桌上那壺酒,板著面孔,一語不發。
混號三隻眼的那個夥計,連忙拿碗倒了半碗酒,輕輕放去段春面前。
段春似乎並無喝酒之意,連望也沒有望一眼。
陸大爺幾次想開口,終又忍住。
但那叫三隻眼的夥計,卻沒有這份耐性。
他好心倒了半碗酒,段春連望也不望一眼,他心裡已經不太舒服,如今見段春像啞巴似的,一股勁地吊大家的胃口,心裡更覺得氣悶難受,於是鼓起勇氣道:「段少俠,到底怎麼回事?剛才那兩個傢伙,少俠是不是認識他們?」
段春緩緩轉臉,頭一點道:「你站過來一點,我告訴你。」
三隻眼站在桌旁,肚皮已經碰到桌邊,如何還能再站過去一點?
但他又不敢不聽段春的吩咐,因此他推一的辦法,便是彎下腰來,面孔盡量向段春坐處接近。
段春望著他道:「我告訴你陸大爺沒有開口之前,輪不到你這個趕車的說話。」
三隻眼臉一紅道:「是!」
他一個是字才說出口,段春一拳已打中他的面門。
三隻眼被打得倒飛出去,人撞在門框上,砰的一聲,又彈了回來。
彈回來倒在草蓆上,就沒有再動一下,顯然已經昏了過去。
段春的這一舉動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就算這位虎刀在外面受什麼委屈,又何必要拿像三隻眼這樣一個憑勞力混生活的小夥計發洩呢?
這種事傳出去,豈不有損燕雲七殺手的聲譽?
陸大爺臉色大變。
他請的是鏢客,可不是請的一名專打自家人的打手,這一拳打的雖是他手下一名夥計,事實上跟打在陸大爺臉上又有什麼分別?
另外那三名夥計,也全嚇呆了。三人這時的臉色,幾乎比段春未進門之前的臉色還要難看。
只有段春的臉色,反而好看了起來。如果說他剛才心裡有什麼不痛快,這一拳顯然已為他消去不少火氣。
他轉向陸大爺道:「你猜先前敲門準備借行的那兩個傢伙是誰?」
陸大爺定了定神才道:「不知道。誰?」
段春微微一笑道:「兩頭臭狼!」
陸大爺一呆道:「什麼?臭狼?天狼會的人?」
段春微笑道:「是的,我猜他們組織裡,一定有位易容高手。」
陸大爺道:「哦?」
段春道:「因為他們出現時,是冒著別人的面目,若論逼真的程度,幾乎可打滿分。」
陸大爺道:「他們冒充的是什麼人?」
段春道:「就是我們傍晚出鎮時,騎馬從我們身邊經過的那兩位:龍劍公冶長,以及高府上一名姓張的管事。」
陸大爺道:「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段春笑笑道:「當然是為了想把我從這裡引誘出去。」
陸大爺吃了一驚道:「調虎離山計?」
無論換了誰,聽了這話都難免要吃驚的。因為敵人如果使的是調虎離山之計,其用心何在,自是不問可知。
段春又笑了一下道:「我叫虎刀段春,想將虎刀段春哄離一個地方,聽起來可能誰都會以為這是一次名實相符的調虎離山之計。」
陸大爺道:「而事實上卻不是?」
段春道:「不是!」
陸大爺臉上立即緩和了下來。
只要敵人使的不是調虎離山之計,就不會是為了他的皮貨而來,只要能保皮貨無恙他就安心了。
段春微笑著緩緩接下去道:「兩個傢伙玩的這一手,應該稱之為『苦肉計』,或是也可說是一種『美人計』?」
陸大爺眨著眼皮,顯得有點迷惑。
他讀過三國演義。
這兩條計,三國演義上都有。
周瑜打黃蓋,是苦肉計。王允獻貂蟬,是美人計。
可是苦肉汁是苦肉計,美人計是美人計,在計謀方面,這兩條計的運用和作用,可說完全不同。
同一件事,同一手段,怎麼可能既是「苦肉計」又是「美人計」呢?
這位虎刀難道沒有看過三國演義這部分?
段春笑道:「他們天狼會目前最頭疼的人物,便是高大爺身邊的那位龍劍公冶長。所以,他們今夜特地安排了一場精彩好戲,供我段春欣賞。」
「什麼好戲?」
「荒山野谷,強姦民女。」
「強姦者誰?」
「除了龍劍公冶長,還會有誰!」
陸大爺長長噢了一聲道:「我明白了!他們是想『嫁禍東吳』,『借刀殺人』。」
這位陸大爺三國演義果然讀得很熟,居然一口氣又帶到了兩條計名。
段春笑道:「因為強姦與被奸者都是他們自己的人,這一部分可說是苦肉計。」
陸大爺似乎聽出了興趣,不禁也跟著笑了一下道:「那麼,美人計的部分呢?」
段春笑道:「那個裝作被奸的妞兒,姿色相當不惡,在他們預計之中,一定以為我段春會生憐香惜玉之心,只要我對那妞兒有了意思,龍劍虎刀之間,一場龍爭虎鬥就注定無可避免,而他們計謀,也就完全成功了。」
陸大爺笑道:「只可惜他們看錯了人,你這位虎刀並未上當!」
段春微笑道:「不,我上當了。」
陸大爺一怔道:「你上了當?」
段春笑道:「是的只不過這種當以後我還想多上幾次!」
陸大爺眼珠子轉了幾轉,忽然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我懂你老弟這話的意思了!」
除了尚在地上呻吟的三隻眼,另外的三名夥計也在笑。
只不過他們的笑跟陸大爺的笑稍有不同。
陸大爺是放聲大笑,顯然覺得這件事很有趣,三名夥計則只是齜了齜牙齒,臉上同時露出一種很難描述的神情。
這神情雖然不易描述,但卻不難領會的。他們顯然比陸大爺想得要深遠些。
當他們聽完段春的話,明白了段春的弦外之音後,各人腦海中顯然同時浮現了一幅令人血脈賁張的畫面……
陸大爺的哈哈大笑,是種享受。
他們不是。他們難受。因為他們腦海中有一幅要命的畫,而你我卻不是畫中的那個男人……
陸大爺笑得打呃,忽然轉向麻老二道:「快天亮了,再睡也睡不著,替我也拿個碗來。」
酒雖然剩下不到一壺,但足夠兩個人喝的。
麻老二拿來一隻碗,也替陸大爺倒了半碗酒,陸大爺端起酒碗,朝段春笑了笑道:
「來,為老弟今晚的艷遇干一盅!」
段春手向酒碗伸去,人卻轉向麻老二道:「麻老二,你是哪裡人?」
麻老二弓腰賠笑道:「小地方上蔡。」
段春道:「你夥計今年多大了?」
麻老二道:「三十。」
段春道:「成家了沒有?」
麻老二道:「還沒有。」
段春道:「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不討個老婆?」
麻老二苦笑了一下,說道:「小人吃的這碗飯,你少俠是知道的,老婆討進門,拿什麼養活?」
小驢子和另一個叫阿方的夥計,同時垂下頭去輕輕歎了口氣。
他們幾個年紀都差不多,身世和際遇,也都大同小異,麻老二的這本苦經,事實上也正是他們幾個的傷心史。
平時他們為了生活忙碌,幾乎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當然不會想到這一方面去,如今被段春問及了經麻老二這一提,各人心裡自難免感觸多端。
陸大爺的酒碗,又輕輕放了下來,兩隻眼睛眨個不停。
他長年經商在外,什麼樣的怪人怪事,他差不多都見識過,但像虎刀段春今夜這種陰暗不定的舉止言行,他顯然還是第一次碰上。
這位虎刀今夜什麼地方吃錯了藥?
早先三隻眼不過性急多問了一句話,就被他一拳打倒在地,至今哼哼卿卿地爬不起來。
現在,你瞧!別人一本正經地敬酒,他似理非理,卻轉臉跟一名夥計親切地聊起家事來了!
像這樣的人,你說怪不怪?
不過,不論虎刀段春今夜的言行如何怪異,這位陸大爺也只有忍的份兒。
也許他心裡已在後侮,不該自尋煩惱,找上這位少爺,但既然木已成舟,他就不得不認命。
所以,當段春跟麻老二交談時,這位陸大爺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他抱定一個原則,處處順著這位少爺,平安是福!
他是在外面跑的人,知道有兩句話絕沒說錯:「煩惱皆因強出頭,是非只為多開口!」
他決定除非段春找他說話,他絕不先開口。
他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現在他決定裝啞巴到底。
脾氣再大的人,總得找借口,脾氣才發得出來。如果對方老是賠著笑臉,不是應「好」
就是應「是」,你還能怎麼樣?
段春點點頭,似乎也為麻老二這幾句話所深深感動。
他隔了片刻,才輕輕歎了口氣,像自語似地道:「原來是我誤會了你……」
麻老二一怔道:「誤會?什麼誤會?」
段春望著他,微笑道:「你到了這種年紀,還沒討老婆,我以為你夥計是因為練武耽擱了呢?」
麻老二一呆,像是難以置信似地道:「練武?誰練過武?」
段春微笑道:「你麻兄沒有練過武?」
麻老二起先很吃驚,但馬上就跟著笑了起來。
因為他已看出段春是在拿他開玩笑。
他笑著道:「段少俠真會說話。小人要是練過武功,今天也不會跟驢馬打交道了。這一輩子談不上,下輩子,重新做人,且看有沒有這種福分!」
段春笑道:「我這個人,閒來無事,的確歡喜說笑話。」
他停頓了一下,又笑著道:「但你麻兄的笑話顯然說得更好他說到一個好字時,突然伸出手去,一把刁住麻老二的右手腕。
底下幾個動作,幾乎是一氣呵成的。
他刁住麻老二的右手腕,輕輕一帶一扭,麻老二跟著轉身,一條右臂也隨著曲貼後背。
段春左手一探,手裡就多了一把匕首。匕首是麻老二腰帶上拔出來的。
六寸五分長的匕首,刀鋒薄如刺刀,刀尖如針尖,跟公冶長從黑心老八手上奪下的那把匕首,幾乎為同一模式。
陸大爺和另外兩名夥計,臉色全嚇白了。
使他們受驚嚇的,並不是這把匕首,而顯然是因為他一直不清楚這位麻老二的身份,一直不知道這位麻老二身上暗藏著這殺人利器!
麻老二腕脈受制,額汗滾滾而下,居然咬緊牙關,未吭一聲,既不求饒,也不分辯,頗有一副殺剮聽便的好漢氣概。
段春揚了揚匕首,向陸大爺笑道:「陸大爺,大概不知道這位麻老二身上藏著這玩藝兒吧?」
陸大爺只是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剛才他是想裝啞巴,以避免麻煩,如今則是喉頭淤塞。想不做啞巴也不行了。
段春指指地上尚在呻吟的三隻眼,又道:「那位夥計身上,大概也不難找到一把。你陸大爺身邊本來有的是人才,只可惜你一直不知道,事實上要保護這兩車皮貨,你只需求他們兩位就可以了!」
陸大爺睜大眼睛,失聲道:「他們兩個,都,都」
段春笑笑道:「他們都是什麼身份,這一點我還不敢十分確定。」
陸大爺道:「你一來就發覺他們身上帶了刀?」
段春道:「起先只發現一個。」
陸大爺道:「三隻眼?」
段春道:「不錯!」
他笑了笑,又道:「這也正是我為什麼要突然賞他一拳,讓他乖乖地躺下去的原因。」
這位虎刀原來並沒有吃錯藥!
陸大爺望望仍然倒在地上呻吟的三隻眼,像是鬆了口氣,他接著又轉過頭來,指著麻老二道:「這位麻老二身份有問題,少俠又是怎麼發現的?」
段春笑道:「是他仁兄自己告訴我的。」
陸大爺一怔道:「什麼時候?」
段春笑道:「早先他去應門回來之後。」
陸大爺詫異道:「當時我們全在這裡,他說了些什麼,我怎麼沒有留意?」
段春笑道:「當時我也沒有留意,直到整個事件證明是騙局,我才突然想起來的。」
陸大爺眨著眼皮道:「哦」
他顯然正在追憶麻老二早先應門回室之後,曾說過一些什麼話。
段春笑道:「他回來告訴我們,說一共來了兩個人,年輕的一個,站在暗處,人生作何等模樣,他沒有看清楚人,敲門的那人,大約三十來歲,那人見院子裡歇了貨車,只說了句原來這裡歇了人,就轉身走了,同時他還發現彎道上停了一輛馬車……」
陸大爺好像仍然不太明白道:「這幾句話也平常得很,並沒有什麼毛病啊!」
段春笑道:「毛病不多,只有兩點。」
陸大爺道:「哪兩點?」
段春笑道:「我請教你陸大爺:如果你三更半夜被人吵醒了,帶著一雙惺忪睡眼,於暗處發現一個影子,你既連這個人的長相都沒瞧清楚,你能不能說出這個人多大年紀?」
陸大爺不禁點了點頭道:「唔,是的,這一點細想起來,果然有點矛盾。」
他接著抬頭道:「第二點呢?」
段春笑道:「第二點更簡單,一句話就可以說完,站在門口根本看不到彎道上的那輛馬車!」
陸大爺一愣道:「馬車不在彎道上?」
段春道:「在。」
陸大爺道:「那為什麼看不到?」
段春道:「因為那輛馬車恰巧停在樹蔭下,就是換了大白天,看不看到都成問題!」
陸大爺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他皺皺眉頭,忽然現出一臉憂慮之色道:「明天人鎮之後,要找兩名腳夫,當然是不成問題。可是,他們兩個,又怎麼打發呢?」
段春笑笑道:「好打發得很。」
陸大爺駭然瞪大眼睛,以為這位虎刀言下之意是要殺人,但事實上段春並沒有要殺人的意思。
他緩緩站起身子,將麻老二拉去三隻眼蟋臥之處,出手為兩人分點上穴道,然後回座,笑了笑說道:「俗語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兩個傢伙,就算是天狼會的人,我猜想大概也只是兩名起碼小角色,明天給孫大爹一點銀子,就說他們生了病,要留在這裡休養幾天,他們的黨羽,早晚自會找來的。」
陸大爺不覺露出欽敬之色道:「段少俠以德報怨,果然不愧為俠義中人!」
段春淡笑道:「虎刀段春殺人不眨眼,滿手血腥,根本不配稱為俠義人物,我這樣做,不過是為了你陸大爺兩車皮貨著想而已。」
陸大爺益發感激不已道:「少俠的大恩大德,陸某人一行環會忘記。」
段春笑道:「別的事你忘記了也無妨,只要你不忘記答應過我的那張虎皮就可以了。」
陸大爺一拍額角道:「啊!你想我該多糊塗!」他一邊說,一邊急忙向室角一隻大木箱走去。
段春轉向小驢子和阿方兩人道:「我跟陸大爺談話喝酒,又用不著你們伺候,你們不再躺會兒,明天怎麼上路?」
小驢子和阿方兩名夥計,依言睡下了。經過這麼多的變故,他們當然不會再睡得著,但段春如此吩咐,總一番好意,就算睡不著,躺躺也是好的。
陸大爺很快地拿來一張虎皮。
花紋斑斕,色澤鮮明,頭尾四肢,完整無缺,身段部分,長達七尺有餘。
這頭猛虎顯然是以陷餅捕捉到的,因為它身上既沒有火藥眼兒,也沒有刀矛創痕。
段春嘖嘖稱歎不已,最後問道:「像這樣一張虎皮,該值不少銀子吧?」
陸大爺笑笑道:「也值不了多少,如果遇上識貨的,千把兩銀子,大概是有的。」
段春道:「真不好意思,早知道如此貴重,我就不會向你催索了。」
陸大爺笑道:「這是什麼話?我這兩車貨到了地頭,少一點,也有萬把兩銀子的對本利,這一路要是如果沒有少俠護送,這筆銀子又怎能到手?」
段春沒有再說什麼,捲起虎皮,放在桌上,端起酒碗道:「來,干,預祝大爺您一路平安!」
兩人碗碰碗,非常豪爽地仰預一飲而盡。
放下酒碗之後,兩人同時長長噓了一口氣,段春道:「好酒!」
陸大爺道:「喝得真過瘤?」他望著段春微笑。
段春也望著他微笑。
終於,兩人之中,有一個人臉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不見!
臉上笑容忽告消失的是陸大爺。
陸大爺臉色漸漸發青。他兩手抓住桌沿,愈抓愈緊,一雙眼睛也越瞪越大。
不是眼環瞪大,而是瞳孔在慢慢擴散。他帶著幾乎無法相信的神色道:「你……
你……」
段春仍在微笑著道:「我也只不過是將兩個酒確對調了一下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我現在不妨老實告訴你,這才是我要揍三隻眼那小子一拳的真正原因,因為他不該在我酒碗裡耍花樣!」
陸大爺終於掙扎著說出他想說而沒有說完的一句話:「你……是……什麼時候……看出破綻來的?」
段春道:「你是指酒中下毒?」
陸大爺搖搖頭。
段春道:「指你皮貨商的身份?」
陸大爺點點頭。
段春微笑道:「我如果照實說出來,你聽了一定很難過。」
陸大爺喘息著道:「沒……沒有關係,你說!」
段春笑笑道:「好!我說。我首先要告訴你兄台的是,這個秘密,事實上也可以說是從兄台口中洩露出來的。」
陸大爺已經擴散的瞳孔突然收縮。已經軟癱下去的身子,也在這一瞬間微微坐直了些。
因為這位虎刀識穿了他們的圈套,他已無利用價值,所以他們使用的是種沒有解藥的毒粉。
換句話說,他陸大爺喝下這碗藥酒,已經是死定了!
還沒有死去,是他的好奇心。他自認為言行謹慎,做功夫到家。這位虎刀即使抓到幾個夥計的把柄,也絕不會懷疑到他陸大爺本人身上去。
如今這小子居然早就洞悉全盤真相,岔子究竟出在什麼地方?
這是他毒性發作之前,惟一想弄清楚的一件事。
如果段春告訴他,這是從他們苦肉計中那位女主角一銀狼大喬口中逼問出來的,他沒有話說。
女人終究是女人。古今以來,事情壞在女人手上,這並不是頭一次。
如果段春是因為識穿了三隻眼和麻老二的身份之後,才懷疑到他陸大爺身上的,就算有點冤枉,他也沒有話說。
因為人分九級十八等,他無法要求每個人都像他陸大爺這樣精明。
然而,這兩種情形都不是。
虎刀段春就說秘密是從他陸大爺本人口中洩露出來的!
這可能嗎?他不相信
所以,他已消弱得快要滅絕的元氣,突又凝聚起來。
不聽完段春的解釋,他絕嚥不下這最後的一口氣。
段春又笑了一下道:「看樣子你兄台已支持不下去了,為了遷就兄台寶貴的時間,我不妨長話短說。還記得我們提過的鄭州林記皮莊嗎?」
陸大爺點頭,臉色已由青轉紫,喉頭也發出痰塊阻塞呼吸的聲音,但一雙閃著綠光的眼睛,仍然盯在段春臉上。
段春微笑著接下去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鄭州根本就沒有什麼林記皮莊,當然更不會有大煙槍林長髮這樣一個人。而你卻說這個大煙槍是你多年來的老主顧!這樣一說,你兄台明白了吧?事情剛開始時,你兄台無異就已告訴了我,你們在玩的是一套什麼把戲!」
是啊,陸大爺明白了,比誰心裡都明白。
他明白這並不是他的錯。因為這次什麼計謀失敗,並非由於他陸某人不精明,誰會想到這小子會編造出一個林記皮莊來呢?
如果一定要說他犯了什麼錯誤,那也只能勉強歸罪於一點:他不是真正的皮貨商!
陸大爺喉頭發出咯的一聲輕響,像歎息似的,吐出最後一口氣,身子慢慢地軟癱下去。
在離開這世界之前,他是有理由歎息的。
因為在這次失算於虎刀段春和龍劍公冶長的連環妙計之中。他擔的這個角色,可說是最安全的一環,不愈演變的結果,竟變成了他第一個送掉性命,這又叫他怎能不感慨?
陸大爺慢慢地倒下去,另外兩條身形如靈狸一般,突自虎躍而起。
猝然跳起的這兩人,正是小驢子和阿方。
他們躺在草蓆上,蓄勢已久。他們所以遲遲不肯動手,也跟陸大爺一樣是為了好奇。
他們也想先聽段春說出識破他們這次密謀的經過。
現在,段春敘述已告一段落,他們當然不會再觀望下去。
兩人手中拿著的,都是一柄鋒利的匕首。
他們會是虎刀段春的敵手。?當然不是,甚至他們自己也清楚這一點。
那麼,門敞在那裡,趁段春說話分神之際,他們為什麼不奪門而逃?
他們這樣做,是為了行險邀功?
還是為了怕不這樣做,可能會受到組織方面的處分呢?答案是:都不是!
如果他們顧命而逃,組織方面是絕不會責怪他們的。「虎刀」和「龍劍」若是如此容易對付,組織方面又怎會為除去兩人,耗費這麼多的心機?
他們這樣做,全是為了私人的理由。
說得更明白一點:兩人如今不惜捨命相拼,純然是由於一股醋勁在作祟!
「大喬」和「小喬」兩姊妹,是天狼會的兩朵花。天狼會的男女關係雖然公開,但不許出之以脅迫方式。換句話說:要結香火線,必須兩廂情願。只要你勾引本領高明,或是兩姊妹看上了你,你便隨時可以成為兩姊妹的人幕之賓,組織方面絕不過問。
「小驢子」和「阿方」也是金狼身份,兩人對兩姊妹垂涎已非一日,而兩姊妹對他們哥兒倆也似乎有點意思,因而使得兩人心癢癢的充滿希望,以為早晚必可親芳澤大快朵頤!
這便是段春向陸大爺透露適才已將計就計,佔有了大喬身子時,兩人臉上流露出那種異樣神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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